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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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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他停下腳步轉身, 眉眼具是柔意地對她頷首,覆而擡步行去裏間。

師知苧望著他消失的背影,眉眼冷清散去。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等他, 旋身躺在榻上抱著被子裹進角落。

裏間的熱水已涼卻。

顧蘊光本是想喚外面的宮人換新的, 但又不想讓她等太久, 便就著微涼的水赤身淌進去。

水中花瓣上盛著晶瑩的水珠, 似有香露的清雅氣息,氤氳著朦朧的潮意。

他低頭輕嗅, 驀然想起這裏面的水, 似乎是她適才沐浴所用的。

霎時, 一種難言的感覺從他胸腔擴散, 豐神俊朗的臉上漸浮起潮紅, 霜眉下的一雙深窩眸微闔。

水中似乎還殘留她身上氣息, 蕩漾的花瓣拂過胸膛似化作了一雙美人荑, 她清冷的媚態似在眼前,忍不住使他呼吸沈重起來。

本該一會兒上榻擁她,可現在他似乎也抑制不住, 那迅速爬上四肢百骸的空泛之意,讓他忍不住壓抑含情地輕喘幾聲。

他身翻過趴在玉石壁上, 埋進臂彎中抵禦湧來的情.潮。

月上枝梢頭,月華從落地琉璃窗鉆進大殿中, 燈火的燈芯已半殘, 唯一宮燈裏的明月珠照著大殿角落。

他渾身微潮濕地進來,看清榻上的場景腳步驟然停下。

繼而他擡手捂住眼,笑了。

她為了躲避他,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榻上的兩個軟枕,她頭枕一只, 一壁在懷中抱著一只,甚至還裹著褥子將外沿的位置都霸占。

還是和當年一樣,用這樣的姿勢霸占床榻。

他笑了須臾,松開手,眸中瀲灩著斑駁淺笑。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

裏面外面的位置,他都能睡。

顧蘊光跨步輕輕地行至裏面,伸手將裹得緊實的女人連褥帶枕地抱在懷裏,安靜地闔上眸。

翌日。

師知苧睜開眼時,窗外的暖陽已落在殿內的地毯上,外面枝頭的雀鳥跳腳嬉戲。

她撐起身,趿拉上鞋,披上木架上的外裳,拾步至窗前凝望樹上的鳥兒。

殿外候著的宮人聽見裏面的動靜,很快便拿著洗漱用的花絲鏤空金玉盂、暗梨花紋青銅盆、柳條漱口、青鹽等洗漱用品魚貫而入。

“姑娘!”

師知苧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見頭戴半圓玉篦、青絲挽成圓心髻的女子神色欲泣而盡,三兩步上前跪俯拜在地。

“柔兒。”

柔兒沒曾料想有生之年,竟還能看見師知苧。

當年師知苧從祭祀臺上一躍而下,她正在臺下眼睜睜地看著。

所有人都以為師知苧已經死了,就連她也是這般以為,唯有陛下不認同,這些年從未停止過尋找。

幾年沒見,柔兒比之前多了體態豐腴的婦人相貌,她險些沒有認出來。

師知苧起身將柔兒扶起。

她擦拭著眼角的淚花,抓住眼前的女人道:“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姑娘了。”

說完眼往師知苧身上尋去,含著微不可見的淚花,又泣又笑道:“姑娘還是沒有變化,如幾年一般無二。”

師知苧露出淡淡的笑:“柔兒姐比以前更好看了,這些年過得可好?”

柔兒將她扶至一邊,接過宮人手中的篦子,把她散落如瀑的黑發撚起,如往常般梳著道:“三年前嫁人了,玉林長使,他待我極好,前途無限,兒女雙全,過得甚好……”

師知苧從銅鏡中窺得柔兒的柔情綽態的面容,歲月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但目光往下轉落在自己臉上。

分不清究竟有沒有變化,似乎不如曾經那般固執了。

她低低輕笑兩聲。

柔兒話音一頓,問道:“姑娘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了嗎?”

從進來開始,柔兒便沒有問過這些年她在何處去了,為何當年要跳祭祀臺,只問她情緒如何。

師知苧笑著搖頭,將話轉至旁的地方。

柔兒不知如何多問,接著道這些年京都發生的變化,說得最多的便是顧蘊光。

師知苧聽著,沒有打斷,偶爾附和幾聲。

適才將洗漱完,換了身衣裳,門外便傳來通報太子來了。

“阿娘!”

