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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 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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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道士

這一幕似曾相識。

青蘿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第一次遇見朱祁鈺,他就是這樣自柱後轉出身來。

明明相隔不過半年,卻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

那男子見她不答話,又向前兩步,出了亭子,向她張望過來。

朦朧的月光下,青蘿看清了他的模樣。

那是一張俊美絕倫的臉,生得朗目疏眉,氣宇軒昂,神采奕奕的丹鳳眼微微上翹,漫出一絲狐貍的狡黠,高挺的鼻梁又添了桀驁不馴的氣質,唯有線條分明的薄唇,暴露了獨屬於年輕人的青澀。

看年齡不過二十歲上下,長身玉立,硬生生將一件普通道袍穿出了謫仙氣韻,一陣夜風拂來,吹起他的道袍,翻飛的衣袂如水波一般輕輕起伏,真真好似那畫裏走出來的仙,皎如玉樹臨風,清若瓊花沐雨,一派超凡出塵,灑脫不羈。

青蘿忽然就懂了靈香的快樂。

果然是秀色可餐吶。

此情此景,她很想如綠竹那般拽句詩感嘆感嘆,可是腦子轉了一圈,到了嘴邊,只低低的嘆了一句:

“真他娘的好看。”

那男子見她呆著不動,嘴裏又不知道嘟囔了句什麽,皺了皺眉:

“在這兒做什麽呢?”

青蘿回過神來,舉起手上的青梅給他看。

“摘果子。”

他的目光輕輕掃來,透著淡淡的漠然。

青蘿又見到了這樣的眼神。

身處塵世,目中卻無戀世之色,仿佛周遭一切與自己無關,置身事外,漠不關心,只當一個不以世事為懷的過客。

但他與綠竹、宸妃在相似之中,又有微妙的不同。

從前綠竹的眼底蘊著淡淡的暖意,月人去世之後,那點暖化作了濃濃的傷。

宸妃看似親和,青蘿卻覺得她眼底是淺淺的涼。

可是他,青蘿瞧著,只覺那深邃明亮的瞳孔宛如一口深井,流淌著沈沈的喪。

明明正值青春,整個人卻看起來消極避世,缺乏生機。

“欽安殿的樹都有靈性,不可亂碰。下次再犯,饒你不得!”

“好,我這就走。”

青蘿按捺住一顆激動的心轉過身去,趁他還在這兒,趕緊拉靈香過來看!

誰知才踏出一步,忽覺腳下踩了個東西,低下頭,擡起腳,竟是一個香囊。

“咦,這兒怎麽有個香囊?”青蘿俯身撿起。

那男子本欲轉身回亭,聽到這話臉色微變,一改先前的冷漠,連忙快步追了出來,到她面前,攤開掌心。

“給我。”

此時青蘿已經打開,香囊裏面裝的不是香草,而是一對珍珠耳墜,見他如此反應,立馬覺得他終於像個鮮活生動的人來,於是收了香囊,擺出教育的口吻:

“小道士,長得再俊,也不可以貪財哦。”

“貪財?”那男子一楞,“這明明是我的東西。”

“這裏面的珍珠耳墜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東西,跟你一個小道士有什麽關系?我瞧這香囊挺舊的,看來落在這兒的時間不短,準是哪個宮女的,被只調皮的鳥兒給叼進來了,也沒法子進來尋,不如我出去問一問,看看是哪個局的,好歸還回去。”

她推測得有理有據,那男子卻勾起一抹諷笑:

“鳥兒叼進來?哪有這麽巧的事?我看是你起了貪心,找個借口據為己有吧。”

“我沒騙你。”青蘿解下自己的青玉宮絳給他看,“去年冬天,就有只鵲兒叼了我的青玉宮絳進來,得虧我會翻墻,悄悄進來給撿了。”

她一臉真誠,毫不作偽,那男子也不好再質疑,收起了諷笑,放緩了語氣:

