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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絕對忠心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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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絕對忠心的證據

褚乾鳳想象過很多種PC1005被族人發現的情形,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離給PC1005準備的小屋還有一段距離,褚乾鳳就從滿樹林的蟬鳴聲中分辨出,屋子的方向,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兒童的尖叫聲。

他心下一驚,聯想起PC1005的身手,連忙快步跑到小屋門前。屋門大開著,兒童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但是——

怎麽還有小孩子的笑聲?

褚乾鳳快步進屋,眼前的情景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三觀。

PC1005正坐在屋子裏唯一完好無損的那把椅子上,身邊圍了兩三個約摸只有六七歲的、嘰嘰喳喳如小鳥般的小姑娘。他一邊面無表情地容忍著孩子們在他頭發、臉頰上的折騰,一邊無言但精準地指揮著立在一旁的小男孩去櫃子裏、桌子下一類的地方去“搜捕”自己的玩伴——尖叫聲就是從那些地方來的。

“阿褚,阿褚你來了!”

眼睛尖的小孩馬上叫起來。一瞬間,幾個小孩子折騰的對象就從PC1005轉向了褚乾鳳。褚乾鳳一邊指揮著孩子們去屋外玩捉迷藏,一邊用小孩們躲藏的時間忙裏偷閑地問PC1005:

“這怎麽回事?”

PC1005搖了搖頭。

“主人。”他說,“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的。但是您說過,如果遇到您的族人,一定要保持友善,一切等您來了再作決斷。”

這倒是不假。但是現在,所有孩子都知道這地方有個性格和善又足夠悠閑的人了。

“你怎麽不躲起來?這下好了,他們都知道你的存在了。”

“主人,您把槍械還留在地板下,假如我躲起來,被他們翻出來怎麽辦?”

“你知道我把槍械放在這裏?”

褚乾鳳從PC1005的話中敏銳地察覺出這個危險的信息。

不可能,他明明是背著他,把這些危險的東西放在這裏的!

是推理嗎?可是推理,又怎麽會如此精準地知道方位?

這麽說,如果剛才的事情更嚴峻一點,假如他有叛逃的心,早就從褚乾鳳手下溜走了。或者說得再嚴重一點,他完全可以拿著這些武器,在整個小鳳族的領地上胡作非為、燒殺搶掠。屆時,他將又一次成為小鳳族的罪人,在九泉之下,為所有族人所唾棄。

差一點,又是差一點。

神明又一次眷顧了他。

強烈的後怕在一瞬間使褚乾鳳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由得望向PC1005,後者正恭敬地站在離他不遠處,身體前傾以彰顯自己的卑微和恭順。他身上已經換上了褚乾鳳為他準備的民族服飾,後頸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山裏的草藥敷得好轉了不少。現在,除了他白凈的膚色,沒有什麽還能使人懷疑他是城區來的人。

這個人,最好是真的完全臣服於自己了。

如果沒有,褚乾鳳問自己,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舉擊殺這個危險因子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事到如今,褚乾鳳才醒悟,自己在一個月前出於種種原因所做出的這個決定,有多麽魯莽,又有多麽危險。

一個真正的領導者,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應當做出這樣鋌而走險的決定的。

——但是,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沒用了。

既然已經犯了錯,就不能讓這個錯誤繼續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酵。挽狂瀾於既倒,同樣是作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應當有的能力和擔當。

想到這兒,褚乾鳳不由得做了個深呼吸。

好,讓他的思維重新冷靜下來吧。

“你沒和那些孩子說話吧?”

“是的,主人。很抱歉,我的土語還沒有學到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我只好偽裝成一個啞巴。”

那就好,那就好。

情況還沒有差到最恐怖的境地,一切還在可掌控的範圍之內。

褚乾鳳慢慢走過來。PC1005只覺得頭皮傳來一陣鈍痛,就被揪著頭發,被迫擡起了頭。

PC1005下意識地要直起身。然而看見褚乾鳳陰戾的目光,他又生生克制住了本能,就保持著這個痛苦的姿勢,由著對方手下用力。

不算太痛,但足夠難受。

PC1005明白,這是褚乾鳳想向他征得臣服的標志。

如果他想向眼前這個嶄新的信仰表示絕對的服從,現在,他只能忍受暴力,忍受痛苦,就像許多年前,服從先鋒者的暴行而不加任何防禦一樣。

PC1005感覺到眼淚正不受控制地從淚囊中湧向眼瞼,掛在下眼瞼邊,搖搖欲墜。而他不加控制,就由著這點動物本能的淚光,在對方的視線當中閃爍,以彰顯自己的弱小與服從。

終於,他在蟬鳴聲中,聽見了褚乾鳳的聲音。

“在我把所有孩子送回家以前,你最好能找出能讓我相信,你全身心臣服於我的證據。”

手松開,PC1005順力滑坐在地上。

聽見門被帶上,他一掃臉上的脆弱,面無表情地用袖子擦去了眼角那點少得可憐的眼淚。

證據?