頭戴明月簪的冷矜小少年從門口疾步而來,見到房內無事的師知苧小臉緊繃才松懈。

身旁的柔兒俯身行禮:“太子殿下安康。”

“免禮。”沈商揮手而過,行至師知苧面前,眼含關切地道:“阿娘,他可有為難於你?”

師知苧留意到他似乎不太喚顧蘊光為父皇,甚至語氣中都無半分恭敬,與之前在雲都所言時的神情截然不同。

她搖了搖頭,伸出手。

沈商忙上前將她握住。

師知苧垂下眼瞼,沈默須臾搖頭道:“商兒用過飯了嗎?”

“還未曾。”沈商搖頭回應。

從他在鎮上看見趙鑿時,便知娘親興許藏不住了。

他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第一時間亦是前往章寧殿。

師知苧臉上微微浮笑:“那陪阿娘一道用膳罷。”

沈商頷首:“好。”

膳食很快便擺上來。

師知苧讓柔兒也坐下,三人圍坐說著旁的話,場面溫馨似黃昏。

顧蘊光來時聽見裏面女人柔情小意的聲音,腳步一頓,擡手制止即將通傳的宮人,立在門口安靜聽著裏面幾人說笑聲。

赤丹正中,暖光透過翹梁黛瓦上懸掛的琉璃風鈴,折射出一道絢麗的光,斑駁地落在玄袍矜冷的青年身上,如身披霞光而來的清冷謫仙,風姿冰冷。

不知立了多久,宮人已將裏面的東西皆收拾行出章寧殿,他的腳步才微轉。

沒有往裏行去,而是轉身離去。

顧蘊光前腳剛離去沒多久,後腳沈商便收回看向門口的視線,投向身旁的女人身上。

他對父親與阿娘之間的事了解甚少,自從師傅口中,還有旁人的口中了解過只言片語。

尋到娘親後他也並未主動問起,但他卻知曉自己並非是兩人相戀而產生的,是源於不得已。

“阿娘,他剛才來過了。”沈商看向師知苧說。

那個男人就立在門口,哪怕不用進來,那些宮人的神態就足以證明,他就立在門外。

但不知因何原因沒有進來。

師知苧聞言頷首,她也感受到了。

沈商道:“阿娘若是不想在宮中,我帶你走罷。”

走,還能走到何處去?

她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未真的成功過。

“好孩子。”師知苧伸手摸t了摸他的頭。

沈商似看出她神情是何意,抿唇不言。

他知曉自己如今太過於弱小,無論去到何處都逃不過男人的掌心。

這幾年沈商皆在外,作為太子早已落下許多課程,故而並未在章寧殿待多久便被人喚走。

柔兒如今也有兒女,亦不能在宮中久待。

熟人離去偌大的宮殿歸於平靜,周圍安靜得令人心慌。

師知苧屏退所有宮人,在落地窗下坐了一下午。

青衫美人烏發半挽成綠鬢松松的墮髻,僅著珍珠掩鬢,清雅脫俗地懶懶倚坐在琉璃窗前。

對面雕刻精致的假山石活水流動,偶有飛濺的水珠在青石板上,幹了又濕。

顧蘊光從外面進來便見她似孤獨的安靜背影,虛無縹緲得好似天邊雲,無端給他一種難以觸摸的不安,好似下一刻她便會消失不見。

他忍不住加快拾步上前,想要觸碰她是否真的存在。

師知苧聽見後面傳來的腳步聲,並未回頭,而是專註地望著前方飛濺在荷葉上的水珠。

“五兒。”他從後面將她抱住,語氣中似有不安。

她回神轉頭,淡然地睇他一眼,爾後素手輕拍他的手背:“松開。”

顧蘊光靜默須臾緩緩將她松開,然後看著她緩緩站起身,眼神從他身上掠過,婉約窈窕的身段消失在春江花月的立屏處。

師知苧剛行至內殿,坐在搖椅上捧著一卷書,輕晃翻看。

他也跟了進來,長身玉立的將頭靠在門罩上,目光淡淡地凝望她。

如今的她似沒有如之前那般反覆掙紮,安靜許多,他甚至時常能從那雙眼中看出墮落的厭倦。

將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留給他冰冷的軀殼,似在反抗,又似不是,她白皙的臉上無一絲笑,冷靜得覆著一層冰霜。

