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德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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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德標兵
入夜, 又是一場湍急的春雨，緊鑼密鼓的催促著城郊的草木吐了芽。
自從沈澈將二人的濃情蜚語傳的滿城皆是後，卻發現這丫頭不僅不在乎, 反而大張旗鼓的打著侯府外室的名號在外面談起了生意，雞鳴而出, 日落才回……
而他自己反倒像那深閨怨婦, 日日思君不見君，只得獨自咽下為了等她而涼透的冷羹。
已過戌時，沈澈看著窗外依然空蕩的宅院，將手中的碗筷狠置在食案上, 碗中的湯羹濺灑, 候在一旁的小廝連忙躬身用帕子試凈, 臉上顯露了些許可惜的神色。
他們的侯爺為了能與江姑娘共膳, 不惜將淮陽‘滿涎樓’最好的廚子請到這小宅裏，卻依舊是日日獨飲。
燭火明滅, 將沈澈徘徊踱步的身影投在雕刻著山鶴青松的屏風上, 他不斷的看著案旁的滴漏……
直到亥時，江赭仍是連個人影都不見, 沈澈蹙眉沈吟：“真是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說罷終於沒了耐心，披了件防風的薄衫, 吩咐阿妄撐了傘，疾步出了宅院。
……
微涼黏膩的夜雨中，淮陽主街兩旁的燈籠次第排列, 仿佛將雨點染了色, 透著橙紅的光暈, 一路綿延至城北。
除了西南處的勾欄瓦舍，城中的商鋪大都熄了燈火, 本應入寢的時辰，匯賢樓的方向卻人聲鼎沸，散發著騷動不安的氣息。
只見那武館方向火勢滔天，濃濃黑煙竄向漆黑的夜空，周圍的百姓怕火勢延綿至自家宅院，紛紛從家中舀水撲火，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幸好有春雨相助，不出兩個時辰，火勢便得到了控制，只有少數幾個武夫在救火的時候被灼傷分毫，並沒有人傷亡其中。
當所有人都嘆虛驚一場時，一個人影躲開耳目，從匯賢樓的後窗跳逃，沖進了街口那輛早就候在此處的馬車，在車夫的急鞭聲中，逃命般的朝北郊城外而去……
沖上車的不是別人，正是管豹。
他氣兒還未喘勻，便朝坐在馬車中的兩位少年直直跪了下去，以額俯地道：“謝恩人相助！我管豹此生願肝腦塗地，追隨恩人左右。”
一番示誠後再擡首，管豹這才發現，原來那日踢館的兩位少年，竟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沒想自己這個號稱‘淮陽拳王’的匯賢樓館主，不僅功夫上輸給了兩個稚嫩的小丫頭，這條命竟還被二人所救。
羞愧與感激交織下，一張粗曠的面龐竟紅了起來，一雙生滿刀繭的雙手無處安放的攥緊在身側。
沒等那管豹再開口，江赭便主動向前傾身將他扶起。
“我已安排了一具與你身量相仿的屍體，置於火海中，從此以後，淮陽便再也沒有管豹，不知管兄可否介意？”
管豹起身坐定，借著車窗外的街燭，沒忍住擡眸看了一眼對方的模樣。
他在淮陽這些年，一早便聽說江氏嫡女其貌不揚又任性跋扈，雖從未見過，但每每聽見流言蜚語，心中都會不自主的勾勒出一副市儈又俗氣的女人面。
尤其最近聽聞那江氏女被父親趕出宅門後又自甘墮落的淪為淮陽侯的外室，更是對這個傳言中的女人，有所不齒。
可今日當江赭自報家門的那一刻，他很難將面前清水芙蓉般清麗的丫頭，與心中那幅粗俗的女人面相聯系在一起。
江赭今日為低調行事，只著了一件素裙，且如尋常百姓家的女娘般，用木釵簡單的束了發，釵環首飾更是被她通通取下，殊不知這一身淡雅在管豹的眼中，更讓她看起來冰雪出塵到不可方物。
他只是擡眸了片刻，便心覺僭越的再次低下頭去，連忙道：“我管豹又不是什麽大人物，身份丟了便丟了，又怎會介意。”
