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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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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啊…”攖寧吞了半截的音, 她想不太明白,話怎麽就拐到美人不能生育這樁事上了,只能先點點頭, 滿肚子搜刮詞兒:“是個苦命人。”

眼前的茶盞見了底, 她略一擡眸, 眼神落在小爐上, 還未開口, 身後的明笙端來了爐上蒸著的茶盅。

熱茶水沖濺到青釉盞中, 勾起一個小小的漩渦。

攖寧望著盞中尚未平息的茶湯小漩兒, 倒映出她薄施粉黛的臉, 她直覺孫夫人的話也像這漩渦,擎等著把她套牢拽進去。

奈何她實在聽不懂這人話中的彎彎繞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應付。

周氏擡眸看她一眼, 目光低低垂著, 輕擡下手,後側身著鵝黃織銀夾衫的女子便上前為她斟了茶, 腳步輕緩,舉止若清風。

周氏面上掛著淺笑,看向攖寧:“妾身後跟著的這個, 也是一樣的底子, 伺候老爺兩年多, 安分得很, 這妾室通房無所出,是最好拿捏不過的了。”

她話音一落, 攖寧的腦袋瓜兒徹底底變成了一團漿糊, 還是冒熱氣兒的那種。

她定定的瞅著案上的玫瑰蓮蓉糕,天馬行空的想法在腦海裏飄著。

人說話為什麽要打啞謎啊?

周氏見她陷入沈思, 再接再厲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說句唐突的,妾和王妃都是女子,女子最懂女子的處境,與其讓夫君在外納些不三不四的,不如咱自己拿捏穩妥。”

明笙目光掃過周氏,眼看她就要撫上自家小姐的手,思索一剎,幹脆行到墻邊打開了窗戶。

混著濕意的涼風灌進屋裏,沖散了氤氳的燥熱。

她支好窗戶,回到攖寧身邊沖周氏福了福身,道:“屋內燥熱,我家王妃受不住,還請孫夫人見諒。”

她意有所指,周氏也不能點破窗戶紙,只能抿著唇撐出個笑臉。

屋內一時間沈寂下來。

攖寧拿著塊蓮蓉糕一點點的抿,上午叫花雞吃多了,膩的沒什麽胃口。

她七拐八拐的想法鉆了死胡同,眼看想的腦袋就要冒煙兒了,又聽到周氏說了句。

“像她們這種戲班出來的女子,連家譜都記不了名,哪怕再得寵也威脅不到咱正室。”

攖寧忽然抓住了腦海中那根弦,這是要給晉王身邊塞人呢。少女雙眼一亮,就說嘛,她攖小寧聰明得很。

她心中敞亮,開口卻有些猶豫:“孫夫人的意思是,讓本宮收下她?”

要是能說實話,攖寧第一時間就得把頭搖成撥浪鼓。

好好一個美人,於公於私,她都不願意將人塞到晉王身邊。

且不說活閻王壓根不吃美人計這一套,退一千步,就算他吃,那美人更慘,這不是落進了魔窟裏?再退一萬步,她可沒膽量給那廝安置身邊人,那是個面對天下之主都少見折顏屈膝的人,誰敢?

反正她是不敢的,當縮頭烏龜都要受折磨,哪裏輪得到她出來逞英雄好漢指點江山?

“這……”周氏沒想到王妃會直接點破,面上笑容有些掛不住。她掩飾的啜飲口茶,柔聲勸道:“妾只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王妃莫要多慮。”

“哦。”攖寧點點頭,她是個老實頭兒,別人既然不提了,便也安心的沒再說旁的。

周氏方才分明就是要塞人,這陣兒怎麽又變了主意?後宅當真是比生意場還難懂的地方。

攖寧默默思忖著。

姜家有不允納妾的家規,別說她在瀘州住的那十數年,便是在交際繁雜的燕京,她也少見後宅女子鬥來鬥去的手段,這方面當真一竅不通。

更領會不得周氏悶到嘔血的心情。

好一招以退為進,老爺說得不錯,這晉王妃城府頗深,不是好相與的。

一出南柯記落了幕,那花旦褪去妝面來到雅間,給貴客見禮。

生得確實標致,但攖寧一見她,便想到方才和周氏的對話,活生生的人被當成物件贈送,無法生育竟成了令人安心的由頭。

她想通了這彎彎繞繞,心中一窒,梗得連茶水都喝不下。

那廂周氏和花旦一來一回的說著話,話裏話外都是讚她懂事妥帖,戲唱得好。花旦也極為配合,低眉順眼的應話,嗓音帶著點唱戲的柔,聽得人筋骨酥軟。

倆人餘光俱是凝在晉王妃身上。

能脫離賤籍的機會,誰不想抓住?

