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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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阻且長
蘇曉星在這些天裏, 設想過凝綠要求留下的種種理由，更想好了自己的應對方式——無論她是說舍不得自己、舍不得大錘還是其餘的什麽難舍之處，蘇曉星都想出了一套把“難舍”變成“能舍”的說辭。
但是在和凝綠面對面的這一刻, 她心裏卻湧出一種微妙的熟悉感：她好像在某一個瞬間，看到了穿越之後的自己。
凝綠在說話之前，還不忘順手撥一撥火盆裏的炭：格格雖然一再強調她的日常起居不需要人伺候，可她照顧自己的方式, 未免也太“糊弄”了些……
這是當年宮中的嚴格訓練帶來的結果——“奴婢家的情況，您大概也從福晉那裏聽說了不少吧。”
蘇曉星默默地點了點頭：早在入關之前，凝綠一家就被劃入包衣管領即所謂“辛者庫”，此後一家三四代人都做的是侍奉“主子”的活計。
不過也正因如此, 他們如今的生活水平可要比許多正經的旗兵還要好——蘇曉星也是因為這一條，才肯定凝綠出去後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到了奴婢這一輩，上有三個姐姐三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家中人丁興旺是好事, 可凝綠說起這些的時候, 卻不禁微微搖頭：“但您猜猜我們這八個裏面, 有幾個能認滿一頁大字的？”
她這樣說, 蘇曉星自然不會往多猜：“三個？……兩個？
……不會只有你一個吧？”
凝綠的笑容像是在苦水裏泡過一樣：“這是家裏的規矩——男孩認識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二三’就t行, 女兒更是連這一項也免了, 只要從小學好怎麽伺候主子就行。”
她直視著蘇曉星，仿佛透過這具略微纖瘦的身體, 能看到一束讓人心向往之的光亮：“要不是您, 我去哪裏才能學到這些呢？”
“如果當年我沒有遇見您，沒有和您一起度過這幾年的話, 出去嫁人當然是我最好的歸宿——可是，我更想跟著您去見識那些原本見不到的東西。”
西山的桃花、東城的酒家, 蒼藍色的布衫和只剩下葉子的丹桂……
面前這個被旁人稱為“先生”的女子，走在一條無人知曉的道路上。
“可是我這條路並不好走……之前種種沒有波及到你，已經算是萬幸了。”
蘇曉星的目標不止於此：她的戰場，或許還遠在康熙朝結束之後。
而在那些劇烈的變革和紛爭裏，她能保全身邊的這些人嗎？
在對待自己之外的人時，蘇曉星往往會站在一個現實到有些功利的立場上做打算；可是她卻不知道，一個願意燃燒自我的理想主義者，會對周圍的人帶來什麽影響——
就像凝綠半是“責怪”半是感慨的話一樣：“我這不是有樣學樣？……說起來，這只能怪您，教了我那麽多古代聖賢的話；結果該記著的沒記多少，就記得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了。”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一刻，蘇曉星的心裏陡然生出幾分“吾道不孤”的感慨來：“怎麽連《離騷》都搬出來了……你真的想好了？”
凝綠只是目光堅定地望著她，而此時的蘇曉星，也終於明白了那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總有血管裏流淌著不安分的人，願意舍棄一部分物質享受，去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在凝綠如願以償留下來之後，蘇曉星特意向她說明了一些新的要求，其中包括“沒有外人的時候不要自稱奴婢”，“將大錘視作孩子而非主子”這樣的理念；再然後，蘇曉星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既然要留下來，那今年過年的時候，就在家裏多住幾天吧——有什麽沒說的話、沒做的事，也都趁著這段時間處理一下。”
蘇曉星在給手下人放假這件事上，一直都是盡可能取最大值的；而這一次，她更是借著“人員變動”的理由，除夕那天就讓大家能回家的回家、能休息的休息。
因此，在大年初一這種萬象更新的日子裏，抽空回到家中的胤祥，就看到蘇曉星正領著一群孩子放鞭炮，身邊卻連幾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今年宗室裏的情況畢竟不同以往，太後這位老祖母一離開，皇帝又只認識最得寵的幾個孫輩，至於後宮的各位娘娘，那更是自家的孫子自家疼……