前些日子，一批操著京話的甲奴來武館尋他，說是京中一位貴人看中了他的拳法，許他金山豪宅，要他入京為師，他已覺不可思議。
幾番周旋下，面對巨額的金銀財帛的他，的確有些心動，就當他意欲答應時，卻收到了一封拜帖，拜帖沒有落款，通篇只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揚言他此趟入京是中了往日仇家的陷阱。
他管豹為人和善，從不結仇，何來什麽仇家，想著定是哪位眼紅他走大運的人故意刁難恐嚇，於是再三拒見那拜帖中的來客。
江赭沒有辦法，只得踢館求見，在見到對方後婉言道：“那京中的貴人並不是仰慕於你，而是你多年前的仇家欲將你騙出淮陽後殺之。你若不信，大可嘗試著拒絕對方，若對方真心相邀，必然還會上門拜訪以示誠意，若反之，被拒之後，管兄必有殺身之禍。”
當時的管豹似信非信，畢竟自己真的想不起這些年中曾與何人結下過仇怨。
不過，想到匯賢樓每年靠著前來武館學武的富家子弟，進賬流水的三成都落入了自己的口袋，這館主之位，既有盛名，又是個肥差。
他在匯賢樓做了這麽多年的館主，仍占著這個位子，不肯給別的年輕人讓賢，淮陽城裏也有不少人對他心生怨懟。
雖無明仇，暗仇卻結了不少。
所以，對於那少年的話雖無全信，但也抱著試探，假意拒絕了那上門相邀的甲奴，心想若是對方再次誠意相邀，自己定會放下芥蒂，相隨北上。
誰知不出三日，這匯賢樓便莫名起火，心中後怕的他，這才信了那少年的話。
可與此同時，管豹心中又有所疑慮，這江姑娘一介女流，與自己非親非故，又為何甘願以身涉險呢？
馬車漸漸駛出城去，在通往淮河的官道上冒雨疾馳。
烏沈沈的風卷著雨滴，一陣急一陣緩的，透過車窗的幰簾打在管豹的臉上，他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江姑娘為何願意為了我得罪那權貴。”
江赭音色柔和應道：“說來也是巧了，你那位仇家也是我的仇家，他既要殺你，那我便救你，如此我們便t是盟友了，不是嗎？”
前世的管豹是沈澈最為得意的副將，曾陪沈澈中原逐鹿後，又迫北戎退兵百裏之外，攻下的城池更是數不勝數。
在三十萬沈家軍中，更是僅屈於沈澈一人之下，加上生的面容粗曠虎背熊腰，朝中百官見之，都要退避三舍。
她本以為想讓這樣一位猛將臣服自己，要花費不少心思。
卻沒想到這葉清遠卻無意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她太了解他的手段，如果被他知曉管豹已經投靠了沈澈，他定會趁管豹手握兵權之前，除之而後快。
所以，她便日日向那匯賢樓遞送拜帖，又捏造沈澈想攏絡管豹的消息傳進葉宅之中，再設法規勸管豹拒絕那葉清遠的籠絡……
一頓折騰下來，果然不出她所料，葉清遠收攏不得，便要痛下殺手，這才使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小雨未歇，愈下愈急，疾馳的馬車將地面激起一片白霧，一路延綿至淮河河畔。
江赭撩開車簾看了一眼窗外的碼頭，朝管豹道：“這幾日就先委屈管兄在我這幾艘船上暫歇，待匯賢樓一事塵埃落定，我再為管兄打點去處。”
這幾艘向江淮要來的貨船，已經變成了江赭的倉儲，無論是藏人還是藏貨，都比人多眼雜的淮陽城可靠的多。
貨船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衣帛糧面應有盡有，逃過一劫的管豹見江姑娘如此厚待自己，更是感激涕零，心悅誠服。
回去的路上，坐在江赭身旁一路無言的明月終於開口：“阿姐怎就如此確定那葉清遠，一定會殺了管豹？”
沒了城中街道兩旁燈燭的昏芒，江赭的面龐盡數攏進了郊外的黑暗中，她微斂著目回應道：“我又不是仙人，怎會預知到葉清遠的計劃，只是，匯賢樓的這把火，即便他不燒，我也會燒……”
明月微怔，感覺對方的話語有些冰冷，帶著些寒意迎面撲來，她不知從何時開始，江赭的舉止開始有了她母親的影子……
清醒、果決，即便是殺人放火的勾當，也不摻雜任何猶豫心軟。
