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亦心悅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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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亦心悅窈窈。
天蒙蒙亮, 一縷晨曦穿破雲層，遙遙灑向翹起的屋檐, 金光又折射到窗臺上，寢殿內瞬間明媚。
面容俊美卻蒼白的男人坐在床榻前，雙眸處正覆著一條綢帶。
“先生，這幾天你都不能睜開眼睛噢，李太醫交代過的。”
淵武帝此次犯病，可以說是近來最為嚴重的一次，不僅頭疼，眼睛也有不適。
為此李太醫除了重新教了窈窈一套按摩手法外，還交代她用艾草熏蒸的熱手帕給淵武帝覆眼睛。
此前他也曾提議過這個法子，但無一例外都被淵武帝否決了，只因太過麻煩。
從前沒人管得了陛下，但這會就不同了。
“先生，我來給你擦臉。”
淵武帝雙眼覆帶，什麽也瞧不見，窈窈身為學生, 自然得接過伺候的活。
她其實從未伺候過人, 動作有些笨拙, 倒是淵武帝，原本伺候她的動作也生疏得緊，但慢慢地就越來越熟練。
想起這些，窈窈心下越發愧疚和心疼, 動作也越發輕柔。
“先生，你現在還頭疼嗎？等會窈窈給你揉揉可好？”
小姑娘給人擦臉的動作生疏且笨拙, 柔軟的指腹時不時滑過臉頰，鼻翼傳來陣陣甜香。
淵武帝喉結滾了滾, “尚可。”
他微微側過臉，炙熱的呼吸撲灑在窈窈臉上，“方才可有害怕？朕可有弄疼你？”
窈窈連忙搖頭，“沒有的，我才不害怕，因為你是先生呀～”
她丟開手帕，轉身投進他懷裏，“先生，我好想你……”
她昂著頭，目光凝著男人的臉龐有些貪婪。
明明沒過去多久，但她為何覺得已經許久沒見過先生了呢？
而且先生好像還瘦了，只著一身玄色寢衣，雙眼覆帶，往常強大穩重的帝王這會卻顯得脆弱。
她伸手想撫上他臉龐，卻又不敢，擡到半空便落了下來。
她真的……對不起先生。
淵武帝雖然雙眼覆帶，但卻依舊準確無誤地撫上她的臉，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滑嫩的臉蛋，“還哭鼻子？”
窈窈將臉埋進他寬厚溫熱的大掌裏，甕聲甕氣的，“沒有……窈窈沒哭……”
那手心裏濕潤的是什麽？
分明還是個小孩啊，之前他為何要跟她計較？不僅自己難受，連累得她也難受。
他默了默，雙手捧著她臉頰，輕聲道：“讓朕抱抱？”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姿態，窈窈鼻頭一酸，起身坐到他膝上，雙手攀著他的肩，將臉埋進他頸窩，聲音哽咽：“先生，窈窈真的知錯了……我好想你啊……”
淵武帝伸手環住她的腰，微微側過臉，克制地只用臉頰摩挲著她滑落的青絲，就像行走在沙漠中幹渴的人。
“乖，朕亦想你。”
兩人默契地沒再談論七夕那夜發生的事，只靜靜地抱著，享受著久來的擁抱，直到常德進來。
“陛下，窈窈小姐，禦膳房送來了膳食，現在可要用些？”
窈窈舍不得離開這溫暖的懷抱，但昨晚到現在先生就一直昏睡，且這會又虛弱得緊，肯定得按時用膳。
“先生，你看不見，窈窈餵你。”
她聲音軟糯輕柔，就好像在哄小孩一樣。
堂堂帝王，居然被一個小姑娘在當小孩一樣哄，這說出去誰敢信啊？
常德眼睜睜地看著淵武帝張開嘴，吃下小姑娘親手餵的燕窩粥。
好罷，這師生二人哪會鬧掰啊，分明親熱得緊。
約莫喝了一碗，淵武帝便側過頭，摸索著將坐在一旁的小姑娘拉進懷裏坐下，揉揉她臉頰，“瘦了，你自己也喝些。”
熹微下，窈窈的眼睛很亮很亮，她用力地點點頭，“嗯！”
朝陽東升，天地一片清明。
昨晚宮宴行刺的刺客已經被抓拿，宮道上隨處可見穿著的麒麟衛和鎮撫衛，顯然這場風波不會那麽容易停歇，往後這一段日子，皇宮的守衛也會更加森嚴。
在淵武帝醒來後，威遠侯也來求見了，除此之外還有幾位大臣。
幾人密謀一番後，淵武帝便欽點虎烈大將軍洵北為靖海侯，率十萬青武軍滅倭。
又一紙調令秘密送往鎮撫司，令鎮撫衛指揮使霍霆舟在其中協助。
大周子民一向愛好和平，但那倭國都欺負到跟前來了，得知淵武帝下令後，民心頓時高漲。
只是鎮撫司的主要職責是監管大周，如今又要協助青武軍，不得不從巡撫營抽動人手。
按理江伯麟尚未成為巡撫衛，是可以不去的，但他卻主動要求前往。
只是在離開前，他回了一趟江家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家人。
如此重要的事，他並不想瞞著家人，但戰場處處都是危險，即便他的先生是此次滅倭的靖海侯，也是不能保證他能安全無恙的，更何況洵北也並不是那種濫用特權之人。
可想而知江家人有多反對，其中最為激動的便是楊婠寧。
“我絕不答應！”
作為一個母親，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險之中，更何況還是戰場這種刀劍無眼的地方。
她斷然拒絕，甚至擱下話，若是江伯麟想要去，除非斷絕關系。
江伯麟能猜到家裏人一定不會同意，但萬萬沒想到阿娘會如此反對，甚至不惜以斷絕關系來威脅他。
清冷的月光下，他抱坐著在水榭裏的小凳子上，有些茫然，“大哥，你說我該怎麽辦？”
這一幕像極了孩童時期，江伯麒一下子就心軟了，摸摸他腦袋。
“你想去就去吧。”
他語氣很輕，但傳入江伯麟耳中，卻不亞於一場地動。
他猛地擡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長，“大哥，我……”
江伯麒負手而立，面容出塵，微微笑著：“不必多言，你想要做什麽便去做，大哥我都支持你，阿爹阿娘我也會替你勸說，只是有一點……”
他目光一凝，“你得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分明自己要比兄長高大許多，但這會他卻覺得兄長的肩膀是如此寬厚，就好像小時候，他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走路也一拐一拐的，是僅僅比他早一刻出生的兄長背他回家的。
他眼眶一紅，“大哥……”
這麽大了，還哭鼻子，江伯麒不禁失笑，拍拍他肩膀，“莫哭，等會窈窈該笑話你了。”
什麽？窈窈？
江伯麟紅著一雙眼睛，一擡眸就對上了一雙狡黠靈動的杏眸。
小姑娘不知何時來的，就藏在江伯麒身後，這會探出個腦袋來，古靈精怪極了。
她叉著小腰，皺著鼻頭，“二哥哭鼻子，羞羞臉～”
窈窈原本是呆在宮裏照顧淵武帝的，但聽得二哥也要上戰場，所以特意趕了回來。
她如今雖然有些消瘦，但精神頭極好，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甜甜的，露出兩粒小酒窩，小太陽又回來了。
江伯麟敲了敲她腦袋瓜，“膽子大了啊！”
窈窈吐了吐舌，抱住他胳膊撒嬌，聲音又甜又糯，“二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我會很想你的！”
“放心吧，你二哥我別的能耐不行，但逃命還是可以的。”
江伯麟揉了揉小姑娘腦袋。
時間緊迫，江伯麟也來不及多準備，但離去前他還是登了一趟陸家。
陸清歌看到他的時候，很是驚訝，但聽得他的來意，登時扭過頭去不搭理他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又不是你的什麽人！”
她撇過頭去，眼裏淚花晶瑩閃爍。
江伯麟默了默，隨即單膝跪在她面前，寬大有力的大手握上了姑娘柔軟的小手。
手上一熱，陸清歌下意識想掙脫開，但他握得很緊。
“你幹什麽？快放開我！”陸清歌氣急，聲音不穩，一滴滾燙的淚砸到他手背上。
很燙，但江伯麟卻不敢松開手。
