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一百零四

關燈
一百零四

趙吉在店宅務呆了這兩年, 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女子經商的有,上來就講價的有, 聰明會借勢的也有, 集三者於一身的, 確實只有眼前這位。

但他也不是被唬大的, 聞言只是詫異了一瞬, 除了多餘掀掀眼皮, 多看面前的小娘子兩眼, 半點重視都瞧不出來。

見面前人神色認真的望著自己, 他敷衍的沖著街對面鋪子努努嘴,哼笑一聲道:“姑娘可別說笑了, 做生意就講個公平誠信, 您滿街上打聽打聽去, 就您提的價兒,半間鋪子都租不下來。且不說我有沒有本事給您緩下價來, 即便我有這個本事,今兒應了您,其他鋪子如何商榷?”

趙吉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繼續道:“況且, 我和您說的那位貴人可搭不上關系, 您跟我說不著。”

他雖然一口一個‘您’, 但話裏是明晃晃的慢待意味。

若是晉王殿下在此,恐怕早已拔劍相向了。不過攖寧初入商道, 年輕、莽撞、沒人脈, 除了靈活的腦袋,就靠那副不驕不躁的寬厚性子。

被慢待是常事, 她並未掛心。只暗暗鼓了鼓腮幫子,沒有同他爭辯,反而笑瞇瞇地問:“那照您看,我該跟誰商議呢?”

倆人初次見面,趙吉便亮明了身份,他是店宅務的專知官,掌的就是租賃的營生。方才這話不過是晾出態度來,倒是被攖寧的反問噎住了。

他見攖寧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最後那點耐心也耗盡了,微俯著身看向面前兩位姑娘,直言道:“得了,我沒功夫跟小娘們兒打啞謎。你要真是給太子辦事的,頭一回見面為何不講?短短兩日就搖身一變成太子的人了?憑你紅口白牙一翻,老子就得信,你的嘴皮子功夫這麽值錢?”

說到最後,他眼裏透著莫名的打量。那眼神落在身上,是如毒蛇一般,叫人覺得濕滑不適。

攖寧沒聽出趙吉的言外之意,單論這番露骨難聽的話,並不能激怒她,而且,她本也沒覺得兩句話就能將人說服。

攖寧微微斂著眼,烏溜溜的眸子在長睫掩護下轉了小半圈,短暫掃過街尾假意閑聊的二人。

她下定了決心,貝齒在唇邊留下一痕,難為情道:“話趕話說到了這兒,我也不好繼續瞞您了。初次見面,實在不是我有意隱瞞,只是我家主子近日……繁事纏身,我代為行事,總比直接找親信要好,不給主子招眼。”

對不住,對不住。

攖寧在心中默默給太子點了三根香。

短短半個月,他也是當了自己兩回口頭上的‘主子’了。

真是……真是個頂頂好的天生背鍋王八呀。

“但您也瞧見了,我不大會辦事,就連方才的話,也是旁人一字一句教了我才會說的。”

果然,騙人的事兒,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攖寧上前半步,先看了趙吉一眼,隨後眼神撇向街尾,輕聲道:“主子覺得我辦事不利索,特意派人來盯著呢,生怕出什麽岔子,不信您可以去問。”

她見趙吉視線飛速掃過街尾,又飛速收回來,知道事情已然在自己預料之中了,不由得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掌,勉強將湧到嗓子眼兒的笑咽下去。

“最近京中風言風語甚多,我們想拿賃貼,也不好直接從店宅務那邊走不是?原可以直接辦的事兒,現在也只能兜個大圈子……”

攖寧適時的輕嘆口氣,眉心微蹙,在偽裝出的持重可靠模樣外,又添了點兒為難。

趙吉重新打量起面前人,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懷疑,但總好過一開始那副連眼皮都懶得撩的輕蔑。

“你倒是會編,我也能去請倆托兒來,剩下的隨口胡謅便是。”

攖寧聞言垂下了腦袋,伸手從袖中摸出一物。她側過身子手腕一翻,刻意調整成街尾二人能看出動作有異,卻瞧不出她手中之物的角度。

她心中暗暗認同了趙吉的話,說的真是沒錯。她可不就是開局一張嘴,剩下全靠胡謅嗎?

