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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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明日便是相王側妃薛氏梓宮發引的日子。
硯夕總被那兩個婆子強餵茶飯, 卻不到一刻鐘就全部嘔了出來。
那兩人看她不識好歹，想罵又不敢罵，畢竟是要死的人了, 萬一被她記了仇，日後來糾纏她們豈非可怕？
於是，她們就開始好言相勸，硯夕並不理會她們，她二人就漸漸對她失去了耐心, 巴不得她趕緊死，她們也好解脫。
楊瑾算著日子，再也坐不下去, 一腳踹開了門, 門外仆從才要勸說一句，就被他迎頭扇了一掌, 又被罵了一句：“滾！”
楊瑾平日裏笑呵呵, 眾人就當他好脾氣, 卻是頭一遭見他這副狠厲模樣，一時有些懵，眼看他下了階往外走。他院門尚有人把守, 且帶了刀，就是為了看住他，此刻上前攔他, 更是好言相勸：“大王鈞命，不讓您出去, 也請您……”
楊瑾真後悔沒和他長兄一樣學些舞刀弄槍的本事, 那麽此刻就不必發愁眼下這幾個兵了。哪怕有人攔他，他也得往外闖！
於是, 有人就拔了刀。
階上仆從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往下跑，大喊：“住手住手！”
已經亮出一截刀鋒的兵一頓。這時有同伴將那個兵拉到一邊：“大王說說罷了，你怎麽還當真了？他真有個好歹，你擔得起嗎？”
楊瑾並不在乎他們在嘀咕什麽，沒人擋在他跟前，他拔腿就跑，竟是往園子的方向，沒費多大功夫便尋到舒文，質問：“她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滿府上下已知容牧讓硯夕殉葬的事，舒文自然也不會漏掉這個消息。起初她只以為清遠閣的人叫硯夕去幫忙，哪成想這一轉頭她就要死了。
想到和自己同住一屋的人就要死了，舒文就肝膽俱顫，尤其看到有人提著棍杖或皮鞭前來問話，更是聽說有人被打個半死，舒文就神情恍惚。現下驟聽楊瑾問話，還以為下一個要死的就是自己，當即嚇得哭起來。
楊瑾喝道：“閉嘴！”
舒文不禁面色一滯，紅著眼眶楞楞看他。
楊瑾覆又問：“你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什麽都沒做，你都知道對不對？”
舒文不敢應聲。
楊瑾急得提溜她衣領，雖說他的功夫稀松平常，可面對舒文這種弱女子他很容易占上風，稍微一用力，舒文就的臉就憋紅了。
園子裏的管事聞訊而至，心驚膽戰地看著楊瑾，不是才要讓一個人去殉葬，現下又急赤白臉地揪著另一個人是因為什麽？他慌慌張張問：“郎君，這又是怎麽了？”
“我要借用她半日。”說罷，楊瑾便拽著舒文往延福堂去。
園子裏的幾個人也一同趕過來。張長青斷沒想到相王會讓硯夕去死，今日得見楊瑾，依舊沒把希望寄於他身。硯夕出事，最先牽連的便是園子裏的人，前邊已被審問過，管事也交代明白了，可相王依舊沒有改變主意饒硯夕不死，偏是楊瑾還要帶舒文去作證，徒勞而已。
延福堂內，容牧剛辦了一件從地方遞上來的急事。他才停下來吃了口茶，不想外頭就響起了爭執聲，不由擡手揮落了青瓷茶盞，產自越州的尚好瓷器立刻被摔了個粉身碎骨。
彤珠悚然一驚，看向上首的人，已見他推案而起，大步往外而去。彤珠來不及收拾那碎了一地的瓷片，也跟著出去，才一出屋，就看陳子恒正苦哈哈地勸說楊瑾。
容牧立在廊下，居高臨下看他。待楊瑾也看到他之後，那股十步殺一人的模樣就像老樹被攔腰砍斷，瞬間沒了氣勢。
舒文哪裏到過延福堂，這次近距離看到容牧，那已經恐懼的情緒登時變得魂飛魄散，要不是被楊瑾拽著，她恐怕會立刻倒在地上。