或許，那個單純善良的丫頭終於長大，長成了不需要再被她保護的樣子……
而江赭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明月微妙的反應，她只覺今夜之事異常順利。
管豹，她勢在必得，如此，她才能拿到那支足以牽制沈澈的力量。
而沈澈亦是她能夠壓制葉清遠的手段。
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受任何人的制衡，獨當一面。
……
這場纏綿的春雨一直淅瀝至子時才作罷。
江赭回宅後，先是瞥了一眼沈澈的堂屋已經息了燭，這才向明月吩咐好明日的事宜，拖著已經疲累的身子回了屋。
她將紙傘收起，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放在了門側，借著屋外剛剛放晴的銀白月光，在屋內點了燭火。
昏黃搖曳的光線席卷著睡意，催促著自己打了個哈欠，緩步朝內室走去。
卻在繞過內室屏風的那刻，被端坐在妝臺旁，一臉幽怨看向她的沈澈，嚇得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忙向前幾步俯身扶住榻前小幾，捂著胸口強作鎮定道：“麻煩侯爺以後進屋前知會一聲，否則這深更半夜，我真的以為自己見了鬼。”
若是換做白日，有明月在身側相伴，她定要破口大罵這廝乃浮浪之輩，可這夜深人靜，敵強我弱，又聯想起前世此人霸道狂放，殺人如麻，任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江赭咽了口唾沫，在心裏警告自己還是小心為上。
沈澈的五官在榻前燭火的映照下半翳半明，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強壓心中懊惱，低沈的應了一句：“你還知道是深更半夜，昨日是亥時歸，今日是子時歸，明日是不是就要夜不歸宿了？”
房間中岑靜如水，只聞燭臺上燈芯在燭火燃燒下的細微劈啪聲。
江赭見他只是因為自己晚歸而氣惱，便沒有多想，更沒有將對方的話放在心上。
是他執意要搬來這小宅，如今又嫌這宅院清冷孤獨，她能有什麽辦法。
此情此景，竟讓她回想起前世的自己，每每葉清遠晚歸，自己總要偏執的等到深夜，朝處理了一天政務疲憊不堪的他疏解幽怨，惹得對方更加厭惡自己。
如今她從沈澈的眸中，竟看到了當年一腔錯付的自己。
歸家時能有一盞為自己亮起的暖燭，不應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嗎？
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不忍，她突然朝著那個滿目是她的少年，也朝著前世深宅中的那個自己，柔聲道：“是我疏忽，讓你久等了，以後我會早些回來。”
一身素色衣衫的江赭，在充斥著漪蘿淡香的燭光中神色包容的看著他，展顏一笑，明滅搖曳的光線輕攏著她烏黑豐澤的發鬢，讓本來想要繼續質問她的沈澈，看的有些微微出神，繼而咽下了即將要問出口的話。
早在江赭出城門時，便被沈澈的馬車緊隨其後，他親眼見到她將一名男子送往了碼頭，且在那男子下車之前，與她在馬車上敘話良久。
此刻的沈澈很想知道那個男子是誰，江赭如何結識了他，又與他共謀了何事，可一想到上次，江赭因為自己無端的懷疑而失去了對他的信任，便生生將這些質問咽回了肚裏。
生怕自己沒來由的質問，又會惹她厭棄……
他起身上前，那張半明半暗的臉終於完全籠罩在了燭光之下，沈俊的面容被塗上一層暖色，勾勒出幾分蠱惑人心的錯覺，讓人看了，會以為此刻走上前來的，是個和煦溫潤的正人君子。
而江赭柔和的笑容下，卻知道對方是個順毛驢，只要懂得示弱，便不會觸動他的逆鱗，自己也能少受些苦。
她在與沈澈講起那個夢魘時，故意將管豹這個人隱去，此時的沈澈並不知曉，眼前朝他言笑晏晏的丫頭，其實早已偷偷撬了他的墻角。
