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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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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秋日清晨彌漫著淡薄的水汽, 石板縫裏的草葉上凝了團露水,被壓得彎了腰。搖搖欲墜時,被腳步匆忙的行人裹挾帶走。

滿身酒氣的男人瞥見巷尾抱膝蜷縮的婦人, 登時怒氣上頭, 跑過去就是一腳,把勉強入眠的陳蕓踢得翻倒在地。

陳蕓都來不及害怕, 就聽見來人的罵聲:“臭婆娘,叫你做點事竟然躲在這裏睡大覺, 你巴不得我死啊!”

來人是陳蕓家那口子, 叫李貴, 平常看著還算正常,一沾那杯中物就跟得了失心瘋似的, 脾氣暴得不行, 三兩句話就要起動手打人。

家裏出了簍子,他少不了喝酒澆愁。昨兒躲在角落看陳蕓進了周桃兒家後, 李貴壓根沒出城回家, 隨便找了間酒鋪, 喝大了就耍酒瘋, 被人打了一頓扔在大街上昏睡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被凍醒,酒氣還沒散盡, 被人一拳打腫的臉泛著烏青,咧著開裂帶著血腥氣的嘴角“嘶哈”著匆匆往槐樹巷趕,離周桃兒家還有兩個拐彎的時候看見蜷在角落睡覺的陳蕓,渾身酸疼的李貴霎時氣不打一處來,踢翻她後還不解氣, 拽著她的衣領揚掌邊罵邊打。

“老子教你進了她家就賴下不許出來,你是沒長耳朵還是沒腦子啊, 是不是盼我早點死了好改嫁?”李貴惡狠狠吐了口唾沫,“呸,想得美。你不中用,老子還有阿花,孩子救老子是天經地義。”

陳蕓被李貴打多了,知道怎麽護著要害、避開他的抽打,可一聽李貴有賣女兒換銀錢的心思哪兒還顧得上躲避,死死抱住李貴的腿,又哆哆嗦嗦掏出昨晚周桃兒給的銀錢往李貴手裏塞:“桃子肯幫忙,還舍得給錢讓我去客棧。用不著阿花,用不著阿花……”

看見銀錢李貴倒是不打罵陳蕓了,撒手任她軟軟癱倒,完全不管她喃喃念叨著什麽,掂掂手裏的分量,不屑地哼聲:“睡哪裏不是睡,一出手就是一錢銀子,倒是挺大方。”

斜眼瞥地上狼狽的陳蕓,沖著她心口又是一腳:“還不趕緊起來去她家門口守著。”

身子骨再健壯的人也經不起熬,昨晚陳蕓又是哭又是滾,本就耗了大力氣,這會兒已經有點虛了,扶著墻根踉踉蹌蹌地起來,低眉順眼地說:“我去河邊洗把臉,不好叫桃子看出我沒去住客棧。”

“就你事多。”李貴滿臉不耐煩地一起去了河邊。

夫婦兩個都是亂糟糟的頭發和一身塵泥,整理好之後,李貴催陳蕓趕緊去周桃兒家敲門,他則跟昨晚一樣躲在遠處盯著。求人幫忙這檔子事,當然是找個可憐人出面才更好成事。

時辰還早,巷子裏安安靜靜,陳蕓到底沒好意思敲門,站在門外等。

李貴看不得陳蕓幹等,剛準備上前罵一嘴,就看見周桃兒家斜對門那一戶有人出來和陳蕓搭話,只得退回原地。

搭話的是王嬸子,她家添了孩子,一大早要忙的事情更多,加上孩子夜裏哭鬧,已經很久沒睡過安生覺了。

“妹子啊,我手勁大,昨晚上沒拉疼你吧?”昨晚上那麽大動靜,王嬸子好奇心都給勾出來了,想套套近乎問出點皮毛。

陳蕓心裏亂,壓根沒心情說客套話:“哦,不疼。”

喊破喉嚨後的粗礪嗓音聽得王嬸子好奇心更旺:“瞧這嗓子,疼吧?要不去我家喝杯茶水潤潤?”