容牧面色冷硬，語氣也兇：“楊瑾，是不是孤平日裏太過縱容你？”
楊瑾可能是借著火氣長了膽量：“不是我非要如此，姊夫，你就饒了她吧。她整日在園裏忙碌，根本就不會有什麽下作手段。這人就能作證，若是姊夫不信，園子裏還有其他人也能證明她幾乎不離園子。”
說著，他竟然跪了下來。舒文也跟著跪，卻沒膽子給硯夕求情。
容牧看著這冒冒失失之人為此一跪，忽然之間，心裏就跟堵著一團棉絮似的。
他強自壓下這股惱人的情緒，令道：“帶他回去。若他再敢胡鬧，立刻捆了送去益州。”
“姊夫！”
容牧不發一言，拂袖回屋。
楊瑾還要再求，陳子恒再次上前勸他：“五郎快回去吧。”說著就讓人把他拽回去，拽不動就綁回去。
於是，楊瑾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容牧堵了嘴，一個人關在屋子裏氣得摔東西。
摔完了一屋子瓶瓶罐罐，他也無計可施，唯一妄想竟是希望阿姊還活著，要是王妃還在，好言好語勸說相王，一準就沒了這樁糟心事。所謂妄想，就是沒有可能。
舒文並沒因此受到責罰，卻是膽戰心驚地回了園子，就連管事都圍著她問東問西，可舒文似乎是嚇傻了，除了搖頭或是點頭什麽都不會。
管事最後是喪著臉離開的。
待到日頭西斜的時候，依然沒有硯夕的消息，張長青就坐在石頭上發呆。雖說他受命於褚家，但他並不清楚褚家的用意。若說容貌，硯夕自是不可挑剔，可世上並不缺少貌美之人，更不乏才華橫溢者，然而褚家偏偏選中她，且相王待她似是有些特別。
倘她就這麽死了，對張長青來說無疑是一樁損失。看來還得是他幫她一把。
容牧今晚有失眠的跡象，眼看著到了就寢的時辰也無睡意，從晨起到現在，他接連問了三次可有人交代什麽，陳子恒均失落地搖頭。
容牧在案前坐著，沈默不語。
陳子恒雖說摸不準他此刻的心思，但還是能感覺到他似有惋惜之意，畢竟這麽多年，他才遇到了一個與柳家娘子面容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哪怕她是個賊，在他心裏也是特別的。
猶豫半晌，陳子恒終是上前道：“此事……此事興許有些誤會，醫正和府上的食官長已經查驗過送入清遠閣的一應記檔，也看過府上所需之物清單，並無不妥。興許薛孺人是因旁的……”
他的話隨著容牧的神色而變得越來越低，最終停下。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通傳火急火燎來報，說是硯夕如何也叫不醒。
彤珠在清遠閣和素馨一起整理薛孺人生前所用之物，忙碌到很晚才回到延福堂，卻是剛進門就見容牧往外走，更有陳子恒大驚失色地跟在身後。
彤珠不免問道：“這是怎麽了？”
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她頓感不妙，也跟著追了出去。
照看硯夕的兩個婆子看她整日不吃不喝，強行餵她又實在費力，弄不好還被她吐一身，難免晦氣。算著日子，明日她就要死了，今日這兩人就有些懈怠，不伺候她想是也餓不死。
硯夕看她們兩個又同時出去了，便輕手輕腳地下了榻。她把第一日送進來的茶湯倒在一口小瓶裏，放了幾日終於看到茶湯壞掉，而後，她閉著眼往下灌，她就是想和容牧說明白，薛孺人之死蹊蹺得很，隨便一件不起眼的東西都可能害人之死。
硯夕灌完之後就被這股難聞的氣味激得作嘔，擔心喝這麽多會直接身亡，便順著惡心又吐出來不少。
待到午後，她果然有了中毒的跡象，頭昏腦漲還伴有微微的惡心。這感覺又讓她回到了幼時，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咒，爺娘尋醫問藥兩年多都不頂用，直到是去了書朝家裏，調理了大半年終有所好轉。
書朝的面容又出現在她腦海，這更讓她難受。