而他卻仍潰敗在她解語的笑容裏不能自拔，還為方才令她受驚深感歉意。
江赭見他的臉色褪去僵冷，心裏也松了一口氣，雙手被他疼惜的拾起，輕扯入懷。
對方帶著些委屈的牢騷，在她耳側響起：“這幾日，我突然體會到了那些深宅婦人的心情，你放心，待我以後娶了你，無論去哪，都會將你帶在身側，定不會讓你再受那冷落之苦。”
江赭心中略嘲，等她利用沈澈這把刀殺了葉清遠，就帶著明月和幾輩子花不完的錢，去一個沒有冬日的地方吃喝嫖賭，瀟灑自在，哪還用靠依附男人而活，更不用半夜三更看他臉色行事。
心裏雖這麽想，面上卻依然順從道：“嫁娶之事還是放到關中太平以後再說吧，時辰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而對方卻慣會從話中挑出他想要聽的部分，反覆確認道：“聽你這麽說，是答應嫁我了？”
江赭蹙眉，忸怩不安的推搡了他一下，試圖從其懷裏掙脫，卻無奈被他再次禁錮。
雖然這幾日，沈澈靠著那男德墻的加持，試圖說服自己稟君子之風，不躍雷池半步，但他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每每夜深人靜，一想到自己心悅的女子就在一墻之後，便覺渾身亢奮，難以入眠。
明明是一堵普通的磚墻，放在沈澈面前，便似一道酷刑，日日慘遭其淩.虐，不得疏解。
而此時此刻，少女春衫淺薄，嬌柔細膩的腰肢盈握至他臂膀中，她每每在懷中亂動，自己腰腹三寸之下便像點了柴火般灼燒難耐……
江赭感覺對方撲在自己額上的氣息越來越不勻，她有些害怕的擡頭，卻迎上了對方如火如荼的眸子。
而沈澈見懷裏的姑娘香腮泛紅，眸露怯意的望著他，想要疼惜她的沖動更是此消彼長。
正當他想再得寸進尺一步時，懷中姑娘冷著眸子沈靜道：“古來賢男，九烈三貞，守志堅心不思淫，此乃一貞……”
“好好好，我走還不行嗎？”沈澈只好略略松開懷中嬌軟，果斷轉身離去。
行至門口，又略有思忖的繾綣回首，話裏帶了絲威脅道：“本侯願為你守男德，但你也不要在外面給我招蜂引蝶，若被我發現，這男德我可就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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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自己反倒像那深閨怨婦, 日日思君不見君，只得獨自咽下為了等她而涼透的冷羹。
已過戌時，沈澈看著窗外依然空蕩的宅院，將手中的碗筷狠置在食案上, 碗中的湯羹濺灑, 候在一旁的小廝連忙躬身用帕子試凈, 臉上顯露了些許可惜的神色。
他們的侯爺為了能與江姑娘共膳, 不惜將淮陽‘滿涎樓’最好的廚子請到這小宅裏，卻依舊是日日獨飲。
燭火明滅, 將沈澈徘徊踱步的身影投在雕刻著山鶴青松的屏風上, 他不斷的看著案旁的滴漏……
直到亥時，江赭仍是連個人影都不見, 沈澈蹙眉沈吟：“真是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說罷終於沒了耐心，披了件防風的薄衫, 吩咐阿妄撐了傘，疾步出了宅院。
……
微涼黏膩的夜雨中，淮陽主街兩旁的燈籠次第排列, 仿佛將雨點染了色, 透著橙紅的光暈, 一路綿延至城北。
除了西南處的勾欄瓦舍，城中的商鋪大都熄了燈火, 本應入寢的時辰，匯賢樓的方向卻人聲鼎沸，散發著騷動不安的氣息。
只見那武館方向火勢滔天，濃濃黑煙竄向漆黑的夜空，周圍的百姓怕火勢延綿至自家宅院，紛紛從家中舀水撲火，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幸好有春雨相助，不出兩個時辰，火勢便得到了控制，只有少數幾個武夫在救火的時候被灼傷分毫，並沒有人傷亡其中。
當所有人都嘆虛驚一場時，一個人影躲開耳目，從匯賢樓的後窗跳逃，沖進了街口那輛早就候在此處的馬車，在車夫的急鞭聲中，逃命般的朝北郊城外而去……
