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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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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五)

21.

爺爺的葬儀是在城裏租了個場地舉行的。

這是我第一次進城。大人們都很傷心,奶奶一度病倒,我們家又亂作一團,不得不把未成年們拉來幫忙,我和久未見面的堂兄弟們提前一天到達,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務。

我負責的是為前來吊唁的客人做登記。來的人我大都認識,有我的同學和他的家人們,也有我見過的神官大人,郵差小哥……少部分是我不認識的,是長輩們從外地趕來的熟人。

“您好,請在這裏簽上您的名字。”我對面前的女士說道。

她盯著我看了看,露出恍然的神色。

然後我看到了她的簽名:幸子。

傳說中的幸子姑姑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我以為她會是那種很強勢、很嚴厲的人,可能會有點難以相處。但她不僅能夠準確地說出我的名字,還給我帶了我從來沒吃過的牛奶巧克力,很好吃。

在她和爸爸、亮平叔叔站在一起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那種血緣之間的關系,帶著些許親切感……巧克力真的特別好吃,我暗暗地記下了這個牌子,然後藏起幾塊,悄悄地分給了跟著長輩過來的小葵和悠鬥,小葵比悠鬥多一塊。

幸子姑姑沒有和我們一起回鎮上,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她單獨找我聊了聊:“寶貝,我有看過你的成績單。你的成績相當不錯,一直留在這裏有點可惜……你想去東京念書嗎?”

我眨了眨眼睛。

——我當然想。

由於工作變動,幸子姑姑打算在東京住上幾年。她說我可以等到畢業時升學去那邊讀高中,也可以明年就轉學,去東京繼續念初中。

媽媽說,去大城市能夠打開我的眼界,而且那邊有很多攝影協會,也有好多可以參觀的展子,對我練習攝影也有好處。

爸爸點了支煙:“但這樣我們會欠幸子的人情。”

但我仍然想去。

這聽起來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但這和突然繼承了不熟的親人的一筆錢還不一樣——因為我很清楚,它砸中我的前提是,我一直考得很好。

如果我考的分數很少,姑姑不會邀請我去東京。

媽媽忽然問我:“或者說,你想去兵庫念書嗎?之前小文也和我說過,如果你想去那邊,可以住在她那裏,去信介所在的高中。”

……誒?

22.

兵庫和東京,關西和關東。

去東京,那邊是繁華的大城市,有我不太熟的姑姑;去兵庫,那邊有我好感度很高的小文阿姨和她的家人們,有我可靠的朋友北信介。

柿子成熟的時候,我又給北信介打了電話。

對於沒能在今夏去成兵庫這件事,他說沒關系,因為他這個暑假很忙,就算我過去了,恐怕也不能好好地招待我——我認為這完全是想要減少我愧疚感的說辭。

雖然對於三年級生來說,升學是頭等大事,但我知道的,他的成績一直很好,完全不用擔心這方面。而且這麽一想,他很忙的原因肯定有我一份,只怕他今夏的閑暇時間大部分都被拿來隔空陪我了……

我產生了一個不太禮貌的想法,還好北信介沒有女朋友。不然要是連累他和女朋友吵架了,我半夜想起來都得給自己一巴掌。

平時總是我在說自己的事,北信介聽得比較多,但今年他跟我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情,可能是想轉移我的註意力吧。在這些事裏,最重要的是稻荷崎——他說他見到了稻荷崎的監督,對方很欣賞他,即使他所在的學校不是強校,而他甚至沒有上場。

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這很好呀。”

稻荷崎聽起來是一所實力很強的學校,去那種地方一定能夠遇到更厲害的選手,和這樣的隊友一起打排球,能去前往更大的舞臺。

“不過也有缺點。”北信介說,強校的優秀選手也更多,很多人三年下來都拿不到背號,可能上場的機會還不如弱校。

“但是,你仍舊決定去那裏。”我咬了一口柿子,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在我看來,北信介不是自信於自己的實力,認為自己一定會成為強校的正選,他只是相信付出會有回報……他清楚利弊,然後遵從內心。

聽完我的話,北信介說:“我之前就說你很擅長誇人。”

我說這真的是實話。

他笑了一聲:“所以,你也已經準備好了去哪裏,對嗎?”

……是的,東京。雖然我很感謝小文阿姨的好意,但東京的確有更多的機遇。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天的柿子格外的酸。

23.

次年夏天,我去了一趟兵庫。

倒不是說今年有親人能有空陪我出門,事實相反。爺爺離世後,奶奶的身體時好時壞,經常需要去醫院。爸爸已經不在外面工作了,他回到小鎮和媽媽一起忙碌,我家的照相館變成了只在每周的固定時間開門。

也就是說,我留在和歌山縣和去外地都一樣,父母能夠給予的陪伴十分有限,“那不如在暑假後去幸子那裏吧。”媽媽如是說。

轉學手續是幸子姑姑幫忙辦的。因為要去東京,我整個上半年都在努力學習,生怕到時候跟不上進度,以至於小葵和悠鬥來找我的時候,我說十句話,裏面能摻好幾句蹩腳的英文單詞,像連續劇裏在大公司上班的白領。

媽媽指導我拍了許多照片,有鎮上各個地方的風景照,也有給小葵和悠鬥他們拍的人像照。一些照片被洗出來放到相冊裏,一些則是轉存到了我的小破手機裏,我會把它們一起帶走,當做給自己的紀念。

這些和成長有關的事情,我都告訴了北信介。某天,少年在電話那邊沈吟了一下,然後對我說,他等會再打給我。

我以為他有事要忙,就沒有很在意。誰知過了一會,北信介打回了電話,開口就是一句:“我們可以來你這邊。”

“什麽?”我懷疑自己沒聽清。

“我問過媽媽了,她說她還沒去過和歌山縣,再加上她也很想念朋友,去那邊一趟再回去也不算很麻煩……”他說。

我有些茫然,但心底卻冒出來一個讓我相當驚喜的預感。

不是吧、不是吧!!