“不用。”

王嬸子也不知真心要把個隨時會崩潰發狂的人領回家,這麽說只為了打聽她私事的時候沒那麽生硬:“我說妹子啊,你這是遇上什麽難事了?我家侄子是賣貨郎,走街串巷見識廣,說不定能給你支個招。”

陳蕓不回,王嬸子也不好再問,不過她也不覺得失望,晚些時候問周桃兒也一樣,家裏還有一堆活等著做。

不再耽誤時間,王嬸子扯扯圍裙,稍微勸了陳蕓一句就打招呼回家了:“家裏新添了個小丫頭,一刻也離不開人,我得趕緊回去看一眼。”

王嬸子特別寶貝她這小孫女,碰見誰都愛提一嘴,這會兒也就是說順嘴了。陳蕓聽到卻渾身一緊,胸口急促起伏,眼裏透著堅決,攥緊拳頭敲響周桃兒家的大門。

昨晚周桃兒跟劉掌櫃一起睡在西廂房,本來時辰就晚,又說了好久陳蕓的事,心中難以平靜,後半夜才睡著。這會兒天色尚早,她們自然還在熟睡。

陸驍起得倒早,且早分辨出門外的動靜是陳蕓,不過他沒有理睬,毫無波瀾地做家裏雜事。

門響第一聲,他就及時拉開門。

陳蕓沒想到門開得這麽快,對上陸驍的眼睛時嚇了一跳,僵硬地放下擡起的手,局促地說:“我、我起早起慣了……”

陸驍略微掃她一眼就收回視線,指著院子裏的小凳示意她坐下:“別出聲,她們還在睡。”

話說得這麽明白,陳蕓不好發出響動,只能端坐在小凳上等。

陸驍還是自己忙自己的,廚房方向漸漸飄出米香,勾得陳蕓肚子叫得停不住。

出事這幾天她基本沒吃過幾口米,昨晚又耗力氣,這會兒她的胃已經一抽一抽地疼了。

“你先吃。”陸驍端來一碗白粥和一碟鹹菜放在院裏的桌上,然後去忙其他事。

陳蕓不敢忘記李貴的叮囑,有多可憐扮多可憐,這粥再香她再餓,也一口不能動。

粥香吹散在清晨的秋風裏,裊裊的熱氣慢慢消失,陳蕓指甲掐進掌心,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廂房,豎耳聽她們起床的動靜。

周桃兒睡得不沈,陳蕓敲門時她就醒了一下,不過打哈欠闔眼時竟然不小心又睡了過去,剛剛短短做了個夢,夢裏不知道往哪個低處猛地一跳,這才一個激靈醒過來。

“醒了?踢你了?”她忽地這麽一抖,劉掌櫃也跟著醒來。

“沒有,夢裏跳了一下,人也跟著一起跳了。”周桃兒摸摸肚子,輕聲說,“表姐好像來了,我起來看看。”

“我也起了。”

穿衣時,周桃兒揚聲道:“表姐你先坐,我馬上就來。”

“好,好咧!”

陳蕓眼睛一亮,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些神采。

陸驍把熱水送到西廂房門口,周桃兒和劉掌櫃洗漱好出來。

“表姐怎麽沒吃,是不是在客棧吃過出來的?”

一夜過去,周桃兒已經緩過來,能好好跟陳蕓對談。

“我、嗯?嗯。吃過了。”說到客棧陳蕓有點不自然,順嘴就應下了,說完又暗自懊惱。

“那就好,家裏清粥鹹菜確實不如客棧的可口,吃過就好。”周桃兒走到陸驍身旁,撣掉他背後的雞毛,“你吃了嗎?”

“沒有,等你們。”

劉掌櫃發話:“那咱們就趁熱先吃吧,天沒那麽熱,粥涼得快,桃子表姐吃飽了也再陪我們吃兩口吧,正好聊聊。”

“是啊,我聽表姐這嗓子啞得厲害,少吃幾口當喝水潤喉了。”

院子裏的桌子小,周桃兒讓陸驍把廚房裏的桌子搬出來。

看她們喝粥,陳蕓咽了幾下口水,想她已經說吃過早飯了,再吃一點也不影響周桃兒的印象,默默端起碗筷吃了幾口。

吃到半飽的時候,周桃兒和劉掌櫃交換了一個眼神,周桃兒微微點頭,放下碗對陳蕓說:“表姐你別擔心,你的難處我都知道了,幸好我平常練手攢下不少帕子,再跟劉掌櫃借點,應該夠向錦繡坊交差。”