沖上車的不是別人，正是管豹。
他氣兒還未喘勻，便朝坐在馬車中的兩位少年直直跪了下去，以額俯地道：“謝恩人相助！我管豹此生願肝腦塗地，追隨恩人左右。”
一番示誠後再擡首，管豹這才發現，原來那日踢館的兩位少年，竟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沒想自己這個號稱‘淮陽拳王’的匯賢樓館主，不僅功夫上輸給了兩個稚嫩的小丫頭，這條命竟還被二人所救。
羞愧與感激交織下，一張粗曠的面龐竟紅了起來，一雙生滿刀繭的雙手無處安放的攥緊在身側。
沒等那管豹再開口，江赭便主動向前傾身將他扶起。
“我已安排了一具與你身量相仿的屍體，置於火海中，從此以後，淮陽便再也沒有管豹，不知管兄可否介意？”
管豹起身坐定，借著車窗外的街燭，沒忍住擡眸看了一眼對方的模樣。
他在淮陽這些年，一早便聽說江氏嫡女其貌不揚又任性跋扈，雖從未見過，但每每聽見流言蜚語，心中都會不自主的勾勒出一副市儈又俗氣的女人面。
尤其最近聽聞那江氏女被父親趕出宅門後又自甘墮落的淪為淮陽侯的外室，更是對這個傳言中的女人，有所不齒。
可今日當江赭自報家門的那一刻，他很難將面前清水芙蓉般清麗的丫頭，與心中那幅粗俗的女人面相聯系在一起。
江赭今日為低調行事，只著了一件素裙，且如尋常百姓家的女娘般，用木釵簡單的束了發，釵環首飾更是被她通通取下，殊不知這一身淡雅在管豹的眼中，更讓她看起來冰雪出塵到不可方物。
他只是擡眸了片刻，便心覺僭越的再次低下頭去，連忙道：“我管豹又不是什麽大人物，身份丟了便丟了，又怎會介意。”
前些日子，一批操著京話的甲奴來武館尋他，說是京中一位貴人看中了他的拳法，許他金山豪宅，要他入京為師，他已覺不可思議。
幾番周旋下，面對巨額的金銀財帛的他，的確有些心動，就當他意欲答應時，卻收到了一封拜帖，拜帖沒有落款，通篇只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揚言他此趟入京是中了往日仇家的陷阱。
他管豹為人和善，從不結仇，何來什麽仇家，想著定是哪位眼紅他走大運的人故意刁難恐嚇，於是再三拒見那拜帖中的來客。
江赭沒有辦法，只得踢館求見，在見到對方後婉言道：“那京中的貴人並不是仰慕於你，而是你多年前的仇家欲將你騙出淮陽後殺之。你若不信，大可嘗試著拒絕對方，若對方真心相邀，必然還會上門拜訪以示誠意，若反之，被拒之後，管兄必有殺身之禍。”
當時的管豹似信非信，畢竟自己真的想不起這些年中曾與何人結下過仇怨。
不過，想到匯賢樓每年靠著前來武館學武的富家子弟，進賬流水的三成都落入了自己的口袋，這館主之位，既有盛名，又是個肥差。
他在匯賢樓做了這麽多年的館主，仍占著這個位子，不肯給別的年輕人讓賢，淮陽城裏也有不少人對他心生怨懟。
雖無明仇，暗仇卻結了不少。
所以，對於那少年的話雖無全信，但也抱著試探，假意拒絕了那上門相邀的甲奴，心想若是對方再次誠意相邀，自己定會放下芥蒂，相隨北上。
誰知不出三日，這匯賢樓便莫名起火，心中後怕的他，這才信了那少年的話。
可與此同時，管豹心中又有所疑慮，這江姑娘一介女流，與自己非親非故，又為何甘願以身涉險呢？
馬車漸漸駛出城去，在通往淮河的官道上冒雨疾馳。
烏沈沈的風卷著雨滴，一陣急一陣緩的，透過車窗的幰簾打在管豹的臉上，他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江姑娘為何願意為了我得罪那權貴。”
江赭音色柔和應道：“說來也是巧了，你那位仇家也是我的仇家，他既要殺你，那我便救你，如此我們便t是盟友了，不是嗎？”
前世的管豹是沈澈最為得意的副將，曾陪沈澈中原逐鹿後，又迫北戎退兵百裏之外，攻下的城池更是數不勝數。
在三十萬沈家軍中，更是僅屈於沈澈一人之下，加上生的面容粗曠虎背熊腰，朝中百官見之，都要退避三舍。
她本以為想讓這樣一位猛將臣服自己，要花費不少心思。
