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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雕謝的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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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雕謝的花(二)

6.

讀初中的時候,在某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曾經和天童談起過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說你知不知道我當時來找你做什麽的?天童趴在河邊的欄桿上,懶洋洋地看著我,我又想起了好久沒看到的那只流浪貓,用投餵就可以被準許觸摸它柔軟的肚皮,看到它愜意的表情。

聽說它後來被一位好心的阿姨給領養了,變成了家貓。真好,不用再風餐露宿了,可以每頓都吃的飽飽的啦。

我什麽時候能領養到我的貓呢?

“我不知道。”天童在此刻回答我道,“但這不妨礙我覺得那一幕很奇妙。”

奇妙?

我不解地看著他。

天童告訴我,雖然當時我們站在體育館裏,卻又不像是在體育館。他問我有沒有去過教堂,我說沒去過,他說他和爸爸媽媽去城裏參加過什麽遠方親戚的婚禮,在教堂,擡起頭可以看到瑰麗的、五顏六色的天花板,以及各種奇異的壁畫,光線自上而下落下,像電影導演從高到低一鏡到低的鏡頭一樣,結合新娘所穿的潔白的、長長的婚紗禮裙,還有她手裏的白色洋桔梗,氛圍感覺格外的虔誠。

“像是神明到來了一樣。”

神明啊。

我非常詫異。據我所知,天童唯愛Jump系少年漫畫,沒想到他居然還有一些藝術修養。

“什麽?我只是在描述那個場景而已,其實那些也不是很重要。”天童立刻表示他完全沒有藝術修養這種東西,他告訴我,重要的是在這樣虔誠的時刻——

“我突然想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這算什麽?

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後托著臉思索起來,我告訴他,也許人會在那種氛圍裏想到對自己來說非常美好的存在。天童“哦”了一聲,然後就盯著我看。

“阿覺,我臉上有臟東西嗎?”我疑惑地問他。

“美好的——存在——”他拖長了聲音,說道。

“嗯?”

他是在說我嗎?

可是現在的氣氛並不怎麽虔誠,如果他非要說我們初見的時刻很奇妙,那我必須要告訴他,我當時是被請過來捉妖的。

“咦,還有這回事?”天童驚訝地說道。他想了想,語氣裏帶著幾分遺憾:“哎呀,你怎麽不早說呢,你要是早說,我們還可以配合著演一出戲,捉弄一下他們,一定會非常有趣。”

“你好壞哦。”我吐槽他,然後伸出手指,捏了捏他的臉。

——按照我們之間的投餵關系,我覺得這也沒什麽,就像我摸流浪貓的肚皮一樣,我以前經常會捏天童的臉。

然而天童瞪大了眼睛,問我這是做什麽呢。我感覺他的反應有點誇張,但我也沒多想,因為我們倆就讀的初中相隔的距離有點遠,見面沒有小時候那麽頻繁了,我以為他只是有點不習慣我這麽做。

我說我在捉妖呢!

現在在河邊,他這可不就是河童嗎?

少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著我的方向靠了靠,我沒反應過來,掌心直接蹭到了他的臉頰。然後他喊我捉妖師小姐,讓我把他領養回家。

“我很好養的,吃得很少~”

怎麽,這是要賴上我了!

不過他確實是少食派,我經常懷疑他怎麽能做到吃得那麽少居然還能長得那麽高。但也是因此,他太瘦了,手腕啊、小腿啊,看著都很瘦,只有臉上有點脂肪,摸起來軟軟的。

肯定是因為我們不在一起讀書,都沒有人投餵他了。

“我可不能亂吃東西,不然會被教練訓的。”天童說。

但我懷疑他連該吃的東西都沒有好好吃,明明小時候還總能跟著我一起吃點心的,那時候他的臉也比現在圓一點。

啊,餵貓失敗,他太瘦了,我好傷心。

可能是我沮喪的表情太明顯了,天童說,他姑且只有現在這樣。這話讓我很吃驚,因為按照天童喜歡排球的程度,我還以為他會一直打下去,怎麽聽他這個意思,他好像以後不打算繼續打了?

“我只打算打到高中畢業。”少年伸了個懶腰,偏過頭看我:“因為人生還很漫長,我還想……嘗試更多的事情。”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感覺他的眼神出奇的有些溫柔。我想,他真厲害,才初中就已經想好自己的理想了,於是問天童打算長大後做什麽,結果他說要保密。我對他做鬼臉,吐槽他居然在我面前耍神秘主義,本來我想說那我也保密好了,但轉念一想,我好像早就跟天童說過我要做什麽了。

不過,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在意我那個聽起來有些失禮的“捉妖”的初見目的。但如果我那時真的是去幫由美子捉妖的,那我……

我看著低頭從我手裏咬走一塊點心的少年,心想,這應該算是馴服成功了吧?

7.

其實我沒想到過我和天童的友情竟然能從小學持續到高中,能夠從在鄉下念書的時候一直持續到他被白鳥澤特招。如果天童知道我曾經做好了“分手”的準備,他肯定會假裝很受傷地問我,你怎麽對我們的友情這麽沒信心呢?