故而，今年跟著胤祥和福晉們去宮裏行禮的孩子，只有修儀、弘昌和弘暾。
蘇曉星是很樂意在這種時候留在家裏“看家護院”的：想想宮裏磕不完的頭、吃不了幾口的菜和能讓社恐原地去世的人際交往；再看看家裏難得的“無拘無束”生活和單純乖巧的孩子們，她就算閉著眼睛也知道該怎麽選。
只是在看到胤祥的一瞬間，蘇曉星悄悄收起了手裏對準炮仗引線的火石：“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丹若姐姐她們呢？”
胤祥的身上還沾著紫禁城裏的沈香氣味：“她們陪著修儀在佟貴妃那裏……還有幾個和修儀年紀差不多的堂姐妹。”
佟貴妃是孝懿皇後的妹妹，也是如今後宮裏地位最尊貴的女人，她把修儀這個年紀的女孩和她們的母親召集在一起，目的已經不言自明了。
蘇曉星點了點頭：“這一天總是要來的，不過你這時候回來……有事要我去辦？”
“對。”
胤祥盡可能地長話短說：“我是昨天進宮才聽說的，年前八旗裏出了好幾件事，可底下的人實在膽大，居然想瞞到開春之後……
餘下的事情我過幾天告訴你，你現在先去書房，把記著下五旗各佐領詳情的那本冊子翻出來，再把我們做的各縣概況裏，稅收折銀能過萬兩的挑出來謄寫一份。”
胤祥回來似乎只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很快便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宮裏去了；而猝不及防就進入工作模式的蘇曉星，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把孩子們都送回去安頓好，自己則認命地去前院加班。
這麽多的數據資料，自然不是一兩天之內就能整理出來的。不過，對於很大程度上“查無此人”的蘇曉星來說，其他人走親訪友宴席不斷，她這邊吃飽喝足了慢慢謄錄，也是來得及的。
趕在皇帝開印聽政之前完成任務的蘇曉星，也從胤祥那裏打聽到了這一事件的具體情況。
“這幾年朝廷上下都忙著西北用兵的事，原本在中原、江漢一帶駐守的八旗兵士，也抽調了不少送到前線……”
胤祥說著說著便是一嘆：“這樣一來，倒是給了那些奸滑之人可乘之機，去年僅在直隸一地，就發生了數次民變。”
對於民變產生的原因，蘇曉星是持保留意見的；不過對於清廷在這方面的應對措施，她還有不少的疑惑：“就算再把京中的八旗軍民派到各地，等他們到了之後卻像從前一樣另築一城供其居住的話，即使民間有異動，也不見得能立即處理吧。”
她這個問題倒是讓胤祥一時默然，在半晌之後才無可奈何地開口：“罷了，我這裏還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之前所說的這些，的確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京中的旗人這些年越來越不中用，整日只顧著吃酒賭錢、閑游鬧事，祖輩的艱辛是忘了個一幹二凈——像這樣的貨色，打發到外地去吃點苦也好。”
蘇曉星想了想，沒接這個話茬：八旗的事，和她這個漢人可是半點關系都沒有；而在這種事情裏，她也只願意當一個無情的數據處理器：
“那，沒什麽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丹若姐姐最近忙的厲害，我去給她打打下手。”
兆佳丹若的忙碌，自然是正月裏佟貴妃那一次召見的結果。
正月十二那天，皇帝指婚的旨意如期傳了下來——
依照“滿蒙聯姻”的國策，這一次到了年紀的九個宗室女兒裏，遠支宗室的幾位格格自不必說，單說修儀的堂姐妹裏，就有三位都嫁到了蒙古去：
九阿哥的女兒嫁到了巴林部，十四阿哥的女兒嫁到了喀喇沁，而這些女孩裏身份地位最高的，則是五阿哥恒親王的女兒。
這位格格雖是庶出，卻因為自己這場婚事的重要性而被破格冊封為了郡主：她要嫁的，是厄魯特蒙古的一位劄薩克郡王；說的更明白些，就是一支投靠了清廷的噶爾丹後人。
可是到了十三阿哥這裏，接到聖旨的女眷們卻是悲喜交加。
喜的自然是修儀不必遠嫁蒙古經歷風吹日曬了，而讓長輩們心存悲觀的，則是修儀的這場婚事，很可能還是遠嫁。
“精奇裏氏……”聽丹若姐姐講完修儀這位準額駙的來歷，蘇曉星的內心也變得覆雜了起來。
用她熟悉的民族劃分來看，這次不是滿蒙聯姻，而成了滿族和東北少數民族的聯姻——
精奇裏氏算是達斡爾族。
接下來的幾天，對這方面所知不多的蘇曉星只能選擇找人“補課”，而她在大致了解精奇裏部族的舊事後，突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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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星在這些天裏, 設想過凝綠要求留下的種種理由，更想好了自己的應對方式——無論她是說舍不得自己、舍不得大錘還是其餘的什麽難舍之處，蘇曉星都想出了一套把“難舍”變成“能舍”的說辭。
