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點了嗎？”他貼著她臉輕聲問。

尹西眼垂著看他鞋，點了點頭。

“走。”陸少瑾牽她手, 帶著她往外走。

“我要跟你說一些事情。”

“你說。”

尹西：“今天岑歡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陸少瑾停下腳步不走了。

尹西看著他側臉, 輕聲：“今天陳老師也來了我家。”

“然後呢？”

“你能相信我嗎？”

陸少瑾轉頭看她, 眼裏帶著深沈：“尹西, 這件事我會解決。”

“你的解決辦法是自己扛下一切？”尹西有些急了。

“你知道了什麽？”

“那個人是宸年, 對嗎？”

“你不要管這個。”

尹西抓緊他的手，就怕他生氣甩下她就走。

“那你打算怎麽做？”

陸少瑾看她許久，才道：“如果我這輩子都是這樣的狀態，尹西, 你還要跟我在一起嗎？”

他這是誓死要保護那個人了？

“陸少瑾。”

“尹西，回答我。如果你不願意, 我會遠離你。”

尹西嚇到了，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松：“不要，不要。”

陸少瑾將她摟緊，下巴靠在她頭頂，聲音低啞：“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

以前他覺得無所謂, 可這幾日, 他頻頻回想起那時的情景。他不想承認, 但潛意識在追悔過去。

“那個人是宸年嗎？”

陸少瑾沒吭聲, 只是靜靜抱著她。

“我代我媽媽向你道歉，她不應該那樣傷害你。”

陸少瑾深呼吸，“沒事。”

尹西想到岑歡說的，人格塑造的事，想問他, 卻又不敢問。

“岑歡怎麽突然帶你去那個地方？”這是陸少瑾奇怪的一點。照理來說，那種事，沒人願意提起，她怎麽反其道而行？

“我也不知道，本來你走後，我們也要回家的，她突然就帶我去了那個地方。”尹西抓著他衣擺，仰頭小心看他，“我看到你筆裏面的紙條了。”

陸少瑾眨了眨眼，說：“一又二分之一。”

“嗯。”

“那是代號。”

“你是一又二分之一。”

陸少瑾抿著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等待好一會兒，他說：“確切地說，是宸年。”

“你是代替宸年去的？”

“嗯。”陸少瑾找了個地方坐著，讓尹西緊挨著他。

夜裏涼，出來一會兒，尹西手都冷了，陸少瑾把她手揣兜裏，給她取暖。

宸年性格溫潤清雅，如果要進行人格改造，他們想把他變成什麽樣的人？

陸少瑾看出她的疑惑，道：“宸年性格懦弱，經常被人欺負。”

“所以，人格改造的目的是讓他變堅強？”

“沒錯。”

尹西不解，“可是——”

可是當時和宸年在一起的女士看起來也不窮，雖然比不上陸少瑾家豪氣，但應該不缺多養一個孩子的錢，陸少瑾怎麽就跟著回了陸家？

“我的親生母親去世後，宸年被一戶人家收養了。收養他的家人嫌棄他性格懦弱，把他送去了那裏，進行人格改造。”

尹西光是聽，都覺得難過至極。陸少瑾對宸年的感情如此之深，只怕更是心如刀割。

“那裏簡直就是地獄。”陸少瑾看她疼惜的眼睛，繼續說，“進去沒多久宸年開始出現精神問題，而我就替代他去了那個培訓班。後來，發現我們倆進行了調換，他就轉而對我進行新的改造。”

那就是去野營的時候，尹西在他帳篷裏看到的代號為“一”的筆記本。

他們想讓陸少瑾變成另外一個人。

“出事那天我本來是要送他回家的，意外得知他被那個女孩請去了酒吧玩。宸年不喜歡去那樣的地方，我怕他又被人欺負所以就跟了過去。到那裏的時候，人已經死了。宸年坐在一邊滿身是血。我進來的時候戴著鴨舌帽，所以我覺得入口大門的監控看不到我的臉。匆匆和宸年換了衣服後，我讓他從包廂附近的逃生通道走了。”

尹西記得陳老師說陸少瑾有不在場證明，可如果他進了包廂，又讓宸年從包廂出去，監控裏怎麽會沒顯示？而且確切的不在場證明，應該是警方確定的女孩死亡時間在宸年進入包廂之前，這之間有間隔。

“沒有發現你進包廂？”

“我當時也擔心監控拍到我進包廂，還和宸年串好口供，若是不小心找到他，他死活不承認來過包廂。而我，就是一口咬定人是我殺的。但我沒想到，那個包廂附近的監控壞了，我和宸年調換的鏡頭沒拍進去，而宸年在衛生間暈倒的那一幕自然也就成為了我的不在場證明。”

“可如果宸年也是在女生死後才進的包廂，那麽，女生的死就跟他沒關系。”