此時此刻，她不禁後悔，從前只知壞掉的茶湯有毒，哪成想發作得這麽快，應當沾一口就吐出來，要是這麽死了，那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兩個婆子聽到屋中聲音，趕進來一看，見硯夕斜靠在榻邊，整個人要死不活。
硯夕氣短的時候還能扯謊：“我、我要見大王，他說讓我……讓我想明白了就回話！”
陳子恒可沒和她二人吩咐過這事，且她二人不敢說在職事範圍內出岔子，左右這人明日就要死了，竟不約而同朝她後脖頸一敲，看她除了呼吸外再不能動彈，就將她擡上榻，明日說她畏懼死亡嚇暈了就好，如此才能落個耳根清凈。
待到晚間，送膳食的人照舊過來，這次他堅持要把膳食送進去，看著硯夕吃了才行，卻被那兩個婆子所阻：“她是大王選中去侍奉薛孺人的人，已然睡下，你不好進去。前幾日她沒好好進吃食，這次還是放在這裏，待她醒了我們餵她即可。”
送膳食的人說好話：“從大王對待清遠閣的態度以及食官長和醫正的舉止來看，裏頭的人必定極為重要。我是想著她這幾日沒胃口，若是做個餓死鬼，到了那邊生怕她埋怨我，我進去問問她，想吃什麽，我就給她做什麽，全當是為薛孺人效力，也為大王分憂。”
那兩個婆子堅決不肯放他進去，又怕讓人把他拖走會引火上身，幹脆就和他耗著。
那人非要見上硯夕一面，便靈機一動，站在窗外，大聲問她想吃什麽。兩個婆子身強力健，對待這送膳食的男仆也不在話下，於是，上前捂住他嘴要把他拽出去。那人不甘示弱，屋外三人就扭打成一團。
如此一鬧，便有人問起所為何事。兩個婆子隱瞞不住就矢口否認，說是看她睡了，就在外頭守著，也不知她怎麽就叫不醒了。
送膳食的人就罵她二人是刁奴，準沒安什麽好心，否則她怎會如此。
幾人爭吵的時候，這事就傳到了延福堂。
陳子恒一路追著容牧來到關禁硯夕的地方，就這麽看著容牧不光進了屋，還走到了榻邊。陳子恒心說，若說大王在乎薛孺人親自過問自然在情理之中，可他聽到一個婢女叫不醒了便親到下人房裏，這未免顯得不顧身份體面，如讓岑拓知道，恐怕又得聽他啰裏啰嗦講一堆大道理。
這時，容牧令道：“叫醫正過來！快！”
陳子恒眼看他情緒不對，不敢再多想，也不敢上前勸，就楞楞地在後頭候著。
醫正甫時就到，詢問了情況後上前切脈，說她中了毒，好在並不嚴重，不過也得養上一段時間……倒也不必，她明日就得去死。醫正說綠豆湯可解百毒，容牧便讓人去做。
容牧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醫正道：“她中毒不深，喝了綠豆湯，睡上一夜便能轉醒。”
容牧就來了火：“她就這麽睡著，又如何飲湯解毒？”
“十宣放血可讓人清醒……臣、臣這就施針。”
劇痛從指尖傳來，硯夕迷迷糊糊睜開眼，卻因頭暈目眩辨不清人，微微動彈，後頸也傳來疼痛，她不禁皺了眉合了眼。
容牧不以為忤，反而還讓彤珠餵她綠豆湯。
硯夕食欲不振，卻知這湯可解毒，便硬著頭皮喝下去。過了片刻，她身上微微恢覆些力氣，容牧就讓餘人都出去了。
彤珠卻自告奮勇：“婢子留在這裏，興許還能照看她。”再一看容牧神色，她毛骨悚然地出了屋。
硯夕蒼白著一張臉，掙紮坐起，才要說話，容牧已道：“別以為孤不知這是你的把戲——她們要真是有此心，該是提早明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是把戲。”硯夕有氣無力道，“所以才要拿到明面上讓大王知道此法之陰毒。”
容牧不禁軒眉一揚，以為她會矢口否認，反把這事往那兩個婆子身上推，誰料她竟大膽承認。他轉了晶亮的眸子，看向她發白的臉，卻又道：“這麽說，你果然知道如何害人。”
