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九十六

關燈
九十六

周概話音剛落, 大殿上便傳出了眾臣的絮絮低語聲,可見眾臣也早就聽過這首打油詩了,只是除了他, 沒旁人敢觸皇帝的眉頭。

他所言不虛, 這打油詩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 無需刻意打聽, 眾人從上朝必經的西直街走一趟, 就能聽見孩童嘴裏念叨這首詩。

做父母的瞧見官員馬車路過, 還會捂著孩子的嘴一通訓斥, 可架不住這首打油詩調子編的忒朗朗上口了, 想忘記都難,傳頌起來也格外快。

詩中並未言明所指何人, 周概去問百姓, 人家三緘其口恐怕惹火上身。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有心打聽總能探到風聲。

崇德帝坐直身子,正了神色, 開口道:“周愛卿何出此言?”

他滿心以為這打油t詩講的是晉王,太子見他沒有處理老九,心中不安, 按耐不住出了手, 倒逼他做出抉擇。沒成想這一出指向了太子。

可瀘州鹽政之事早被他下令壓住了風聲, 除了監察院, 朝中再無旁人知曉。

況且此事尚無斷論,是誰走漏的風聲?

老九?

不對, 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若他有心出手,只怕幹出刺殺太子的事也不奇怪。從老九被扣在上陽宮之後, 太子便懇請他調了上百親兵看家護院,雖未說明原因,但父子二人心中都有數。

那是老三?也不對,他一貫愛走明哲保身那條路,雖和老九關系近些,也絕不會明確站隊。難道他是將水攪渾,坐收漁翁之利?

崇德帝眉頭緊蹙,把目光投向高臺下,一寸寸掃過自己的兒子們。

老三正側身看向周概,面色雖未大變,但還是流露出了一抹恰到好處的詫異,既不會平常到惹人懷疑,也不會失了穩重。

老六在皇子妃去世後就沒了心氣兒,聽了這驚雷般的話,仍是俯首沈默。

至於太子,雖神色平淡,也未回頭看,落在地上的眼神卻是陰惻惻的。

短短幾秒,崇德帝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他沒等周概回答,又追問道:“眾卿家可曾聽過這首打油詩?”

周概回應的不卑不亢:“回稟陛下,此詩是臣進宮路上聽到的,因為沒有實據,所以並未及時上奏,而是令下人探聽清楚了,臣才敢有今日所言。”

監察院當日參加議事的兩位大臣正低著頭惴惴不安,哪裏敢接話。

其他職責不在此的臣子更是鴉雀無聲,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收過太子的好處,殿內剎那間安靜了下來,連議論聲都消失了,靜到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能聽清。

“既然其他愛卿都沒聽過,說明只是一人之言罷了,周愛卿切莫被這些空穴來風的話帶偏了。”

崇德帝瞇起眼,一面滿意眾臣的沈默,不至於將他推到為難的境地,一面又暗暗心驚,揣測在沈默的大多數中,有多少是被太子收買了人心。

他的話剛說完,臺下烏壓壓的人群中便站出來一道身影。

“啟稟陛下,臣也聽過這首打油詩。”

長身玉立,神情凝肅。

是姜淮旭。

姜太傅給自家兒子遞了八百個眼神,也沒攔住要淌這池渾水的心。

高臺上,崇德帝半張臉隱在冕旒的陰影中,神色看不分明。

姜淮旭不卑不亢的行過禮,頂著眾人看熱鬧的視線,補充道:"臣以為,無論是確有此事,還是空穴來風,都應查明真相,以免寒了百姓的心。太子行得端做得正,自然是不怕查的,名聲有汙,卻是大事。"

他一番話說的強硬,但無可挑剔。

如果太子黨站出來置喙,倒顯得心虛。

崇德帝緊盯著他:“照姜愛卿的說法,此詩已傳頌甚廣了?”