“我也沒騙人,好歹我也是這欽安殿的老大,區區一個香囊,一對耳墜,哪裏值得我來貪這個便宜?”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青蘿愈發不信,指著他笑了起來:

“就你?欽安殿的老大?哈哈哈哈,欽安殿的老大,怎可能是你這種毛頭小子?好歹我也是市集長大的,從小練就了識人的本事,竟敢在我面前現眼。奉勸你一句,下次扯謊前,記得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模樣像不像。”

那男子見她如此反應,不禁一股氣湧上,直接上手搶去。

青蘿眼疾手快,連忙揣進懷裏,胸脯向前一挺,語出威脅:

“我喊非禮了啊。”

那男子趕緊收回了手,一張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氣:

“這森嚴宮廷,怎會有你這般不自重的人!”

青蘿切了一聲,道:“明明自己先伸的手,還好意思罵別人,這森嚴宮廷,怎會有你這般顛倒黑白之人?”

那男子說不過她,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只氣呼呼的瞪著她。

青蘿也不著惱,只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他的臉由衷地感慨:

“嘖嘖,這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生個氣也不招人煩,看著還是那麽順眼。”

那男子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登時沒了脾氣,無奈清了清嗓子,道:

“那香囊內側,繡了一個棠字,海棠的棠,不信你打開來看。”

為防他偷襲,青蘿先是後退了兩步,與他保持了距離,方背過身去,掏出那香囊,倒出珍珠耳墜,然後從內外翻,果見上面繡了一個棠字,怔了片刻,回過頭問:

“真是你的呀?”

“嗯。”他點頭,重新伸出手掌,“還我吧。”

青蘿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沖他輕輕挑眉:“外頭相好的情妹妹吧。”

他嘖了一聲,手又往前伸了伸:“現已證明它是我的,少來這些廢話,你該還我了。”

青蘿收了香囊:“我又沒答應說,只要證明是你的就還你。”

“你這人——”

“別急,倒也不是不能還給你,只是我有什麽好處?”

那男子看著青蘿一臉無賴的樣子,只能輕嘆一聲,道:

“好吧,你若還給我,我日後便為你誦經祈福——”

“哈!”青蘿翻了個白眼:“我以為你好歹給我點兒銀子,只拿誦經祈福打發我,還要等到日後?”

那男子瞪著青蘿,道:“你知道能讓我誦經祈福一次,是多大的福分?便是太後也只受過一次,你個小小女官,還不知足麽?”

“吹的好大牛!”青蘿把香囊的線纏在指尖,“什麽誦經祈福,我不稀罕。”

“那你想怎樣?”

“以前這欽安殿裏也有個大道士,他教給我一個道理,承諾太虛無,當不得真,沒有到手的好處,都不算好處。”

“我是出家人,身上沒帶銀子。”

“那就不好辦了。”青蘿手指一晃,將香囊掄轉起來,似風車一般。

“住手!”那男子厲喝一聲:“不能晃,那裏面有個靈魂,你若惹上了她,輕則病一場,重則大禍臨頭。”

“呀哈,沒好處給就改嚇唬人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

“其實給不給錢,倒也不打緊,只要你給我講講,這裏面哪兒來的靈魂。講清楚了,我便還你。”

“那是我的私事,為什麽要講給你聽?”

她學著當初朱祁鈺的模樣,慢悠悠往亭中走去。

“我總得先知道這香囊裏藏的是什麽故事,才好做決斷吶。”

跨步邁上石亭,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局殘棋,應是他方才自己和自己下的。

“放心,我沒什麽惡意,深宮無聊,想聽個故事打發打發時光。真武大帝在上,我向你發誓,絕不往外洩露。”

說著,青蘿好整以暇的往長椅上一坐,拍拍身旁的位置,向他示意:

“來吧,聊一聊。”

她完全體會到了當初朱祁鈺的快樂。

真武大帝,保佑信女下輩子脫胎成武則天那樣的女帝!