硯夕僵在當場，幾經思索方道：“既然大王認定婢子不懷好意，那還會放心婢子去侍奉薛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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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看她不識好歹，想罵又不敢罵，畢竟是要死的人了, 萬一被她記了仇，日後來糾纏她們豈非可怕？
於是，她們就開始好言相勸，硯夕並不理會她們，她二人就漸漸對她失去了耐心, 巴不得她趕緊死，她們也好解脫。
楊瑾算著日子，再也坐不下去, 一腳踹開了門, 門外仆從才要勸說一句，就被他迎頭扇了一掌, 又被罵了一句：“滾！”
楊瑾平日裏笑呵呵, 眾人就當他好脾氣, 卻是頭一遭見他這副狠厲模樣，一時有些懵，眼看他下了階往外走。他院門尚有人把守, 且帶了刀，就是為了看住他，此刻上前攔他, 更是好言相勸：“大王鈞命，不讓您出去, 也請您……”
楊瑾真後悔沒和他長兄一樣學些舞刀弄槍的本事, 那麽此刻就不必發愁眼下這幾個兵了。哪怕有人攔他，他也得往外闖！
於是, 有人就拔了刀。
階上仆從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往下跑，大喊：“住手住手！”
已經亮出一截刀鋒的兵一頓。這時有同伴將那個兵拉到一邊：“大王說說罷了，你怎麽還當真了？他真有個好歹，你擔得起嗎？”
楊瑾並不在乎他們在嘀咕什麽，沒人擋在他跟前，他拔腿就跑，竟是往園子的方向，沒費多大功夫便尋到舒文，質問：“她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滿府上下已知容牧讓硯夕殉葬的事，舒文自然也不會漏掉這個消息。起初她只以為清遠閣的人叫硯夕去幫忙，哪成想這一轉頭她就要死了。
想到和自己同住一屋的人就要死了，舒文就肝膽俱顫，尤其看到有人提著棍杖或皮鞭前來問話，更是聽說有人被打個半死，舒文就神情恍惚。現下驟聽楊瑾問話，還以為下一個要死的就是自己，當即嚇得哭起來。
楊瑾喝道：“閉嘴！”
舒文不禁面色一滯，紅著眼眶楞楞看他。
楊瑾覆又問：“你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什麽都沒做，你都知道對不對？”
舒文不敢應聲。
楊瑾急得提溜她衣領，雖說他的功夫稀松平常，可面對舒文這種弱女子他很容易占上風，稍微一用力，舒文就的臉就憋紅了。
園子裏的管事聞訊而至，心驚膽戰地看著楊瑾，不是才要讓一個人去殉葬，現下又急赤白臉地揪著另一個人是因為什麽？他慌慌張張問：“郎君，這又是怎麽了？”
“我要借用她半日。”說罷，楊瑾便拽著舒文往延福堂去。
園子裏的幾個人也一同趕過來。張長青斷沒想到相王會讓硯夕去死，今日得見楊瑾，依舊沒把希望寄於他身。硯夕出事，最先牽連的便是園子裏的人，前邊已被審問過，管事也交代明白了，可相王依舊沒有改變主意饒硯夕不死，偏是楊瑾還要帶舒文去作證，徒勞而已。
延福堂內，容牧剛辦了一件從地方遞上來的急事。他才停下來吃了口茶，不想外頭就響起了爭執聲，不由擡手揮落了青瓷茶盞，產自越州的尚好瓷器立刻被摔了個粉身碎骨。
彤珠悚然一驚，看向上首的人，已見他推案而起，大步往外而去。彤珠來不及收拾那碎了一地的瓷片，也跟著出去，才一出屋，就看陳子恒正苦哈哈地勸說楊瑾。
容牧立在廊下，居高臨下看他。待楊瑾也看到他之後，那股十步殺一人的模樣就像老樹被攔腰砍斷，瞬間沒了氣勢。
舒文哪裏到過延福堂，這次近距離看到容牧，那已經恐懼的情緒登時變得魂飛魄散，要不是被楊瑾拽著，她恐怕會立刻倒在地上。
容牧面色冷硬，語氣也兇：“楊瑾，是不是孤平日裏太過縱容你？”
