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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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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仡濮臣立在原地低低笑了一聲, 聲音沙啞好聽,就像林間清風蕩過銅鈴之後的悅耳。可惜話裏頭的意思,卻沒有一個人愛聽:“郡主說這話騙得了誰呢?”

“郡主自己信嗎?”語氣戲謔, 似乎還帶著淡淡的譏諷意味。

謝嗣音氣得咬牙, 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生生怔住了。

“郡主,哪怕不愛我,也不要再可憐我了。”

天色已經日漸稀薄了, 隔著昏聵的光線, 謝嗣音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透過自己在看什麽遙遠的過去。

謝嗣音被這個視線看得心下酸澀, 眼睛一眨, 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陸澄朝依舊安靜的抱著她,鳳目低斂,溫潤含笑的唇角多了些冷淡, 良久,輕嘆一聲:“昭昭,莫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怎麽辦才好了?”

謝嗣音並沒有哭出來, 只是含著淚忍著,欲掉不掉,哀而含傷。

聽到這話, 她回眸睇向陸澄朝,泛著祈求的神色:“澄朝。”

陸澄朝眉眼間全是對她的無奈, 可出口卻讓謝嗣音幾乎無言以對:“昭昭, 他覬覦你, 你還如此為他求情。”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苦笑一聲:“一時之間,我竟覺得還不如死在他手下的好。”

謝嗣音眼角的淚珠瞬間滑了下去, 感覺一顆心被生生分成了兩半,一半望著那個人不明所以的哭泣,另一半則對著澄朝無言以對:“澄朝,你別這樣說。”

陸澄朝一雙璨若星辰的鳳眸已然暗淡下去,就連溫潤的氣息都帶了些許的苦澀。

“對不起,澄朝,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著能不能留他一命,將他送回苗疆?說到底,他也曾救過我。剛剛若不是他,我已經無法再見到你們了。”

陸澄朝抿緊了唇,沈默了良久,轉頭看向宣王:“王爺......”

沒有給陸澄朝再說下去的機會,宣王頭都沒回,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打斷他:“澄朝,昭昭不懂事,你也跟著她一起不懂事嗎?本王說了,這件事你們兩個誰也別插手,帶她回去。”

謝嗣音咬了咬唇,從陸澄朝懷裏掙紮著下來:“父王,如今苗疆好不容易平息戰火,倘若他們的大祭司死在這裏,怕是會再次引發內亂,還請父王三思啊!”

陸澄朝安靜的松開一只手,半攬著她,默不作聲。

宣王猛然回身,厲聲喝道:“謝嗣音,你如今厲害了啊!開口閉口拿著國事來壓我?!如今苗疆人將你綁走,就是想再起戰火?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再給他們留情?”

“且以他們的大祭司來祭旗有何不可?!”

話音落下,宣王直接抽出腰間長刀,橫刀朝著仡濮臣的頭顱砍去。

仡濮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不要!!”

謝嗣音跌跌撞撞的朝前撲去,可沒邁出一步,後頸一麻,整個人跟著軟軟地落回陸澄朝的懷裏。

刀鋒停在仡濮臣頸前一寸之地,帶起的刀風削斷了他一縷頭發,男人卻連眼睛都沒眨。

宣王收刀回撤,冷哼一聲:“好膽量。”

仡濮臣望著謝嗣音暈過去的身影笑了笑:“因為我知道王爺不會殺我。”說到這裏停了停,“至少.t.....現在不會殺我。”

宣王眸子深了深,看向陸澄朝:“澄朝,你帶昭昭回去吧。”

陸澄朝應了一聲,什麽也沒問,轉身抱著謝嗣音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之後,宣王才重新看向仡濮臣,一雙虎目生出血色:“說!同心蠱究竟如何解開?!”

仡濮臣低頭把玩著手中短笛,語調頗有些漫不經心:“王爺既然知道同心蠱,那麽就應當知道這個無解。”

宣王恨得咬牙,長刀一震:“殺了你之後,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仡濮臣仍舊眉色不變,輕呵出一聲:“王爺何必嚇唬我呢?王爺若真的敢殺我,也就不會同我浪費這麽多的口舌了。”

宣王雙拳攥得咯吱響,冷聲道:“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了?”

仡濮臣搖搖頭,目光望著山下的方向,聲音變得些許落寞:“王爺相信命中註定嗎?”

宣王知道他的意思,動了動腳步,擋住他的視線,然後才慢慢道:“不過陰差陽錯罷了,大祭司還請擺正你的身份。昭昭她是本王的女兒,是大雍的雲安郡主,也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人。”

仡濮臣呵呵笑了一聲,聲音幽幽:“王爺,世事無常,何必說得那麽絕對!”