“我……我不放！”
他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清歌，我心悅你！”
一直以來兩人之間就很暧昧，但始終沒人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陸清歌臉上還掛著淚，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時間有些怔楞。
江伯麟卻舉起手發誓：“我江伯麟發誓，若我有命回來必定娶陸清歌為妻，如有違背諾言，天打雷劈！”
陸清歌來不及阻止，不禁拍他，“誰讓你這樣發誓的？”
見她為自己著急擔心，江伯麟不禁撓頭嘿嘿直笑，傻乎乎的。
陸清歌有些害羞，但也不想看他這麽得意，不禁道：“你不遵守諾言是該天打雷劈！”
江伯麟有些傻眼。
真是呆子！
陸清歌看著他，忍著羞意捧住他臉頰，“好了，我要你平安回來，什麽有命沒命的，不許給我說這種喪氣話！”
秋季的陽光並不熱烈，江伯麟還想跟人家姑娘再呆會，但沒想到姑娘她爹來了。
頓時有一種要見老丈人的感覺，再加上心虛，他一下子就站起來了，板板正的。
“伯父！”
“阿爹！”陸清歌有些慌張，臉蛋紅撲撲的，忍不住咬了咬唇瓣。
陸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前情竇初開嬌羞可人的乖女兒，隨即將目光落到她身側濃眉大眼一臉心虛的少年身上。
“你隨我來。”
陸清歌張了張嘴，“阿爹……”
江伯麟握住了她的手，沖她搖了搖頭。
隨後兩人進了書房，談了什麽，陸清歌並不知道，也來不及詢問，因為江伯麟要出發了。
龐大得宛如巨獸般的軍艦包裹著鐵皮，泛著冰冷的微光，秋意蕭瑟。
穿著鎧甲的少年轉頭沖送行的親人露齒一笑，隨後揮揮手，堅定地踏上遠征的路程。
遙遠的海邊，新上任的靖海侯迎來了他的小學生。
看著他灰頭土臉，眼眸卻依舊明亮的樣子，洵北不禁點頭。
但他並未說什麽，只拍拍少年肩膀，“不要墮了為師名頭，還有，活著。”
江伯麟的離開，江家人雖然還是很擔憂，在收到第一封家書的時候，才稍稍勉強安下心來，況且那兒還有江伯麟的先生洵北。
無論如何，至少江伯麟的小命是能保住的，但其它意外卻是不能保證了。
為此，楊婠寧多次前去郊外的寺廟禮佛。
窈窈要留在宮裏照顧淵武帝，江語嵐也得看著安安，至於沅沅，她是個坐不住的，還是陸清歌，自告奮勇要陪楊婠寧去。
楊婠寧其實是知道自家二兒子幹的好事，她也很喜歡清歌這個丫頭，只是江伯麟這趟前途未明，不管如何，總不能先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總之只要江伯麟健全歸來，她必定上門為其提親！
*
幾日了，淵武帝還得雙眼覆帶，瞧不見東西，吃飯洗漱這些小事，窈窈幾乎是搶著來幹，直接將常德等人趕到一邊去。
就連奏折，也是她口述給淵武帝聽，隨後淵武帝口述，她則是寫下批語，蓋上玉璽。
等百官看著奏折上小姑娘清秀的字跡時，臉色都有些古怪。
但他們又不能說什麽，畢竟這會淵武帝身體不適，讓自己學生代筆也正常。
罷了，忍忍罷！
淵武帝尚未痊愈，依舊要雙眼覆帶，但仍堅持上早朝。
百官佩服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心頭一松，畢竟陛下現在什麽都看不見呀！
只是沒等他們笑出來，那站在帝王身側一個面生的小宮侍突然沖他們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那熟悉的小酒窩，謔，這不是窈窈小姐嗎？
江泓屬實有點懵，誰能想到自己的小閨女就站在龍座上呢？
他既有點心虛，也有點驕傲，咳咳，窈窈雖然是個女娃娃，但全家最出息的就是她了！
真不愧是他閨女，好樣的！
窈窈可不知老父親的想法，如今她跟淵武帝重歸於好，再加上淵武帝身體尚未痊愈，她這些時日幾乎是寸步不離，便是上早朝也要跟著來。
常德簡直要跪下來喊她小祖宗了，窈窈小姐這不是胡鬧嗎？簡直是是恃寵而驕，如此荒唐，陛下一定要拒絕啊！
他想的好好的，但卻萬萬沒想到陛下居然答應了！陛下怎麽能這樣縱容著窈窈小姐胡鬧呢！
常德木著一張老臉去給小姑娘取來小宮侍的衣裳，窈窈換上後，滿意極了，只可惜先生雙眼覆帶，壓根看不見。
嚴肅莊重的大殿上，底下百官向帝王述職，窈窈就站在帝王身側聆聽著，只是聽得懵懵懂懂的。
她有些困了，偷偷打了個哈欠，甩甩頭，提著水壺給淵武帝倒了杯熱茶，附耳小小聲道：“先生，喝茶呀～”
小姑娘的聲音在一眾粗噶的聲音中顯得極為動聽，又軟又糯，甜滋滋的，原本煩躁的思緒瞬間被撫平。
他微微側過頭，吐息輕柔，“朕不喝，窈窈喝罷。”
說罷，他還輕輕推了推茶盞，一下子就抵上了窈窈的唇。
窈窈下意識張嘴抿了一口，她眨眨眼，看著雙眼覆帶的男人，道：“唔……”
系在眼睛上的是一條黑色綢帶，男人面容如玉，黑的黑，白的白，尤其是他勾唇微笑的模樣，竟有一種魅惑人心的感覺。
窈窈只覺得心臟砰砰跳，耳邊又傳來男人低沈醇厚的聲音：“站著累不累？”
他敲了敲扶手，“靠著歇會。”
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窈窈如同被蠱惑般倚靠在扶手上，耳邊又傳來男人的低笑聲：“真乖。”
窈窈一下子紅了臉，不禁慶幸此時的他看不見。
她臉頰紅撲撲的，一雙眸子水汪汪的像春水，甜美可人，圈在扶手的大手握緊了又松開。
雖說底下百官懾於帝王威嚴，是萬萬不敢擡頭褻瀆聖顏的，但架不住淵武帝現在眼睛看不見呀，於是都看到了龍椅上師生二人的小動作。
瞧瞧不過只是站了一會，陛下就怕人給累著了！
哪怕僅僅只是扶手，那也是龍椅啊，除卻帝王，誰還有資格坐上去？
今兒可真的是開天辟地第一回，陛下這寵學生簡直寵得沒邊了！
之前還傳言師生二人不和，這叫不和？
簡直荒謬！
百官對於淵武帝寵愛這位學生也有了更深的認知，先是龍輦，如今又是龍椅，說實在的於法理上極不合適。
但這會也沒人敢做這個出頭鳥，畢竟此前淵武帝犯病後的嗜血暴戾的形象還歷歷在目。
很快師生不和的流言徹底被擊碎，取而代之的是窈窈小姐皇恩浩蕩、帝寵更甚的傳言流出。
一時間江家又變得門庭若市，熱鬧至極。
好在江家人也知道分寸，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疏離，不卑不亢，這實屬難得。
眾人都知道江家勢必會崛起，暫且不提獨得帝寵的窈窈小姐，且說江家的雙生子，長子江伯麒入學於國子監書院，才學極其優異，連監院都對他讚譽有加，將來朝堂上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次子江伯麟尚未成為巡撫衛，現在也在戰場上，生死不明，但可別忘了他拜師洵北。
洵北可是陛下新封的靖海侯，掌十萬青武軍，此外他還是麒麟衛統領，並鎮撫司副指揮使。
江伯麟身為他關門弟子，自然會受其庇護，總之若是他能安全歸來，前程無憂。
兩人都是潛力股，所以很快就有媒人登門了。
不過都給楊婠寧一一回拒了，言明兩人暫不打算娶妻生子，先成家再立業。
江家蒸蒸日上，難免會有些眼酸之人，暗地裏嚼幾句舌根，但都不敢明目張膽的。
但有一人卻不一樣，那便是威遠侯府大小姐蘇妗衣。
中秋宮宴那晚，蘇妗衣借敬酒的機會想要跟淵武帝多親近親近，那會她就站在帝王身側俯視著底下眾人，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快感，讓她飄飄欲仙。
誰成想下一刻就發生了意外，淵武帝在她眼前親手斬殺了行刺的舞女，濃稠滾燙的鮮血在她眼前迸濺，滿目的紅。
她怔怔擡頭，對上了那雙失控了宛如野獸般猩紅冰冷的眸子，血液仿佛被凝固住了，她想躲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劍尖落下。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極度恐懼之下，她暈了過去，暈過去前她看到了一抹義無反顧沖上來的身影。