“你的意思是?”我問他,心跳的像在敲鼓一樣。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北信介的聲音裏帶了一點笑意,“所以,別擔心。”

“在去東京之前,我接你去兵庫。”

24.

我想去山的那邊,但有人從另一邊來找我。

那年我在兵庫縣去了好些地方。每次回想起來,我都覺得那像是一場眼花繚亂的電影,我的眼睛、我的大腦接收了大量的信息,記都記不過來……好在我有相機。

稻荷崎有暑期訓練,所以北信介陪我的時候並不多,已經讀大學的北家的大哥和姐姐陪我去了很多地方,他們知道很多城裏的學生喜歡做的事情,為我後來融入東京的學校生活提供了不少幫助。

只是這個夏日令我印象最深的並不是那些我從未見過的景點,而是我在出發去兵庫的前一天。那天一早,我和媽媽在車站等著,巴士才剛停住,我就已經透過車窗發現了北信介,他和照片上沒什麽區別——我隔著玻璃對他揮手,少年也對我揮了揮手。

片刻之後,他出現在我面前,眼睛裏有溫和的笑意。

我忽然就變成了啞巴。

——我想,我應該喊他信介哥哥,因為寫信和打電話的時候我都是這麽稱呼他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反而喊不出來了,雖然他在對我笑。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他的前輩氣場太強了,和我這種每天招貓逗狗的人差距太大,讓我忍不住變得正經一些,充滿敬意地喊他北前輩。

只是喊前輩或者北さん又有點生疏……

扭捏了幾秒鐘,我決定折中一下,喊他信介さん。

然後我張口,喊成了“信介君”。

哎呀,我這張嘴!

要知道,我連悠鬥這麽熟的朋友都不用“名字+君”來稱呼……畢竟對於日本人來說,不喊姓氏就已經很是親近,加上“君”就會顯得有些暧昧,總之十分微妙。

要不我幹脆假裝是英語學多了,現在一整個大不列顛的精神狀態,所以才會直呼其名吧——在我的頭腦風暴的時候,我發現北信介顯而易見地怔了怔,看起來沒想到我會這樣稱呼他。

我轉了轉眼睛,喊都喊了,又不能撤回,不如選擇裝傻。只要我之後都理直氣壯,那就完全沒問題……兄妹再親近也不會變得暧昧,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臉皮厚,就能面不改色。

與其為難自己,不如讓他習慣!

想到這裏,我對北信介露出一個笑容,一點都沒有因為小鎮的狹小而感到不好意思:“信介君——”

“歡迎你來到我長大的地方。”

25.

那天小文阿姨一直在和媽媽聊天,而我則是帶著北信介跑遍了小鎮,讓我們的足跡隔著時間就此重疊。我指給他看,我在這裏上學,我在那裏給他寄信,墻上的這塊塗鴉是我畫的,小心,這裏有臺階,我摔過。

啊,小葵,悠鬥的車在你那邊吧?借我一下!

雖然我對於騎車帶人什麽的躍躍欲試,但考慮到熟練度,最後還是變成了北信介騎著自転車帶我。下坡的時候,風抱著我,我抱著他,然後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一件事:“難怪小葵那麽喜歡坐悠鬥的後座!”

“什麽?”北信介問。

“沒什麽,就感覺,很快樂——”我拖長了聲音,誰不喜歡免費司機呢?

將車鎖好,我帶北信介去爬山,去看笨蛋小松鼠以及我做書簽的那些樹。山間到處都是蟬鳴的聲音,我們走了很久,最後坐在距離鳥居有幾步路的臺階上休息,因為他是無神論者,我也基本算是,所以就不去見山神大人啦。

我問北信介在稻荷崎的生活怎麽樣,他如實相告,說了優點也說了缺點,絲毫不偏袒。對他來說是很好的選擇,對我來說則未必——這就是我很喜歡和北信介聊天的原因,他從不將自己的觀點強加在我這裏,他真的很完美。

“去東京的行李收拾了嗎?”他問,知道我從兵庫回來後就要去東京。

我點頭:“嗯,要帶的東西不算多,已經準備好了——去兵庫的也是。”

北信介笑,說他也準備好了——陪我玩的準備。

可能我這時候的想法還有點天真吧,但是我確實下定了決心。我想,山的那邊……飛機,大海,輪船,魚,飛鳥,高樓大廈,無論前方是什麽,我的未來一定會有所收獲。

而北信介都會支持我。

閑聊的時候,北信介提到排球的全國大賽會在東京舉行。如果稻荷崎晉級到那邊,我恰好有時間,也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雖然他不一定會上場,但比賽一定會很精彩。

我說好,又說就算他不上場,我也會去看。

“因為排球是你的朋友呀。”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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