但是在和凝綠面對面的這一刻, 她心裏卻湧出一種微妙的熟悉感：她好像在某一個瞬間，看到了穿越之後的自己。
凝綠在說話之前，還不忘順手撥一撥火盆裏的炭：格格雖然一再強調她的日常起居不需要人伺候，可她照顧自己的方式, 未免也太“糊弄”了些……
這是當年宮中的嚴格訓練帶來的結果——“奴婢家的情況，您大概也從福晉那裏聽說了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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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正因如此, 他們如今的生活水平可要比許多正經的旗兵還要好——蘇曉星也是因為這一條，才肯定凝綠出去後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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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說, 蘇曉星自然不會往多猜：“三個？……兩個？
……不會只有你一個吧？”
凝綠的笑容像是在苦水裏泡過一樣：“這是家裏的規矩——男孩認識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二三’就t行, 女兒更是連這一項也免了, 只要從小學好怎麽伺候主子就行。”
她直視著蘇曉星，仿佛透過這具略微纖瘦的身體, 能看到一束讓人心向往之的光亮：“要不是您, 我去哪裏才能學到這些呢？”
“如果當年我沒有遇見您，沒有和您一起度過這幾年的話, 出去嫁人當然是我最好的歸宿——可是，我更想跟著您去見識那些原本見不到的東西。”
西山的桃花、東城的酒家, 蒼藍色的布衫和只剩下葉子的丹桂……
面前這個被旁人稱為“先生”的女子，走在一條無人知曉的道路上。
“可是我這條路並不好走……之前種種沒有波及到你，已經算是萬幸了。”
蘇曉星的目標不止於此：她的戰場，或許還遠在康熙朝結束之後。
而在那些劇烈的變革和紛爭裏，她能保全身邊的這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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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凝綠半是“責怪”半是感慨的話一樣：“我這不是有樣學樣？……說起來，這只能怪您，教了我那麽多古代聖賢的話；結果該記著的沒記多少，就記得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了。”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一刻，蘇曉星的心裏陡然生出幾分“吾道不孤”的感慨來：“怎麽連《離騷》都搬出來了……你真的想好了？”
凝綠只是目光堅定地望著她，而此時的蘇曉星，也終於明白了那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總有血管裏流淌著不安分的人，願意舍棄一部分物質享受，去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在凝綠如願以償留下來之後，蘇曉星特意向她說明了一些新的要求，其中包括“沒有外人的時候不要自稱奴婢”，“將大錘視作孩子而非主子”這樣的理念；再然後，蘇曉星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既然要留下來，那今年過年的時候，就在家裏多住幾天吧——有什麽沒說的話、沒做的事，也都趁著這段時間處理一下。”
蘇曉星在給手下人放假這件事上，一直都是盡可能取最大值的；而這一次，她更是借著“人員變動”的理由，除夕那天就讓大家能回家的回家、能休息的休息。
因此，在大年初一這種萬象更新的日子裏，抽空回到家中的胤祥，就看到蘇曉星正領著一群孩子放鞭炮，身邊卻連幾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今年宗室裏的情況畢竟不同以往，太後這位老祖母一離開，皇帝又只認識最得寵的幾個孫輩，至於後宮的各位娘娘，那更是自家的孫子自家疼……
