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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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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清晨天未亮,左都督府裏,李鴻延神色凝重地來回踱步,隨從劉都事跪坐下首,正在平靜地煮茶。

“當初為了把事辦妥,我用十萬紋銀求西廠,怎知進展如此!”他可是舍棄了族中堂侄,早年將人帶來京城教其插手私鹽,任由其闖禍魚肉百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頂罪用,殷長離居然沒把事情做的萬無一失。

“都督,咱們不必管殷長離的處事做法。”劉都事將茶捧到李鴻延面前,“他想插手私鹽,您既答應風頭過後交出兩州鹽沼和鹽戶名冊,他不會自砸腳跟。”

提起這個,李鴻延就更慪火了。

想他辛辛苦苦經營私鹽生意十數年,殷長離說要就要,他都懷疑是不是起初就由西廠告發。

劉都事走近,溫和安撫:“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此罪三服內連坐,您也是為了家中幾位快要入仕的公子......”

李鴻延擡手示意不必說下去,他懂得取舍,和錢比,毋庸置疑是命重要。

“卑職以為,西廠稀奇古怪玩意那麽多,處理一具屍體而已,加之聖寵正盛,大理寺膽敢與殷長離爭鋒?”名義上兩家聯手,實則大理寺不過給西廠打個下手。

“嗯。”

李鴻延心情慢慢平覆下來,啜了口茶,“我聽說,當時在場的還有個妓子,殷長離那個瘋子沒有滅口,真是莫名其妙,你讓張茂去收尾。”

劉都事很清楚主子素來小心,當然了,不小心也不會穩穩坐妥這個位置,作為五軍都督中唯一從寒門爬上來的,李鴻延多年靠得正是這份隱忍和心性。

“都督,那個妓子絕對殺不得。”

“為何?”

劉都事沈吟道:“殷長離十五歲,就敢生烹親師,後有秘聞他親手剔了師父勞升榮的肉飼虎,肉湯餵黃耳,架骨懸吊其家鄉城門曝曬了三年。”

“都督覺得,能辦出這種大逆不道事的人,放過一位妓子,緣由?”

“他喜歡?”李鴻延轉過頭,“可他是太監啊。”

“宮中太監和宮女對食不是異聞,他性子喜怒無常,喜歡個把妓子不無可能。”劉都事接著說,“卑職有一計,都督,我們不妨將那名妓子扔到殷長離的身邊,她不就沒處洩露。”

“如果他不收呢?”

劉都事語氣輕松:“那就更簡單了,他既然不要,一個妓子死了就死了嘛。”

“行,就這麽辦!”

...



殷長離走後,紅袖招二樓廂房只剩下蘇姝獨自蹲坐在角落,黑白分明的雙瞳直直盯著床前的那塊空地,動都不動。

桌臺地上的痕跡已被止闕清理幹凈,唯一能證明殺戮的只剩下她身上的殘血。

理智不斷提醒她,她該盡快把外衫換了,不能讓人發現她剛剛殺了人,殺的還是個大官。

可是,她渾身疲軟,站都站不起來。

她從小被養在深閨,下人殺雞放血都會避開她,而如今她卻能連刺那個男人十幾下,做了這麽大的壞事,往後該怎麽面對自己,面對表哥......

蘇姝處在無邊驚恐中,聽到鎖著的門被撞開。

她揚起頭,心提到嗓子眼,背繃緊的像是拉滿了弓的長弦。

然而進來的不是別人,只有她的表哥宋承風。

“珠珠!”

宋承風甫一看到她這身模樣,立刻轉身合上了門,將小廝攔在門外,門鎖已壞,他就用自己隨身的短劍劍柄卡住門栓。

做完這一切,男人輕手輕腳地走近,脫下外袍披在蘇姝身上,蹲著溫柔地攏了攏她的領口,“對不起,表哥又來晚了。”

他沒有解釋,怪他文弱,被帶刀侍從擋在門外,想來是那位官員的隨信。

那位官員消失,珠珠的衣裳上又全是血......

宋承風有所猜想,但沒問,他不想問,更不舍得逼問。

蘇姝第一眼看到表哥,眼淚已是湧了出來,張口訥訥:“表,哥。”

她紅著眼,吃力又努力,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會嚇到失語癥緩解,蹦出了她一直最想喊的那兩個字。

宋承風聽得心尖一顫,眼眶跟著倏紅,顧及男女大防,虛攏抱住她,“沒事的,我拿了父親的腰牌,他們不敢再進來。”

蘇姝什麽都不敢說,她不能讓表哥受牽連。

她只能默默地在宋承風懷裏哭。

“蘇姝,不管你做了什麽,我不會怪你,更不會怕你。”宋承風輕拍她的背,“我想帶你走,等會就和老鴇去商談,多少錢我都給,表哥要帶你走。”

蘇姝聽到這話,仰起頭,哭得鼻尖通紅。

宋承風摸了摸她的頭,不想讓她難受下去,笑著哄她:“我給珠珠買了個小院子,一進是有點小,不過我覺得你會喜歡,知不知道我從何時攢的錢,十歲第一次見你,就開始攢的。”

他的表妹從小長得可愛,粉雕玉琢,任誰見了都會歡喜。

宋承風更想說,再等一年,等他考取功名,他定會想辦法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娶回來。

“院子種了花草,水池可以養魚,養鴨,對了,我還學會了做你最愛吃的桂花糕......”

