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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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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外間大火燒毀了梁上的幔帳, 走蛇一般延到內間,鉛黃的門紙外火燒的有兩丈高,入目皆是火海黑煙, 不見半個人影, 滾滾濃煙嗆的攖寧悶咳兩聲。

梁頂的火勢眼看就要t蔓延到床帳上, 她趕忙從塌上爬起來, 將隨身的帕子放到銅盆中浸頭, 緊緊掩住口鼻。

看這模樣, 客棧二樓怕是已經燒了個遍, 晉王和他的近衛又功夫在身, 多半是沒問題的,可是隔壁還有明笙!

四下無路, 唯獨兩扇窗還沒有燒毀, 攖寧一手掩著口鼻, 一手去推門,因著屋內染了熊熊烈火, 窗戶推了兩下竟分毫未動。

她一不做二不休,用了莽勁兒幹脆利落的一腳踹上去,好歹是踹開了。

夜風立時灌進來, 房內的火借了勢, 燒的更旺。

攖寧不敢耽擱, 拽下條床幔纏到窗棱上, 頓了兩下還算緊實,她將另一頭圍在自己腰上, 就這兩息的功夫, 她便被嗆的喘不動氣。

門外隱隱傳來呼喚吆喝聲,雜七雜八的, 混著木梁燒斷的墜地聲,令人聽不真切。

退路已斷,她也顧不上多想,踩著窗底五寸寬的低隔斷,一路攀到隔壁錘開了窗戶。

從外面開窗比從房裏開窗省勁兒的多,吞人的火苗中有個鵝黃的身影正癱坐在案幾上,無助的埋著頭聳著肩。

“明笙!”冷熱交加的風吹的攖寧半邊臉沒了知覺,越往西火燒的越旺,只怕晉王房裏燒的更厲害。

“明笙!”她被嗆的啞了嗓子,又喊了一聲,終於拉回了明笙的魂兒。

明笙自幼長在京中,雖是奴婢出身,但姜家對待下人一向寬厚,是以她從小到大也沒遭過這種罪,被嚇破了膽,加之喊了好幾聲小姐都沒回應,更是不敢動彈。

現下她淚眼朦朧的看著窗外的人影,哽咽出聲:“小姐,你沒事兒……”

“你聽我說,”攖寧費力的咽了下口水,煙霧嗆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她面上卻絲毫不顯,目光堅定道:“你去把床幔扯下來,一定要夠長,系到窗棱上,另一頭學我綁在腰上,往下跳。”

明笙聞言從案幾上爬下來,手忙腳亂的扯了床幔,依著自家小姐的說法綁到腰上,一邊系一邊掉眼淚,學攖寧顫巍巍的翻窗站到低隔斷上。

主仆兩人離了不過半尺,明笙鬢邊的小撮頭發點著火星,攖寧兩個指肚一撚,給她掐滅了。

“轉身,跳!”

明笙不敢耽擱,將那句‘小姐你怎麽辦’吞進了肚子裏,閉著眼心一橫跳了下去。

床幔扯得她停在離地半丈遠的地方,在空中打了個轉,她顧不上旁的,抖著手解開了腰上的桎梏,在地上滾了個圈,吃了半口沙土。

明笙自知她幫不上什麽忙,手腳並用的站起來,腿上一陣刺痛令她彎了腰,卻強撐著扶住膝蓋往反向的大門跑:“小姐,我去喊人。”

攖寧沒時間回應,她順著外墻攀回自己房間的窗口,正要往下跳,腰上系的床幔卻松了松。

她就手一拽,另一頭已經被燒斷了。

火勢蔓延的愈發厲害,房梁燒毀成一截一截,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樓下窗口也燒出了火苗,離攖寧腳邊不過半尺。

攖寧無法,順著低隔斷又走了兩步,她咬著牙關,指節捏在窗欞上,微微措手間險些卸了力。

深呼吸兩口,她往後伸出只手小心翼翼的去夠窗邊的桑樹幹,一手握定後,腳下用力往前一蹬,整個人仰攀在根粗樹枝上。

樹底下也燒起了火,初春嫩草被火苗吞噬個精光。

攖寧沒法往下跳,正左右為難之際。

“姜攖寧!”

她咳了兩聲,攀在樹枝上瑟瑟發抖,聞聲垂著頭往下看去,隔著被火燎到變形扭曲的空氣,她看到一個快步趕來的少年身影。

宋諫之一身黑衣幾乎融進夜色中,眼眸卻亮似白焰,藏著攖寧看不懂的情緒。

攖寧幾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剎,就莫名的委屈了起來。

說不出為什麽,分明是她要自己睡的,分明方才救明笙時還果決的不行,分明前一秒還在絞盡腦汁想自救的法子。

可見到宋諫之後,她便覺得釀了滿肚子的委屈,身上也沒了力氣。

不合時宜,沒有來由,卻格外理所當然。

“我害怕。”她埋著頭小聲呢喃了一句,聲音幾不可聞,癟著嘴,眼神卻牢牢扒住了底下的身影。

宋諫之一襲墨衣上沾了不少煙塵,卻不見狼狽,那柄向來隨身攜帶的劍不知被丟在了火場中還是丟在何處。

“往下跳。”

他站在樹下寸許,擡頭遙遙望著樹上的人。

攖寧仿佛被抽了主心骨,兩手兩腳緊緊攀住身下的樹幹,抱著繩的螞蚱一樣。她聲音嘶啞,還帶了一點不明顯的哭腔:“我不敢……”