亦是照常,他沐浴進來,她已將床鋪霸占多半。

顧蘊光沈默地上榻伸手將她攏在懷中,小心翼翼的怕將她鬧醒。

耳畔傳來睡息,師知苧睜開眼盯著頭頂的霧帳。

睡不著。

睜眼閉眼皆會想起往後此生,她都只能被困在此地,心就好似在沸騰,又好似在無限下沈,口鼻眼被裹得密不透風。

清晨,窗牖外灑進來一爿光,待顧蘊光離去後師知苧從榻上坐起身,洗漱完後又坐在琉璃落地窗前發呆。

柔兒又來了。

兩人並未聊多久,她便一副困懨懨的模樣,柔兒見狀不好再打擾。

下晌用過飯後,沈商也來過,如往常一般講夫子與他講過什麽道理,今日又學過什麽。

小少年每日必留一句‘阿娘,我會帶你出去’,然後便出了章寧殿。

黃昏至,顧蘊光便會踏著暮色,送來一室的華燈初上。

師知苧從不主動與他說話,更多時候也不搭理他,時而看書,時而睡覺,整日安靜又蕭條。

顧蘊光為了想討她的歡喜,從外尋了不少珍奇之物、金銀珠寶,將章寧殿堆放得金碧輝煌。

但她從不看一眼。

如此下去,不過才回宮小半個月,她便清瘦得臉只有巴掌大,以往穿的衣裙能勒出窈窕身段,現也只滿搦而握。

她連書也不愛看了。

夜裏。

顧蘊光抱著她突然將臉埋在她的頸間,她如今太瘦了,抱在懷裏都似空蕩蕩的。

他語氣很輕,似大聲些都會將她吹破:“五兒,明日我讓你娘入宮陪陪你好嗎?還有你最小的那個弟弟,前幾日你父親與我道,他們想你了,你回來這麽久也沒有去看過他們,我讓他們進宮來陪你好嗎?”

懷中的人好似還在沈睡中。

但他卻知道,她是醒著的,白日她睡得太多了,晚上時常能感受到,她睜著無神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上方。

“若你還是覺得孤獨,我將你妹妹一並招來宮中,你們……”

他的話還未說完,黑暗中便響起女人微弱又清冷的聲音。

“顧蘊光……”

他沒再說話,安靜地等著她回應。

師知苧無神地盯著上方的紗幔,似罩住她的一張細網,連動彈都難。

在宮裏的每一日,都如同在火中煎熬。

她輕輕地說:“別用他們禁錮我。”

“我沒想用他們禁錮你。”顧蘊光微微擡起頭,捧著她的臉,目光直勾勾地凝望她。

微紅的眼尾,疲倦的眉眼,他也已經多日未曾安眠了,每每閉上眼便會夢見她消失了,徹底消失得他再也尋不見。

他神色似有迷茫:“五兒,你該多笑笑,已經很久沒有對我笑過了。”

他記不得她笑的模樣,實在太少了。

只有昆山,在昆山她才笑過,那時候她也愛他。

“五兒,你是愛我的。”

他又在低頭呢喃。

師知苧掀開眼皮,對著他莞爾彎著眼角,說出的話卻是涼的:“顧蘊光,我恨你。”

他眼中的迷茫散去,不解地垂下頭抵在她的額上,詢問她:“為何你會恨我?”

以前的確是做過她不喜的事,但她連秦照都能一笑泯恩仇,為何獨獨就如此恨他?

“五兒,你為何會恨我?”

“為何?”

師知苧聽著他一聲聲的不解呢喃,呼吸紊亂地閉上眼將頭別過。

“五兒,是我哪裏還是沒有做好嗎?”