宋承風說話越來越輕,感覺到懷中女子的呼吸逐漸平穩,低頭用額頭輕輕碰了碰她,“我讓書童去車裏拿一件你平日穿的衣裳,你先換上。”

他以為能帶走蘇姝,提前替她準備了行囊。

蘇姝點點頭。

事情發生整晚,天將亮,書童送來包袱後,宋承風替蘇姝將門帶上,“你看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去。”

“是,少爺。”

宋承風轉過身,肅著臉走到樓下,回到最初的雅間,和老鴇柳嬌面對面商討。

柳嬌到此時也算完全想明白了,來人原是想偷偷帶她的搖錢樹逃走,她心裏恨得牙癢,一想到是個當官的,不得不把氣咽了回去。

柳嬌陰陽怪氣:“官爺,您要是喜歡我家姑娘您早說唄,何必搞那麽些花樣。”

宋承風淡聲回她:“借著見她的名頭,你要收我三百兩,你買她們總共花了五十,這一轉手你似乎也沒虧。”

“帳可不是這麽算的!”

“那你想怎麽算。”宋承風拿出懷裏所有的銀票,放在桌上,“我如今不妨直說,我必須贖蘇姝。”

柳嬌看到他的氣勢,向後縮了縮,“行,那奴也爽快,打底八千兩贖金!”

說真的,柳嬌八千兩都嫌虧,不過她拎得清,蘇姝這種能撞樹的脾性,加上眼前的公子哥畢竟身份不明,萬一成了哪位厲害人物的眼中釘,她的妓館怎麽開的下去。

當然白送是萬萬不可能,要她命都不可能!

“八千兩?”

“怎麽,大人您不會連八千兩都拿不出來吧。”柳嬌不信,“您可是有皇城腰牌的大官爺。”

宋承風故意不把身份挑明,正是為了嚇住柳嬌,若是她知道他的父親只是六品侍讀,她不一定願意放人。

宋承風思索了下,道:“這牌子是我父親的,我不可透露父親身份,但你若是信我,這些銀子我可以賒賬,你讓我先帶蘇姝走。”

多是多,他往後再想想辦法便是。

柳嬌聽了不樂意道:“那可不成,哪有贖妓子賒賬的,傳出去我的妓館還開不開門了!”

宋承風打斷她,“販賣官妓犯法,你知道我可以去官府告發你。”

“呵呵,那您就試試,最多魚死網破,我賤命一條,你的寶貝可就會被送回兵營,等做了營妓,你去拿腰牌嚇嚇將軍?”

宋承風皺眉:“你!”

柳嬌叉腰考著門,繼續道:“奴敢開妓館是為了掙銀子,您給足了錢,人你帶走,不然,就別怪奴不給情面。”

“我確實沒有那麽多,我這裏共有三百兩,是原本帶走蘇姝時會留下給你的酬金。”

這些銀子是他偷偷問母親借的,父親怕影響仕途和他的將來,糾結再三後決定避嫌,所以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沒想到自以為安排縝密,終究失敗了。

柳嬌搖搖頭,“那就沒辦法。”

宋承風攔住她,急道:“我可以寫借據。”

“借據?憑什麽?您獨自來,也就是你家不願給你現銀贖人,就算把金晃晃的腰牌壓奴這兒,奴也不敢收哇,您還能有什麽押?”

“我有。”

“我勤讀多年,鄉試解元,會試第一,我敢在你這個妓館裏,立字據必得一甲進士,上昭示皇榜。”宋承風昂起頭,語氣從容且堅定,“我敢以仕途為押,若將來不還你這份贖金,你盡管憑借據去官府告發,毀我官身,這樣你可還滿意。”

他自小正直,性子隨和,卻是隱隱傲骨,如今話語含著乞求,看得很有幾分心酸。

可是,宋承風還未說完。

他話鋒一轉,盯著她,繼續道:“當然,若是你始終不應,那麽他日我官袍加身,你休想在京城立足,切要想想,你那位私藏在鄞州老家的年幼女兒。”

柳嬌聽了臉色一變:“你,你怎麽知道!”

“如何得知與你無關,難道你以為讀書人便毫無手段。”

宋承風看著她道,他對自己方才說出的話感到羞恥,即使他做不出更狠的事,至少也要拿著在此刻假作威脅。

柳嬌啞口無言,她在歡場多年,少見這樣的癡情種。

為了女兒,她不得不敗下陣來,嘆了口氣:“公子,當奴倒黴,奴應下了,你簽了字據,就快帶人走吧,眼不見為凈。”

宋承風躬身作揖:“多謝。”

...

崔宜蘭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六歲被拐走發賣到了京城的勾欄,後來無意中陪了次貴客,成為西廠在各大妓館安插的暗樁,一直以來,西廠只找過她一次,案子不大,配合抓了個通緝毛賊。

她急於贖身,也就是不想往後再為兩邊賣命。

這次,上峰與她沒有細說,她滿以為同從前無差,無非想讓蘇姝遇不上她表哥,她再半途敲門把蘇姝換出去,誰知門外有人看守,她靠近不了。

崔宜蘭急著去外面尋上峰幫忙,沒尋見,回來見到宋承風的小廝才了解蘇姝已經被救了出來,受了驚在房內休息。

“小哥兒,你讓我進去看看她,我是她在妓館裏的姐姐。”

“不行!少爺說了,除了他不給別人進。”

宋承風的小廝堵著門,認真地搖頭,不看到少爺他才不會挪位置。

崔宜蘭不得不呼喊,“蘇姝!我是宜蘭,你開開門,我有事與你解釋。”

連續幾句後,房內沒有回應,也毫無動靜,崔宜蘭心裏升起古怪的擔憂,她清楚西廠做事向來不留活口,難道回過頭又......

崔宜蘭不敢再等,用巧勁一把推開小廝,門被她推開,同時柳嬌也帶著宋承風趕到二樓。

“快帶走吧,晚了我可就不舍得了。”

柳嬌的話音未落,三人俱都站在門前,看到裏面開著窗扇大開,空空蕩蕩,穿堂風過,哪裏還有人的影子。

——“蘇姝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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