PC1005還不能理解答案所在。不過——

他看向窗外,那裏,下午的炙熱陽光正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過來。

還有時間。

*

B城區的七月中旬一向是最熱的時節。

強烈的陽光在這個時節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光線”。走在地表以上的大街上,人們會感覺到,對於此刻毒辣的陽光而言,波粒二象性已經不再重要。它像是燒滾了的鐵水,炙熱而耀眼地在整個人間肆無忌憚地奔騰,使浸泡其中的所有事物都搖搖欲墜地要被熔化。

由於缺乏植被覆蓋,B城區的氧氣含量在炎熱的夏日也會明顯下降。好在這種惡性循環不會導致城區產生危機,充其量只會讓極度貧困、缺乏降溫設備的最底層群眾陷入死亡的漩渦——那對於城區的運行本身而言,是沒有什麽影響的。

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在意他們是死是活。

王昉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正走在極度炎熱的大街上。

街上有很多人。有和自己一樣的年輕人,有衣衫襤褸的少年,有佝僂著背的老人,有衣不蔽體的小孩兒,都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每個人都很眼熟,每個人卻又都叫不上名字。

王昉很努力地想要擡起腳步,動作卻十分緩慢。

擡起頭,他十分驚恐地看見,街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正一個接一個地發軟、倒下,皮膚貼到地面時,會發出如煎蛋一般的刺啦聲。空氣中彌漫著衣服被燒焦的味道。

這一幕本身已經足夠詭異,更加詭異的是,盡管滿街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如同烤肉般粘在地上,卻沒有一個人叫出聲來。王昉看見他們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王昉恐懼地張大了嘴,卻發現自己也發不出聲音。

瞬間,原本的恐懼又一次升級。

王昉用盡全力試著發出尖叫,然而憋得頭疼,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響。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根橡皮筋,正被扽得越來越長、越來越緊…

就在橡皮筋斷裂的那一瞬間,他終於渾身一顫,睜大了雙眼。

“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王昉迷茫地回過頭去,看見東方炯正戴著耳機,頭也不擡地忙著在他那臺覆古電腦上刷怪。

“東、東方總,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還好意思問我?”

王昉看著那滿屏幕的抽象怪物隨著東方炯所操縱角色的一波優雅輸出被清了大半,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然後那卷發腦袋迅速轉過來,匆匆拋下了一句:

“自己看看,剛給你吊完那瓶水是什麽。”

王昉一楞,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背上潦草但還算合格的幾道膠布,下面隱約透出一點微小的疼痛。

他環顧四周,很快在自己剛剛躺的沙發邊找到個玻璃瓶,上面貼著“葡萄糖溶液”的標簽。

“低血糖而已,怎麽麻煩東方總…”

“你先別說話,我打完這局從頭跟你解釋!”

東方炯的左手短暫地從鍵盤上離開,向他匆匆示意了暫停。王昉無言,只好眼看著那個身邊黑霧彌漫的boss很老套地刷新出來,還帶著層層疊疊的血條。

閑著也是閑著,王昉人雖然老老實實地端坐在沙發一端,眼卻不由得四處張望起來。

和上次來的時候比起來,東方炯的辦公室明顯有了更加強烈的個人風格。

桌子上多了個小小的、種著仙人掌的盆栽,花盆大概是成年人手掌大小,形狀普通,顏色則為黑色主色,上加白色蟠虺紋。仙人掌頭頂開著一朵堪比它自己大小的黃花,頗有種張揚的生命力。

王昉所坐著的沙發,是東方炯新添置的。深灰色,和辦公室原本的顏色還算搭配。沙發不算太軟,也沒有多餘的抱枕、靠背一類的東西。扶手邊放了張薄薄的毯子,水藍色,有點像虛擬空間裏的海。

有一面墻上掛滿了畫,橫跨各個時代。王昉努力分辨,認出其中一幅是很久以前的課本上曾經提到過的《南湖》。畫中波光粼粼的湖水同藍色的墻面相映襯,栩栩如生,仿佛那古老的木質船只會從畫上,劃到他們身邊似的。

“東方總,這是真品嗎?”