卻沒想到這葉清遠卻無意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她太了解他的手段，如果被他知曉管豹已經投靠了沈澈，他定會趁管豹手握兵權之前，除之而後快。
所以，她便日日向那匯賢樓遞送拜帖，又捏造沈澈想攏絡管豹的消息傳進葉宅之中，再設法規勸管豹拒絕那葉清遠的籠絡……
一頓折騰下來，果然不出她所料，葉清遠收攏不得，便要痛下殺手，這才使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小雨未歇，愈下愈急，疾馳的馬車將地面激起一片白霧，一路延綿至淮河河畔。
江赭撩開車簾看了一眼窗外的碼頭，朝管豹道：“這幾日就先委屈管兄在我這幾艘船上暫歇，待匯賢樓一事塵埃落定，我再為管兄打點去處。”
這幾艘向江淮要來的貨船，已經變成了江赭的倉儲，無論是藏人還是藏貨，都比人多眼雜的淮陽城可靠的多。
貨船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衣帛糧面應有盡有，逃過一劫的管豹見江姑娘如此厚待自己，更是感激涕零，心悅誠服。
回去的路上，坐在江赭身旁一路無言的明月終於開口：“阿姐怎就如此確定那葉清遠，一定會殺了管豹？”
沒了城中街道兩旁燈燭的昏芒，江赭的面龐盡數攏進了郊外的黑暗中，她微斂著目回應道：“我又不是仙人，怎會預知到葉清遠的計劃，只是，匯賢樓的這把火，即便他不燒，我也會燒……”
明月微怔，感覺對方的話語有些冰冷，帶著些寒意迎面撲來，她不知從何時開始，江赭的舉止開始有了她母親的影子……
清醒、果決，即便是殺人放火的勾當，也不摻雜任何猶豫心軟。
或許，那個單純善良的丫頭終於長大，長成了不需要再被她保護的樣子……
而江赭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明月微妙的反應，她只覺今夜之事異常順利。
管豹，她勢在必得，如此，她才能拿到那支足以牽制沈澈的力量。
而沈澈亦是她能夠壓制葉清遠的手段。
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受任何人的制衡，獨當一面。
……
這場纏綿的春雨一直淅瀝至子時才作罷。
江赭回宅後，先是瞥了一眼沈澈的堂屋已經息了燭，這才向明月吩咐好明日的事宜，拖著已經疲累的身子回了屋。
她將紙傘收起，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放在了門側，借著屋外剛剛放晴的銀白月光，在屋內點了燭火。
昏黃搖曳的光線席卷著睡意，催促著自己打了個哈欠，緩步朝內室走去。
卻在繞過內室屏風的那刻，被端坐在妝臺旁，一臉幽怨看向她的沈澈，嚇得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忙向前幾步俯身扶住榻前小幾，捂著胸口強作鎮定道：“麻煩侯爺以後進屋前知會一聲，否則這深更半夜，我真的以為自己見了鬼。”
若是換做白日，有明月在身側相伴，她定要破口大罵這廝乃浮浪之輩，可這夜深人靜，敵強我弱，又聯想起前世此人霸道狂放，殺人如麻，任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江赭咽了口唾沫，在心裏警告自己還是小心為上。
沈澈的五官在榻前燭火的映照下半翳半明，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強壓心中懊惱，低沈的應了一句：“你還知道是深更半夜，昨日是亥時歸，今日是子時歸，明日是不是就要夜不歸宿了？”
房間中岑靜如水，只聞燭臺上燈芯在燭火燃燒下的細微劈啪聲。
江赭見他只是因為自己晚歸而氣惱，便沒有多想，更沒有將對方的話放在心上。
是他執意要搬來這小宅，如今又嫌這宅院清冷孤獨，她能有什麽辦法。