楊瑾可能是借著火氣長了膽量：“不是我非要如此，姊夫，你就饒了她吧。她整日在園裏忙碌，根本就不會有什麽下作手段。這人就能作證，若是姊夫不信，園子裏還有其他人也能證明她幾乎不離園子。”
說著，他竟然跪了下來。舒文也跟著跪，卻沒膽子給硯夕求情。
容牧看著這冒冒失失之人為此一跪，忽然之間，心裏就跟堵著一團棉絮似的。
他強自壓下這股惱人的情緒，令道：“帶他回去。若他再敢胡鬧，立刻捆了送去益州。”
“姊夫！”
容牧不發一言，拂袖回屋。
楊瑾還要再求，陳子恒再次上前勸他：“五郎快回去吧。”說著就讓人把他拽回去，拽不動就綁回去。
於是，楊瑾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容牧堵了嘴，一個人關在屋子裏氣得摔東西。
摔完了一屋子瓶瓶罐罐，他也無計可施，唯一妄想竟是希望阿姊還活著，要是王妃還在，好言好語勸說相王，一準就沒了這樁糟心事。所謂妄想，就是沒有可能。
舒文並沒因此受到責罰，卻是膽戰心驚地回了園子，就連管事都圍著她問東問西，可舒文似乎是嚇傻了，除了搖頭或是點頭什麽都不會。
管事最後是喪著臉離開的。
待到日頭西斜的時候，依然沒有硯夕的消息，張長青就坐在石頭上發呆。雖說他受命於褚家，但他並不清楚褚家的用意。若說容貌，硯夕自是不可挑剔，可世上並不缺少貌美之人，更不乏才華橫溢者，然而褚家偏偏選中她，且相王待她似是有些特別。
倘她就這麽死了，對張長青來說無疑是一樁損失。看來還得是他幫她一把。
容牧今晚有失眠的跡象，眼看著到了就寢的時辰也無睡意，從晨起到現在，他接連問了三次可有人交代什麽，陳子恒均失落地搖頭。
容牧在案前坐著，沈默不語。
陳子恒雖說摸不準他此刻的心思，但還是能感覺到他似有惋惜之意，畢竟這麽多年，他才遇到了一個與柳家娘子面容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哪怕她是個賊，在他心裏也是特別的。
猶豫半晌，陳子恒終是上前道：“此事……此事興許有些誤會，醫正和府上的食官長已經查驗過送入清遠閣的一應記檔，也看過府上所需之物清單，並無不妥。興許薛孺人是因旁的……”
他的話隨著容牧的神色而變得越來越低，最終停下。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通傳火急火燎來報，說是硯夕如何也叫不醒。
彤珠在清遠閣和素馨一起整理薛孺人生前所用之物，忙碌到很晚才回到延福堂，卻是剛進門就見容牧往外走，更有陳子恒大驚失色地跟在身後。
彤珠不免問道：“這是怎麽了？”
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她頓感不妙，也跟著追了出去。
照看硯夕的兩個婆子看她整日不吃不喝，強行餵她又實在費力，弄不好還被她吐一身，難免晦氣。算著日子，明日她就要死了，今日這兩人就有些懈怠，不伺候她想是也餓不死。
硯夕看她們兩個又同時出去了，便輕手輕腳地下了榻。她把第一日送進來的茶湯倒在一口小瓶裏，放了幾日終於看到茶湯壞掉，而後，她閉著眼往下灌，她就是想和容牧說明白，薛孺人之死蹊蹺得很，隨便一件不起眼的東西都可能害人之死。
硯夕灌完之後就被這股難聞的氣味激得作嘔，擔心喝這麽多會直接身亡，便順著惡心又吐出來不少。
待到午後，她果然有了中毒的跡象，頭昏腦漲還伴有微微的惡心。這感覺又讓她回到了幼時，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咒，爺娘尋醫問藥兩年多都不頂用，直到是去了書朝家裏，調理了大半年終有所好轉。
書朝的面容又出現在她腦海，這更讓她難受。
此時此刻，她不禁後悔，從前只知壞掉的茶湯有毒，哪成想發作得這麽快，應當沾一口就吐出來，要是這麽死了，那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兩個婆子聽到屋中聲音，趕進來一看，見硯夕斜靠在榻邊，整個人要死不活。