“是。臣雖未主動打探,卻也聽過不止一回了,若非刻意裝聾作啞,只怕在場聽過的同僚也不在少數。民間有說法講,太子手中每年過的銀兩不下百萬數,指頭縫裏漏出一點,就夠尋常百姓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姜淮旭是朝中出了名的一根筋,若非有姜太傅庇佑,恐怕無甚人緣。即便如此,姜太傅還是在自家兒子到戶部任職半年後,上奏將人調去了沒有實權的翰林院,生怕他在戶部這種緊要地方,把人給得罪幹凈了。

不過他和諫議大夫倒是合得來。

周概聽他說完,忙不疊的又添了一把火:“啟稟皇上,這首打油詩的源頭,據說是與瀘州鹽政一案有關。臣聽聞,晉王幾日前就回了京中,不知為何沒有上朝,如果晉王能講瀘州鹽政一案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大約就有論斷了。”

“諫議大夫這話便是說笑了,百姓隨口胡謅的打油詩,也要陛下大費周章給他們個交代?這朝堂什麽時候成了菜市口?明日鄰裏間你多占了我兩寸地,是否也要拿到朝堂上來斷一斷?”

周概:“民間傳的有鼻子有眼,既是空穴來風,可見背後之人用心叵測,更要徹查才是。”

“有何可查?太子素日崇尚節儉不喜奢靡,眾位同僚都看在眼裏,”這次開口之人是明牌太子黨:“太子,是為一國之本,豈能因兩句閑言妄自揣測?”

姜淮旭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說得對,太子,是為一國之本。事關國本,若不還太子清白,這份名譽損失誰來承擔?李尚書你能擔得起嗎?”

“你!”

“肅靜!大殿之上,豈容爾等喧嘩!”

崇德帝右手拄在龍椅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

一旁的統領太監見狀,趕忙開口呵止了爭端,尖細的嗓音驟然打開,不留神破了音,生怕這場鬧劇不夠滑稽似的。

沈默片刻,崇德帝疲憊的睜開眼:“太子怎麽說?”

他下朝該服丹藥了,不然又要頭疼。

太子垂著眼,面上神色不改,好似方才的爭端與他無關:“兒臣問心無愧,謹聽父皇旨意。”

周概不怕死的又添一把火,他看不順眼太子很久了,從太子黨暗中往他府上送了萬兩金開始:“太子如此氣魄,真乃百姓之幸。若不查明,豈非辜負太子的良苦用心?”

自古直臣難做,可他寒窗苦讀十數載,不是為了與貪墨同流合汙的。

姜淮旭上前一步恭敬作揖:“臣附議,懇請陛下下旨查明流言,還太子清白。”

隨後,殿中響起了數道不同聲音。

“臣附議。”

“臣等附議。”

……

“那就查。”

崇德帝呼出口濁氣,下了定論:“交給大理寺去辦。”

大理寺卿雖是太子黨,但因官職緊要,一直未明確表態,朝中絕大部分人還以為他是中立黨。

聞言太子的神色略松了松。

大理寺卿作揖道:“臣遵旨。”

下朝時,太子的表情還看不出兩樣,無人知曉他剛回府就陰下臉,沖著幕僚發了難。

“哪裏傳來的打油詩?你們可曾聽過?”

幾位幕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聞利而來的人能有什麽真心,沒人願意幹這得罪人的活兒。

一位素日和太子頗為親近的幕僚沈吟片刻,開口解釋道:“屬下雖聽過閑言,但絕無周大夫說的那般嚴重,況且晉王被皇上關押,大局已定,便未告知殿下……”

“咚”的一聲巨響。

“自作主張!”

太子一掌拍在案幾上,臉色鐵青,向來溫潤的神色也變得猙獰起來:“哪來的大局已定!父皇還想保下老九。”

父皇只是悄無聲息的將老九扣下,便已經能說明他的想法。若非老九大刀闊斧步步緊逼,只怕父皇根本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太子小心鉆研崇德帝心思多年,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幕僚輕聲提醒道:“周概敬酒不吃吃罰酒,殿下不必憂心,大理寺卿那邊遣人去告知一聲便是。這種民間閑話,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必當真。”

“好一個不必當真,”太子瞇起了眼,反手一巴掌甩到了幕僚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人摜倒在地:“本宮如今被人逼著不得不自證,就差指著鼻子罵了,你們還在這說什麽不必當真?一群酒囊飯袋!”