故而，今年跟著胤祥和福晉們去宮裏行禮的孩子，只有修儀、弘昌和弘暾。
蘇曉星是很樂意在這種時候留在家裏“看家護院”的：想想宮裏磕不完的頭、吃不了幾口的菜和能讓社恐原地去世的人際交往；再看看家裏難得的“無拘無束”生活和單純乖巧的孩子們，她就算閉著眼睛也知道該怎麽選。
只是在看到胤祥的一瞬間，蘇曉星悄悄收起了手裏對準炮仗引線的火石：“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丹若姐姐她們呢？”
胤祥的身上還沾著紫禁城裏的沈香氣味：“她們陪著修儀在佟貴妃那裏……還有幾個和修儀年紀差不多的堂姐妹。”
佟貴妃是孝懿皇後的妹妹，也是如今後宮裏地位最尊貴的女人，她把修儀這個年紀的女孩和她們的母親召集在一起，目的已經不言自明了。
蘇曉星點了點頭：“這一天總是要來的，不過你這時候回來……有事要我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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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回來似乎只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很快便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宮裏去了；而猝不及防就進入工作模式的蘇曉星，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把孩子們都送回去安頓好，自己則認命地去前院加班。
這麽多的數據資料，自然不是一兩天之內就能整理出來的。不過，對於很大程度上“查無此人”的蘇曉星來說，其他人走親訪友宴席不斷，她這邊吃飽喝足了慢慢謄錄，也是來得及的。
趕在皇帝開印聽政之前完成任務的蘇曉星，也從胤祥那裏打聽到了這一事件的具體情況。
“這幾年朝廷上下都忙著西北用兵的事，原本在中原、江漢一帶駐守的八旗兵士，也抽調了不少送到前線……”
胤祥說著說著便是一嘆：“這樣一來，倒是給了那些奸滑之人可乘之機，去年僅在直隸一地，就發生了數次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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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個問題倒是讓胤祥一時默然，在半晌之後才無可奈何地開口：“罷了，我這裏還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之前所說的這些，的確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京中的旗人這些年越來越不中用，整日只顧著吃酒賭錢、閑游鬧事，祖輩的艱辛是忘了個一幹二凈——像這樣的貨色，打發到外地去吃點苦也好。”
蘇曉星想了想，沒接這個話茬：八旗的事，和她這個漢人可是半點關系都沒有；而在這種事情裏，她也只願意當一個無情的數據處理器：
“那，沒什麽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丹若姐姐最近忙的厲害，我去給她打打下手。”
兆佳丹若的忙碌，自然是正月裏佟貴妃那一次召見的結果。
正月十二那天，皇帝指婚的旨意如期傳了下來——
依照“滿蒙聯姻”的國策，這一次到了年紀的九個宗室女兒裏，遠支宗室的幾位格格自不必說，單說修儀的堂姐妹裏，就有三位都嫁到了蒙古去：
九阿哥的女兒嫁到了巴林部，十四阿哥的女兒嫁到了喀喇沁，而這些女孩裏身份地位最高的，則是五阿哥恒親王的女兒。
這位格格雖是庶出，卻因為自己這場婚事的重要性而被破格冊封為了郡主：她要嫁的，是厄魯特蒙古的一位劄薩克郡王；說的更明白些，就是一支投靠了清廷的噶爾丹後人。
可是到了十三阿哥這裏，接到聖旨的女眷們卻是悲喜交加。
喜的自然是修儀不必遠嫁蒙古經歷風吹日曬了，而讓長輩們心存悲觀的，則是修儀的這場婚事，很可能還是遠嫁。
“精奇裏氏……”聽丹若姐姐講完修儀這位準額駙的來歷，蘇曉星的內心也變得覆雜了起來。
用她熟悉的民族劃分來看，這次不是滿蒙聯姻，而成了滿族和東北少數民族的聯姻——
精奇裏氏算是達斡爾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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