“我們當時都慌了，而且宸年那會兒發病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殺了人，我沒辦法。”

“兩者時間有間隔，宸年怎麽會說是自己殺的人呢？”

“人，真的是宸年殺的嗎？會不會有別的情況？”

尹西聽到他幾不可察地嘆口氣，“不知道，他那時，已經崩潰了，我問不出什麽。而且，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歇斯底裏。”

他認為，當時的他完全有殺人的可能。

兩人靜下來，各有心思。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人並不是宸年殺的。”

陸少瑾瞇起眼睛，卻並未說話。這樣的可能他不是沒想過，但無頭緒。宸年到達之前，有人進過包廂嗎？這點他無從得知。

當時的案發現場他記得很清楚，一切都擺放整齊，女孩沒有反抗掙紮的跡象，很奇怪。

“女孩在那裏有關系不好，或者鬧矛盾的人嗎？”

人格塑造實驗，光想都讓人雞皮疙瘩直起，其中有偏執瘋狂的人殺人栽贓也不是沒可能。

“我對那個女生沒什麽印象。她很少說話，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待著，像空氣一樣。”

“那她怎麽突然請宸年去玩？而且宸年還答應了？”

陸少瑾迷惑搖頭：“不清楚。”

尹西手伸過去，抓緊他手。“人不一定是宸年殺的，如果你就這樣認了，豈不是正中那個人的下懷？”

結合岑歡的行為和高量達奇怪的話，尹西覺得這件事有蹊蹺，只不過她說不上蹊蹺在哪兒，總之她覺得，岑歡總是在無意地幫助陸少瑾脫罪，轉而言之，就是把矛頭指向宸年。

陸少瑾看了眼手表，拉著她起身：“你該回去了。”

“還沒說完呢。”

陳老師和她媽的那番話讓尹西無比震驚，她沒想到她媽居然會對這種古怪的實驗產生認同，並且還叫實驗的主導人為“老師”。實在顛覆她的認知，若說她在大庭廣眾下扇她巴掌和揭穿陸少瑾是殺人犯的事讓她心生怯意，那麽這種離經叛道的事足夠毀了她在她心中的形象。

人格塑造，聽起來就像魔鬼的詞語。

“要不和我睡？床上說。”

尹西服他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

“瞎說什麽。”

“來吧，我送你回去。”陸少瑾笑著拉著她起身。

還沒和她見面的時候，確實有種天塌了的感覺，今日兩次相見，感覺這些也不過如此，陸少瑾心情都輕松了很多。

尹西說：“以後在外面我們就假裝不認識。”在學校裝作不認識，馬路邊見到了也裝不認識。

“那私底下呢？”

“你說呢？”尹西晃了下他手，對他這番話表示不滿。

陸少瑾笑了笑。

尹西媽的話在陸媽心裏驚起了驚濤駭浪。從那棟小樓回來後，她就一直在查找那個地方的秘密，可惜什麽也查不到，最後她又把目光投向宸年。

照尹西媽的說法，陸少瑾曾經代替過一個人去上過某個培訓班，那麽那個人一定是宸年。

對，找宸年，宸年一定會知道某些事情。

人格改造，他們把陸少瑾改造成什麽樣了？難道那次之後他的情緒轉變就是因為這個人格改造？

陸媽越想越氣。陸少瑾是有點拽，不懂事了點，可她從不覺得那是多大的問題，她身為他媽都不嫌他性格不好，別人憑對他進行什麽人格改造？

陸媽提著包包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又想到了什麽。

既然那個人是宸年，她是不是也可以懷疑，殺人的其實是宸年，陸少瑾只是頂罪？

這麽一想，她渾身冒冷汗。

“這傻小子到底幹的什麽事兒啊！”她念叨了一句，又匆匆往樓上跑。

她把當時的監控錄像拿出來放了幾遍，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監控錄像裏，穿著校服的“陸少瑾”出現過一次，之後沒多久，一個戴著鴨舌帽的黑衣男生也出現了。女生死亡後大約半個小時，鴨舌帽男生出了酒吧，雖然沒看清他臉，可他遠去的背影卻是倉惶而混亂的。

當時她沒註意看，如今把一切都串聯起來想，所有的都想通了。

進去的鴨舌帽是陸少瑾，而暈倒在衛生間裏的人其實是宸年。兩人的衣服做了調換，所以留在包廂裏的是陸少瑾，而宸年逃走了。

所以最先看到死者的，應該是宸年。

陸媽渾身一顫。

陸少瑾接到她媽打來的電話時，他正在外面給尹西買蛋糕。

昨夜大半夜的，她說想吃蛋糕，這不陸少瑾大清早就跟蛋糕店下訂單，一放學就出來領了。

“小瑾，我跟宸年在一起，你要不要過來？”