他喘著粗氣,視線逐一掃過眾幕僚。

被扇倒的人雖然詫異,但絲毫不敢耽誤,連忙翻身跪俯在地,戰戰兢兢道:“殿下息怒,屬下知錯。”

太子沒給他眼神,口中念念叨叨:“定國公府沒有動靜,盯著晉王府的人也沒發現異樣,如果不是老九的手段,還會是誰在背後算計我?老三他沒這個膽子……還有誰?還有誰……”

他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神經質的神態竟和崇德帝有幾分相像。

一脈相承的猜忌多疑。

“去查,都給本宮去查!查不明白就提著腦袋來見!”

“是。”堂中戰戰兢兢跪下一片。

“你,捎話給李尚書,讓他去一趟大理寺卿府上。”

太子隨手指了先前那人。

如今,瀘州鹽政一案揭在了眾人面前,有些事想藏也藏不住。大理寺那邊,他還得用些心思,免得多年籌劃付諸東流。

——

朝堂上波詭雲譎,攖寧在府上倒騰白肉酥餅。

“王妃,應該熟了吧。”

“熟啦!”

攖寧探著腦袋往鍋爐裏瞅,,一手拿著炒勺,另一只手甩得歡快,示意明笙停火。

大師傅早就一臉郁郁的被趕了出去,眼下小廚房裏除了這主仆倆,沒有旁人。

酥餅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鉆,攖寧也顧不上體面,小心翼翼的用炒勺揭了個餅。

‘呲’一聲,餅和爐子分了家,然後落進編簍裏。

“王妃t,餅剛出鍋太燙了,您慢著點。”

眼看自家主子沒等餅落地,另一只手就躍躍欲試了,明笙一邊把剩下的餅收出爐,一邊忙不疊的囑咐。

“放心,我有數!”

心裏‘有數’的攖寧,兩只爪子捏著餅邊,撕了又放,燙的呲牙咧嘴也不肯放棄。就這麽鈍刀子割肉,竟也把酥撕成了兩半,餅渣撒的滿編簍都是。

她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從旁邊抽出張油紙包住大半張餅,毫不含糊的往嘴裏送。

酥餅加入了豬肉烙,攖寧剛咬了一口,就被肉烙裏藏的湯汁熱氣滋了舌頭。幸好身邊沒外人,她張著嘴給舌頭晾風的舉動不會被人看見。

明笙把餅收好的這點功夫,半張餅已經葬身在攖寧肚皮裏。

不過她也沒撈著好兒,舌頭被燙得發麻。明笙看得連連嘆氣,趕忙去給她盛了碗綠豆湯來。

"拿出去給春嬋她們嘗嘗。"

太香了,不顯擺一下簡直可惜。

攖寧深吸兩口氣,噴香撲鼻,她在心裏默默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補上一句:“給我再留一張。”

就當午膳吃了!

“是。”

明笙端著編簍往外走。

人剛拐到門口,就聽見面前‘哎呦’一聲,險些和匆匆趕來的春嬋撞了個滿懷。

“明笙姐姐。”春嬋頷首喚了一聲。

她是晉王府原先的侍婢,不過一直在外院伺候,王妃入府後她們才有機會進到內院來。

“王妃家中來人,遞口信讓王妃去一趟姜府,說是…有要事相商。”

春嬋說到後面有些猶豫。

晉王被扣在宮中這幾日,府上眾人雖不知緣由,但大多也目睹過晉王被宮中來人請走的場景,心中不免揣揣。王爺幾日未歸,王妃母家有遣人來請,免不了讓人多想。

“人可走了?”攖寧聽見外頭的動靜,從明笙身後走來。

春嬋輕輕搖了搖頭:“還在外面侯著。”

攖寧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盤算道:“同他說一聲,今日不方便,我明日再去。”

她下午還要等十一的回信,確實不方便。

“是,”春嬋行禮應下,剛要轉身離開,就被人拉住了。

明笙先是偏頭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隨即拉住春嬋的胳膊,口中道:“我同你一起。”

