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雀

穆家大宅內。

楊纓正專註地望著那面看了十幾年的照片墻。

她知道外頭這會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所有人怕是都在翹首以盼她的回應，垂兩滴淚也好，咒罵幾聲也罷，只要她能露面給個反應，滿足一下他們的好奇就行。

可她不在乎。

這次的爆料不過是坐實了她的某種猜測而已。穆伯升會有外遇，今天不會明天也會，她早就知道。

其實這個圈子裏的男人都一個樣，對待婚姻的態度如出一轍——娶妻要賢，要美，更要有一顆大度的心，能包容他們時不時就會犯下的過錯，更不能幹涉他們在外頭的風流。

屋內大旗不倒，屋外彩帶飄飄，呵，想得真美啊，比她年輕時的臉蛋還美。

在這幫公子哥裏頭，穆伯升會比其他人好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老實說，他能堅持三十年已經大大超出她的預料了。

面對著掛滿墻壁的泛了黃的老照片，楊纓發出一聲冷笑。

旁人都把她看做是個嬌弱的金絲雀，就連穆伯升也這麽認為。可是，一個經歷了喪女之痛還能笑著生活下去的女人，又怎麽會是個弱女子呢？

他從來就不懂她。

楊纓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墻壁上的照片，溫柔得就像在撫摸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上柔，她的上柔，她的乖乖女兒，心肝寶貝。

“上柔，媽媽想你了。”

她這一生統共孕育了三名子女，上柔是她唯一的女兒，也是她最小的一個孩子，最是天真爛漫，甚得她心。

她曾經想，她這輩子哪怕什麽都失去了，只要有上柔還在就值得了。為了上柔，她情願包容穆伯升的過錯，在孩子們跟前同他扮演一對恩愛夫妻，將這場冷寂如死灰的婚姻繼續下去。

萬一哪天穆伯升將私生子女領進家門……

思及此，楊纓忍不住咬牙：那她就盡全力保住孩子們的利益，絕不讓外人在財產繼承上占到便宜！

總之為了孩子們，特別是為了她的上柔，她什麽委屈都咽的下去。

可是……

楊纓怔怔地望著照片裏笑得如風般肆意的小姑娘，眼中流露出哀戚，上柔到底已經不在了啊……

她的上柔死在了冷冰冰的大海上，11年前，在最可愛的年紀。

如果沒有那場海嘯該多好。

她不懂上天為什麽要如此針對她那單純善良的小女兒，明明是三個人一起出海，歸來時卻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穆伯升回來了，穆駿也回來了，只有她的小女兒，她可憐的小女兒，只有上柔沒能回來。

為什麽？

不，憑什麽？

憑什麽死的不是他穆伯升？！

楊纓慢慢紅了眼眶，攥在一起的手指緊握成拳。

才不到10歲的小姑娘，究竟犯了什麽過錯叫老天收走了性命？若是犯錯就會受到懲罰的話，那他穆伯升是不是該遭天打雷劈才算公平？

她就這樣想著，沒留意身後不知何時已悄悄走近了一個人。

“媽。”

穆楊見她又在對著妹妹的照片發呆，忍不住擔憂地出聲喚她：“媽，你沒事吧？”

楊纓趕忙擦掉眼淚，轉過身說：“是楊楊啊，你不老實呆在學校念書，怎麽有空跑來家裏？”

穆楊看著她哭紅的眼，遲疑了下，改口說：“媽，我想你了，回來看看你。”

他沒有提新聞的事，然而到底年輕，藏不住心事，他所有的表情都透露出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並為此憂慮。

楊纓扯了扯嘴角，勉強沖他露出一抹笑容：“媽沒事，別瞎操心了，這點小風小浪還奈何不了你媽。”

“可是……”穆楊的憂慮並沒有減少，他盯著楊纓異常平靜的面孔，突然問道，“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楊纓輕輕搖頭，神色淡然：“早晚的事，沒什麽好驚訝的。”

穆楊悲憤莫名：“爸他太過分了，他怎麽能這樣！六十好幾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斂點，真給家裏丟臉。”

楊纓被他少見的生氣樣子逗笑了，拉著他說：“你回來了也好。你大哥昨天電話裏說，他這兩日要帶Linda和辰辰過來看望我呢，你正好也留下來一起見見他們。你們是親兄弟，你不要總躲著他。”

穆楊聽後面露難色，說：“大哥……還是算了吧，大哥他未必想見我。”

楊纓嘆了口氣，松開了扯住他胳膊的手：“你們兄弟倆的關系我真是愈發看不懂了。問你們發生了什麽，誰也不肯告訴我。算了，反正都這麽大了，我管不住，隨你們如何相處。”

說完便不再管他，兀自朝樓下走去。

穆楊看著媽媽走遠的背影，又看了看在墻上掛了十來個年頭的照片，張張嘴想說什麽，掙紮片刻後終究還是放棄了。

“媽遭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不能再讓她知道這件事了。”他心想，“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福氣。”

而他卻是那個沒福的人。

媽和他不一樣，媽是被爸捧在手心嬌養了一輩子的金絲雀，不識人間疾苦，最大的煩惱便是如何留住爸的真心。

這樣的媽，心思比外頭的二八少女還要簡單，整個人就像一座極薄的透明玻璃花樽，一碰就碎了。

妹妹的意外離世已經叫她心神恍惚了十幾年，這回爸又鬧出了這麽大的醜聞，媽在他面前雖然表現得還算平靜，可心裏頭指不定有多痛苦驚懼呢，他哪敢再抖些不知所謂的胡話打擊她？

轉身離去的瞬間，他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屬於妹妹的照片，眼中神色覆雜。

如果可以，他也情願活得像媽一樣，做一個無知但幸福的人。

可是……唉。

他深深地嘆息一聲，心道：“我終究還是沒那個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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