那是……江窈窈。
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便是醒來也還是一副驚懼不安的模樣。
一時間闔府上下都不許提及中秋宮宴以及淵武帝，便連宮中賜下的慰問禮品也全擱在庫房裏了。
直到今日，窈窈小姐帝寵更甚的傳言流出，蘇妗衣才猛然驚覺。
若當時她沒有被嚇到，反而如江窈窈那般沖上前抱住淵武帝，那現在得寵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她越想越懊悔，氣得亂砸一通，名貴的花瓶擺件通通被砸到地上成為一片片碎片。
房裏的大丫鬟不慎被劃破了手，不禁匆匆趕去老夫人的院裏。
待老夫人前來，蘇妗衣登時落下淚來，投入她懷抱。
“阿娘，孩兒真的好後悔啊！明明我離陛下最近，卻讓江窈窈那丫頭得了逞！阿娘，我好恨好恨！”
大好的機會從手中溜走，蘇妗衣幾欲吐血。
不說她，老夫人亦是如此。
原本她也對淵武帝頗為惱怒的，宮裏送來的慰問禮品是被她下令放進庫房的，畢竟淵武帝險些誤殺了自己女兒，她不生氣才怪。
可當江窈窈又獲帝寵，比之以往更甚時，她也如蘇妗衣一樣後悔了。
“阿娘，我該怎麽辦呀？陛下肯定惡了我，不願再見到我了……阿娘，怎麽辦怎麽辦？我這輩子只要嫁給陛下，阿娘你快想想辦法啊！”
她語無倫次的，一副悲切的模樣。
老夫人心疼壞了，衣衣是她將近四十歲高齡生下的孩兒，兼之這小閨女長得好嘴巴也甜，比之常年在外征戰的大兒子更得她歡心。
她向來寵她，便是要星星要月亮，她也會給她。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你放心，阿娘肯定會幫你的！”
中秋之後便是秋分。秋分時節，秋高氣爽的，田野間沈重的稻穗壓彎了稻桿，遠遠望去大地一片金色，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長公主生辰便是在一個秋意盎然的日子裏。
到底是大周唯一一位公主，與淵武帝又有少時的情誼在，長公主的地位毋庸置疑，而今年又恰逢她四十大壽，因而舉辦得尤為隆重。
但等請柬派下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今年長公主的生辰宴竟是在皇宮裏舉行的。
要知道長公主早就建府了，往年也是在公主府裏舉行的，沒想到今年會發生變化。
想來肯定是因為今年是長公主四十大壽的緣故，陛下才會破例的罷。
事實上，淵武帝原本是想回絕長公主這個請求的，還是窈窈出口替她說話了，畢竟她跟宋初棠感情要好，而長公主又是宋初棠母親。
鑒於之前中秋宮宴曾發生過意外，因而這次長公主的生辰宴的守衛更加嚴苛了。
而此次宮宴也並未邀請很多人，相對來說也會更好把控。
生辰宴在錦繡宮和禦花園兩處地方舉行，三三兩兩的姑娘們或坐在水榭或是坐在亭子裏吃茶閑聊。
一處頗為精致的水榭裏，楊馥香看了看周圍，有些奇怪，“窈窈呢？窈窈怎地不來？”
江沅沅搖頭，“如今陛下身子尚未痊愈，窈窈又怎放心前來？”
“且等等吧，等到開席，陛下來了，窈窈肯定也會來。”
幽靜的小徑上，明媚嬌俏的小姑娘蹲下身子聞了聞開得正盛的綠牡丹。
綠牡丹可不是牡丹花，而是菊花的一種，花大色嬌，層層疊疊，就好像一朵蓬松的雲朵，極為好看。
蹲下身子的人兒轉過頭來，聲音軟糯輕快，“先生，等等我呀，我來扶你！”
金色的陽光下，她雪膚墨發，巴掌大的小臉，笑得眉眼彎彎的，腮邊的小酒窩像釀了蜜般。
她跑過來，腳步輕盈雀躍，一瞬間，百花失色，唯獨這抹嬌顏是這世間唯一的色彩。
淵武帝指尖動了動，隨即掌心一暖，他合上手，一大一小兩只手嚴絲密封貼合在一起。
窈窈臉頰有些紅，但仗著男人看不見，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男人俊美的臉龐上。
淵武帝似有所覺，看了過來，她下意識躲閃，但又硬生生地頓住，畢竟先生現在看不見，這會不抓緊看，豈不白白浪費了機會？
好在男人頓了頓便轉過頭去了，看來只是她的錯覺，他根本瞧不見。
這會生辰宴尚未開始，因而窈窈打算先陪他走走，再去往錦繡宮。
兩人一起的時候一向不喜旁人親身伺候，因而這會常德等一眾宮侍遠遠墜在後頭並未靠近。
那頭有一處水榭，窈窈扶著淵武帝過來坐下。
“先生，這兒有一處臺階，要小心噢～”
“先生，喝茶呀～”
她就像一只勤勞的小蜜蜂，小嘴絮絮叨叨個不停。
淵武帝雙眼覆帶，嘴角卻噙著笑，整個人都溫柔了不少。
窈窈托著腮，癡迷地看著。
但很快她目光就被男人身後那片綠牡丹給吸引了，沒辦法，一片金黃實在是太過矚目了。
她舔舔唇，想吃菊花酥啦！
貪吃的小姑娘提著小花籃沖男人道：“先生，我去摘菊花，等會讓禦膳房做菊花酥呀，菊花酥很好吃噠，你乖乖的站著等我，不許動噢！”
明明自己更像小孩，卻不厭其煩地叮囑自己，淵武帝不禁失笑，抓住她柔軟的小手捏了捏，“去吧，朕等你。”
“那我走啦～”
小姑娘站在花海裏，就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乖巧可愛極了。
淵武帝端起一杯熱茶輕輕抿了一口，就在這時，常德走上前附在他耳邊道：“陛下，長公主求見，此外她還是領著威遠侯府大小姐來的。”
聞言，淵武帝神色如常，淡淡道：“宣。”
常德一頓，但遵命下去請長公主一行人過來。
“陛下。”
“臣女參見陛下。”
淵武帝並未轉頭看向兩人，身子始終朝著花海。
“不知長姐有何要事求見？”
淵武帝雖然聲音淡淡的，隱隱地還有些疏離，但僅憑他開口稱呼一句長姐，便知他還是敬著自己的。
長公主心中不免滿意，扶著蘇妗衣的手，她坐了下來，坐下前還不忘拉著蘇妗衣一塊坐下，正正坐在淵武帝身側。
鼻尖飄來一股濃郁的香味，淵武帝眉頭微蹙。
站在一旁的常德心裏有些著急，這長公主也太沒眼力見了，仗著陛下看不見，便這般肆意妄為？
還有這位蘇小姐，莫不是以為自己是窈窈小姐，能得陛下看重？
這會，常德已經看出兩人來的目的了，倒也不著急了，只等著看這兩個高高在上的人吃癟罷！
長公主毫無所覺，看著淵武帝道：“陛下既還稱呼我一聲長姐，我不得不來勸一勸您。”
“陛下您貴為天下之主，朝臣莫不敬您，百姓莫不尊您，但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無後……”
遠遠地，窈窈就聽到了長公主勸說淵武帝娶妻的話，提著小花籃的指骨有些泛白。
水榭裏，長公主還在說著，“陛下，我也不是想逼您，只是您年紀也大了，是該考慮娶妻一事了。”
說著她握住一旁蘇妗衣的手，“陛下，衣衣這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樣貌品性數一數二……”
淵武帝聽到這話，微微側目。
蘇妗衣看著近在咫尺氣質矜貴威嚴面容俊美的男人，心臟激動得砰砰跳。
“陛下……”
美人臉頰酡紅，美眸含情，嬌滴滴地看著男人，男人低著頭，仿佛在對視般，含情脈脈，遠遠看去，只覺得是一對無比般配的璧人。
其實窈窈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的等這一刻來臨時還是會感到傷心難過以及無力。
她感覺呼吸不上來了，眼眶也一下子紅了，她低下頭，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滑落，砸進那嬌嫩的花瓣裏。
聽到長公主如此直白的話語，說真的，常德都有些懵了。
這這這……怎麽就有點像自薦枕席呢？
淵武帝臉色頓時冷下來，氣勢迫人，他啟唇冷冷道：“長姐，你逾矩了。”
他雙眼覆帶，但莫名的，卻像是在睥睨著兩人，高高在上猶如天神。
長公主和蘇妗衣雙雙白了臉。
