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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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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章寧殿的大火已經滅了。

天邊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大雨, 天地都似籠罩在朦朧霧霭中,繁華的殿宇圍繞著被燒焦的殘缺殿宇。

沈商回來時先去了鹿臺殿。

偌大的殿中綢簾將所有光都擋住了,他沒有提燈, 依稀辨別周遭輪廓, 尋到蜷縮在角落沒死成的青年。

他一動不動的頭靠在墻上, 懷中抱著一件衣袍, 呼吸弱得似乎都難以察覺。

沈商漠然地凝望須臾,緩緩開口喚道:“父皇。”

身影沒有動, 好似已經死了, 但卻又在茍延殘喘地活著。

沈商沒有再喚, 想起適才來鹿臺殿, 路過的章寧殿已經被燒了一半。

他記憶中的男人向來不茍言笑, 給他的父親溫情也甚少, 只將他當做未來的大慶帝王培養。

很久以前他以為父皇是無情之人, 不然為何阿娘哪怕有了他,也要以那樣偏執的方式跳下祭祀臺。

時至今日他才懂了些,不是無情, 而是那些情裏的偏執太甚了,能將人囚禁得窒息而亡。

將人放走, 卻放不過自己的身心,所以在章寧殿放了一把火, 想以死來壓抑失控的偏執。

若非趙鑿發現得早, 將他從火勢中救出來,恐怕這次回來便是來扶靈柩的。

沈商冷靜地撩袍席地而坐,眸色沈沈地凝望對面的青年。

等了許久, 顧蘊光才顫了顫眼睫,幹裂的唇微動, 嗓音幹啞得不成調:“你阿娘回來看你了嗎?”

沈商搖搖頭,言簡意賅地回答:“沒有。”

話音落下便聽見低沈的嗚咽,猶如困獸在籠中掙紮,尖銳的爪子撓墻發出刺耳淒厲的聲音。

她真的走了。

師知苧真的走了。

顧蘊光眼眶濕紅一圈,深處的死寂被氤氳的水霧擋得朦朧,蒼白薄唇微動,想要說些什麽話,可出口便是顫抖的氣音。

“父皇,你將皇位傳給我罷。”沈商盤腿而坐,神情冷靜地望著他:“如今的你早已經無心與國,大慶的百姓不能有個瘋子做帝王。”

如此大逆不道之話,也沒有令顧蘊光產生出旁的情緒,只是眼皮微微掀開,似在透過黑暗看他。

少年的性子與他和師知苧都不同,但他是師知苧唯一下來的。

晨曦升起時鹿臺殿外的喪鐘被敲響,延綿地傳至皇宮每個角落,驚起一樹的飛鳥。

帝王突然於燃燒的章寧殿中被救出,北下的太子恰逢趕上帝王最後一面,授命傳國玉璽,順位成大慶新帝。

國師宋觀前觀天星,擇良辰吉日,年幼的太子t登基,改國號為:慶乾。

……

馬蹄飛濺踩過淺坑,最後進了雲都城門,此處與幾年前比已大相徑庭,唯有城門守著的老人還在。

他看著風塵仆仆的女子勒馬翻身而下,對著他露出一絲驚喜。

“五兒也回來了啊。”守城大爺站起身對她笑著。

當年雲都被垣軍侵犯,後從京都來了個大人,派軍駐守此地,守城的新將領與雲都府主同垣軍打了一兩年仗。

後因垣國內亂故而撤兵,雲都得以保下。

那些年逃亡出去的故土人,也已經陸陸續續地回了雲都。

今日他碰上回雲都的第一個便是師知苧。

身著青白梨花素色裙,面戴遮臉鬥笠的師知苧身上雖有塵土氣,但卻有生機。

一如當年破爛的雲都,如今也一樣有了活氣般。

“嗯。”師知苧頷首,牽著馬兒,仰頭看著重新修葺過的城門,轉頭溫言詢問守城大爺:“不知我曾經的住在可還在?”

她如今能再次回到雲城,是曾經萬萬不敢去想的,本以為顧蘊光將她放了,是為了穩住她的謊言。

直到一路平安至雲都邊界,都無人將她再抓回去,她這才信了幾分。

倘若顧蘊光不再將她抓回去,日後她就在雲都住下。

守城大爺耳朵不太好,沒有聽清她的話。

師知苧又覆問了好幾遍,得知城內的房屋住所皆在大改整,兩年內無人回來,房屋便會被推翻重建。

恰好師知苧回來的及時,還未推建至她曾經的住所。

師知苧謝過守城大爺後,忙不疊地先將馬兒牽去驛站,爾後去了衙門尋衙役登記,想將院子保住。

她前腳剛入城沒多久,守城大爺便又看見遠方,風塵仆仆行來一青年。

頭戴兜帽的青年身如頎長松竹,一樣在城門口翻身下馬,身著的玄袍在烈陽下隱約泛著質地極好的光澤。

“老伯,如今城中可有住所?”青年臉戴面具,面容遮擋得嚴實,聲音沈啞如涼玉墜井。

守城大爺覷擡混沌的眼,略有驚奇地看著他從兜帽中散出的銀白發絲。

搖了搖頭:“這我可不知,你須得進去問衙門,不過這幾年雲都在招流離失所的百姓安居此地,應當是不缺住所。”

“多謝。”

