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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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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大學的校園裏,上百年的大樹把一條條小徑遮擋得嚴嚴實實,盛夏的陽光再如何熾烈,也只能稀稀落落地灑幾束進來,照在過往的,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上。

賀鑄然剛從周成辦公室出來,走在去實驗室的路上,就接到了蘇碧曦的電話。

他的眼角一下便彎了起來,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曦曦。”

“怎麽我的電話剛打過去,你就接了呀?”電話那一頭,蘇碧曦故作疑惑地問。

賀鑄然臉上的笑意更盛,語聲都輕快無比,溫暖而醇厚的聲音傳來,“我拿著手機,一直在等你給我打電話。”

因為蘇碧曦在外面旅行,時常沒有註意來電,賀鑄然給她打電話,多數時候她都接不到。

她在看見電話以後,才會主動給他回電。

她跟著家人出去旅行,已經去了大半個月了。

蘇碧曦頓了頓,柔婉的聲線而後笑著說,“一直在等我電話。嘖嘖嘖,我這麽重要啊,真是沒想到。”

賀鑄然的臉無端有些發燙,在路邊找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有些躊躇地說:“你一直很重要……你知道的……”

蘇碧曦隔了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曦曦?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我說錯話呢?對不起,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長跟女孩子說話……”

躺在床上的蘇碧曦眼角劃過一滴淚水,深呼吸一口,把喉頭的哽咽壓了下去,徑自換了一個話題,“阿鑄師兄,我才發現,你今天一直叫我什麽來著?什麽時候這麽會討女孩子喜歡了。”

聽出她話裏的不虞,賀鑄然連忙解釋,“我聽你的同學一直叫你這個,就也跟著叫,你不是也叫我阿鑄。”

“哦,你是跟著別人叫啊。那我叫你阿鑄,還有別的人也這麽叫你嗎?”蘇碧曦語調懶懶的,帶著明顯的調笑意味。

彼此互相有意的男女,說話間總是有一絲甜蜜的味道。

賀鑄然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蘇碧曦面前總顯得呆呆笨笨的,平時的聰明一下都不見了,老實地回答,“前幾天不是跟你說過,老師讓我去給一個初中的小姑娘做心理輔導,她也管我叫阿鑄。哎,這麽小的小孩子,就全身癱瘓了。”

蘇碧曦渾身一顫,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語聲也變得低沈,“你老師說,這個小姑娘,就這樣……癱瘓下去了嗎?她,她還這麽小。”

“我剛才問過老師,老師說,已經找世界上最頂級的神經外科專家檢查過了,除非上帝再世”賀鑄然的聲音也很沈郁,悶悶地嘆了口氣,這幾天他為這個小姑娘嘆的氣,都超過了過去一年,“你說那種裏的全息虛擬網游要是有就好了,小姑娘還能在裏面做一個健康人。這麽小的孩子,以前那麽好,哪裏受得了。”

說完,他便再次問起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曦曦,你什麽時候回來?”

蘇碧曦緊緊咬著嘴唇,把已經要出口的哭聲封在嘴裏,努力擡了擡頭,把哭聲止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能說話,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哭著說的,“我………”

賀鑄然對於蘇碧曦的每一個情緒都很敏感,聞言就覺得不對,“曦曦,你在哭嗎?發生什麽事呢?”

蘇碧曦的情緒一下便被打開了閥門,哭聲傾瀉而出,好像迷途已久的旅人忽然發現了救援的人一般,“我只是……我只是覺得那個小姑娘太可憐了……她才那麽小,就……”

她實在說不出全身癱瘓幾個字。

自她躺在床上以後,每次說出,聽見這四個字,她都感覺有千千萬萬把刀,在她身上割下一塊又一塊的肉來,痛入骨髓,侵入肺腑。

她現在全身已經沒有了知覺,也就能覺得五臟六腑的痛楚了。

賀鑄然聽見蘇碧曦的哭聲,心裏就跟針紮似的,密密麻麻地疼,“曦曦,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跟你說起這麽難過的事。小姑娘已經好多了,日子還那麽長,她總會好起來的。別哭了,曦曦……”

“……你是說,她以後還能恢覆,還能好起來?”蘇碧曦打斷他。

賀鑄然搖頭,語氣艱澀,“我是說,她已經開始說話了,以後一定能看開的。她還要躺在床上那麽多年,不看開,又能怎麽樣了。”

蘇碧曦哭了一會兒,待情緒穩定了一些,強笑著道,“我一向淚點低,看個電影也會哭個好久。我跟媽媽他們打算在北歐再待一個月,難得來一次,外婆跟奶奶也來了。”

這就是說,假期他們不能再見面了。

賀鑄然的情緒更加低落,“一個月以後,我就要去霓虹國了。”

蘇碧曦又把下唇的傷口咬出了血,才忍住沒有哭出聲,“我以後可以去看你啊。現在坐飛機,多方便啊。媽媽來叫我了,我先去洗把臉。你要……你要多對那個小姑娘用用心,知道嗎?”