宣王冷哼一聲,不理會他這等無用之語。

仡濮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間似乎多了些許的溫情:“我本來想放了她的,也放了我自己。哪怕餘生都守著那一個月的記憶,我覺得也足夠了。”

“可偏偏——你們找來了。”

“我忽然又不想放開了。”

“我憑什麽要成全她和別的男人雙宿雙飛呢?”

“我成全她,那誰來成全我呢?”

“既然上天讓她忘了過去的一切,那為什麽不能再忘記第二次呢?”

“對郡主來說,應該都沒什麽差別?”

宣王聽得勃然大怒,再忍不下去,拔刀朝他砍去:“你找死!”

刀勢如淵來勢洶洶,幾乎瞬間就要將人斬於刀下。仡濮臣提起手中短笛一擋,“哢嚓”一聲,短笛這回徹底碎裂。仡濮臣噴出一口鮮血,身子連連朝後跌去。

後面,是雜草亂石、千丈山谷。

“不要!”

謝嗣音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沾濕了衾衣。

“郡主醒了?!”是青無。

乍然見到青無,謝嗣音還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青無?”

青無雙手合十,念了兩聲阿彌陀佛,喜道:“郡主睡了三天,可終於醒了。再不醒,王爺王妃怕是得急瘋了。”

謝嗣音一楞:“我睡了三天?”

她記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父王的刀砍了過去,然後......仡濮臣呢?!!

匆匆腳步聲傳來,花苓渾然沒發現謝嗣音的異常,湊上前來點頭道:“可不呢!郡主這一回真的嚇壞我們了!就連陛下也來了一趟,並且下了嚴令:郡主若是再出門,就直接砍了我們的腦袋。”

謝嗣音回過神來,一一看過去,輕聲道:“沒有挨打吧?”

青無笑著搖頭:“戴罪立功!可若是再看不住郡主,就數罪並罰,一塊兒處置了。”

花苓跟著可憐兮兮的點頭。

正說著,又一個丫鬟端著藥碗過來:“郡主,該喝藥了。”

謝嗣音皺了皺眉:“這是什麽藥?”

青無接過來,溫聲道:“閆大夫開的,這次郡主身體受損嚴重,給郡主滋補身子用的。”

味道又苦又沖,謝嗣音輕蹙柳眉,搖搖頭:“不喝了,父王呢?”

話音落下,宣王妃就撩著簾子進來,神色是明顯的不愉:“醒來不喝藥,就顧著找你的父王。他難道是你的藥不成?”

一眾丫鬟連忙起身行禮,宣王妃接過藥碗徑自坐在她床前,舀起一勺餵到她嘴邊。

謝嗣音不敢再吭聲,老老實實地張口喝下。可剛一喝下,就苦著臉扭頭想吐。

宣王妃冷著臉不緊不慢道:“你敢吐一口,我立刻將你院子裏的人都換了,再關你三個月!”

謝嗣音一口藥含在嘴裏上不去下不來,最後無奈的咽了下去:“母妃,你又何必拿我院子裏的人出氣?!”

宣王妃瞥了一眼四周的人,冷冷道:“若不是她們看不住你,你如何會遭這麽一趟罪?!”

謝嗣音有些無奈道:“母親,我要出去,她們哪裏敢管我?”

宣王將藥碗往托盤上重重一放,聲音冷得厲害:“呵,那要她們還有何用?!”

所有人一聽這話,立馬白著臉跪下不敢再說話了。

謝嗣音也不敢吭聲了,如今自己母親正在氣頭上,她說什麽怕都是錯的。

她嘆了口氣,目光看向藥碗:“母親,喝藥吧。”

宣王妃冷哼一聲,重新拿起藥碗又要一口一口的餵她,謝嗣音苦著臉拒絕:“母親給我藥碗吧,這樣一口一口的喝,實在太折磨人了。”

宣王妃哼了聲:“就該一口一口的喝,讓你知道喝藥多苦,往後才可能會安生些。”

謝嗣音不敢再吭聲,端著藥碗一口不停地喝下。剛剛喝完,就有人端著蜜餞送了上來。謝嗣音急忙撚起三個塞進嘴裏,幾乎塞滿了口腔,含糊道:“太難喝了。”

宣王妃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哼,起身道:“好生歇著吧,晚上我再來給你餵藥。”

謝嗣音連忙拉住宣王妃的手,討好的笑道:“父王呢?”