陸少瑾眉頭一皺，“誰讓你去找他的？”

陸媽深呼吸，耐著性子道：“小瑾，當年在衛生間暈倒的人不是你。”

陸少瑾閉上眼：“媽，不要傷害他。”

“你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說完，他媽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把電話給掛了。

陸少瑾提著打包好的蛋糕往外跑，招呼的士朝他媽說的地方趕。

安靜的會館裏，陸媽和宸年面對面而坐。

宸年盯著桌面餘煙裊裊的茶杯出神，神情有些扭曲痛苦。

陸媽說的那些，他一點兒都不記得。他記得陸少瑾，記得陸媽曾經去他家看過媽媽和他，也記得實驗室裏的事，但唯獨就是想不起那晚發生了什麽。

他知道他身體出了問題，有時候走在街上，他會突然想不起自己要去哪兒，以及身處在哪兒，茫茫然然的，腦子一片空白。

陸媽央求他一定要記起來，他很努力地想，可什麽也想不起來。

“阿姨，對不起。”

“也不怪你。”

從陸媽給陸少瑾打電話後，她不知道看了幾回手表，如今已經過去半個多鐘，還沒見到陸少瑾人影，她有些急了。

她倒了杯茶，發現茶香已淡，又叫服務員沏新茶。

等待陸少瑾到來的時間裏，陸媽總覺得心裏有個大窟窿，風不停地往裏灌，似乎只有不停地說話，才能緩解那種空洞帶來的慌亂感。

“宸年，你知道阿姨的意思吧？”

宸年茫然地擡起頭，“嗯。”

“雖然你和小瑾長得一摸一樣，可我認得出你們。”

“我不記得了。”宸年的表情很痛苦，臉色蒼白如紙。

“你一句不記得，讓少瑾背負了多久的罪名。”陸媽哽咽，“我要是知道你們倆小的時候就見了彼此，我說什麽都要阻止。”

“阿姨你想讓我怎麽做？”

陸媽輕呼口氣，表情釋然：“跟我去警局，把真實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警察。”

陸媽不等陸少瑾來，便自作主張地把宸年帶去警局。

陸少瑾到了會館，發現裏面已經沒了他們身影，他又趕緊給他媽打電話。

“媽，你在哪兒？”

“我和宸年在去警局的路上。”

陸少瑾心仿佛高高提起，他腦門兒都熱了，他飛奔出會館，找的士直奔警局。

“媽，你要幹什麽？！”

“小瑾，你是為了保護他，對嗎？”

“不是。”

“媽又看了當時的監控，黑色鴨舌帽是你，暈倒在廁所裏的是宸年。”陸媽聲音顫抖，“小瑾，讓警察查，他們會給宸年清白。”

陸少瑾穩住她：“媽，你先別急，等我到了再說。”

可他剛說完話，電話就被掛斷了。

陸少瑾催促司機飛速行駛。

陸媽和宸年下了車，準備過馬路時，陸少瑾剛好來到。

他沒看宸年，一手抓住他媽的胳膊，“媽。”

陸媽拽著宸年的手不松，她紅著眼睛盯陸少瑾，聲音撕裂般的尖銳。

“小瑾，媽媽不能讓你犯錯！”

“媽，這件事我們再好好談談。”

陸媽指著面色蒼白的宸年流下眼淚，“小瑾，媽媽告訴你，你是弟弟，應該是他保護你，而不是你保護他！人不是你殺的，你在替他頂罪！媽媽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媽一字一句說得極其用力，一聲聲錘在陸少瑾心裏。路過的人因她這段有力又鏗鏘的話語而紛紛停下腳步。

宸年已經開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陸少瑾知道他這是要發病了，他拎著蛋糕的手抓著宸年，一手抓著他媽。

“媽，有話咱們回去說，這裏人多。”

“小瑾，媽媽不能讓你再任性了，你知道殺人意味著什麽嗎？割開一個人的喉嚨那得有多痛。”陸媽心痛地搖搖頭，“小瑾，你還小，不知道一輩子背負這樣的痛苦有多生不如死。聽媽媽的，咱們告訴警察，如果當中有誤會，他們會查清楚。”

陸媽拉著兩人往對面人行道上走，宸年突然尖叫起來，他幾乎是發狂地推開陸媽和陸少瑾，然後朝人群飛奔而去。

“宸年！”陸少瑾松開他媽的手朝宸年跑去，可還沒追到他，便聽到身後傳來重物被撞落地的聲音。

陸少瑾呼吸凝滯，他停下腳步，緩慢回頭，他看到他媽倒在了血泊裏，她身下淌著鮮血。

時間仿佛凝滯了，陸少瑾忘了移動，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一群人沖上去，圍著他媽叫囂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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