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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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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七)

30.

故事就這樣繼續下去,其實也是很不錯的後續——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和許多人建立聯系,有的比較短暫,有的則較為長久。大部分是友情,有些比友情更覆雜。

有的人會把覆雜的感情說出口,於是它變成了愛情,但有些人不會。

悠鬥把他對小葵的感情說了出來,在他考上城裏的高中後,小葵的確和他交往了。後來小葵也去那邊念書,還參加了學校裏的排球社團,最終打到了和歌山縣四強的成績。然而他們最後還是分手了,原因是理念不合。

如此看來,或許之前不開口會更好,因為這樣不至於尷尬。這正是日本人一直主張“含蓄”的原因吧,前人早已替我們參透了感情的真諦。

北信介在高中的最後一場春高結束得很早,稻荷崎在首戰輸給了烏野,那場比賽我有去看。高中畢業後,他沒有升學,而是選擇了務農,很多人都對此感到錯愕,因為他的成績一直很好,讀任何專業都不成問題。

我在得知這件事時倒沒怎麽驚訝,因為在春高的第三天,我們一起去了東京塔,然後一起討論過近在咫尺的未來。

其實也有不少人對於我的現狀感到吃驚,因為他們每次聯系我的時候,總會發現我在做不同的事情。

十八歲時,我考到了駕照,也申請到了在英國的大學,學的專業和傳媒有關。日常是在圖書館裏兼職,整理日本文學(很多是漫畫),出門被倫敦的妖風扇巴掌,然後頂著風給鴿子、烏鴉和海鷗拍照。

某天,我路過一家巧克力店,發現這正是當年幸子姑姑第一次見面時給我的那款,我那時候覺得特別好吃,特意記下了牌子。

於是我買了一盒,寄回日本。

暑假的時候我沒有回國,而是去南歐玩了一趟。小葵很擔心我在國外遇到麻煩,因為網上都說有人會專門搶劫或偷盜亞洲面孔的游客。我說沒事,我的打扮堪比當地的小偷和流浪漢,包裏是最低面值的紙幣,手裏還拎著一大桶礦泉水,連相機都換成了最差的。

如果不拿出相機,我只會被他們當做是貧窮的同行。

旅行的時候我沒怎麽買各地的紀念品,除了明信片。我寫了好多明信片,寄去老家,還有寄往兵庫。

十九歲時,我申請做交換生,然後發生了這樣那樣的意外,最後陰差陽錯地去了荷蘭學了半年歷史。學習之餘,我在牧場打工,見到了真正的牧羊犬,和它們一起跑起來牧羊,還學會了如何科學飼養牛羊以及給奶牛擠奶。

牧場的味道不太宜人,但草坪和風景很適合拍照,我拍了很多,其中有組照片在一本雜志上獲了獎,媽媽對此非常高興。

有一次下班時,我偶遇了兩只打架的野生狐貍,拍下來發給了北信介。他看完說想到了後輩裏的那對雙胞胎,很神似。

小葵卻撇嘴,她說她真是服了我和北信介了,倆人一個在放牧,一個在種地,好般配。我說那可不一樣,他身上有種土地豐收之神的氣質,你看他的水稻,種的多好啊。

至於我嘛……我只是個凡人。但我在把這件事說給北信介聽的時候,他在Line那邊笑了笑,提醒我:“豆腐漢堡之神。”

對哦,我是豆腐漢堡之神!

我樂不可支。

快到我生日時,小葵聯系了我,那時我正因為想要出去旅行,最後莫名其妙地研究起了如何考取導游證。她說有件東西想寄過來。

收到包裹的那天倫敦的天氣很差,我在圖書館裏意外發現了當年我和她一起看過的那本獲得直木獎的書,是角田光代的《對岸的她》。我重溫了這個故事,和故事中的“葵”聊了聊,然後我打開包裹,發現我的小葵寄來了一枚銀戒指。

「十九歲生日時得到一枚銀戒指的人,一輩子都會幸福美滿。」

那天晚上,我跟北信介說,他說得對,人就是要在特定的年齡才能看懂特定的作品。時隔數年,我終於看懂了,這個故事講述了女性的成長和友情,以及——

人為什麽要長大。

原文說,長大不是為了逃避生活,也不是為了關上門,而是為了再相遇。為了選擇相遇,為了自己走去自己選擇的地方。

我想,我應該已經做到了。

因為兩地有時差,等到我睡醒的時候我才看到北信介的回覆,他對我說:

「很久以前你就已經做到了。在你決定去東京的時候。」

31.