窈窈擡起頭來，有些怔楞。
卻見坐在水榭裏氣勢威嚴俊美無儔的帝王朝她伸手，“窈窈，過來。”
明明知道他看不見，但莫名的，窈窈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裏。
方才哭過，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聲音，小聲道：“先生。”
臉蛋被揉了一下，男人溫和道：“摘好沒有？”
他沒發現，窈窈心底頓時一松，她抿抿唇道：“嗯，摘好了。”
“那走罷。”淵武帝站起來，窈窈連忙扶住他手臂，“先生，我扶著你走。”
花海中，兩人攜手並行，英俊的帝王唇角掛著笑，雙眼覆帶，專心地聆聽著身旁小姑娘的話。
小姑娘眉眼精致，嬌俏明媚，昂頭看著男人，眼裏都是歡喜。
蘇妗衣並未走遠，看著這樣一幕，鬼使神差的，她心底冒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念頭——
江窈窈愛上了自己的先生！
她被這樣的念頭嚇了一跳，但細細想來，又覺得自己沒看錯，江窈窈眼角泛紅，顯然方才剛哭過，為什麽哭呢？
這大好的日子，除非她聽到長公主的話，因而失落得哭了。
不然沒法解釋！
突然她想起了之前的傳言，師生不和鬧得沸沸揚揚，但沒人得知其中的理由。
那她可不可以猜測，江窈窈愛慕自己的秘密被淵武帝發現了？
蘇妗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來，這一瞬間，她對江窈窈的不喜達到頂峰。
同時她又後悔到了極點，若是上次中秋宮宴，她沒被嚇暈過去，反而沖上前，這會也就沒有江窈窈的事了。
照著淵武帝的性子，說不得她真的能仗這次恩情入主中宮。
越想她整個人就越發惱怒憤恨，漸漸地就將一切怪罪到江窈窈頭上來。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她坐在下首，看著江窈窈坐到了帝王身側，一副金尊玉貴的模樣，腦海裏那一根線就斷了。
“陛下，窈窈小姐年紀不小了，不知可有為其婚配？”
她的話極其突兀，大殿內眾人不禁紛紛看過來。
蘇妗衣其實完全可以捅破江窈窈的秘密，但淵武帝已經知道此事了，若是她聲張，必定會惹帝王不喜，更何況江窈窈如今風頭正盛，她才不會選擇硬碰硬。
思來想去，她只好從江窈窈的婚事下手。
這會面對眾人的目光，她坦然自若，凝著上首一臉錯愕的江窈窈，皮笑肉不笑道：“窈窈小姐可有喜歡的公子？”
“比如我們尊貴的小殿下？小殿下時常翻墻過來找你，顯然是時刻掛念著你，且他長相英俊，身份尊貴，若你嫁與他必定是一段良緣。”
她自顧自地說著，眾人的目光已經從驚訝到惶恐。
這……蘇小姐可是夢魘了？
秦嶼安卻不這樣覺得，他覺得蘇妗衣就是瘋了！
可是聽著這話，不知為何，心跳得有些快，他不由得看向對面的江小窈，卻發現江小窈在看淵武帝。
蘇妗衣的舉動簡直出乎意料，蘇羨亭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他黑著臉，走到蘇妗衣身旁攥住她的手，沈聲道：“胡鬧！你給我閉嘴！”
被一向疼愛自己的兄長當眾訓斥，蘇妗衣臉色漲得通紅，不禁脫口而出：“大哥，你也是愛慕窈窈小姐的罷？”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身子一震，而蘇羨亭更是瞳孔驟縮，攥著蘇妗衣的手松了松。
話頭一旦開了，接下來就沒有那麽難開口了。
蘇妗衣淺笑著看向上首震驚得瞪大眸子的江窈窈，“窈窈小姐，我阿兄是真的愛慕你，我不止看到一次……”
話到這裏點到即止，引人遐想。
攥著手臂的手一下子收緊，疼得她一下子叫出來。
蘇妗衣紅著眼睛，大聲道：“我又沒說錯了，對了，窈窈小姐，你肯定也是仰慕我大哥的吧？那日桃園，我可是親眼看見你跑過來抱住了我大哥的腰……”
說著她轉頭看向一旁的劉安茹，“安茹，那日你也有看見的。”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劉安茹，劉安茹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面對蘇妗衣威脅的目光，她有些想哭，“我我我……”
沒用的東西！
蘇妗衣看向上首的江窈窈，“窈窈小姐，若是小殿下不合你心意，不如選……唔！”
她被臉色鐵青的蘇羨亭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但大殿內還是一片混亂，窈窈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窈窈！”江沅沅等人驚呼一聲。
淵武帝解下覆在雙眼上的綢帶，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窈窈大腦一片空白，選擇下意識逃避那混亂的場景。
她盲目地跑著，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大力，手被攥住了，她轉頭看去，入眼是男人俊美的臉龐，不知為何，她一下子就落下淚來。
“先生，我沒有……沒有……那日我將侯爺認錯是你了，我好久好久沒見過先生了，真的好想好想你……”她語無倫次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砸到男人大手上。
她哭得淚眼朦朧，撲進男人懷裏，“嗚嗚先生我不要嫁人……先生，就讓窈窈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先生……窈窈只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淵武帝心跳一滯，原本深邃的黑眸突然泛起一絲光，就像濃稠的黑暗一點一點被陽光驅散。
他捏起她下巴，呼吸有些沈重，“你說什麽？”
窈窈已經哭得一抽一抽的了，“先生……”
她知道或許先生會感到惡心，甚至厭惡疏遠她，但她太累了，不想守著這個秘密了。
她垂下眉眼，不敢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強忍著顫抖道：“對不起先生，其實……其實我心悅你好久了……”
說完這句話，她緩緩閉目，等待著男人厭惡的眼神以及怒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淵武帝看著害怕得身子都在顫抖的人兒，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
最後他環住她的細軟的腰肢，低頭用唇輕輕碰了碰她濕潤的舌根，啞聲道：“睜眼。”
窈窈是不敢的，但聽他的話是刻進骨子裏的了。
濕潤的睫羽顫顫巍巍的，她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卻是男人無比憐愛以及心疼的目光。
她張了張嘴：“先……唔……”
話音未落，她便被吻住了。
唇瓣貼上來輕柔地摩挲著，似是在安撫，也像是在訴說愛意。
窈窈感覺自己沒了知覺一樣，特別是被摩挲過的嘴唇。
她被男人輕輕松松抱起，男人手臂強健有力，抱著她穩穩地走向那高高豎起巍峨氣派的塔樓。
夕陽下，他們就站在塔樓最高處，遙望著底下龐大無比的皇城。
一時間，她被震住了，失了言語。
腰肢被一雙大手環抱著，身後是男人滾燙結實的胸膛，鼻翼間是熟悉的檀香味，耳畔也響起他低沈醇厚的聲音：“朕亦心悅窈窈。”
窈窈轉頭怔怔地看著目光溫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的帝王。
淵武帝低低笑了一聲，再次俯身吻住了她。
兩人身後是壯闊的天地，底下是整座皇城。