照自家小姐的性子,約莫沒多想什麽,可她這幾日過得也忒悠閑了些,對比府上的人心惶惶,倒顯得無情。現下姜府來人,更叫人疑心她是因為有退路,所以才一副高枕無憂的模樣。

姜家又架在太子和晉王之間……

攖寧這時也反應了過來,給明笙遞了個眼神。

她即便要走,也斷不會挑這種時候。

攖寧想著,在心裏美滋滋的誇起了自己。瞧瞧,像她這樣仗義的人,滿天下…滿燕京…滿晉王府……算了,反正挑不出第二個來。

本來想不要臉的誇誇自己,但宋諫之那張臉總是往她腦海裏冒,這幾日便是如此,跟草種紮根一樣攔都攔不住,叫她恨不得撓撓腦門,把他狡猾的影子抓出來。

他也算是仗義吧。

攖寧默默按下了心中敲的小鼓。

她擰著兩根細細的眉毛,努力回想了一遍晉王殿下刻薄的嘴臉,頓時心也不跳了大氣也不喘了,臉上掛著平和的笑一路回了正堂。

當然,沒忘記帶上那一張半白肉酥餅。

下午十一匆匆回了趟府,和她見上一面便又離開了。

直到入睡前,攖寧都在和小王爺的影子做鬥爭。

她躺在榻上來回翻了好幾個身,活像被廚子拍到砧板上的小魚兒,撲騰起了沒完。

半晌,她騰得坐了起來,不講道理的拿宋諫之枕頭撒氣。

先是氣勢洶洶的騎上去,隨後耀武揚威的舉起自己拳頭,狠狠揍了下去。一通沒頭沒臉的捶打之後,她還不忘得意地仰起臉,一副鼻孔出氣的小人得志模樣,壓低聲音嘟囔:“叫你陰魂不散!還敢不敢了!”

她話音剛落,‘吱呀’一聲,夜間涼風吹了過來。

攖寧冷的縮了縮脖子,想去把窗戶關上,誰知她剛趿上鞋子,一擡頭。

只見後窗邊倚著個松竹般挺拔的身影。

他身著玄衣,白皙的側臉在月光下透出如玉的質感,中和了面骨的銳利,烏沈沈的眸子看向她,薄唇懶洋洋的勾起一個弧度,俊美如畫中仙子。

不過這畫中仙子,剛被自己罵過。

不止罵過,她還得意洋洋的對著人家枕頭耍了通威風。

攖寧一時間連吃驚都忘了,只當自己犯了癔癥,腦海裏的影子幻化成實體。

她邁著小短腿蹭蹭蹭跑到床邊,腦袋本就亂成了一鍋糨糊,手還不安分,就這麽捏上了當事人的臉。

能捏到。

攖寧呆呆的松開手,圓眼睛睜大了,不敢置信的瞪著自己剛捏過宋諫之臉的兩根指頭,忽然憋出一句:“這個是真貨。”

她又擡頭睨了某位畫中仙子一眼,眼睛瞪得更圓了:“你怎麽…唔……”

話沒說完,便被人一把摟著腰,然後結結實實的捂住了嘴。

“叫什麽?”

宋諫之俯身下來,薄唇緊貼在攖寧耳邊,聲音刻意壓低了,溫熱的氣息帶著點讓人腰眼發麻的啞,沒有阻礙的鉆進少女耳朵裏。

攖寧伸出手想推開他的臉,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擒住了腕子。

想回頭瞪他,眼皮翻的快抽筋了也只能瞄到人家下巴。

只能眨巴著那雙圓眼睛示弱:“唔唔若……”

宋諫之動手前還不忘在她臉上捏一把。

攖寧解脫後第一件事,就是賊兮兮的墊腳湊到宋諫之耳邊,用氣聲問:“你是偷跑出來的啊?”

宋諫之沒有回答,只無聲的翹了翹嘴角。

天生帶著冷意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下彎的眼尾帶了點破冰的暧昧旖旎。

“說說吧,哪個是假貨?”

攖寧有些傻眼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