……但我不算對他沒信心,我是對我和我家的情況沒什麽信心。

因為從小就看著家裏做生意,我遠比身邊的同齡人們更早熟。我不怎麽喜歡說話,只喜歡觀察身邊的人做事情,然後模仿他們,尤其喜歡模仿大人。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會通過幫大人分擔家務,來獲得他們的讚賞,以至於人們誇獎我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說我可愛,而是說我聰明。

然而換成口無遮攔的小孩子們,那些評價就變成了“可怕”“怪物”“這家夥很嚇人”。不過我並不在意他們的議論,因為我知道這其實和我的性格沒有很大的關系,主要是因為我們家從事的工作。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去世,可能每一秒都有很多個。即使是我們生活的小城市,一年裏也會舉行不少道別儀式。然而現實是很殘酷的,城裏可以火葬的地方需要排隊,短則三五天,長則十餘天,生者可以等,死者的遺體卻等不了,於是“遺體賓館”這種幫助家屬們為逝去的親人暫時停靈的生意,就應運而生了。

“你家好涼快啊。”這是天童來到我家時說的第一句話。

我說那是當然,我們家絕對是這附近夏天最涼快的地方了,比河裏都涼快。

宮城縣本來就位於日本的東北地區,夏天不算特別熱,何況是我們這種鄉下地區,晚上的氣溫很宜人,基本不用開空調。所以我們這裏很多住戶家裏都沒有安裝空調,但我們家是個例外,我們家夏天的空調沒有斷過,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用來降溫和保證冷藏所需的東西,經常冷颼颼的,第一次來這裏的人甚至會覺得有點陰冷。

我拉著天童往樓上走,我們家最向陽的一間房間是我住的地方。我原本以為天童也會感嘆“但是有點太冷了”什麽的,結果他很自然地來一句:“難怪你的手這麽涼。那你冬天怎麽辦,會不會很容易生病?”

……我的手很涼嗎?

我松開了天童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好像比起臉頰來說,是有點太涼了。

但也說不定是我的臉太燙了呢,畢竟來的路上都在曬太陽。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不會啦,我身體很好的”,天童就已經想到了要拉著我一起晨練,好好鍛煉身體什麽的了。於是稀裏糊塗的,我獲得了一位一對一的專屬健身教練,雖然他看著也只是一時興起,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大多數同齡人在知道小鎮上的人去世後會被送到我家,而我家裏停放著許多棺材之後,都會自動地疏遠我。即使我沒有做什麽事情,他們也會覺得我很可怕,甚至不願意吃我帶去學校的點心,認為這一定是我從給死者的貢品那裏偷拿來的,吃了肯定會出事。

所以我基本沒有什麽朋友。

其實在我邀請天童過來玩的時候,我有擔心過他會以同樣的理由拒絕。雖然如果他拒絕我,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天童哇了一聲,然後立刻表示他要去我家玩。

“這不是很酷嗎?”他說。

8.

我在我的房間裏給天童分享了我畫的那些畫,天童饒有興趣地把它們看完了,問我什麽時候畫個漫畫投稿到Jump,我說我不打算當漫畫家,我打算以後在繼承家業的同時,設計一些東西。

“非常酷,那你想設計什麽呢?”天童問我。

我遲疑了幾秒。

天童及時地留意到了我的遲疑,疑惑地問我:“怎麽了?”

我試探地說出了我的疑惑:“你真的覺得非常酷嗎?”

雖然我對自己的畫技還挺有自信的,我覺得我簡直是個小天才,但是同學們都不喜歡我畫的東西,就連老師也希望我可以多畫點路邊的花花草草,畫點陽光燦爛的內容,而不是那麽陰森森的東西。

可我也只是畫了一些我覺得很好看的棺木,畫了墓碑與白花,畫了各式各樣的道別儀式……我完全不覺得我畫的圖有什麽問題。

天童突然說道:“你有點奇怪。”

我:?

我有點沒明白天童的意思,但天童說,他從剛才就感覺我有點不對勁了,說我肯定有事情瞞著他。我時常會被他這種不知道來自於哪裏的可怕直覺所驚到,於是我只好把擔心他不打算來我家的事情說了出來,包括其他人拒絕我的理由。

天童想了想,問我:“我如果不來,你會怎麽樣?”

“我會有點難過。”我實話實說道。

“哦,但我肯定不會讓你傷心啊。”他說。

我雖然有些感動,但仍舊有些不安:“可是你也不用勉強自己過來,如果你不想來……”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天童問道。

“什麽?”

他揚了揚放在盤子裏的點心。

於是我在他咬下一口的時候說道:“是真的哦,這是我偷拿出來的貢品,這是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吃的——”

其實我在說謊,因為就算我對“死亡”的理解非常模糊,但我姑且還是對其他人心存敬意,最多只是會拿一些用不上的花。但是我有點想捉弄天童,想看到他被噎住,吃也吃不得,吐也吐不得的場景,感覺會非常有趣……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確實挺壞心眼的,沒資格說天童。

然而天童看起來很鎮定,他只是楞了一秒,然後捏起一塊點心塞到了我的嘴裏。

被打斷的我:??

“很好。”天童滿意地說道,“現在我們一起體驗過‘死去’的感覺了。”

……這算什麽呀!他懂什麽是“死亡”嗎,就在這裏亂說,多少心存一些敬畏吧!

我氣鼓鼓地嚼著點心,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又感覺“一起”這個詞好像做什麽都有些美好,哪怕是搭配可怖的詞語,聽起來也有種詭異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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