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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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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日(一)

1.

2016年,夏,裏約熱內盧。

距離我來到裏約做交換生已經四個多月了。熬過了最初將英語與葡語混用,講得手忙腳亂的那段日子,如今的我已經能夠和本地人進行較為流暢的對話,逐漸習慣了在異國他鄉的生活。

在習慣之後,我感覺只要不出學校,在裏約讀書和在日本讀書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每天都要在太陽升起之後去上課,到了飯點去食堂用餐,一切有條不紊。

當然,非要列舉區別,那還是有的……畢竟這裏是巴西,我見不到在日本熟識的親人和朋友。不過現在有視訊電話,也算是可以慰藉思鄉之情。

我在裏約有一份固定的兼職,每周我都會去住在大學附近的高橋家給他們的女兒補課。高橋夫婦是我父母的朋友,他們都是日裔,對我非常照顧,每次在補課時我都能夠跟著他們一起享用一些地道的巴西美食。今天在結束工作之後,高橋太太甚至還給我打包了一袋雞肉炸丸子,讓我帶回去吃。

鑒於裏約的治安情況實在不怎麽好,哪怕就快舉行奧運會了,每天也總有各種案件發生,所以我決定不在校外做過多的逗留,盡快返回學校。

幾個月來,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很多次,早就對周圍的情況爛熟於心,我都無需分神向街邊投去多餘的目光,就知道這附近有著什麽樣的商店,裏面售賣著什麽樣的商品——在我專心於走路的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並沒有立刻拿出手機,而是警惕地左顧右盼了一番,因為我生怕在自己拿出手機的時候,會有突然沖過來的搶劫犯把我的手機搶走。好在周圍並沒有什麽異常的情況,於是我在一家便利店的門口停下,打開了手機。

在看到消息之前,我想,如果是不怎麽重要的內容,那就等回到學校之後再回覆。然後在目光頓住的時刻,我決定立刻回覆對方。

屏幕上是這樣一句話——

「你還記得日向君嗎?」

發件人是初中時和我關系還蠻好的幸枝。但自從我搬去東京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絡,直到前段時間她偶然間在INS上和我取得了聯系,我們這才添加了Line。不過在那之後我們並沒有怎麽聊過天,所以我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找我。

我更有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會提起日向。

……我當然記得日向翔陽。

在回覆過她之後,我一邊心不在焉地繼續提防著搶劫犯,一邊等待著她給我發來下一條內容,等待著她告知我關於日向的消息。既然她突然提及日向,一定是從哪裏聽說了他的情況吧?我也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正在哪裏打排球呢?

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輛自転車從我身側經過。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畢竟這是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有註意騎車的人。然而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像是心中有所感應一般,我的餘光忽然瞄到了那人掛在背包上的,從我眼前一掠而過的一枚太陽圖案的掛件。

心跳在這一剎驟然停住,我猛然擡頭,震驚地看向對方的身影。

即使他的體格已經發生了變化,即使我們已經有四年零幾個月沒見了,即使這個地方不是日本而是巴西,但我還是不假思索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翔陽!”

伴隨著一個急剎車,自転車迅速地停了下來。車上的年輕人因為我脫口而出的呼喚回過身來,錯愕地看向我。

在目光交匯的時刻,時間在此刻定格。我的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我垂眸看去,看到了幸枝發來的新消息。

「聽說日向君現在也在裏約。」

2.

過往的記憶像是電影一樣在我面前一幕幕閃過。從初識到同窗,再到最後一次正式相見的畢業典禮,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腦海裏只有這樣一個聲音:真的是日向翔陽!

真的是他!

在這個車水馬龍的城市裏,本地人經常能夠發生這樣遇見熟人的邂逅,即使我們長著亞洲人的外貌,但因為巴西有許多日裔,所以也沒有人在意路邊兩個年輕人的對視。但是對我而言,這簡直是奇跡——我設想過許多次有關於我們的重逢,或許是我在他的排球比賽結束之後去要他的簽名,或許是我們在雪之丘的同學聚會上再度相見……但無論如何,這些見面的地方都在日本。

我未曾想過,我再一次遇見他,竟然會是在這個距離日本足足有一萬七千公裏的國度,竟然會是在我遠渡重洋、背井離鄉,獨自來到陌生的裏約求學的第一百多天。

這怎麽能不算是奇跡呢?