硯夕氣短的時候還能扯謊：“我、我要見大王，他說讓我……讓我想明白了就回話！”
陳子恒可沒和她二人吩咐過這事，且她二人不敢說在職事範圍內出岔子，左右這人明日就要死了，竟不約而同朝她後脖頸一敲，看她除了呼吸外再不能動彈，就將她擡上榻，明日說她畏懼死亡嚇暈了就好，如此才能落個耳根清凈。
待到晚間，送膳食的人照舊過來，這次他堅持要把膳食送進去，看著硯夕吃了才行，卻被那兩個婆子所阻：“她是大王選中去侍奉薛孺人的人，已然睡下，你不好進去。前幾日她沒好好進吃食，這次還是放在這裏，待她醒了我們餵她即可。”
送膳食的人說好話：“從大王對待清遠閣的態度以及食官長和醫正的舉止來看，裏頭的人必定極為重要。我是想著她這幾日沒胃口，若是做個餓死鬼，到了那邊生怕她埋怨我，我進去問問她，想吃什麽，我就給她做什麽，全當是為薛孺人效力，也為大王分憂。”
那兩個婆子堅決不肯放他進去，又怕讓人把他拖走會引火上身，幹脆就和他耗著。
那人非要見上硯夕一面，便靈機一動，站在窗外，大聲問她想吃什麽。兩個婆子身強力健，對待這送膳食的男仆也不在話下，於是，上前捂住他嘴要把他拽出去。那人不甘示弱，屋外三人就扭打成一團。
如此一鬧，便有人問起所為何事。兩個婆子隱瞞不住就矢口否認，說是看她睡了，就在外頭守著，也不知她怎麽就叫不醒了。
送膳食的人就罵她二人是刁奴，準沒安什麽好心，否則她怎會如此。
幾人爭吵的時候，這事就傳到了延福堂。
陳子恒一路追著容牧來到關禁硯夕的地方，就這麽看著容牧不光進了屋，還走到了榻邊。陳子恒心說，若說大王在乎薛孺人親自過問自然在情理之中，可他聽到一個婢女叫不醒了便親到下人房裏，這未免顯得不顧身份體面，如讓岑拓知道，恐怕又得聽他啰裏啰嗦講一堆大道理。
這時，容牧令道：“叫醫正過來！快！”
陳子恒眼看他情緒不對，不敢再多想，也不敢上前勸，就楞楞地在後頭候著。
醫正甫時就到，詢問了情況後上前切脈，說她中了毒，好在並不嚴重，不過也得養上一段時間……倒也不必，她明日就得去死。醫正說綠豆湯可解百毒，容牧便讓人去做。
容牧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醫正道：“她中毒不深，喝了綠豆湯，睡上一夜便能轉醒。”
容牧就來了火：“她就這麽睡著，又如何飲湯解毒？”
“十宣放血可讓人清醒……臣、臣這就施針。”
劇痛從指尖傳來，硯夕迷迷糊糊睜開眼，卻因頭暈目眩辨不清人，微微動彈，後頸也傳來疼痛，她不禁皺了眉合了眼。
容牧不以為忤，反而還讓彤珠餵她綠豆湯。
硯夕食欲不振，卻知這湯可解毒，便硬著頭皮喝下去。過了片刻，她身上微微恢覆些力氣，容牧就讓餘人都出去了。
彤珠卻自告奮勇：“婢子留在這裏，興許還能照看她。”再一看容牧神色，她毛骨悚然地出了屋。
硯夕蒼白著一張臉，掙紮坐起，才要說話，容牧已道：“別以為孤不知這是你的把戲——她們要真是有此心，該是提早明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是把戲。”硯夕有氣無力道，“所以才要拿到明面上讓大王知道此法之陰毒。”
容牧不禁軒眉一揚，以為她會矢口否認，反把這事往那兩個婆子身上推，誰料她竟大膽承認。他轉了晶亮的眸子，看向她發白的臉，卻又道：“這麽說，你果然知道如何害人。”
硯夕僵在當場，幾經思索方道：“既然大王認定婢子不懷好意，那還會放心婢子去侍奉薛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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