（正文完，番外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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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 一縷晨曦穿破雲層，遙遙灑向翹起的屋檐, 金光又折射到窗臺上，寢殿內瞬間明媚。
面容俊美卻蒼白的男人坐在床榻前，雙眸處正覆著一條綢帶。
“先生，這幾天你都不能睜開眼睛噢，李太醫交代過的。”
淵武帝此次犯病，可以說是近來最為嚴重的一次，不僅頭疼，眼睛也有不適。
為此李太醫除了重新教了窈窈一套按摩手法外，還交代她用艾草熏蒸的熱手帕給淵武帝覆眼睛。
此前他也曾提議過這個法子，但無一例外都被淵武帝否決了，只因太過麻煩。
從前沒人管得了陛下，但這會就不同了。
“先生，我來給你擦臉。”
淵武帝雙眼覆帶，什麽也瞧不見，窈窈身為學生, 自然得接過伺候的活。
她其實從未伺候過人, 動作有些笨拙, 倒是淵武帝，原本伺候她的動作也生疏得緊，但慢慢地就越來越熟練。
想起這些，窈窈心下越發愧疚和心疼, 動作也越發輕柔。
“先生，你現在還頭疼嗎？等會窈窈給你揉揉可好？”
小姑娘給人擦臉的動作生疏且笨拙, 柔軟的指腹時不時滑過臉頰，鼻翼傳來陣陣甜香。
淵武帝喉結滾了滾, “尚可。”
他微微側過臉，炙熱的呼吸撲灑在窈窈臉上，“方才可有害怕？朕可有弄疼你？”
窈窈連忙搖頭，“沒有的，我才不害怕，因為你是先生呀～”
她丟開手帕，轉身投進他懷裏，“先生，我好想你……”
她昂著頭，目光凝著男人的臉龐有些貪婪。
明明沒過去多久，但她為何覺得已經許久沒見過先生了呢？
而且先生好像還瘦了，只著一身玄色寢衣，雙眼覆帶，往常強大穩重的帝王這會卻顯得脆弱。
她伸手想撫上他臉龐，卻又不敢，擡到半空便落了下來。
她真的……對不起先生。
淵武帝雖然雙眼覆帶，但卻依舊準確無誤地撫上她的臉，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滑嫩的臉蛋，“還哭鼻子？”
窈窈將臉埋進他寬厚溫熱的大掌裏，甕聲甕氣的，“沒有……窈窈沒哭……”
那手心裏濕潤的是什麽？
分明還是個小孩啊，之前他為何要跟她計較？不僅自己難受，連累得她也難受。
他默了默，雙手捧著她臉頰，輕聲道：“讓朕抱抱？”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姿態，窈窈鼻頭一酸，起身坐到他膝上，雙手攀著他的肩，將臉埋進他頸窩，聲音哽咽：“先生，窈窈真的知錯了……我好想你啊……”
淵武帝伸手環住她的腰，微微側過臉，克制地只用臉頰摩挲著她滑落的青絲，就像行走在沙漠中幹渴的人。
“乖，朕亦想你。”
兩人默契地沒再談論七夕那夜發生的事，只靜靜地抱著，享受著久來的擁抱，直到常德進來。
“陛下，窈窈小姐，禦膳房送來了膳食，現在可要用些？”
窈窈舍不得離開這溫暖的懷抱，但昨晚到現在先生就一直昏睡，且這會又虛弱得緊，肯定得按時用膳。
“先生，你看不見，窈窈餵你。”
她聲音軟糯輕柔，就好像在哄小孩一樣。
堂堂帝王，居然被一個小姑娘在當小孩一樣哄，這說出去誰敢信啊？
常德眼睜睜地看著淵武帝張開嘴，吃下小姑娘親手餵的燕窩粥。
好罷，這師生二人哪會鬧掰啊，分明親熱得緊。
約莫喝了一碗，淵武帝便側過頭，摸索著將坐在一旁的小姑娘拉進懷裏坐下，揉揉她臉頰，“瘦了，你自己也喝些。”
熹微下，窈窈的眼睛很亮很亮，她用力地點點頭，“嗯！”
朝陽東升，天地一片清明。
昨晚宮宴行刺的刺客已經被抓拿，宮道上隨處可見穿著的麒麟衛和鎮撫衛，顯然這場風波不會那麽容易停歇，往後這一段日子，皇宮的守衛也會更加森嚴。
在淵武帝醒來後，威遠侯也來求見了，除此之外還有幾位大臣。
幾人密謀一番後，淵武帝便欽點虎烈大將軍洵北為靖海侯，率十萬青武軍滅倭。
又一紙調令秘密送往鎮撫司，令鎮撫衛指揮使霍霆舟在其中協助。
大周子民一向愛好和平，但那倭國都欺負到跟前來了，得知淵武帝下令後，民心頓時高漲。
只是鎮撫司的主要職責是監管大周，如今又要協助青武軍，不得不從巡撫營抽動人手。
按理江伯麟尚未成為巡撫衛，是可以不去的，但他卻主動要求前往。
只是在離開前，他回了一趟江家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家人。
如此重要的事，他並不想瞞著家人，但戰場處處都是危險，即便他的先生是此次滅倭的靖海侯，也是不能保證他能安全無恙的，更何況洵北也並不是那種濫用特權之人。
可想而知江家人有多反對，其中最為激動的便是楊婠寧。
“我絕不答應！”
作為一個母親，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險之中，更何況還是戰場這種刀劍無眼的地方。
她斷然拒絕，甚至擱下話，若是江伯麟想要去，除非斷絕關系。
江伯麟能猜到家裏人一定不會同意，但萬萬沒想到阿娘會如此反對，甚至不惜以斷絕關系來威脅他。
清冷的月光下，他抱坐著在水榭裏的小凳子上，有些茫然，“大哥，你說我該怎麽辦？”
這一幕像極了孩童時期，江伯麒一下子就心軟了，摸摸他腦袋。
“你想去就去吧。”
他語氣很輕，但傳入江伯麟耳中，卻不亞於一場地動。
他猛地擡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長，“大哥，我……”
江伯麒負手而立，面容出塵，微微笑著：“不必多言，你想要做什麽便去做，大哥我都支持你，阿爹阿娘我也會替你勸說，只是有一點……”
他目光一凝，“你得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分明自己要比兄長高大許多，但這會他卻覺得兄長的肩膀是如此寬厚，就好像小時候，他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走路也一拐一拐的，是僅僅比他早一刻出生的兄長背他回家的。
他眼眶一紅，“大哥……”
這麽大了，還哭鼻子，江伯麒不禁失笑，拍拍他肩膀，“莫哭，等會窈窈該笑話你了。”
什麽？窈窈？
江伯麟紅著一雙眼睛，一擡眸就對上了一雙狡黠靈動的杏眸。
小姑娘不知何時來的，就藏在江伯麒身後，這會探出個腦袋來，古靈精怪極了。
她叉著小腰，皺著鼻頭，“二哥哭鼻子，羞羞臉～”
窈窈原本是呆在宮裏照顧淵武帝的，但聽得二哥也要上戰場，所以特意趕了回來。
她如今雖然有些消瘦，但精神頭極好，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甜甜的，露出兩粒小酒窩，小太陽又回來了。
江伯麟敲了敲她腦袋瓜，“膽子大了啊！”
窈窈吐了吐舌，抱住他胳膊撒嬌，聲音又甜又糯，“二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我會很想你的！”
“放心吧，你二哥我別的能耐不行，但逃命還是可以的。”
江伯麟揉了揉小姑娘腦袋。
時間緊迫，江伯麟也來不及多準備，但離去前他還是登了一趟陸家。
陸清歌看到他的時候，很是驚訝，但聽得他的來意，登時扭過頭去不搭理他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又不是你的什麽人！”
她撇過頭去，眼裏淚花晶瑩閃爍。
江伯麟默了默，隨即單膝跪在她面前，寬大有力的大手握上了姑娘柔軟的小手。
手上一熱，陸清歌下意識想掙脫開，但他握得很緊。
“你幹什麽？快放開我！”陸清歌氣急，聲音不穩，一滴滾燙的淚砸到他手背上。
很燙，但江伯麟卻不敢松開手。
“我……我不放！”
他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清歌，我心悅你！”
