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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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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攖寧眼力雖趕不上那個千裏眼似的活閻王,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抄手游廊裏掛著擋風的春簾,除卻人腳下,並沒有擾人的光斑,看不錯的。

她見趙氏面色如常,目光相接時眸中噙著笑意,便沒再追問,低頭捧著茶盞一小口一小口的品。

鈴鐺清脆的響了兩聲,白玉盞順著紅木桌案中那道絹細蜿蜒的水流晃晃蕩蕩的飄,頭一回落到了攖寧面前。

她面前的水道有個輕微的拐角,攖寧剛落座便發現了,眾人寒暄客套的時候,她先是不急不慢的往肚子裏填了個糖油糕,而後借撥水的由頭,用三根沾上糖油的手指摸了兩把拐角。

此等作賦吟詩的風雅事兒,交給其他人好了。照她以往的經驗,桌上的美食得浪費大半,怎麽能讓招福徠的大師傅白跑一趟?美食不享用,簡直是天大的罪孽。

這等苦差事便交給她吧。

沒成想她吃的太投入,拐角上那點油花被泉水一遍遍的沖滌,已然不剩什麽了。

攖寧呆呆的擡起頭,四下環顧一周,周遭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臉上。

她心中暗暗告了個罪,老天有眼,她也不想給晉王丟人,但眼下這情形,實在是…實在是……

“輪到什麽字了?離嗎?”一只白皙的柔荑捏起白玉盞,輕聲問道。

賢王妃看著這個橫殺出來的救星,和攖寧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她笑吟吟的接過話茬:“正是。”

那拐角大半在攖寧面前,稍微偏一偏也能算在趙氏面前,這場雅集的女主人賢王妃剛好又有些偏心眼兒,旁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覷,卻不好說什麽。

趙氏盈盈起身,以袖掩面飲完酒,沈吟片刻,開口道:“芳草汀洲,古木林丘,晚催歸,啼杜宇,叫車勾輈。空房自守,雨淚難收。痛傷心,愁極目,懶回頭。”①

話音剛落,全場寂然。

攖寧雖聽不懂什麽杜宇,什麽車勾,但見眾人欽羨的神色,也知這詩作的極好。她歪著圓腦袋鼓了鼓掌,打破一片寂靜。

眾人緊跟著回過神,小聲議論嘆好。

趙氏羞澀的垂下頭,善意的沖攖寧點點頭,落了座。

銀鈴聲起,白玉盞重添了酒,繼續往下游。

趙氏甫一落座,攖寧巴巴的將自己面前的桃花羹挪到她手邊。

人美心善,老話說的果真不錯,剛想到這個詞,攖寧腦海中便閃過一雙極既漂亮的眼,眼尾微勾,眸色涼薄更勝冬日月光。

呸呸呸,那活閻王是個例外。

“六弟妹今日怎麽這般話少?”賢王妃用公筷夾了一箸奶汁魚片,落在趙氏碟中,低聲關切道:“可是身體不適?”

趙氏抿著一抹輕淺的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妨,皇嫂安心,大約是前兩日吹了風,有些頭疼,不打緊。”

她擡手撫上頭頂發髻,露出細白的腕子,上頭兩道交錯的淤痕,暗紅色,是新傷。

攖寧離得近,立時瞧見了,她心裏密密麻麻的線頭擰成了結,一時找不出頭緒,卻又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彩月,再為我添盞茶吧。”

趙氏身後的侍女聞言應了個是,俯身提起茶壺上前兩步要為她倒茶,卻不知踩到什麽腳下一滑,手中慢慢一壺熱茶盡數潑到了攖寧和趙氏的身上。

所幸茶水冷了兩炷香的功夫,透著衣衫落在身上,只是溫熱。

攖寧身上冒著熱氣兒,她甩甩袖口積的茶水,要給趙氏整理,她整片後背被潑了個通透,此刻正蹙著眉拿帕子去夠。

衣裳確實不能穿了。

“哎呀,這是怎麽了?”賢王妃趕忙站起身,召喚下人拿來兩件長裘給二人披著,又叫身邊跟著的大宮女引兩人去偏殿換衣。

她是女主人,有客在便離不了場,只能目送二人一路到偏殿。

侍女在擡頭守著,攖寧和趙氏隔著道屏風換衣裳。

攖寧換衣裳快,三下五除二套好了外衫,正在系衣帶,只聽屏風對面一聲壓得極低的呼痛聲。她顧不上旁的,赤著足咚咚咚跑到屏風另一側。

只見美人如玉的背上滿是深紅淤痕,新傷舊傷,一道道斑駁的令人心驚,竟是剩不下幾寸好皮膚了。

攖寧呆楞楞的看著,茫然之中拽住了腦海中那個模糊念頭的尾巴

趙氏聽到動靜猛地擡起頭,手忙腳亂的披上衣衫,不慎碰到背上傷口,疼得蹙起眉,下唇也被咬的隱隱泛白。

“是六皇子?”