不過想歸想,說歸說:“您不信我也正常,只是,這令牌……做不得假吧?”

趙吉再沒見過世面,也能瞧出那令牌是皇家的東西,莫說旁的,就是這巴掌大的金塊,三五個商鋪都能租下來,實在沒必要因為這幾千兩銀子扯皮。

他心中已然信了八分,是以沒敢上手去摸那令牌,只是用眼細細描摹了一遍。

“只有這個?”

“這算不得什麽證明,”攖寧拿著令牌的手心冒了汗,生怕這廝上手把令牌翻過來,那朱描刀刻的‘晉王’二字可藏不住。

她緊張到心頭怦怦敲著小鼓,面上卻愈發沈穩:“我跟您透個底,這令牌…t上頭交代過了,不能輕易示於人前。但我辦事拙,長了副沒法讓人信服的模樣,又實在想不出自證的法子,才想起它來。等會兒咱敲定了賃貼,那兩位肯定要來相看,您可別給我說漏了。”

聞言,趙吉看向她的眼神變了變,像打量一只待宰的肥羔羊,琢磨著從哪兒片下塊兒肉來。

“那租金便找你說的來,只是……”

他話未說完,就被攖寧迅速截斷了。

“哦對了,上次咱雖未談成,但我也被主子提去問詢了一番,劈頭蓋臉的挨了好一頓罵。”

攖寧深知自己一雙杏眼,若是瞪圓了,便天真得顯眼,說機靈也機靈,但怎麽看都不是老油子的對手。

所以她說話時一直微斂著眼,硬是給自己擠出了一雙鳳眼,可憐眼皮險些抽筋。

趙吉一聽這話,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店宅務歸在太子名下,油水可沒少撈。上頭雖定了價過了明目,但層層盤剝下來,至少得漲五成。

約定俗成的東西,大家心中都有數便是,可真擺到明面上,捅到太子面前,那就是兩碼事了。

趙吉心中發慌,喉嚨咽了又咽,偏面前之人是給太子辦事的,他也開罪不起,一時間竟噎住了。

攖寧用眼尾餘光瞄著他的臉色,從紅到青再到綠,精彩程度堪比大染坊。

她這才不緊不慢的開了口:“不過您放心,我沒提您定的價兒,只說自己心中猶豫。您手上松快松快不難為我,我必然也不會幹難為您的事兒,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她也是一口一個“您”,二人的角色卻對調了。

趙吉臉色變了又變,此時他已顧不上判斷對方身份的真偽,滿心只想著該如何應對當下的局面。

僵持良久,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口道:“小人有眼無珠,姑娘切莫同我一般見識。”

說著,他擡手幹脆的往自個兒臉上扇了兩下,陪著笑解釋:“實在是職責在身,許多事情小人做不得主……”

他還想再解釋,對面的人卻擡了擡下巴,示意向案上的賃貼:“無妨,您松松手我也松松手,大家都好過。我今日是帶著銀票來的,賃貼可以定了嗎?”

分明還是那張冷美人的皮子,趙吉卻不敢再慢待了,更妄談心生揶揄。

他連連點頭:“是,是,我這就擬定予您。”

“您得擬兩份,一份是依著我說的,另一份是依著店宅務定的價,這樣,咱明面上私底下都有交代。”

攖寧一邊眼皮隱隱跳了起來,她下意識伸手摁住,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亂跳的是主財的左眼皮,於是麻利兒的松開手。

攖小寧啊攖小寧,老天爺要讓你發財,真是攔都攔不住。

她心底生出了一點甜蜜的苦惱,嘴角翹了翹,又在趙吉擡頭時迅速抿平了。

趙吉面露猶豫:“可…我將那份留在店宅務呢?”