2017年的年末,我在研究畢業論文的時候,Hit-Point出品了一款小游戲,名字是《旅行青蛙》,小青蛙會在旅途中遇到各種朋友,它的旅行照片也很有意思。

小葵在兵庫讀大學,她一看到這個游戲就發給了我,說我簡直就是旅行青蛙。我覺得好有意思,就把這個發給了北信介。

「看,簡直跟我一模一樣,決定了,以後我就這樣署名,呱呱。」

「帶回土特產這一點也一樣。」他說。

但我也只是寄回過巧克力啦……畢竟英國是留學生公認的美食荒漠。

畢業後,我去了一家旅行社工作,之前想要考的導游證還真被我考出來了。旅行社的老板很欣賞我,因為我的傳媒學知識和攝影知識發揮了不少作用,讓我成為了那年最受歡迎的導游,沒有人會不喜歡擅長拍照的攝影師。

最重要的是,我發現這個工作好有意思。

旅行能夠把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不只是游客能夠有所收獲,我每次也都會有不一樣的體驗。看慣了的風景會因為不同的人做出解讀而讓我增添心得體會,和天南海北的人交流也讓我覺得十分新奇……這應該就是我想要一直從事的工作了。

由於表現優秀,在第二年的夏天,老板獎勵了我一臺全新的Hasselblad相機,他想讓我負責帶去日本這條線的旅行團。我考慮了一下說可以,恰好小葵這時候找我有事,我買好機票,帶著相機回去了一趟。

坐在飛機上,我發現我小時候對山的那邊的想象,都已經出現在了我的相機裏,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我正在雲端,我見過大海,餵過飛鳥,如今還有了自己喜歡的工作……雖然我不會回老家那座小鎮定居,但還是很感謝山神大人的護佑。

“山的那邊是什麽呢?”

在我寄給北信介的上一張明信片裏,我這樣說:

「山的那邊,是非洲大草原耶!」

32.

雨過天晴,今天是個好天氣。

在收到署名“呱呱”的小青蛙寄來的非洲草原的野生動物明信片時,北信介沒有在農田旁邊,他準備把曬好的梅幹和白糖按照網上的制作介紹放到罐子裏,只是還沒這麽做,他就接到了一通來自後輩的電話。

“北學長,大事不好了!”宮治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

“怎麽了?慢慢說。”北信介說道,他總是這樣不慌不忙。

“這事可不能慢,你聽了也會著急的!”宮治說,“就是,我剛才在店裏看到那個照片上的女孩了!”

……嗯?

她什麽時候回國了?完全沒聽她提過,不會是治看錯了吧?

北信介恍惚了一瞬,剛想問他,然後就在聽到宮治的下一句話時怔住了。

“她好像是要結婚了,北前輩——”

“……”

33.

在很小的時候,北信介就從媽媽那裏得知,她在大阪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好友,如今在和歌山縣的一座小鎮上居住。雖然好些年沒見,但她們會定期打電話,關系很是不錯。

那座小鎮盛產柿子,深橘紅色的那種,像太陽一樣。

“她家有個比你小一些的女孩子,你可以喊她妹妹。”媽媽這樣說。

北信介記下了這件事,點頭。

媽媽又說,她們以前還開過玩笑,說以後如果住在一起,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就是幼馴染,說不定長大後還能結婚。