“嗯,你也別哭了,乖乖的。”蘇碧曦的話,一向是賀鑄然的最高準則。

蘇碧曦側頭叼著一根觸摸筆,就要掛斷電話,忽然聽見賀鑄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一向爽朗的語氣有些靦腆的意味,“曦曦,我前幾天看到了一句詞。”

蘇碧曦嘴巴裏有觸摸筆,並不太好說話,便問了一聲,“嗯?”

“六曲闌幹偎碧樹,楊柳風輕,寄曦照歸人。”

賀鑄然說完,以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掛了電話,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沖進去旁邊的操場,用百米沖刺的速度瘋狂地跑了一圈,把臉埋在手心裏,大笑了起來。

他這是跟她表白。

他一定高興得瘋了。

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喜歡上的女孩子,第一次表白。

他一定以為自己肯定會答應他。

她拿什麽去答應他?

她真得要害了他一輩子嗎?

但是沒有了他,她要怎麽撐下去,她怎麽撐得下去?

她又怎麽忍心把他拖入這個沒有邊際的苦海,沒有希望的深淵。

希望長有翅膀,棲於心靈之上。

她根本沒有任何希望了。

她的心已經要死了。

蘇碧曦雙眼發直地看向已經掛斷的電話,臉貼到了枕頭上,只覺得自己的眼淚就像沒有盡頭似的,一滴一滴地流著。

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想大聲嚎哭,卻已經哭不出聲音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痛,卻不想,還有更痛的更苦的未來在等著她。

她舍不下他。

她如何才能舍下他。

可是她必須舍下他。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可如今,陽光卻把我的荒涼,照耀成一片絕境。

臥室的門被敲響,護工的聲音傳來,“蘇小姐?”

蘇碧曦開口,“請進。”

護工走了進來,顧自說道,“蘇小姐,你已經有一周只是擦拭身體,我跟張姨給你洗個澡,做一套全身按摩。”

蘇碧曦躺在床上,每隔三個小時就要翻身按摩,擦拭下體,未免她身體的肌肉萎縮,大小便失禁導致感染,或者長出褥瘡來。

“我不要你給我洗。我要等我媽媽回來。”蘇碧曦說。

她是一個正常的,有人最起碼羞恥心的女孩子,根本沒辦法接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赤裸全身,讓人擦洗自己的陰部,檢查自己的腸道是否通暢。

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就只有自己的親生母親。

宋宜這些天一直在家,每天都親手照顧她。但是她的假期用完了,今天便去上班,晚上才能回來。

護工早就知道會這樣,語重心長地勸她,“蘇小姐,我知道你沒辦法接受自己癱瘓的事實,也不想讓我給你擦洗。但是你想一想,你父母都有工作,他們也不懂得專業地照顧你。你現在免疫力低下,太容易發生尿路腸道感染,或者生褥瘡。”

她握住蘇碧曦毫無知覺的手,“你要積極起來,勇敢一點,日後的日子還長著了。你今天一天都沒有擦洗了。”

宋宜出門前,蘇碧曦堅持讓她給自己戴上了紙尿褲,絕不肯讓護工給自己擦洗。

盡管宋宜知道是自己的女兒接受不了事實,但是如果蘇碧曦真得因此感染,護工一定會被辭退。

這份工作的待遇太好了,又是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護工哪裏舍得丟了這份工作。

她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給蘇碧曦洗個澡,再細細按摩一番。

即便是宋宜回來了,也只能誇她做得好。

這本來就是應該的。

蘇碧曦全身都不能動彈,根本不能阻止護工對她做任何事,用盡所有力氣地尖叫,“你給我出去!我不洗澡,你不要碰我,拿開你的手!不許脫我的衣服!”

護工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還一邊勸著,“蘇小姐,不要太任性了。你這樣的病人,我見過太多了。久病床前無孝子,你再這樣鬧下去,不說我,你的父母都忍不了,你還怎麽活下去?”

“不許碰我!我不洗澡,我不讓你碰我,你聽見沒有,你給我出去!”

蘇碧曦胸口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把她整個人都要焚滅,歇斯底裏地叱罵,“滾出去,你聽見沒有……”

護工根本不理會她,一下就把她所有的衣服脫了。

蘇碧曦只覺得有無數雙手在自己身上動,盡管她根本沒有絲毫知覺。

她惡心地幹嘔起來。

護工把她放進了浴池裏,拿特制的藥水給她洗澡,忽然譏諷地對著她笑了笑,“蘇小姐,你又小便了。再不給你洗澡,你哪裏受得了?我是為了你好。”

這麽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姑娘,現在變成了這樣,不也是什麽都得由著她,連自己的身體也做不了主。

蘇家就算再換一百個護工,該做的事情也都是這些。

蘇碧曦低頭,看著黃色的尿液在白色的浴缸裏流出,就像是看見了平生最為恐怖的事情一般,無限恐懼地哭喊了起來,“啊啊啊………這不是我,這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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