攖寧的直腸子在這種時候好像起到了反作用,只見趙氏慌亂的搖搖頭,輕語:“不是……九弟妹莫要問了。”

攖寧走近兩步,幫她整理頸後的衣領,淤傷之光,甚至蜿蜒到了趙氏的後頸上,她放緩聲音道:“你…皇嫂放心,我不會與旁人說,你只管告訴我,若是我和旁人說了,那你就……”

她三根指頭都豎起來了,想立個誓,又拿不出什麽理由來說服趙氏信她,苦惱的不行。

一雙眉毛擰成了兩道蟲:“那你就……”

“九弟妹,我信你,”趙氏側身拉住攖寧的手,看著她這幅苦惱的小模樣輕笑出聲,隨即又想起什麽輕輕嘆了口氣,眉眼間掛上一抹愁色:“只是此事,弟妹莫要再問了,你只管當做沒看見就是了。”

她說完偏過頭,不待攖寧開口,便快步出了偏殿,囑咐侍女道:“彩月,幫我把殿中衣裳收好,先放回馬車上。”

攖寧還在絞盡腦汁的找個由頭好說服趙氏哦,眼下看見那個名喚彩月的宮女走進來,利索的收好衣幾上掛的濕衣裳,又蹲下身拿著帕子細細清理地上的水漬。

是個辦事妥帖的。

她走近了蹲下身,直視著彩月的雙眼,不肯放過她眸中的每一絲情緒,壓低聲音道:“你主子身上那些傷,是怎麽來的?”

“晉王妃說什麽,奴婢聽不懂。”彩月垂著眼,面色平靜,手上動作不停。

攖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逼問道:"是六皇子?你只需告訴我,是,或不是。"

彩月不吭聲。

攖寧繼續道:“你聽說過吧?春狩時害六皇子被皇上下旨圈禁的人,是我。我與他之間既已結了仇,也不怕再添一筆,可你若不肯說,你主子還是少不得要遭罪。”

彩月聞言緊緊咬住了下唇,反唇相譏:“女婢當然知道,若不是晉王妃害六皇子被圈禁,我們六皇妃也不會再……”

話未說完,她及時停了嘴,忿忿道:“晉王妃現在輕飄飄一句話來充善人,敢問您拿什麽和六皇子抗衡?”

“晉王。”

攖寧看她神色松動,當機立斷撂出這兩個字:“晉王,還不夠嗎?”

“晉王…會聽您的話嗎?”彩月眼神中帶著兩分懷疑,上下打量著攖寧。

“當然。”攖寧拿捏著活閻王殺人時那個漫不經心的語調兒,唇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一張極正經的臉,配合著極具說服力的言語,彩月滿臉的警惕漸漸松弛下來,她低下頭,看著地上殘餘的一點茶漬,神色掙紮。

笑的弧度忒大了,攖寧趁彩月低頭的功夫抿直了嘴角。

她心裏虛得很,這話說的好似晉王是條任她差遣的狼狗,指哪兒咬哪兒。

多虧他人不在,不然自己這顆腦袋怕是要在地上打兩個滾了。

這事攖寧既看見了,又從只言片語中拼湊出與自己有些瓜葛,便不能坐視不理。這麽個心地純善的美人,六皇子也舍得下此重手,阿耶說的沒錯,越是沒本事的男子,越會窩裏橫。

她神思漂游的時候,彩月擡起頭,眸中噙著淚花,低聲道:“六皇子在皇上面前不受重視,心中一直頗有怨言,在外不敢發火,怕被人參奏,便只能回府沖著我家主子發火。她那一身的傷,皆是六皇子醉酒後打的。上次春狩,六皇子被下令圈禁府中,日日酗酒買醉,您大約也看見了,我們六皇妃身上哪還有一片好皮膚。”

她說到最後語帶哽咽:“我們主子家族落魄,現下在朝中也說不上什麽話,她不敢叫老爺夫人知道,白白擔心,晉王妃,當奴婢求你,若你有法子,萬請救救我家主子,她身子嬌弱,真的受不起這種折磨了。”

攖寧一邊聽一邊蹙緊了眉,對上彩月殷切的目光,她穩下心神來,點頭道:“我會想辦法的。”

再回宴席,攖寧連新上的瓜果都沒心思吃,憂心忡忡的,直到上了t回府的馬車。

她自打成親後,頭一遭到晉王的書房,十一領著個緋色官服的大人往外走,可見他人是在書房的。

攖寧定了定心,站在門口擡手欲敲,又想起那晚他兇煞的眼神,要吃人一樣。

她難得矯情了一下,可要幫六皇妃,首先離不開晉王那顆奸詐的腦袋,其次離不開他尊貴的身份。

只得鼓著腮幫子去敲門。

“進。”

聲音冷的能凍死人。

‘吱呀’一聲響,門邊探進顆圓腦袋。

攖寧扒著門板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屋裏的情形。

坐在椅子上那人見來者是她,手中的毫筆擱到洗池,上半身往後一靠,雙臂懶懶的環在胸前,挑了挑眉道:“不怕死了?”

看吧,她就知道。

晉王現在就像只燒開的茶壺,下一秒就要陰陽怪氣的冒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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