日向在茫然地與我對視了一瞬之後,很快,他的眼睛就像是被點燃的火苗一樣,倏的一下就亮了起來。他從車上跳下來,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推著車沖到了我的面前,仔細地打量著我,語氣裏難掩欣喜:“真的是你!”

我也將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認真地對比著我回憶裏的那個少年,他比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長高了,也曬黑了,體格看起來更結實了。感覺……好像是在某個我沒能親眼見證的時刻,我少時的玩伴突然間就長成了大人。不只是在外貌上,還有他整個人的氣質,他不再是我記憶裏的那個會在上課時趴在桌子上睡大覺流口水,會在放課後與我交換雪糕,會因為懼怕拔牙而一驚一乍的那個日向了。

結束短暫的感慨後,我忍不住開口說話,然後異口同聲的情況就出現了,我們一起問出了同一個問題:“你怎麽會在這裏?”

在因為說出了同樣的話語而怔住之後,我們又一起笑了起來。但即使是在笑著的時刻,我和他的目光也未從彼此臉上移走半分,反正我是因為實在是太久沒見他了,連一秒鐘都不想再錯過,想再多看看他。

至於他為什麽看我,大約是因為在異國他鄉遇到熟人,難免會感到開心吧。

日向讓我先說,於是我問他:“翔陽怎麽會來巴西呢?”

“我是來巴西突破自我的。”日向回答道。

這樣啊,巴西的排球確實在世界上赫赫有名,我恍然地點了點頭。

自從日向從烏野畢業後,我就失去了了解他動向的方法。很多關註排球的人都以為失去影山這個搭檔的日向會像很多在少年時代發光發熱,後來選擇了普通職業的選手一樣,選擇回歸平淡的生活,畢竟沒有人能夠配合他那特殊的快攻。

我不是這麽認為的。

固然日向的快攻看起來只有影山能夠配合,但在對戰稻荷崎的時候,宮氏雙胞胎的快攻其實證明了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二傳手能夠配合日向。身為排球選手,日向總不可能一直只跟影山做搭檔……所以我想,他一定還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打排球,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而已。

如今我們在裏約重逢,得知他真的還在練習排球,我感到非常欣喜。

日向說他送我回學校,剛好他已經送完了外賣,等會才要去打沙排。這話不由得讓我感到驚訝——等等,沙排?他之前打的可是室內排球,怎麽突然更換了類型?

難道這就是他說的突破自我?

“翔陽怎麽知道我是在這邊上學呢?”在並肩行走的時候,我問他,因為他剛才直接說要送我回學校。

“誒?當然是因為你的成績一直都很好啊。”日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我不禁笑了笑。如果換成別人,可能會覺得他這句話有點冒犯,畢竟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去歐洲或者美國留學,其次也是澳洲,像我這種跑到拉丁美洲留學的人實在是少數。但我不是別人,而他是日向,所以我點了點頭:“是哦,我在USP做為期兩年的交換生,這邊的牙科很有名。”

“哇,好厲害!你以後果然是要當牙醫的啊!”日向露出了崇拜的表情,就像以前我每次把作業借給他抄的時候那樣。

真奇妙,按理說幾年沒見,就算當初關系再好,我們之間也應該有些生疏。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因為他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將我帶回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十五歲。

“感覺,翔陽好像成長了很多。”我忍不住說道。

“因為我長高了嗎?”日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眼神裏滿是雀躍。

“這只是一部分原因哦。”我回答他。

我只是覺得,如果是在以前,面對久別重逢的情況,日向應該會直接沖上來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其實剛才我都做好被他抱一下的準備了,但是他連我的手都沒有拉住,難道是因為他怕別人把他的車偷走,一直握著車把的原因?

“總之你是在誇我對吧!”日向爽朗地笑道。

我也不由得笑了。現在明明是傍晚,但我卻仿佛像是被灼灼的日光照射著一樣,感覺有些熱,我猜我的臉頰可能有些紅,有些燙,即使南半球的六月分明是冬季。

一定是因為日向總是頻頻地將眼神落到我這裏的緣故。

不過,巴西的冬天的確不是普通的冬天。裏約在冬季的最低氣溫也有十幾度,中學的時候我在地理課上學過,巴西屬於熱帶雨林氣候,冬天要比東京和大阪都暖和一些。但就算這裏是南極,就算此刻是極夜,只要日向在我身邊,太陽就會就永遠不會落下。

畢竟他本人就是太陽嘛,他可是出生在夏至的人,那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對了,今年的夏至是哪一天?

是6月21日,還是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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