一直以來兩人之間就很暧昧，但始終沒人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陸清歌臉上還掛著淚，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時間有些怔楞。
江伯麟卻舉起手發誓：“我江伯麟發誓，若我有命回來必定娶陸清歌為妻，如有違背諾言，天打雷劈！”
陸清歌來不及阻止，不禁拍他，“誰讓你這樣發誓的？”
見她為自己著急擔心，江伯麟不禁撓頭嘿嘿直笑，傻乎乎的。
陸清歌有些害羞，但也不想看他這麽得意，不禁道：“你不遵守諾言是該天打雷劈！”
江伯麟有些傻眼。
真是呆子！
陸清歌看著他，忍著羞意捧住他臉頰，“好了，我要你平安回來，什麽有命沒命的，不許給我說這種喪氣話！”
秋季的陽光並不熱烈，江伯麟還想跟人家姑娘再呆會，但沒想到姑娘她爹來了。
頓時有一種要見老丈人的感覺，再加上心虛，他一下子就站起來了，板板正的。
“伯父！”
“阿爹！”陸清歌有些慌張，臉蛋紅撲撲的，忍不住咬了咬唇瓣。
陸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前情竇初開嬌羞可人的乖女兒，隨即將目光落到她身側濃眉大眼一臉心虛的少年身上。
“你隨我來。”
陸清歌張了張嘴，“阿爹……”
江伯麟握住了她的手，沖她搖了搖頭。
隨後兩人進了書房，談了什麽，陸清歌並不知道，也來不及詢問，因為江伯麟要出發了。
龐大得宛如巨獸般的軍艦包裹著鐵皮，泛著冰冷的微光，秋意蕭瑟。
穿著鎧甲的少年轉頭沖送行的親人露齒一笑，隨後揮揮手，堅定地踏上遠征的路程。
遙遠的海邊，新上任的靖海侯迎來了他的小學生。
看著他灰頭土臉，眼眸卻依舊明亮的樣子，洵北不禁點頭。
但他並未說什麽，只拍拍少年肩膀，“不要墮了為師名頭，還有，活著。”
江伯麟的離開，江家人雖然還是很擔憂，在收到第一封家書的時候，才稍稍勉強安下心來，況且那兒還有江伯麟的先生洵北。
無論如何，至少江伯麟的小命是能保住的，但其它意外卻是不能保證了。
為此，楊婠寧多次前去郊外的寺廟禮佛。
窈窈要留在宮裏照顧淵武帝，江語嵐也得看著安安，至於沅沅，她是個坐不住的，還是陸清歌，自告奮勇要陪楊婠寧去。
楊婠寧其實是知道自家二兒子幹的好事，她也很喜歡清歌這個丫頭，只是江伯麟這趟前途未明，不管如何，總不能先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總之只要江伯麟健全歸來，她必定上門為其提親！
*
幾日了，淵武帝還得雙眼覆帶，瞧不見東西，吃飯洗漱這些小事，窈窈幾乎是搶著來幹，直接將常德等人趕到一邊去。
就連奏折，也是她口述給淵武帝聽，隨後淵武帝口述，她則是寫下批語，蓋上玉璽。
等百官看著奏折上小姑娘清秀的字跡時，臉色都有些古怪。
但他們又不能說什麽，畢竟這會淵武帝身體不適，讓自己學生代筆也正常。
罷了，忍忍罷！
淵武帝尚未痊愈，依舊要雙眼覆帶，但仍堅持上早朝。
百官佩服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心頭一松，畢竟陛下現在什麽都看不見呀！
只是沒等他們笑出來，那站在帝王身側一個面生的小宮侍突然沖他們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那熟悉的小酒窩，謔，這不是窈窈小姐嗎？
江泓屬實有點懵，誰能想到自己的小閨女就站在龍座上呢？
他既有點心虛，也有點驕傲，咳咳，窈窈雖然是個女娃娃，但全家最出息的就是她了！
真不愧是他閨女，好樣的！
窈窈可不知老父親的想法，如今她跟淵武帝重歸於好，再加上淵武帝身體尚未痊愈，她這些時日幾乎是寸步不離，便是上早朝也要跟著來。
常德簡直要跪下來喊她小祖宗了，窈窈小姐這不是胡鬧嗎？簡直是是恃寵而驕，如此荒唐，陛下一定要拒絕啊！
他想的好好的，但卻萬萬沒想到陛下居然答應了！陛下怎麽能這樣縱容著窈窈小姐胡鬧呢！
常德木著一張老臉去給小姑娘取來小宮侍的衣裳，窈窈換上後，滿意極了，只可惜先生雙眼覆帶，壓根看不見。
嚴肅莊重的大殿上，底下百官向帝王述職，窈窈就站在帝王身側聆聽著，只是聽得懵懵懂懂的。
她有些困了，偷偷打了個哈欠，甩甩頭，提著水壺給淵武帝倒了杯熱茶，附耳小小聲道：“先生，喝茶呀～”
小姑娘的聲音在一眾粗噶的聲音中顯得極為動聽，又軟又糯，甜滋滋的，原本煩躁的思緒瞬間被撫平。
他微微側過頭，吐息輕柔，“朕不喝，窈窈喝罷。”
說罷，他還輕輕推了推茶盞，一下子就抵上了窈窈的唇。
窈窈下意識張嘴抿了一口，她眨眨眼，看著雙眼覆帶的男人，道：“唔……”
系在眼睛上的是一條黑色綢帶，男人面容如玉，黑的黑，白的白，尤其是他勾唇微笑的模樣，竟有一種魅惑人心的感覺。
窈窈只覺得心臟砰砰跳，耳邊又傳來男人低沈醇厚的聲音：“站著累不累？”
他敲了敲扶手，“靠著歇會。”
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窈窈如同被蠱惑般倚靠在扶手上，耳邊又傳來男人的低笑聲：“真乖。”
窈窈一下子紅了臉，不禁慶幸此時的他看不見。
她臉頰紅撲撲的，一雙眸子水汪汪的像春水，甜美可人，圈在扶手的大手握緊了又松開。
雖說底下百官懾於帝王威嚴，是萬萬不敢擡頭褻瀆聖顏的，但架不住淵武帝現在眼睛看不見呀，於是都看到了龍椅上師生二人的小動作。
瞧瞧不過只是站了一會，陛下就怕人給累著了！
哪怕僅僅只是扶手，那也是龍椅啊，除卻帝王，誰還有資格坐上去？
今兒可真的是開天辟地第一回，陛下這寵學生簡直寵得沒邊了！
之前還傳言師生二人不和，這叫不和？
簡直荒謬！
百官對於淵武帝寵愛這位學生也有了更深的認知，先是龍輦，如今又是龍椅，說實在的於法理上極不合適。
但這會也沒人敢做這個出頭鳥，畢竟此前淵武帝犯病後的嗜血暴戾的形象還歷歷在目。
很快師生不和的流言徹底被擊碎，取而代之的是窈窈小姐皇恩浩蕩、帝寵更甚的傳言流出。
一時間江家又變得門庭若市，熱鬧至極。
好在江家人也知道分寸，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過分疏離，不卑不亢，這實屬難得。
眾人都知道江家勢必會崛起，暫且不提獨得帝寵的窈窈小姐，且說江家的雙生子，長子江伯麒入學於國子監書院，才學極其優異，連監院都對他讚譽有加，將來朝堂上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次子江伯麟尚未成為巡撫衛，現在也在戰場上，生死不明，但可別忘了他拜師洵北。
洵北可是陛下新封的靖海侯，掌十萬青武軍，此外他還是麒麟衛統領，並鎮撫司副指揮使。
江伯麟身為他關門弟子，自然會受其庇護，總之若是他能安全歸來，前程無憂。
兩人都是潛力股，所以很快就有媒人登門了。
不過都給楊婠寧一一回拒了，言明兩人暫不打算娶妻生子，先成家再立業。
江家蒸蒸日上，難免會有些眼酸之人，暗地裏嚼幾句舌根，但都不敢明目張膽的。
但有一人卻不一樣，那便是威遠侯府大小姐蘇妗衣。
中秋宮宴那晚，蘇妗衣借敬酒的機會想要跟淵武帝多親近親近，那會她就站在帝王身側俯視著底下眾人，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快感，讓她飄飄欲仙。
誰成想下一刻就發生了意外，淵武帝在她眼前親手斬殺了行刺的舞女，濃稠滾燙的鮮血在她眼前迸濺，滿目的紅。
她怔怔擡頭，對上了那雙失控了宛如野獸般猩紅冰冷的眸子，血液仿佛被凝固住了，她想躲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劍尖落下。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極度恐懼之下，她暈了過去，暈過去前她看到了一抹義無反顧沖上來的身影。