宣王妃半瞇著眼瞧她,朱唇輕啟:“之前可從來沒見你這麽纏著你父王。”

謝嗣音訕訕笑了笑。

宣王妃睨著她半響,揮手將周圍的人都打發下去,才緩緩道:“昭昭是想問那個人吧?”

謝嗣音抿著唇不吭聲了。

宣王妃嘆了口氣,重新坐下:“昭昭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

謝嗣音手指揪著被面上的杏花圖案打轉,道:“什麽怎麽想的?”

宣王妃抓住她的手,問得幹脆:“你和澄朝的婚事,可還算數?”

謝嗣音咬了咬唇,想到那兩天發生的一切,以及陸澄朝看到的一切。

她垂下頭,低落道:“是我對不起澄朝。”

宣王妃深吸一口氣,幾乎不敢置信道:“你不喜歡澄朝了?喜歡上那個小子了?”

謝嗣音猛地擡頭,第一反應就是否認:“怎麽可能!”說完之後,情緒平覆一些,慢慢道,“母親,其實那個人與我沒有什麽關系,我對他更沒有什麽感情。只是他救我兩次,又......又實在可憐,我不忍見他就這麽死了而已。”

宣王妃不理會她這個小兒女心思,調轉話題:“那澄朝呢?澄朝又救了你幾次?”

“你與澄朝去大興恩寺失蹤,他為你孤身引開敵人,而後一夜未眠的追到蓮城,結果卻被你重傷。”

“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休息,而是繼續追了上去,跟那個人拖延時間,一直等到你父王的人帶著東西趕去。如此,才將你救了回來。”

“如今,你醒了,可他還昏迷著呢。宮裏的太醫救了三回,差點兒沒保住性命。”

“就連太醫都說,如此傷勢卻撐了這麽久,簡直不敢相信他中間是怎麽熬過來的?!”

“昭昭啊!謝嗣音啊,你對澄朝可有半分良心?”

謝嗣音一張臉慘白,嘴唇微顫,幾乎說不出話來:“澄朝他......”

宣王妃嘆了口氣:“昭昭啊,你一向聰慧,怎麽這一回如此拎不清呢?”

“你可知道這一回有多麽傷他的心嗎?”

“我都聽你父王說了,他如此為你四處奔波,到終了,你居然還央求澄朝放那個人一條生路?!那個人給你下蠱,利用你重傷澄朝的時候,可有想過放澄朝一條生路?”

“我便是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得出澄朝是何等難過了。”

謝嗣音白著臉推開被子,起身就要下床。

宣王妃一把拉住她,老神在在道:“你去做什麽?”

謝嗣音咬了咬唇:“我去看看他。”

宣王妃嫌棄的睨了眼她:“去看他做什麽?再傷他一次嗎?”

“聽說,你還同澄朝說,要與他退婚?”

“你現在過去,就是要說這個嗎?”

謝嗣音低下頭,再難啟齒:“母妃,不是......對不起。”

宣王妃拍著她的手背,嘆了聲:“傻孩子,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

謝嗣音抿緊唇瓣不吭聲了。

宣王妃站起身,慢慢道:“你先自己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之後,再去看他吧。”說完之後,款款向外走去。

人沒走兩步,謝嗣音安靜出聲:“母妃,那個人......”

宣王妃停下腳步,又重重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拿自己這個女兒沒有辦法了。

“母親,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的死活。”

宣王t妃猛然回過頭來,珠釵打在臉上,聲音冷厲:“若是死了又如何?你還要向你父王報仇不成?”

謝嗣音雙目圓睜,大腦一片空白,看著自己母妃呆怔地搖搖頭。

宣王妃見她這副模樣,聲音不改嚴厲,進一步道:“那個人膽敢給你下蠱,輕薄於你,便是死一萬次也不夠。”

帳內光線昏暗,謝嗣音似乎徹底僵在了原地。

宣王妃見此不再說話,轉身繼續向外走去。

就在宣王妃推開門的瞬間,謝嗣音又啞著嗓子問了一遍:“那個人真的死了嗎?”

宣王妃的腳步聲頓了頓,然後不帶一絲波瀾的道:“死了。”

吱喲的開門聲響起,又“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室內重新歸於寂靜,裊裊的零陵香如輕霧般散開,渺渺若雲煙。

謝嗣音抱膝坐在霞影紗撒花帳子裏,自宣王妃走後始終未動,如同冰雕的玉人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滴水珠落在錦被之上,聲音低不可聞——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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