方才勸說明笙的利落果決勁兒掉了個精光。

說完她也覺得自己忒沒出息了些,羞愧的把臉蹭到胳膊上,可蹭一下就是刺拉拉的疼。

她心中做好了被奚落的準備,正抽抽鼻子準備爬起來看看底下的形勢。攖寧攀的這根樹幹本就比窗戶高了不少,瀘州臨河潮濕,木質房屋不敢貼地建,木材腐爛的太快,地基通常都用石磚打上半丈高,這麽粗略估摸下來,她離地也得有三個自己高了。

樹底下的矮草已被燒沒了,桑樹幹上卻綴了不少炭灰和火星,往下爬是不用想了。

偌大的桑樹上,爬了個王八似縮著殼的小小身影,怎麽看怎麽好笑。

宋諫之卻放過了這個奚落她的機會,重覆道:“閉著眼,跳下來。”

說完站在雙臂等在原地。

夜風拂過他高梳的馬尾,如墨的發尾掃在肩頭,也好似掃在了攖寧心上。

她搓兩把臉,往前爬了兩步,打著顫站在枝幹連接處,扶著樹幹的手抖成了雞爪子。

她緊緊閉上眼,蒙頭往下跳。

燒紅夜幕的滿天火場胖,少女縱身一躍,直直撲進長身玉立的少年懷中。

一身水青羅裙被墨色遮了個嚴嚴實實,從身後看只餘一點飛舞的裙角,攖寧幾乎在落地的同時便全數被攬進了懷中。

桑樹被燒的近乎中空,枝幹叫她猛地一踩,‘哢嚓’一聲斷裂開來,直直朝著兩人迎面打來,宋諫之攔著人側過身,但未來得及,眼看百斤重的枝幹就要打到攖寧背上,他果斷擡臂隔擋開。

枝幹蕩回去的功夫,他已經抱著攖寧閃到了一旁空地。

後背猛地受力,攖寧察覺到事情不對,回頭瞥了眼,搖搖晃晃的枝幹還垂在樹上。她瞪著一雙圓眼睛看向宋諫之,急切開口問:“你怎麽樣?”

宋諫之眉眼不動,沈聲應道:“無礙。”

攖寧花貓似的一張臉磕在宋諫之肩頭,她皺著兩根細軟的眉毛,不太信,又覺得這活閻王老神在在的樣子做不得假,含在嗓子裏念出一句:“我都試著疼了……”

這麽點近乎聽不到的動靜,卻被宋諫之聽到了耳中。

“還知道撒嬌,看來也疼不到哪兒去。”

人一落地,他就變了幅嘴臉,討人厭得很。

攖寧面上被熱風燎的通紅,又抹著煙灰,眼下臉紅也看不出來,她呆了一下,有些冤枉的小聲跟一句:“我沒有…咳咳……”

話音未落又嗆了一口,咳得伏在了宋諫之身上。

攖寧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被人箍在懷中,腳都沒落地。

她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胸前傳來的震鳴,呼吸停了一刻,也顧不上疼,洩憤的狠狠揉了揉發澀的眼角,忍過面上的麻意,嘴硬道:“我才沒有。”

宋諫之怕她搓的臉上破皮,垂在身側的手捏了她一雙不安分的腕子,長眉微蹙,看到她的花貓兒臉後又登時放平了。他唇角微勾,譏誚道:“少說兩句,公鴨嗓。”

攖寧不覆方才那個蔫巴巴的模樣,兩根眉毛擰成了毛毛蟲,嘟著臉過河拆橋的要把人推開,結果搡了兩把,小王爺鐵板一樣的分毫未動。

面上發癢,她又要擡肘揉,耳畔便落了句警告。

“再揉下去,不怕破了相?”他尾音微微上揚,含著兩分戲謔,捏著攖寧腕子的拇指動了下,是個下意識的摩挲動作,和他平時惡劣捏人臉的動作一般無二。

攖寧呆楞楞的停了手,不再吭聲了。

她胸腔裏那顆臟器,噗通噗通,跳得愈來愈快,快到不聽她這個主人的話。

多半是嚇著了,攖寧暗暗的想。

恰在此時,客棧外拐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將她從這詭異的靜謐中救t出來。

明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身後跟了個叫不上名字的影衛:“小姐!”

她跑近,看到攖寧除了臉上黑的不成樣,通身上下沒有火燒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身上力氣被抽幹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朝上抹了把眼淚:“嚇死奴婢了……”

攖寧鴨子蹬腿般的撲棱兩下,宋諫之才將她放到地上。

“我沒事。”她一把將明笙拉起來,拍著她的背安撫道。

十一也帶著人趕了過來,他衣袍半幅下擺被火燎得不像樣,身後跟著的是姜淮諄。

姜淮諄先是打量過自家幼妹,見她無礙才看向晉王殿下,眉眼間透出兩分少見的嚴肅,他言簡意賅道:“鹽政司也走了水,易鹽政葬身火海,我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兒。”

賊人若要下手,必不會放過晉王一行住的客棧。

“先救火。”宋諫之一雙劍眉在面上劃出道淩厲的弧度,玉砌的面龐在火光中格外亮眼。

“是。”幾人匆匆行了禮,趕到客棧正門。

攖寧要跟著去,卻被他一把拽停在原地:“你安分點。”

她的臉再受會兒火風燎弄,怕是真要破了相。

攖寧自以為隱蔽的瞄他一眼,怕被察覺,只看一眼,賊兮兮的目光移開了,沒一會又悄無聲息的黏了上去。

宋諫之看著幾近傾塌的二樓,神色凜然,火光在他眸中忽明忽暗的跳動。

十一路過拐角時,默默往回側了下頭。

客棧火勢蔓延過來,王爺第一時間趕去王妃門口的長廊。

當時廊牙已被燒斷了半截,所有人都一窩蜂的往外跑,唯獨那一道身影橫穿在火海中,躲過墜落的橫梁,踹開了王妃的房門。

也不知王妃,是否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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