他淡淡頷首,牽著馬兒往裏行去。

守城大爺註意到他從袖袍中,伸出的一只手腕上有燒傷。

師知苧趕來得及時,府衙正拿著筆,欲要在她之前所居住的房屋劃橫拆除。

從衙門拿到嶄新的房契,師知苧前去驛站牽馬。

剛至驛站,她便看見牽著馬,迎面而來的青年。

青年身著的玄色衣袍如流風回雪。

風將他頭戴的兜帽吹落,一頭銀白的發用明月簪半挽,清冷似松雪停駐。

她神情還未曾將警惕浮在面上,他便錯身而過,連目光都未曾在她身上停留過。

師知苧亂跳的心驟然恢覆如常,轉身沈默地看著那戴著面具的青年,看他將牽著的馬兒遞給驛站小二。

那身量與顧蘊光如出一轍,甚至連眼神都像極了當年初見時的模樣,清冷倨傲,似世間萬物都難容他矜貴的眼中。

看他第一眼,她險些以為是顧蘊光又後悔了,所以跟著前來要將她抓回去。

但她仔細地打量這氣度矜貴的青年,又覺得與顧蘊光不像。

他銀白的發絲如白雪覆滿頭,面對而望時,他也如看看陌生人般,如常的將視線掠開。

在青年將馬兒交給驛站小二時,她甚至還留意到他手腕有大面積的燒傷,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指隱有幾縷欺虐美感。

究竟是不是他?

師知苧立在原地沒有走,目光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他。

而背著她的顧蘊光垂下頭,凝望抑制不住顫抖的手,克制著不要回首。

也要壓抑翻湧叫囂的心,偽裝成沈正常的模樣。

他不想嚇到她。

只是想守在她的身邊,能看見她過得好便行,哪怕一輩子當個陌生人也無甚關系。

“客官,你幾日前來取馬?”小二詢問的聲音傳來,將他的思緒打亂。

“暫且先放半月罷,我乃闃關前人,來雲都尋親,尋到便走……”他將嗓音壓下,透著幾分溫和。

顧蘊光能明顯感受到他背景、來路說出後,她似松下一口氣,將視線移開了。

耳後響起腳步聲,他失神地凝望前方,緊握住韁繩,小二說了什麽都沒有聽清,腦中只有那漸漸行遠的腳步聲。

她又走了。

剎那他的眼眶微熱,浮起一層水霧,終究沒有克制住轉身。

她早已不見蹤跡了。

顧蘊光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

身後小二見狀以為他要走了,想起手中的牌子還沒有給他,便追上去。

小二還未追幾步便見那氣度不凡的青年,驟然停下腳步,目光望著前方,背影寂靜冷清,好似被拋棄的可憐人,承載無數覆雜陰郁的情緒。

看得小二鼻子一酸,莫名有些悲情感。

小二追上前去,手中的牌子遞給青年:“客官您牌子沒拿,這牌子可丟不得,是您到時候領馬時要給的信物。”

顧蘊光接過木牌,垂下眼瞼,低聲道謝,給了小二打賞銀錢。

小二很少遇見有這般大方的客人,忙不疊雙手接過,臉上堆滿了笑:“不客氣,下次您再來。”

顧蘊光頷首,轉身離去。

當年決定離開雲都時,師知苧並非沒有打算再回來,鑰匙還藏匿在門口大樹下。

她蹲在地上將鑰匙掏出去,前去推門時卻發現門被人開過。

在屋內環顧一周,並給少什麽,後院水缸中蓄著滿當當的水,缸中有花枝枯萎的淤泥。

曾經一個人住了幾年不覺得冷清,如今看著頹敗灰沈沈的院子,師知苧的心沒來由空了。

在院子坐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驛站遇見的那位銀發青年。

後院大樹的葉子枯黃,落滿一地。

她仰頭一看,雲都的天竟有一日也是澄清的。

師知苧起身將院子略微打掃後,屋子也整理得好似能住人,然後取下掛在院內的鬥笠戴上。

推開門卻又遇見了那個青年。

她詫異地揚眉。

顧蘊光凝望著她,克己覆禮地輕輕頷首,仍舊當做陌生人。

正欲擡步踅身至隔壁,她卻主動說話了。

“公子是雲都的人嗎?”她似好奇地詢問。

顧蘊光未曾料到,她會主動心平氣和地與他說話,壓不住的歡愉險些溢出眼。

克制地壓住情緒,言簡意賅地沈聲回應:“非也,某乃闃關前的人,來雲都尋親。”

他垂著眼瞼沒有看她,猶恐眼中的貪婪露出,將她驚嚇了。

“哦。”立在門口女人了然頷首,語氣不似往日對他那般冷漠,帶著從未有過的柔態,好心提醒道:“前幾年雲都戰亂,此地的人幾乎都往外去了,公子恐怕要尋些時日了。”

“嗯,多謝。”顧蘊光點頭,錯過她往一旁已塌陷一半墻的院子走去。

搖搖欲墜的破爛門被闔上。

師知苧收回目光,臉上神情淡下,繼續往外行去。

而門內的顧蘊光身子靠在門上,呼吸壓抑又急促,仰頭凝望天邊的漂浮的鱗雲喉結輕滾,另一只修長完好的手取下臉上的面具。

倜儻出塵的俊美臉龐上浮著潮紅,殷紅的薄唇微微上翹,似在含笑歡愉。

破爛狹小的院子似都壓不下渾身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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