“就差那麽一點點。”她惋惜道。

北信介不會把長輩們的玩笑當回事,“差點”和他有“結婚的緣分”的妹妹——那也只是妹妹。不過他是家裏的次子,只有姐姐和弟弟,沒體會過做女孩子的哥哥的感受。

妹妹應該就是像弟弟那樣,需要被照顧的小朋友吧?他這樣想。

小學四年級時,北信介突然收到了來自和歌山縣的一封信,來自這位素未謀面的妹妹。她的字跡很幼稚,但內容卻很有趣,她介紹了自己喜歡的動畫片,還有她的小熊朋友,還放了一張很活潑的證件照……

只是閱讀文字,他仿佛就能看到女孩寫信時生動的表情,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妹妹,他要給妹妹準備些禮物,北信介想。

後來,兩個人的通信增加了,一切都順理成章。她寄來了好多樹葉做的書簽,北信介把它們一一地放在了書裏,包括教科書,時至今日他家的書裏還保存著一些。

有一次同學借他的課本看時,樹葉掉了出來,同學很驚訝:“北,你還有這種愛好啊。”

“朋友送的。”他答,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書簽撿起來。

對他來說,她不僅是妹妹,還是他的朋友。

只是說完這句話,北信介忽然發現,那位同學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怎麽了?”他不由得問。

“……沒什麽,就是感覺很少看到你露出這種表情。”同學撓了撓頭,“感覺你好像挺驕傲的。這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

北信介點頭。

“嗯。”

34.

第一通電話是在通信好幾年之後,北信介沒想到她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在看到來電提示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出了什麽大事?

在接起電話的那一剎,少年罕見的有些緊張。

好在她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只是因為遇到了一些事而感到茫然。

北信介松了口氣,像以往在信中那樣,說出了他對這件事的理解,然後收獲了她的感謝。其實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他一度覺得她的想法很勵志,至少他有被感染到,想要看她飛得更遠,就像她的母親支持她那樣——被這樣的想法所支配,他開口邀請她來兵庫。

這個邀請並非臨時起意,在北信介心底,她總要來這裏玩一趟的,因為他能感受到她對兵庫的喜歡摻雜著一些更覆雜的情感。她或許今年會來,也或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他會在每一年的計劃裏,加入“如果客人來拜訪,我應該帶她去哪玩”的內容,然後隨著年份的改變不斷更新著。

雖然他們都做好了見面的準備,但那一年因為家中遭遇了意外,她最終沒能前往兵庫。她把自己的情緒掩飾的很好,所以北信介不會揭穿她的難過,他把閑暇的時間拿來陪伴她,陪著她體會到“長大”的感覺。

只是在那時候,一向理智的他忽然生出一個想法:如果人能夠不長大,那就好了……因為那樣,她就不會明白“死亡”的含義,也不會感到悲傷。

……這樣的想法好幼稚,他想。

在從媽媽那裏得知,也許她會來兵庫上學時,北信介感到驚訝。他沒想過還會有這種可能,如果她真的來這邊讀書,和他在同一所學校,那麽她可以出現在體育館裏看他練習,然後放學後一起走,他可以帶她去兵庫各種有趣的地方,實現他之前的那些計劃。

只是這樣想想,他就不由得感到高興。

不過這樣的情緒很快就被少年藏了起來,因為他得知了女孩的另一個選項——東京。理智迅速地戰勝情感,去東京對她來說是更好的選擇。她本來就是要飛出大山的小鳥,她活潑開朗,生動有趣,只要和她相處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種生命力。

這只小鳥要飛往遠方,但遠方不一定有他。他只需要註視著她就好。在某種意義上,他竟然和“山神大人”沒什麽區別……因為他是前輩,是哥哥。

但是她說,“因為排球是你的朋友呀。”

……蟬鳴的聲音變弱了。

她還說,祝他們各自順利長大,夢想成真,和他做了一個約定。她的眼睛亮亮的,和她拍下來的小松鼠一樣,讓人會忽略她說了什麽話。不過既然地球是圓的,那她的話就是合理的……對他來說,她是重要的“朋友”,是他在長年累月的通訊後已經習慣了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是重要的。

是他更認真對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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