早在孫夫人來尋她時,青紅便意識到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哪怕有些風險,也值得一搏。

她餘光落在晉王妃身上。

確實生了一副傾城貌,看的人眼前一亮,但瞧上去冷冰冰的沒什麽表情,而且連點客套話面子功夫都不願意做,難怪不討晉王歡心。

高門貴女向來如此,不肯放下身段遷就夫郎,須知男子愛的就是個千嬌百媚解語花。

青紅心中隱約生出兩分僥幸。

這晉王妃雖未應下,但只要孫府肯設局,能讓她見上晉王一面,便有幾分勝算。

她心中默默思量著,開口應下孫夫人的話:“能去孫府唱戲是青紅的福分,只要夫人開口,青紅自是無有不依。”

窗外一陣馬蹄聲傳來,她卻無心顧及。

客氣話說的差不多,溫良順從也裝演完了,青紅順著周氏微挑的眉,t轉身看向晉王妃,正要妥帖的問個好,就見那穩重自持的晉王妃快步走到了窗棱邊。

巴巴的探著腦袋往外望。

青紅臉上提了一半的笑僵住了,正對上王府侍女冷淡的眼神。

將她自上至下的略一打量,意思不言而喻,然後沖孫夫人微微頷首,便跟到了晉王妃身邊。

窗外的細雨早就停了,天色卻還是半陰不晴,層層雲霧中懸著輪白亮的日頭,不像雨停,反倒像風雨欲來。

身披盔甲的緝私營官兵踏馬過街,烏壓壓一片,劍戟林立,馬蹄將街面積水踏出小朵盛放的水花。

為首之人一襲墨色衣袍,漆黑發絲高高束作馬尾,歸攏在一方鎏金發冠中。

前襟一片精繡的金線蟒紋,從肩頭攀到挺直的脊背,暗金繡紋襯得他眉眼狷疏,偏偏玉膚紅唇又生得昳麗,實在俊美,姿容奪目難以言說。

一路行來,不知吸引了多少人驚艷的目光,緊對面。茶莊二樓窗口就有好幾個小娘子,以帕掩面悄悄往下望。

別說旁人,就是攖寧這個看慣了的,心神也不免為之一蕩。

但不消片刻,她就回過了神,皺著張包子臉,擰了兩根細軟的眉毛,對晉王孔雀開屏樣的行徑嗤之以鼻。

這廝就是綢子被面麻布裏——表裏不一。

看著光鮮漂亮,內裏全是心眼子,拿筷子一戳就淌黑水,芝麻湯圓一個。

這樣的貨色,就是生的再好看,她內心也是唾棄大過欽羨的。

呸呸呸。

攖寧小小的哼了一聲。

她本來是嫌屋裏憋悶,想湊個熱鬧,沒想到看到了這個惡人。

現在瞧見晉王微抿的薄唇,她面皮還忍不住飛紅,滿腦子都是它昨晚沾著瀲灩水光的樣子。還有那雙清冷漠然的眼,燒起的能吞噬人的情/欲。

攖小寧!你在胡思亂想什麽!

攖寧趕不跑腦子裏的畫面,又生氣自己滿腦袋茍且之事。

當真是被帶壞了。

她幹脆氣勢洶洶的敲了自己腦袋一下,轉頭欲回到席面上。

誰知她剛回過頭,為首的馬蹄聲便停住了。

宋諫之攥著韁繩的手微微一扯,似有所感的擡頭看向戲苑的窗口。

卻只瞧見了一個做賊心虛的後腦勺。

攖寧剛剛起身,周氏便緊跟著站了起來。

她目光遙遙睇過去,瞧見了街道上緝私營的大旗,出門前老爺就同他說過,晉王今日會帶人清繳盛家暗地的私鹽。她心中有了猜測,卻裝作不知,笑著問道:“外頭可是有何新鮮事,引得王妃駐足相看?”