那是……江窈窈。
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便是醒來也還是一副驚懼不安的模樣。
一時間闔府上下都不許提及中秋宮宴以及淵武帝，便連宮中賜下的慰問禮品也全擱在庫房裏了。
直到今日，窈窈小姐帝寵更甚的傳言流出，蘇妗衣才猛然驚覺。
若當時她沒有被嚇到，反而如江窈窈那般沖上前抱住淵武帝，那現在得寵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她越想越懊悔，氣得亂砸一通，名貴的花瓶擺件通通被砸到地上成為一片片碎片。
房裏的大丫鬟不慎被劃破了手，不禁匆匆趕去老夫人的院裏。
待老夫人前來，蘇妗衣登時落下淚來，投入她懷抱。
“阿娘，孩兒真的好後悔啊！明明我離陛下最近，卻讓江窈窈那丫頭得了逞！阿娘，我好恨好恨！”
大好的機會從手中溜走，蘇妗衣幾欲吐血。
不說她，老夫人亦是如此。
原本她也對淵武帝頗為惱怒的，宮裏送來的慰問禮品是被她下令放進庫房的，畢竟淵武帝險些誤殺了自己女兒，她不生氣才怪。
可當江窈窈又獲帝寵，比之以往更甚時，她也如蘇妗衣一樣後悔了。
“阿娘，我該怎麽辦呀？陛下肯定惡了我，不願再見到我了……阿娘，怎麽辦怎麽辦？我這輩子只要嫁給陛下，阿娘你快想想辦法啊！”
她語無倫次的，一副悲切的模樣。
老夫人心疼壞了，衣衣是她將近四十歲高齡生下的孩兒，兼之這小閨女長得好嘴巴也甜，比之常年在外征戰的大兒子更得她歡心。
她向來寵她，便是要星星要月亮，她也會給她。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你放心，阿娘肯定會幫你的！”
中秋之後便是秋分。秋分時節，秋高氣爽的，田野間沈重的稻穗壓彎了稻桿，遠遠望去大地一片金色，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長公主生辰便是在一個秋意盎然的日子裏。
到底是大周唯一一位公主，與淵武帝又有少時的情誼在，長公主的地位毋庸置疑，而今年又恰逢她四十大壽，因而舉辦得尤為隆重。
但等請柬派下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今年長公主的生辰宴竟是在皇宮裏舉行的。
要知道長公主早就建府了，往年也是在公主府裏舉行的，沒想到今年會發生變化。
想來肯定是因為今年是長公主四十大壽的緣故，陛下才會破例的罷。
事實上，淵武帝原本是想回絕長公主這個請求的，還是窈窈出口替她說話了，畢竟她跟宋初棠感情要好，而長公主又是宋初棠母親。
鑒於之前中秋宮宴曾發生過意外，因而這次長公主的生辰宴的守衛更加嚴苛了。
而此次宮宴也並未邀請很多人，相對來說也會更好把控。
生辰宴在錦繡宮和禦花園兩處地方舉行，三三兩兩的姑娘們或坐在水榭或是坐在亭子裏吃茶閑聊。
一處頗為精致的水榭裏，楊馥香看了看周圍，有些奇怪，“窈窈呢？窈窈怎地不來？”
江沅沅搖頭，“如今陛下身子尚未痊愈，窈窈又怎放心前來？”
“且等等吧，等到開席，陛下來了，窈窈肯定也會來。”
幽靜的小徑上，明媚嬌俏的小姑娘蹲下身子聞了聞開得正盛的綠牡丹。
綠牡丹可不是牡丹花，而是菊花的一種，花大色嬌，層層疊疊，就好像一朵蓬松的雲朵，極為好看。
蹲下身子的人兒轉過頭來，聲音軟糯輕快，“先生，等等我呀，我來扶你！”
金色的陽光下，她雪膚墨發，巴掌大的小臉，笑得眉眼彎彎的，腮邊的小酒窩像釀了蜜般。
她跑過來，腳步輕盈雀躍，一瞬間，百花失色，唯獨這抹嬌顏是這世間唯一的色彩。
淵武帝指尖動了動，隨即掌心一暖，他合上手，一大一小兩只手嚴絲密封貼合在一起。
窈窈臉頰有些紅，但仗著男人看不見，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男人俊美的臉龐上。
淵武帝似有所覺，看了過來，她下意識躲閃，但又硬生生地頓住，畢竟先生現在看不見，這會不抓緊看，豈不白白浪費了機會？
好在男人頓了頓便轉過頭去了，看來只是她的錯覺，他根本瞧不見。
這會生辰宴尚未開始，因而窈窈打算先陪他走走，再去往錦繡宮。
兩人一起的時候一向不喜旁人親身伺候，因而這會常德等一眾宮侍遠遠墜在後頭並未靠近。
那頭有一處水榭，窈窈扶著淵武帝過來坐下。
“先生，這兒有一處臺階，要小心噢～”
“先生，喝茶呀～”
她就像一只勤勞的小蜜蜂，小嘴絮絮叨叨個不停。
淵武帝雙眼覆帶，嘴角卻噙著笑，整個人都溫柔了不少。
窈窈托著腮，癡迷地看著。
但很快她目光就被男人身後那片綠牡丹給吸引了，沒辦法，一片金黃實在是太過矚目了。
她舔舔唇，想吃菊花酥啦！
貪吃的小姑娘提著小花籃沖男人道：“先生，我去摘菊花，等會讓禦膳房做菊花酥呀，菊花酥很好吃噠，你乖乖的站著等我，不許動噢！”
明明自己更像小孩，卻不厭其煩地叮囑自己，淵武帝不禁失笑，抓住她柔軟的小手捏了捏，“去吧，朕等你。”
“那我走啦～”
小姑娘站在花海裏，就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乖巧可愛極了。
淵武帝端起一杯熱茶輕輕抿了一口，就在這時，常德走上前附在他耳邊道：“陛下，長公主求見，此外她還是領著威遠侯府大小姐來的。”
聞言，淵武帝神色如常，淡淡道：“宣。”
常德一頓，但遵命下去請長公主一行人過來。
“陛下。”
“臣女參見陛下。”
淵武帝並未轉頭看向兩人，身子始終朝著花海。
“不知長姐有何要事求見？”
淵武帝雖然聲音淡淡的，隱隱地還有些疏離，但僅憑他開口稱呼一句長姐，便知他還是敬著自己的。
長公主心中不免滿意，扶著蘇妗衣的手，她坐了下來，坐下前還不忘拉著蘇妗衣一塊坐下，正正坐在淵武帝身側。
鼻尖飄來一股濃郁的香味，淵武帝眉頭微蹙。
站在一旁的常德心裏有些著急，這長公主也太沒眼力見了，仗著陛下看不見，便這般肆意妄為？
還有這位蘇小姐，莫不是以為自己是窈窈小姐，能得陛下看重？
這會，常德已經看出兩人來的目的了，倒也不著急了，只等著看這兩個高高在上的人吃癟罷！
長公主毫無所覺，看著淵武帝道：“陛下既還稱呼我一聲長姐，我不得不來勸一勸您。”
“陛下您貴為天下之主，朝臣莫不敬您，百姓莫不尊您，但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無後……”
遠遠地，窈窈就聽到了長公主勸說淵武帝娶妻的話，提著小花籃的指骨有些泛白。
水榭裏，長公主還在說著，“陛下，我也不是想逼您，只是您年紀也大了，是該考慮娶妻一事了。”
說著她握住一旁蘇妗衣的手，“陛下，衣衣這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樣貌品性數一數二……”
淵武帝聽到這話，微微側目。
蘇妗衣看著近在咫尺氣質矜貴威嚴面容俊美的男人，心臟激動得砰砰跳。
“陛下……”
美人臉頰酡紅，美眸含情，嬌滴滴地看著男人，男人低著頭，仿佛在對視般，含情脈脈，遠遠看去，只覺得是一對無比般配的璧人。
其實窈窈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的等這一刻來臨時還是會感到傷心難過以及無力。
她感覺呼吸不上來了，眼眶也一下子紅了，她低下頭，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滑落，砸進那嬌嫩的花瓣裏。
聽到長公主如此直白的話語，說真的，常德都有些懵了。
這這這……怎麽就有點像自薦枕席呢？
淵武帝臉色頓時冷下來，氣勢迫人，他啟唇冷冷道：“長姐，你逾矩了。”
他雙眼覆帶，但莫名的，卻像是在睥睨著兩人，高高在上猶如天神。
長公主和蘇妗衣雙雙白了臉。
窈窈擡起頭來，有些怔楞。
卻見坐在水榭裏氣勢威嚴俊美無儔的帝王朝她伸手，“窈窈，過來。”