“自然不招眼的那份。”攖寧理所當然道:“我剛才不是同您講了?等下那兩人要來查,您可得給他們兩千一百五十兩的這份賃貼。”

“這中間可差了兩千多兩,小人不好交代啊……”

趙吉皺著眉頭,只覺自己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了。

“那就得您來想法子了,畢竟我和店宅務搭不上關系。”

攖寧皮笑肉不笑的瞇起眼。

她雖不記仇,但可以以牙還牙的機會送到眼前來,也不會白白扔掉。

最後,趙吉還是哭喪著臉擬了兩份賃貼,分作四張。店宅務的紅章早早便蓋好了,填好行文便即日生效,租方是明笙留的名兒。

攖寧優哉游哉的收好其中兩張和銀匙,毫不肉疼的把銀票拍到桌上,兩千一百五十兩,一分不差、一分不多。

隨後連招呼都懶得同人打了,擡腳便走。

不過剛走出兩步,她腦中的弦忽然緊了緊,退回來沖著垂頭喪氣的專知官扯出個笑臉。

趙吉眼下一見她笑就發怵,心中警惕頓起,連嘆到一半的氣都停住了。

“對了,咱說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可別給我說漏嘴,不然我肯定要受罰的。”

攖寧故作姿態搖了搖頭:“我們府上那位,脾氣不大好。我一介弱女子,別說挨罰了,就是嚇都受不得,要是說了些不該說的您可不能怪我。”

她前半句說的格外真心。

趙吉卻心梗的說不出話,只能扯出個扭曲的笑臉,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倆字。

“當然。”

然後目送著人離開。

果然,那姑娘走後不消半刻鐘,守在街尾的兩人便過來同他尋了賃貼,又反覆盤問她給趙吉看了什麽。

趙吉早已想好了說辭,問他三五遍也只說是銀票,不知那倆人信與不信,但收過賃貼便也離開了。

南街。

“小姐,小姐……”

明笙轉彎時正好瞄到那倆盯梢的人去了商鋪,她神色焦急的拉住攖寧:“那二人真去了,怎麽辦呀……如此行事風險太大了……”

她方才便聽得心驚,偏又不好扯自家小姐後腿,只能當個滿肚子話說不出來的鋸嘴葫蘆。

明笙急得不行,攖寧卻喜上眉梢,聞言她停下腳步,從左袖口掏出一物,問:“這是什麽?”

“賃貼。”

明笙看不懂自家小姐是何意,神色怔怔的回應道。

攖寧又從右袖口摸出一物:“這又是什麽?”

“銀匙。”

“這不就得啦。”

一直被釣的魚兒也學會了給旁人放鉤子:“那倆盯梢的,十有八九不知商鋪租金幾何,況且,即便他們知曉,賃貼已經在我手中了,店宅務還能不認賬不成?這個關頭,他們可不敢鬧事。”

攖寧取出那張五千餘兩的假賃貼,交給明笙。剩下的東西她一並塞進前襟,豪氣的拍了拍小胸脯。

這可是兩千多兩銀子呢。

她其實大可以將價壓得更低,左右借了太子的名頭,即便只給一百兩過過名目也使得。

但攖寧是打算正兒八經做生意的,她還打算借機將店宅務這群民蠹一並攤到面上,該花的錢得花。這兩千多兩,就是她對比過燕京兩年前的商鋪租金,劃了差不多的銀兩。

“這張賃貼,讓十一捎給宋諫之,他明白什麽意思。”

因為太子的眼線一直盯著攖寧,所以自打那天去了回大獄,她和宋諫之便再沒見過。

攖寧近兩日也琢磨過味兒來了,宋諫之那番連敲帶打的話,演戲痕跡未免太過明顯了。兜兜轉轉半天,她還是待在黑心鬼網兜裏。

哼。

反正那廝心眼比馬蜂窩還多,她半點兒都不擔心。

半點,都,不!

攖寧心頭無數念頭閃過。她暗暗使完脾氣,頭一甩,雄鄒鄒氣昂昂的往前走。

解決完這一茬,主仆倆又溜溜達達的買了不少吃食,直到四只手都拎滿,才收獲滿滿的回了府。

——

在朝廷的暗流湧動中,小半個月過去了。

京中謠言一事尚未明朗,大理寺卿倒是被崇德帝單獨召見了兩回;至於晉王究竟因何下獄,朝中無人敢提。

各方勢力在私底下暗自較勁,面上反而顯得一派和諧。

兩樁大案懸而未定之際,萬壽節到了。

崇德帝今年是五十歲生辰,本就應當大辦,恰逢清風道長煉出了福壽丹,崇德帝更要辦的熱熱鬧鬧。

宋諫之特意遞話給攖寧,囑咐她托病別去赴宴。

但攖寧在屋裏憋了一個下午,臨了還是前往赴宴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