攖寧甩甩腦袋,想把亂七八糟的想法丟出去,卻忘記身後還有人。

正巧周氏問了這句,她沒法子為自己的犯蠢行徑解釋,便順著說了下來:“沒什麽新鮮事,繼續飲茶吧,”

飲到地老天荒最好,她再也不想回那勞什子的州衙內院了!

奈何她剛擡腳往屋裏走,周氏卻耐不住了,一個扭身,以不符合她端莊做派的迅捷,來到了窗邊。

話裏頗有些打趣的意味:“王妃同妾玩笑呢。”

她目光往下一掃,看到晉王那張臉時,神情頓了下:“這是……晉王殿下?”

跟在她身後的青紅也故作不經意的往樓下打量,心旌神搖都寫在失神的眼中。

而攖寧還在暗暗驚嘆,這蛇一樣靈活的扭身,野狼般迅猛的速度……孫夫人該不會是個練家子吧?

“王妃?”周氏催促出聲。

眼見晉王妃一臉怔忡,她心中成算更盛,也顧不上什麽徐徐圖之的手段了。

誰家裏不是夫郎做主?晉王妃便是再不情願,只要晉王看中了,她也沒法子。

攖寧被催的醒了神,點頭道:“是晉…是王爺。”

她臨時轉過話頭,悄悄瞄著周氏的神情,晉王聽上去有些生疏,她們這兩不相幹的契約關系,可不能叫旁人知道。

誰知周氏求成心切,竟也沒註意。

“說來是妾的不是,竟耽誤了王妃這麽久的時間,”晉王雖勒停了馬在外等著,但對個不如意的王妃,又能有幾分耐心?周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語速都快了兩分:“今日不耽誤王妃了,王爺還在外等著,妾送您下去。”

“倒也不用……”攖寧背著身,都感覺自己後腦勺要被那廝的眼神戳個窟窿,更不情願下去。

周氏卻當沒聽見,殷勤的叫下人開了門。

攖寧好似那被趕上架的鴨子,只想讓活閻王捉緊時間走遠了。

她心有不甘的往外瞟了眼,被直直盯著她的宋諫之逮了個正著。

‘下來。’

宋諫之逮著她賊兮兮的眼神,無聲開口。

攖寧還想裝沒看見,餘光便見那惡人微挑了半邊眉。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她心中默念幾遍士可殺不可辱,剛硬氣起來,又擡手貼了貼發紅的臉,思緒一岔,深覺她這顆聰明機靈的腦袋,要分家豈不可惜。

於是將剛才的豪言壯志忘了個幹凈,一梗脖子,視死如歸的下樓了。

戲苑二樓至大門,鋪了條單獨的彎廊,一路蜿蜒,能著遍院中景色。

走到正門的當口,一隊三人,身著湛青衣袍的男子從後院走來,大約是把後門摸進來,直沖著她們而來。

攖寧視線微凝,她倒不覺得孫府能做出當著晉王面打他臉的營生。

她雖然和宋諫之算不上情深義重,但明面上也是正兒八經的晉王妃,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估摸著是來尋孫夫人的。

不經意間把自己罵了的攖小寧,腳步慢慢停了下來,視線微錯,落在了為首之人的腰間。

小兒巴掌大小的黑玉腰牌搖搖晃晃,並不紮眼,卻令她立時寒意叢生。

短短一條彎廊,人人各有各的心思。

眼看就要到正門口,周氏甚至看到了晉王所騎黑驪馬的下半身,攖寧卻不知為何停住了腳步,她不由得開口催促:“王妃?”

