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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者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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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者問罪

四更天, 夜深人靜,萬物寂寥。霽痕才著樹,山意未離雲。

荒僻宅院外面, 有一棵高數丈的槐樹。小院無人雨長苔,滿庭修竹間疏槐。春愁不入夢, 孟渡正安眠。

高大的樹杈上,孟渡斜靠著樹幹閉目養神。小肥啾停在旁邊的一根細一些的樹枝上, 陷入在香甜的夢鄉。

據此地三百裏之外, 正下著一場大雨。萬壑風聲遠, 千林雨腳長。山林之外, 渭水波濤洶湧。遠遠望去, 正是東洲蒼茫河海凝,三萬裏渭水滔滔。

等到寅時已過, 日初出大如車蓋, 終於大雨停歇,一輪金烏從渭水盡頭的東海升起。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篤篤篤——”

渭水河畔, 山林之間。一座恢宏的顯貴宅邸大門被叩響。

“不知是哪位道友路過老身這裏?”

馮夫人穿著一身玄衣, 並不開門, 只是站在門內詢問。她回頭看了一眼宅邸內院, 眼底藏著一抹憂慮。幾個幼崽藏在她這裏本不是大事,可偏偏其中有一個是妖。

馮夫人站在大門處,等著來人自報身份。想來只要她堅持不讓來人進來,這處宅邸的陣法應該能藏得住妖氣。

“浩然宗陸玄明。”

馮夷臉色一變, 拉開了門, 眼神微動,擡目看向門口這位尊貴的不速之客。

這位來者不善的過路貴客眉目清俊, 峨冠博帶,一手是竹傘,另一只手單手抱著琴匣。手中拿著的竹傘還在滴著雨,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這樣的風流人物該出現在湖心亭撫琴伴奏,唯有那雙眼睛,冰冷肅然,望之如萬古不化的雪山,不見半分清淺笑意。

馮夫人頓了頓,擋在門口正中央,向著站在門外的客人垂首一揖:“渭水龍族馮夷,在此拜見尊者。”

被稱為尊者的貴客對著龍族語氣溫和客氣,溫聲說道:“今日貿然拜訪馮夫人,還請夫人不要見怪。”

馮夫人連忙稱不敢,笑著問道:“難得見尊者來渭水,不如就讓老身做東,請尊者去渭水龍宮喝一杯仙釀如何?”

陸玄明的目光看向這座府邸的深處:“酒宴就不必了,我此行只為除妖。還請馮夫人暫避一二。”

馮夷站在門口正中央,沒有讓開半步,黑衣老嫗用蒼老的聲音十分堅定地說道:“此事老身恐怕不能如尊者所願。”

來者放下琴匣在地上,冰雪一樣的眼眸看向黑衣老嫗,說道:“馮夫人尚不知我來意。”

“老身已猜到尊者的來意,您是為了那空桑的小魚妖而來吧。”

“馮夫人身為龍族,駐守渭水,此地百年來風調雨順。人族感念馮夫人之恩,馮夫人何必插手今日之事?”

“人族有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應了一位小友會照顧好這些孩子,就只能在今日違逆尊者。不然,老身如何與這位小友交代?”黑衣老嫗又是一揖,氣勢卻絲毫不動:“尊者,請回吧。”

馮夫人的身後出現虛影,若隱若現出現了一條盤踞在巍峨高山上的黑色巨龍,黑龍咆哮,龍目威嚴地看向站在原地的人族修士,帶來巨大的威圧感。

陸玄明閉上眼睛,身形飄渺不定,變成由幾筆狂草勾勒出的水墨人物畫像,淡淡的墨水極為輕柔地存在天地之間。

黑色巨龍虛影朝著水墨畫像一聲巨吼,水墨畫在剎那間散開,那些黑色的水墨游動在空中,宛若天地間的一抹純粹黑色。

這些墨水是無形之物,迅速地繞過馮夫人,要進去馮夫人身後的宅邸內。

馮夫人臉色一變,身後出現的真身法相盤旋著與這些黑色墨水爭鬥。黑色巨龍一呼一吸之間,虛影中的高山白天黑夜不斷輪回。

這是馮夷見到過孟渡隨手召喚的燭龍虛影時,悟出的一個道術。

這些盤旋在空中的墨點在天地間旋轉,當水墨成形,空中有了一個巨大的“定”字。

倉頡造字,人間從此有了文字,文字是人族力量的根基。若無字,聖人不可傳道,天子不可傳令,詩家不可傳言,史家不可傳書。

面對著儒道聖者以靈力修為點化的字,馮夫人如臨大敵。

黑龍的雙目中閃過一抹忌憚,想要以強悍的龍族身體沖破這層水墨屏障。

黑龍就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牢籠束縛住,無論如何嘶吼,都無法在半空中翻騰。

巨大的水墨“定”字,重新變回了旋轉的墨點。天空中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用這些水墨迅速勾勒出一個峨冠博帶的青年。

當他在半空中成型之後,站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又變成了來時的模樣,容貌清俊,神色冷肅,目光沈靜如幽深的潭水。

他看向無法動彈的馮夫人,垂下眼眸。

剎那之間,勝負已分。

“尊者不愧是與三垣宗劍尊並稱人族雙璧的儒道聖者,此局是老身輸了。”馮夫人語氣中有些哀求之意,說道:“我一直聽聞儒道聖者可知天下事,這條小魚妖並沒有犯下任何的過錯,還望尊者明鑒。”