此情此景，竟讓她回想起前世的自己，每每葉清遠晚歸，自己總要偏執的等到深夜，朝處理了一天政務疲憊不堪的他疏解幽怨，惹得對方更加厭惡自己。
如今她從沈澈的眸中，竟看到了當年一腔錯付的自己。
歸家時能有一盞為自己亮起的暖燭，不應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嗎？
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不忍，她突然朝著那個滿目是她的少年，也朝著前世深宅中的那個自己，柔聲道：“是我疏忽，讓你久等了，以後我會早些回來。”
一身素色衣衫的江赭，在充斥著漪蘿淡香的燭光中神色包容的看著他，展顏一笑，明滅搖曳的光線輕攏著她烏黑豐澤的發鬢，讓本來想要繼續質問她的沈澈，看的有些微微出神，繼而咽下了即將要問出口的話。
早在江赭出城門時，便被沈澈的馬車緊隨其後，他親眼見到她將一名男子送往了碼頭，且在那男子下車之前，與她在馬車上敘話良久。
此刻的沈澈很想知道那個男子是誰，江赭如何結識了他，又與他共謀了何事，可一想到上次，江赭因為自己無端的懷疑而失去了對他的信任，便生生將這些質問咽回了肚裏。
生怕自己沒來由的質問，又會惹她厭棄……
他起身上前，那張半明半暗的臉終於完全籠罩在了燭光之下，沈俊的面容被塗上一層暖色，勾勒出幾分蠱惑人心的錯覺，讓人看了，會以為此刻走上前來的，是個和煦溫潤的正人君子。
而江赭柔和的笑容下，卻知道對方是個順毛驢，只要懂得示弱，便不會觸動他的逆鱗，自己也能少受些苦。
她在與沈澈講起那個夢魘時，故意將管豹這個人隱去，此時的沈澈並不知曉，眼前朝他言笑晏晏的丫頭，其實早已偷偷撬了他的墻角。
而他卻仍潰敗在她解語的笑容裏不能自拔，還為方才令她受驚深感歉意。
江赭見他的臉色褪去僵冷，心裏也松了一口氣，雙手被他疼惜的拾起，輕扯入懷。
對方帶著些委屈的牢騷，在她耳側響起：“這幾日，我突然體會到了那些深宅婦人的心情，你放心，待我以後娶了你，無論去哪，都會將你帶在身側，定不會讓你再受那冷落之苦。”
江赭心中略嘲，等她利用沈澈這把刀殺了葉清遠，就帶著明月和幾輩子花不完的錢，去一個沒有冬日的地方吃喝嫖賭，瀟灑自在，哪還用靠依附男人而活，更不用半夜三更看他臉色行事。
心裏雖這麽想，面上卻依然順從道：“嫁娶之事還是放到關中太平以後再說吧，時辰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而對方卻慣會從話中挑出他想要聽的部分，反覆確認道：“聽你這麽說，是答應嫁我了？”
江赭蹙眉，忸怩不安的推搡了他一下，試圖從其懷裏掙脫，卻無奈被他再次禁錮。
雖然這幾日，沈澈靠著那男德墻的加持，試圖說服自己稟君子之風，不躍雷池半步，但他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每每夜深人靜，一想到自己心悅的女子就在一墻之後，便覺渾身亢奮，難以入眠。
明明是一堵普通的磚墻，放在沈澈面前，便似一道酷刑，日日慘遭其淩.虐，不得疏解。
而此時此刻，少女春衫淺薄，嬌柔細膩的腰肢盈握至他臂膀中，她每每在懷中亂動，自己腰腹三寸之下便像點了柴火般灼燒難耐……
江赭感覺對方撲在自己額上的氣息越來越不勻，她有些害怕的擡頭，卻迎上了對方如火如荼的眸子。
而沈澈見懷裏的姑娘香腮泛紅，眸露怯意的望著他，想要疼惜她的沖動更是此消彼長。
正當他想再得寸進尺一步時，懷中姑娘冷著眸子沈靜道：“古來賢男，九烈三貞，守志堅心不思淫，此乃一貞……”
“好好好，我走還不行嗎？”沈澈只好略略松開懷中嬌軟，果斷轉身離去。
行至門口，又略有思忖的繾綣回首，話裏帶了絲威脅道：“本侯願為你守男德，但你也不要在外面給我招蜂引蝶，若被我發現，這男德我可就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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