李貴和錦繡坊簽字畫押,十八那日只要錦繡坊做成一筆超過二錢的買賣,就附贈一方由李貴方提供的精美帕子,事成之後按每筆買賣十五文錢給李貴結錢。

材質下乘的素帕,只角落有一個極其簡單的紋樣,若李貴自己拿出去賣,怎麽賣不出十五文錢的價,且錦繡坊不愁銷路,不怕帕子送不出去,怎麽看都是李貴占了大便宜。

李貴確實占便宜,可錦繡坊做這麽多年買賣,怎麽可能這麽輕易讓他占這便宜。

陳蕓提前準備好的帕子都送完後,錦繡坊的掌櫃在李貴面前稍微撥了兩下算盤,輕飄飄地說了句可惜,就把李貴的貪念勾出來了。

不需要錦繡坊掌櫃多說,李貴主動商量能不能先把帕子欠著,叫付滿二錢的客人隔兩天再來取這帕子。

錦繡坊掌櫃為難地碾了碾胡須,勉強伸出三根手指:“頂多三天,晚了就按契約處置。”

李貴在城東的賭坊打雜,雖然是端茶倒水的雜活,但幹他這個的比的是眼力,盯上一條大魚,把大魚哄舒服了,贏了指縫裏漏點賞銀也夠他瀟灑一陣。手裏銀錢多了,他也會上場玩兩把。

從前他還算節制,一個多月前他被起哄的人灌了口酒,這下子壞了事,倒欠賭坊五十兩。

這麽大一筆銀錢,他湊了好久才湊夠三十兩,賭坊看他算自己人給他抹了五兩,還剩下十五兩他怎麽都湊不齊,總不能眼巴巴等著賭坊來卸他胳膊吧……

喝悶酒後把陳蕓打得丟了半條命,鄰居嚇得趕緊把陳蕓她爹請過來救命。

拉完架少不得喝兩口,正喝著酒陳蕓她爹突然嘆口氣,說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怎麽就周桃兒手巧,日子倒是越來越好了。

聞言李貴如醍醐灌頂,一拍大腿,都等不到第二天就開始在城裏到處查探,看怎麽能借周桃兒的風把陳蕓推出去。

好巧不巧,碰上錦繡坊找繡娘合作,李貴只當得了天大的便宜,一頭熱地掉了進去。

“行行行,盡管賣。”李貴笑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這一會兒就得了一兩銀,賣上一天不光能平了賭坊的賬,他還能富餘點,怎麽能不高興。

可是他忘了,這換這三兩銀子的帕子足足有一籮筐,陳蕓沒日沒夜地趕了七八天才繡成。

三天,怎麽都變不出足夠的帕子。

眼下好了,錦繡坊不光不給他結錢,還說因為他害得客人不滿,損害錦繡坊的聲譽,要押他上公堂。

不光錦繡坊要拿他,賭坊看他遲遲不還錢,不能再通融,前兩天已經上門砸東西了,再拖就真要把他胳膊卸了。

陳蕓聽到周桃兒的話,手裏的筷子“啪嗒”落下。

“小、小桃兒……”

這怎麽夠呢?不夠啊!

“表姐別看那些帕子是我用來練手的,其實料子都不錯,花樣也比錦繡坊送出來那些更精致些,拿去給客人們賠罪應該能過得去。”

周桃兒說完劉掌櫃幫了一嘴:“我跟錦繡坊的掌櫃算是有點交情,求求情,勉強能把事情圓過去。”

錦繡坊是做大買賣的,哪裏用得著算計李貴,實際上他們連周桃兒都沒放在眼裏。不過是柳家秋冬衣裳那事叫他們面子撂不下,再者李貴傻不楞登地撞上去,使了個絆子而已。

且這事錦繡坊也算占了些便宜,那天劉掌櫃也去看了,拿出來的大多是往年的陳貨,既能清貨又能賺口碑。就算李貴這裏出了岔子惹了些客人不滿,那掌櫃肯定在李貴耳邊提點了些,才鬧騰到周桃兒這邊。

“劉掌櫃的鋪面雖然不算大,但手藝人人稱讚,算得上有頭有臉,替表姐擺低姿態去圓這一樁事實在菩薩心腸,表姐要謝就謝劉掌櫃吧。”

要劉掌櫃犧牲臉面周桃兒心裏過意不去,昨天半宿都沒睡著。

“劉掌櫃幫我,我當然千恩萬謝,可是小桃兒,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救救你表姐夫吧!”

見她們提也不提欠賭坊銀錢的事情,知道她們是要掠過這事,陳蕓又跪下了。

“表姐,算起來補給錦繡坊的帕子也值不少錢,我盡力了。”

“就十五兩!你明明有,為什麽不幫!”熬了這麽久,陳蕓腦中的弦忽地一斷,再也裝不下去了,指著周桃兒大喊,“你有錢不拿出來,明明是想看我死!”

“有錢就要拿嗎?表姐家有空屋,怎麽不把聚在西城橋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接回家住啊?”

兩樁大難事,一句她有她拿得出就活該她付出嗎?

沒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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