明明知道他看不見，但莫名的，窈窈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裏。
方才哭過，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聲音，小聲道：“先生。”
臉蛋被揉了一下，男人溫和道：“摘好沒有？”
他沒發現，窈窈心底頓時一松，她抿抿唇道：“嗯，摘好了。”
“那走罷。”淵武帝站起來，窈窈連忙扶住他手臂，“先生，我扶著你走。”
花海中，兩人攜手並行，英俊的帝王唇角掛著笑，雙眼覆帶，專心地聆聽著身旁小姑娘的話。
小姑娘眉眼精致，嬌俏明媚，昂頭看著男人，眼裏都是歡喜。
蘇妗衣並未走遠，看著這樣一幕，鬼使神差的，她心底冒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念頭——
江窈窈愛上了自己的先生！
她被這樣的念頭嚇了一跳，但細細想來，又覺得自己沒看錯，江窈窈眼角泛紅，顯然方才剛哭過，為什麽哭呢？
這大好的日子，除非她聽到長公主的話，因而失落得哭了。
不然沒法解釋！
突然她想起了之前的傳言，師生不和鬧得沸沸揚揚，但沒人得知其中的理由。
那她可不可以猜測，江窈窈愛慕自己的秘密被淵武帝發現了？
蘇妗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來，這一瞬間，她對江窈窈的不喜達到頂峰。
同時她又後悔到了極點，若是上次中秋宮宴，她沒被嚇暈過去，反而沖上前，這會也就沒有江窈窈的事了。
照著淵武帝的性子，說不得她真的能仗這次恩情入主中宮。
越想她整個人就越發惱怒憤恨，漸漸地就將一切怪罪到江窈窈頭上來。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她坐在下首，看著江窈窈坐到了帝王身側，一副金尊玉貴的模樣，腦海裏那一根線就斷了。
“陛下，窈窈小姐年紀不小了，不知可有為其婚配？”
她的話極其突兀，大殿內眾人不禁紛紛看過來。
蘇妗衣其實完全可以捅破江窈窈的秘密，但淵武帝已經知道此事了，若是她聲張，必定會惹帝王不喜，更何況江窈窈如今風頭正盛，她才不會選擇硬碰硬。
思來想去，她只好從江窈窈的婚事下手。
這會面對眾人的目光，她坦然自若，凝著上首一臉錯愕的江窈窈，皮笑肉不笑道：“窈窈小姐可有喜歡的公子？”
“比如我們尊貴的小殿下？小殿下時常翻墻過來找你，顯然是時刻掛念著你，且他長相英俊，身份尊貴，若你嫁與他必定是一段良緣。”
她自顧自地說著，眾人的目光已經從驚訝到惶恐。
這……蘇小姐可是夢魘了？
秦嶼安卻不這樣覺得，他覺得蘇妗衣就是瘋了！
可是聽著這話，不知為何，心跳得有些快，他不由得看向對面的江小窈，卻發現江小窈在看淵武帝。
蘇妗衣的舉動簡直出乎意料，蘇羨亭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他黑著臉，走到蘇妗衣身旁攥住她的手，沈聲道：“胡鬧！你給我閉嘴！”
被一向疼愛自己的兄長當眾訓斥，蘇妗衣臉色漲得通紅，不禁脫口而出：“大哥，你也是愛慕窈窈小姐的罷？”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身子一震，而蘇羨亭更是瞳孔驟縮，攥著蘇妗衣的手松了松。
話頭一旦開了，接下來就沒有那麽難開口了。
蘇妗衣淺笑著看向上首震驚得瞪大眸子的江窈窈，“窈窈小姐，我阿兄是真的愛慕你，我不止看到一次……”
話到這裏點到即止，引人遐想。
攥著手臂的手一下子收緊，疼得她一下子叫出來。
蘇妗衣紅著眼睛，大聲道：“我又沒說錯了，對了，窈窈小姐，你肯定也是仰慕我大哥的吧？那日桃園，我可是親眼看見你跑過來抱住了我大哥的腰……”
說著她轉頭看向一旁的劉安茹，“安茹，那日你也有看見的。”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劉安茹，劉安茹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
面對蘇妗衣威脅的目光，她有些想哭，“我我我……”
沒用的東西！
蘇妗衣看向上首的江窈窈，“窈窈小姐，若是小殿下不合你心意，不如選……唔！”
她被臉色鐵青的蘇羨亭捂住嘴巴拖下去了。
但大殿內還是一片混亂，窈窈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窈窈！”江沅沅等人驚呼一聲。
淵武帝解下覆在雙眼上的綢帶，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窈窈大腦一片空白，選擇下意識逃避那混亂的場景。
她盲目地跑著，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大力，手被攥住了，她轉頭看去，入眼是男人俊美的臉龐，不知為何，她一下子就落下淚來。
“先生，我沒有……沒有……那日我將侯爺認錯是你了，我好久好久沒見過先生了，真的好想好想你……”她語無倫次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砸到男人大手上。
她哭得淚眼朦朧，撲進男人懷裏，“嗚嗚先生我不要嫁人……先生，就讓窈窈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先生……窈窈只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淵武帝心跳一滯，原本深邃的黑眸突然泛起一絲光，就像濃稠的黑暗一點一點被陽光驅散。
他捏起她下巴，呼吸有些沈重，“你說什麽？”
窈窈已經哭得一抽一抽的了，“先生……”
她知道或許先生會感到惡心，甚至厭惡疏遠她，但她太累了，不想守著這個秘密了。
她垂下眉眼，不敢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強忍著顫抖道：“對不起先生，其實……其實我心悅你好久了……”
說完這句話，她緩緩閉目，等待著男人厭惡的眼神以及怒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淵武帝看著害怕得身子都在顫抖的人兒，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
最後他環住她的細軟的腰肢，低頭用唇輕輕碰了碰她濕潤的舌根，啞聲道：“睜眼。”
窈窈是不敢的，但聽他的話是刻進骨子裏的了。
濕潤的睫羽顫顫巍巍的，她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卻是男人無比憐愛以及心疼的目光。
她張了張嘴：“先……唔……”
話音未落，她便被吻住了。
唇瓣貼上來輕柔地摩挲著，似是在安撫，也像是在訴說愛意。
窈窈感覺自己沒了知覺一樣，特別是被摩挲過的嘴唇。
她被男人輕輕松松抱起，男人手臂強健有力，抱著她穩穩地走向那高高豎起巍峨氣派的塔樓。
夕陽下，他們就站在塔樓最高處，遙望著底下龐大無比的皇城。
一時間，她被震住了，失了言語。
腰肢被一雙大手環抱著，身後是男人滾燙結實的胸膛，鼻翼間是熟悉的檀香味，耳畔也響起他低沈醇厚的聲音：“朕亦心悅窈窈。”
窈窈轉頭怔怔地看著目光溫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的帝王。
淵武帝低低笑了一聲，再次俯身吻住了她。
兩人身後是壯闊的天地，底下是整座皇城。
（正文完，番外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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