王昉不禁發問。

東方炯正在和屏幕裏boss的最後半格血作殊死搏鬥,根本顧不上他的提問。

終於,隨著鍵盤和鼠標一陣密集而暴躁的聲響,王昉看見,屏幕裏那個體型龐大的boss終於在絲血的東方炯面前倒下。

一頭棕色卷發的青年徐徐吐出一口氣,他暫停游戲,先是從桌面上不急不慢地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後才摘下銀白色的頭戴式耳機掛在脖子上,兩腿輕輕一用力,將電腦椅轉過來,同王昉四目相對。

——四目相對?

……有點僭越了哈。

王昉後知後覺地想要低下頭,避免同上司形成平級的眼神接觸。

“別,你別把糊弄上司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上次不是都跟你說了嗎,我不喜歡。”

——雖然有點倒反天罡了但是領導說什麽就是什麽這也是作為一個合格的打工人應當具備的優良素質不是嗎——

王昉心中一萬句吐槽奔騰而過,臉上卻很誠實地擺出了一幅不卑不亢的神情。

“這就對了。現在,我一個一個問題回答你。”

東方炯滿意地站起了身,在房間中踱起了步。

他首先在畫前停下了腳步。

“這幅畫當然是贗品,因為真品在先鋒者的藏庫中,不為外人可見。不過,作為贗品,它具有最一流的水準,也能最準確地抓住這幅畫的精神,所以,出自非藝術鑒賞的角度,它和真品也沒什麽兩樣。

“其他的畫你可能也不認識,我想也沒什麽必要向你一一介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裏的畫,與《南湖》的精神內核都差不多——你應該知道這畫的精神內核是什麽吧?”

王昉搖了搖頭。“忘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沒關系,我猜也是如此。以後你會知道的,不急這一會兒。”

東方炯的臉上浮出一絲失望,不過這失望很快就被一種王昉所不能理解的自信的神情所一掃而光。

“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好吧,按時間順序來說應當是第一個,不過也不重要。”

他走到王昉身邊,後者極其聰敏地跟著他的目光伸手從地上拿起那個玻璃瓶來,雙手交還給他。

這倒使東方炯有點受寵若驚了。

知道王昉適合做副手和助理,可沒想過這麽適合,適合到比多安個可驅動機械臂的效率都高。

這種人,對於東方炯那不可告人的事業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你這低血糖,怎麽也不報個病假去調理調理?我剛還問羅陽,他說你最近都暈了好幾次了。你不知道,這次你不光是暈,這次是癇性發作,站在工位邊上,忽然就倒下了,還一直抽搐——得虧我今天去你們部門體察民情,要不人家還以為我東方炯壓榨員工呢!”

東方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轉身在那臺新電腦上忙活起來。很快,他說:

“等會兒我聯系一下醫生,你明天請病假去調理調理去吧,別哪天真死我公司裏了,晦氣。”

“——這怎麽好意思東方總!請假多不好啊……”

“你說人話,要不我不給批假。”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這低血糖主要是因為吃的太差了,你再怎麽調理,回來不是一樣會覆發嗎,那多浪費您的金錢和感情啊,是吧?”

“好,首先,以後,你就保持這個格式跟我說話;其次,明天的假我還是批給你,你權當休息一天緩一緩,我去給公司‘風暴計劃’參與者統一提升一下夥食標準,別哪天你們一塊死在工位上了,掛在網上,我就成東方集團的罪人了。”

東方炯把話說滿了,王昉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他畢恭畢敬地站起來準備離開,忽然,東方炯叫住他,在抽屜裏又翻了一會兒,最後掏出幾塊糖和一個煙盒,放在王昉手裏。

王昉一眼認出,那是六年前,曾經讓羅陽險些退學的煙。

“糖,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煙盒,你轉交給羅陽,替我問問他,他還記得嗎。”

東方炯又露出他那能看得見左邊酒窩的笑容,只不過這次,連王昉都能一眼看見他笑中的一點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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