一滴滾燙如豆的淚滴落在她的眼眶,似融進了骨髓,燙得她指尖發顫。

“別恨我,曾經也愛我,你先說的愛,我一直都當真的。”

他輕聲地說著,眼眶中的淚無預兆地不斷砸落,無法控制地全滴落在她的臉上,眼中一片血朦朧的霧,但他卻仍舊固執的桎梏在懷中。

顧蘊光這樣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哭,若是往日她定然會反譏。

可如今她沒有說話,疲倦地閉著眼,渾身的力氣都似沒有了軟成枯萎的花,快要腐爛進了土裏。

近日朝中局勢似有動彈,掌管長怨門的謝遠山叛出大慶,而此事牽連甚廣,極有可能會牽連在長白村的沈長生。

故而沈商不日便因此事,要親自前往長白村。

天上烏雲低壓,似要下雨了。

宮人將窗扉都關上防止雨飄進,但很快天邊的烏雲卻散去,金烏破雲而出。

難得的好天氣。

前幾日柔兒的兒子偶感風寒,也無空入宮。

師知苧醒來本以為今日又是無趣的一日,卻聽外間的宮人通傳國侯府的公子、小姐求見。

師禦史如今被顧蘊光封為國候,府上一眾公子小姐皆不再是戴罪自身。

師知苧最小的弟弟如今十歲,當年她最是喜愛,對他的記憶還在牙牙學語之際,小她三歲的妹妹雖在詔獄中耽誤些許年華,但現也嫁得很好。

所有人都看似很好,師知苧看著他們卻笑不出來。

小妹師含越看著生而覆生,幾年未見的三姐眼眶微紅,想親近,但又礙於身份不敢上前。

行禮後被她喚起,坐在師知苧身邊,她忍不住執帕沾淚:“三姐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話雖是如此詢問,然用眼一窺便能看出她瘦得皮包骨,臉上的笑也勉強。

師含越心中微痛。

小弟師書堂亦是一臉關切,期期艾艾地望著。

師知苧目光劃過他們既熟悉又感陌生的臉,心中本該有千言萬語要問,問他們這些年過得可好,問弟弟學業有沒有落下,問妹妹嫁的夫婿待她可好。

但那些話好似都卡在了喉嚨,她如何掙紮和都發不出一個音。

師知苧彎著眼尾,所有壓抑的情緒最後只化作一句:“我很好。”

師含越看著眼前雖是笑著,卻好似已經破碎了的三姐,心皺成一團。

京都誰人不知當年三姐她不願嫁給陛下,而選擇在大婚之日跳下祭祀臺,被洪水卷得屍骨都未曾留下。

所有人皆以為她死了,誰知時隔幾年又被陛下尋回,關在章寧殿中。

師含越不知該如何勸解三姐,因為三姐從不是輕易將背脊彎下的人,從當年推拒婁府納為妾,後來亦是為了救下整個師府,而選擇受苦當暗衛。

最後再至如今,連太子都有這般大了,她仍舊沒有對誰低過頭。

一身硬骨難馴。

許是幾年未曾見過親人,師知苧難得在臉上頻頻露出笑意,問弟弟學業,問妹妹過得可好,時辰輕輕晃動,轉瞬便已至下午。

師知苧如今身子不好,又堅持了一會子便滿身倦意,懶懶地臥著。

身邊的宮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該喝藥了。

師含越本是想問她喝的是什麽藥,但想了想便咽下了話。

兩人關切幾句便t離了章寧殿。

弟弟、妹妹離去後,師知苧飲下調理身子的藥。

苦澀入喉,她先是一怔,然後神色如常地放下藥碗。

又在房內看了一會兒書,師知苧忽然起意想出去尋顧蘊光。

她從入宮至今都未曾出過章寧宮,更別提親自去尋陛下了。

宮人乍然聽見她要出去,只當是想通了,忙不疊地替她梳妝打扮。

“娘娘,想穿什麽衣裙去見陛下?”宮人給她上妝,細膩胭脂清掃,蒼白消瘦的臉霎時有了幾分氣色。

師知苧目光掠過宮人推來的衣架,目光落在青白梨花裙上,素凈得只有衣領處有白線勾勒的纏枝花,百褶裙裾寬大似花瓣。

她轉過眸,紅唇輕啟:“就這一件罷。”