攖寧低低‘嗯’了一聲,微斂著眸,沖又往門口走,腳步卻比之前慢了許多。

周氏三步並作兩步,抱著孤註一擲的打算,冒犯的走到她前頭。

青紅也緊跟著走了過去,錯過攖寧身邊時,她嘴角抿出個笑,快得風都抓不住,眸中精光微現。

無聲的宣戰。

身後三人不識得攖寧,只當晉王妃已走,這人是孫夫人的閨中好友,便連禮都未行,直直略過了,甚至和明笙打了個錯肩,裝的她輕微一晃。

攖寧卻還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架勢,被所有人落在身後,也沒見半分羞惱,只整了整略寬的袖口。

那廂,孫夫人已重新收拾出了她那無懈可擊的笑臉,行了個禮。

“妾孫府周氏,問晉王殿下安。”

宋諫之目光在她身上一點,半分波瀾沒有,也未應聲,下巴微擡,視線便又凝在了充當小尾巴的攖寧身上。

這下,他眼中才浮了點碎光,開口就是懶洋洋的戲弄:“腿這般短?誰都攆不過。”

攖寧的心中正撲通撲通敲著小鼓,袖口藏的那塊黑玉腰牌往外滲著涼意,眼下被宋諫之奚落了,正得了個遮掩的由頭,便氣呼呼的嘟著臉,小聲嘟囔:“你厲害你腿長,跑得比攆兔子的獵犬都快,滿意了吧?”

她嘴上不自覺吊起了油瓶,往門口一杵,不肯往前走了。

宋諫之前損她是縮頭烏龜的仇,她還記著呢,罵他是小狗也算反擊了。

“過來。”

只見宋諫之眉眼一壓,說生氣不像,說高興,更不像。

語氣招貓逗狗似的,修長幹凈的指節卻點在了韁繩上。

沒人知道他這雙幹凈的手,今日執劍葬送了多少人命。

攖寧卻看出,這是他打壞主意時習慣的小動作。

她後知後覺的縮縮腦袋,也顧不上孫夫人瞠目結舌的表情,巴巴的往前走了兩步。

街上這麽多人,他總不會……“疼疼疼,疼呀!”

攖寧剛走到黑驪馬旁,就被他高高在上捏住了後頸。

溫熱的掌心卡在她後頸上,用了兩分力,揉捏著,又疼又癢,說不出的難受,卻平白激起一片酥麻。

昨晚,也是這雙手,從後頸捏到脊背,最後不容抗拒的分開她的雙腿。

攖寧像被抓著耳朵的兔子,鬧了個大紅臉,只能轉著圈的躲,低低的嚷出聲:“錯了,錯了…我再也不說你是小狗了。”

結果捏在後頸的力道更大了,骨頭都要被捏軟。

她只恨自己是個直腸子,嘴比腦子快,本來還能狡辯一通的說辭,這下直接點明了。

躲是躲不過的,攖寧也算摸透了這個幼稚鬼的壞脾氣,惹他不高興了,哪管什麽場合不場合,做事全憑心意,比小孩都任性。

但她攖小寧是個寬厚大度的,懶得跟他計較。

她一邊誇自己,一t邊可憐巴巴地擡起頭,瞪著雙烏溜溜的圓眼睛賣乖:“我錯了…唔……”

她擡頭那一刻,頸上力道失了分寸,捏的她忍不住嗚咽出聲。

宋諫之眼神霎時變得駭人,臉色也沈了下來。

下一秒,眼前視線一暗,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攔腰抱起,驟然騰了空。

攖寧被他攬在腰間,腰鼓一樣吊著,下意識蹬了蹬腿,有些滑稽,但沒人敢笑。

“青蛙麽你?”

換你被吊著腰試試!

攖寧歪著圓腦袋,瞪了活閻王一眼。

沒成想頭一偏,上半身失了重,險些歪成倒栽蔥。

宋諫之將人提到馬背上,圈在身前。

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撞進耳中:“安分點,別作妖。”

什麽是倒打一耙,攖寧這下可算見識了。

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他還這般厚顏無恥,紅口白牙一翻,將黑的說成白的,她屬實被晉王殿下的厚臉皮驚著了。

“你指鹿為馬!”她口不擇言的反駁,想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解開。

宋諫之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你自己騎?”

兩人身軀緊貼著,她甚至能察覺到少年說話時,喉結滑動帶起的震顫。一個騎字成功讓攖寧立時紅了臉,耳朵也燒起來。

她知道他說的是騎馬,但是他昨晚……

而且她都不會騎馬,只能被馬馱著跑。

明白他是故意戲弄自己,攖寧憋紅了一張臉,緊緊閉著嘴巴,氣鼓鼓的不肯吭聲了。

宋諫之哼笑一聲,握著韁繩的手微擡。

馬踏前蹄,門口卻傳來一道聲音,想叫住他。

“晉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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