“方才冒犯了。”陸玄明向著黑衣老嫗一揖,態度卻絲毫沒有松動,看向宅邸深處,感受到微弱妖氣,目光更加冷冽:“生而為妖,就是最大的錯處。”

馮夫人神色一變,知道事情再無轉圜餘地,她勉強轉過頭,目光悲哀地看著身後的宅邸,“老身要對那位小友食言了。”

陸玄明擡起手,淡藍色的廣袖為風吹動。他手中的竹傘變幻成了一副卷軸,展開是一幅空白畫卷。與之相對的,雕欄畫棟的宅邸褪去色彩,宛若黑白二色的虛影,飄散成空中的墨點,被吸入畫卷。空白的絹帛上逐漸勾勒出庭院的一角。

在宅邸中走動的侍者四散奔逃,卻無法逃出褪去色彩的結局。在入畫之後,侍者被定格成了怪模怪樣的蝦蟹,目光中依然透露著驚恐。

府邸深處,是一間書房,擺放著九張桌椅。孩子們正搖頭晃腦地念書,小魚沒有出聲,但是也跟著一起搖頭晃腦,顯然覺得很是好玩。

有個開小差的孩子念到一半,探頭想看外面,走廊裏養了只鸚哥。

他叫了一聲:“外面、外面好可怕。”

孩子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他們看著周圍的一切都迅速坍塌,變成水墨。宅邸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外面的雕欄畫棟像是障眼法一樣,他們身處的只是一片荒僻的泥地。

孩子們目光充滿了驚恐,圍繞在一個年紀最大的女孩身邊。

“冬青,外面好可怕。”

狗尾巴草,現在有了正式大名叫冬青。她緊緊地牽著小魚的手,和在山洞裏一樣,擋在所有孩子的面前:“別怕,無論生死,我們都在一處。”

仿佛是一瞬間,又仿佛過了很久,原先的雕欄畫棟徹底變成了卷軸上的一副水墨畫。

這些異變繞過了冬青,繞過了她身後的孩子。

但是,冬青驚恐地發現,她握著的冰涼小手不見了。她看向身邊的小魚,小魚眨了下眼睛,目光還是一片茫然,看著冬青,顯然不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它想牽著冬青的手,可是它現在只能揮了揮魚鰭。

天地間,沒有那個叫小魚的,年畫娃娃一樣可愛的小女孩,只有一條金色的小鯉魚,尾鰭處是像楓葉一樣漂亮的紅色。

金色鯉魚在黑白二色的墨點中掙紮,當它要被收進畫卷時,一副木梳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李氏女的梳子】

【道具介紹:我見猶憐·SSR卡牌主人公李氏女與您相見恨晚,贈送了她梳頭發用的梳子。】

【道具效果:平時就是普通的梳子,遇到性命之危的時候,會自動抵擋一次傷害。】

木梳斷裂的聲音響起,金色鯉魚掙脫出水墨的牢籠,重新變回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跌坐在地上。它眨了下眼睛,它最好的朋友冬青哭著跑過來,抱住她,緊緊地抱著。

陸玄明微微皺眉,強勢的黑色水墨正要再把小魚妖收入畫卷。

馮夫人出聲阻止道:“尊者,您也看見了。這條小魚妖是有一位仙尊護著的,還請您先與那位仙尊商議。”

陸玄明沈聲問道:“這世間竟然還能有一位憐憫妖族的人族仙尊?”

凡間界有一位對妖族恨之入骨,將大妖何羅囚禁於室,執千刀萬剮之刑的仙尊。如今又有一位與龍族為友,庇護弱小妖族的仙尊。

陸玄明的那雙黑色眸子目光沈沈,有一種預感,凡間界要不太平了。

渭水之主馮夷看著一片空地,搖頭嘆息一聲,雕欄畫棟轉成空。這位尊者一怒,可惜了那些百姓上貢給她的屋子。

陸玄明神色肅然,冷聲問道:“庇護此妖的既然是人族修士,就該知道人族與妖族之間千年血仇。妖族吃掉的人族不知凡幾,人族也獵殺妖族作為報覆。有此深仇大恨在前,身為人族入道的修士卻要庇護妖族,不覺得虛偽可笑嗎?在爾等眼中,這條魚妖極為弱小,合該為你們庇護。可是待他日此妖成長起來,為禍一方,以殺人吃人取樂,爾等還會覺得如今弱小的它可憐嗎?那些日後會枉死的凡人,又何其無辜?”

他那一雙眼睛銳利如劍,看向被馮怡護在身後的那條鯉魚精:“天道在上,爾等執意在今日庇護它,日後那些殺人吃人的因果就該算到你們身上。”

馮夫人的神情平靜,並不為那些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動搖。

“尊者言下之意,是趁它還弱小時,斬草除根?”她緩緩地說道:“我聽聞儒道先聖有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當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陸玄明皺起的眉微微松開,語氣也緩和了一些,許是覺得龍族的馮夫人已經知道了她的錯誤。

他沈聲說道:“馮夫人所言不差,這正是我儒道先聖傳下來的道法至理,今日我等若因憐憫妖族弱小,想放過此妖,就該想想先前何曾有妖因凡人弱小而放棄吞吃凡人?”

方才與陸玄明之間的鬥法,讓馮夫人有些氣息不順,她平覆了一會兒靈力,這才緩緩地問道:“既然聖者也這麽認為,就更不該追殺這個可憐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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