衣裙很快便換好。

清冷消瘦的女子地立在銅鏡前,凝望鏡中人雲鬢霧髻簪著一支千枝繁花,眉如翠羽,腰如束素,弱骨豐肌白如黑夜中一輪明月。

“娘娘生得真好。”宮人在一旁稱讚。

其實她生得並非絕艷,比不上嬌媚的沈長生,比不上溫婉的長姐,唯有曾經那一身清高的骨讓她看起來多幾分清麗,而如今瘦起來就只顯得羸弱得可憐。

“走罷。”師知苧冷淡地收回視線,往外行去。

宮人忙不疊地跟在身後,猶恐她轉身便跑不見了。

金烏搖搖欲墜地掛在風塔下,旗子被風吹得鼓鼓的,一片極美的赤霞化作餘暉將天邊染得絢麗,正上空一線薄霧昭告明日似有炙陽。

顧蘊光面容冷然地行在宮道上,仔細聽著身旁宮人稟來的消息。

在聽見師知苧今日笑了,顧蘊光的霜眉才松開,單薄的唇往上微揚地露出一絲笑。

早知她若是喜愛弟弟妹妹入宮陪伴,他應該早些讓他們進來陪伴的。

如此想著,顧蘊光側首吩咐身邊隨行的趙鑿:“傳旨,明日也……”

話還未說完便被突然闖過來的宮人打斷。

那宮人是伺候在章寧宮的,現在卻淚眼糊了滿臉,人未至跟前便跌在地上,俯拜而泣。

“陛下,娘娘要跳樓了……”

急瑞的風從耳畔拂過,寒冷的風不斷地從衣襟往裏鉆,冷得顧蘊光臉色慘白,牙齒輕顫。

跌跌撞撞的朝著觀星塔狂奔而去,頭束的金冠被風吹歪,黑發淩亂地散落,已顧不上儀態如何,從未有如此狼狽過。

他赤紅著眼,渾身顫抖得似剛從寒水中打撈出來,一步也不敢停。

快些,再快些。

觀星塔比當年的祭祀臺要矮上不少,沒有川流不息的急瑞河流,亦沒有再生的機會。

師知苧輕而易舉就甩掉了那些跟在身邊的宮人,朝著最上方奔去。

青白的梨花裙在空中勾勒成天邊那一線白霧,一支千樹繁華簪在不知覺間,已經滾下了臺階。

夕陽很好,赤紅的天,高懸的風鈴被遠處送來的風吹得叮鈴作響,黛瓦紅墻宮殿美輪美奐的聳立。

師知苧直徑往高處而去,沒有回頭。

她要逃離這座吃人的牢籠,不想一輩子當被誰囚在掌中籠的雀,所以沒有絲毫猶豫地爬上了高墻。

她冷靜地仰頭,看著遠處藏進山頭的殘陽,滿眼是冷靜,對身後的聲音置之不理。

沒有回頭,帶著決絕之心,因為往下一躍便能自由了。

“師知苧——”

身後跌跌撞撞地爬上來滿臉惶恐的青年。

他看著立在墻頭的一抹清冷身影,登時目眥欲裂奔過去。

抓住了。

抓住了脆弱的手腕。

師知苧擡眸凝望似泣似笑,神色已半瘋癲的青年。

他半邊身子掛在墻頭,手肘被擦傷的血順著蔓延,洇濕了她今日穿的青白裙,衣領的純白梨花被染紅了。

那一瞬間,師知苧忽然才發現,她原來早就不恨他了。

沒有愛,沒有恨,連最後的感情都吝嗇給他。

“放手。”她冷靜地道。

顧蘊光不敢放手,喘著急促的粗氣,企圖用力將她拉起來:“五兒別松手,求求你,我拉你起來。”

師知苧垂下眼瞼看著衣領的血,不悲不喜地搖搖頭:“顧蘊光,放手罷。”

“不能松。”他紅著眼,用雙手去拉她,半邊身子已經探出了墻壁。

師知苧知道他松不了手。

太偏執,太固執了。

所以她主動用手將他的手指掰開。

一根手指被掰開了。

顧蘊光滿臉的惶恐,眼紅得幾欲滴血,咬著後牙對她道:“師知苧,你若敢死,我便將那些人都殺了,我也會自戕來陪你,你別想拋開我。”

師知苧扯唇輕笑,似在嘲諷他曾經說不會拿他們威脅她的話。

她仰頭望著玉面漲紅、脖頸青筋虬盤的青年。

從未見過的狼狽。

從第一眼看他開始,她便覺得他是從富貴窩中養出的矜貴的貴人,哪怕是受了傷,也從未有過絲毫醜態的狼狽。

如今卻美態全無。

師知苧心如止水的對他搖頭,篤定道:“顧蘊光,我不怕,你不會殺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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