他仍舊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又氣鼓鼓的瞪起了她。

她右手托腮,眨巴著眼,又開始盯著他看,搖頭嘆道:

“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麽?”他沒好氣地問。

“可惜你這麽好看的人,出家當了道士,要不然娶個媳婦在家,斷不怕吵架,甭管多大的氣,只要看看你的臉,也就消得差不多了,這日子過得豈不和諧美滿?”

他白了她一眼:“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

雖如此說,卻終是邁開了腳步,也來到亭子裏,走至她對面,抱著雙臂往石柱上斜斜一靠,月色如紗籠下,愈發顯得他高貴慵懶,風流矜貴。

他望向浩瀚無垠的夜空,幽幽一嘆:

“她叫棠棠,我們兩個的父親在一處做事,又是鄰居,所以我們兩家經常來往,早早的給我們定下了親事。”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青蘿問。

“她,特別容易害羞,見了人,還沒開口,臉就先紅了。每次跟我講話,喜歡微低著頭,聲音跟蚊子似的,我總得俯下身,湊近了耳朵聽,才能聽清她講什麽。”

“她聲音小,你不僅不煩,還耐心遷就她,看來你蠻中意她。”青蘿道。

微小的細節被她敏銳的捕捉到,並予以肯定,他的情感一下得到了某種共鳴,這種奇妙的情緒體驗,使得他的內心對她不再排斥,反而願意傾訴起來:

“她生了一雙巧手,做的繡品一絕,每逢過節,就會繡一堆帕子、香囊、荷包之類,登門拜訪時,每個人都會送一個,不過分到我手裏的,永遠都是繡工最好的那一個。”

“她一開始就是想送你的,只是不好意思單獨送你,所以故意做了這許多,名義上是送大家,其實是想把最用心的那一個交到你手上。唉,繡東西多累呀,可她為了你,卻一點也不嫌累,看來她很喜歡你呀。”

“我怎會不曉得呢?”他的語氣甜蜜而憂傷,“所以有一次我隨家裏人出去,專門跑到了賣首飾的鋪子裏。”

“你是不是也買了一堆,名義上送大家,卻把最好的那個給她?”青蘿猜測。

他搖搖頭:“我只買了一對珍珠耳墜,然後告訴她,只她有,旁人從來不送。”

“為何?”青蘿不解。

“那時我家裏聖眷正濃,經常有人登門拜訪,這其中給我說親的更是絡繹不絕,甚至有的做個妾室也願意,哥哥姐姐總拿這個說笑話,說我長了張招桃花的臉,凈遭女孩子惦記,想來成家以後,一妻九妾都算少的。”

“嗯,你哥哥姐姐說的對。”青蘿深以為然。

“她在旁聽了,總默默不語,第二天再見的時候,白嫩的小臉上就多了兩個黑眼圈。我便知女孩子家內向敏感,不好意思開口問,就自己猜來猜去,沒的難受。所以我要明晃晃的偏愛,她才會明白,我心裏也有她,只有她。”

青蘿怔了一會兒,方緩緩道:“想不到你不僅皮囊好,腦子也好。”

“她收到耳墜的那天歡喜極了,吃飯的時候傻笑,跟姐姐妹妹們踢鍵子的時候也傻笑,旁人問她有什麽喜事,她還是傻笑。”

講到這裏,笑意自他唇邊蔓延開來,融進徐徐夜風裏,化作一縷縷清新甜蜜的氣息,飄散開來。

這氣息感染了青蘿,她如那晚聽綠竹講故事般沈醉,羨慕向往之餘,癡癡道:

“都出生富貴人家,還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雙方大人又給定了親,你們這種,就是傳說中的天作之合金玉良緣吧。成親以後,也必然是一對恩恩愛愛,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他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我們沒有成親,她嫁給了別人。”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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