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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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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

臘月初六的那天晚上, 蘇曉星還正把大錘抱在懷裏,用那個小金錘給他砸核桃吃。

每天天黑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是她難能可貴的自由時刻——

她可以不用考慮那些從西北送來的戰敗消息, 可以不用考慮那些所圖不小的人都還有什麽算計,更不用考慮她該如何面對記憶裏即將到來的陰雲……

一直想著這些事情的話,蘇曉星怕是目標沒達成就會在半路上瘋掉。

而在她留給自己的這些時間裏,她又把一半花在了北院——今年十月底的時候, 丹若姐姐再次有了身孕。

但現在的蘇曉星對這樣的事,完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算是知道歷史中的丹若姐姐會多子多福、平安到老, 她也是一萬個放不下心。

那種如臨大敵般的反應,讓兆佳丹若本人都忍不住笑著勸她:“好了好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眼神有多嚇人……我明白你是擔心我,但你這樣的神情被我們姐妹外的旁人看去, 保不齊要說些什麽話呢。”

蘇曉星努力地控制了一下表情, 才悶聲悶氣地開口:“我知道了。”

她說不出更多的話, 只是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 每天都會帶著大錘過來, 陪伴北院裏那幾個暫時不能猴在額娘身邊的小家夥。

大錘每天都在北院這邊玩得樂不思蜀——弘暾這半年來在學著寫字作畫, 雖然沒有要學出多大名堂的意思,但紙筆和顏料之類的東西還是準備的十分齊全;而他發現這些東西弟弟們都喜歡之後, 也就毫不吝嗇地拿出來和他們分享。

弘晈如今還勉勉強強的能學著抓一下筆, 可大錘那就是純粹來由著性子胡整的。

之前他用手把顏料抓得哪裏都是,蘇曉星用“孩子還小”勸自己不要生氣;他和弘晈因為一支筆打鬧起來, 也有靜儀這個做姐姐的護著,最後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但看到大錘把一年都產不了多少的蟬翼紙撕碎揉成團, 再扔進淘洗毛筆的水缸中之後……蘇曉星還是一口氣堵在胸口。

她知道大錘現在是聽得懂大人說話的,於是還算好脾氣地把他拉到一邊的大椅子上,讓他坐好了,聽自己擺事實講道理。

只是大錘看著比平日嚴肅認真了不少的娘,聰明的小腦瓜轉了一下,就明白了這是為什麽——隨後,他的大眼睛裏毫無征兆地就湧出了流不完的淚水:

“娘不要生氣……我說對不起……不要生氣……”

比起生氣,蘇曉星現在更像是被活活噎死了:

我還話都沒開始說呢!你就開始哭!你不講武德!

嬰兒時期的大錘還不怎麽愛哭,但自從他有了自我意識之後,那眼淚就是召之即來而且完全不帶停的,每次都讓蘇曉星回憶起和他親娘的第一次見面——

最後,就算是習慣了講道理的蘇曉星也只能嘆一口氣,暫時放下原則去哄好這個小東西。

這件事在蘇曉星這裏,還算得上是順利解決:在當天晚上她心平氣和地嘮叨了半天之後,大錘乖乖點頭保證自己下回絕不再犯。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天晚上,還有人在言談間提起了她和大錘。

“我們幾個,當年誰沒有被孩子氣得倒仰過,可紅兒她……唉。”

兆佳丹若是能看清這其中的苦處的:“你平日還是多寬解她幾句吧。”

兆佳丹若這話,自然是對面前的胤祥說的。胤祥看了妻子一眼,神情中頗有幾分無可奈何:“你都快和她處成親姐妹了也說不動,我說這些,她更是油鹽不進了。”

“你好歹說說,讓她凡事不要全都擱在心裏呢?”

兆佳丹若以己度人,還是覺得女人家終歸要有個依靠的:“她入府之前受了那麽多的苦,脾氣怪一點也是正常的……可你是她的夫君啊。”

這話是真的把蘇曉星當成了親妹妹才能說出口的——

兆佳丹若想起自己在蘇妹妹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什麽事都愛往心裏藏的性格,卻很快就被皇室裏的規矩、宗親中的閑話和後院裏的爭風鬧得精疲力竭;要不是像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一樣把心思放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她差點就要撐不下去。

過了十幾年,如今的兆佳丹若看著和當初的自己一路性子的“紅兒”,便下意識地認為,她也可以覆刻自己的路徑,從而與這些痛苦達成和解。

可是這些年接觸到蘇曉星另一面的胤祥,卻對她的性格卻有著不一樣的看法:

“夫君?——我怎麽覺得,她巴不得我不把她當女人才好?”

他們的這些對話要是被蘇曉星本人聽見,她大概會給胤祥的最後一句話點個讚:她自己的人生經歷放在這個時代,的確看不出是女性。

六歲開始,讀十二年的書,十七八歲準備人生大考,考中了去深造幾年,深造結束,就自己決定往後的人生方向……這些事情模糊一下,和求取功名的舉子倒是差不多。

而現在,憑著穿越者的紅利,她也算是自己選擇了人生道路——就是和男人、孩子綁在一起的這種事,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躲開。

有的人躲不開,有的事也一定會到來。

一如在這個傍晚,蘇曉星聽到了之前從未聽過的鐘聲。

就像小金錘敲開核桃一樣,這t鐘聲也輕而易舉地“敲開”了她的腦殼;蘇曉星放下手中的核桃,抱著大錘走到屋門口。

大錘掙紮了一下,似乎是要自己站著,蘇曉星也由著他。

“站一會兒吧。”看著冬日暮雲邊昏黃晦暗的日光,蘇曉星輕聲說道。

“你太祖母去世了,她對娘很好,我們在這裏默哀一會兒。”

太後這一撒手,除了所有人不知真假的哀痛立刻將過年的喜氣沖刷得一幹二凈之外,一切早已準備了七八成的國喪禮儀,也有條不紊地運作起來。

一夕之間,京城上下便看不到素色之外的色彩;就算是紫禁城的金瓦紅墻,也被各處飄揚著的白幡遮去了光彩。

覆禮、小殮、大殮之後,太後的梓宮停放在寧壽宮正殿,國喪的告示也正式傳遍天下。

接下來,就是漫長而不間斷的日日哭靈了。

作為長壽的長輩、慈和的祖母和皇室穩定傳承的象征,太後總是在這無可奈何的一生結束後,得到了許多子孫們的真心哀痛。

或許,只有蘇曉星會在偶爾難過的空隙裏,漫無邊際地想一些事情;比如說,太後的同輩人都已作古,而為她痛哭的子孫又無一是她親生。

看著換了一身白布衣服的大錘,蘇曉星的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不知道我寄了之後,這小子會不會為我掉眼淚……

蘇曉星的後事暫且還難以想象,不過皇帝對太後這位嫡母的崩逝有多哀痛,是天下人都能看得見的:臘月十五日皇帝親去靈前奠酒讀祭文,自己差點也哭過去不說,更是帶的底下也哭倒一片。

以蘇曉星現在的身份,這種哭靈的事雖然要參加,但站位自然被安排在距寧壽宮正殿極遠的某個犄角旮旯裏,沒機會去聽一下康師傅的祭文究竟有多感人。

而她或許是和大錘這個眼淚哭不完的孩子一起呆久了,跪在這裏之後,臉上兩滴眼淚一掉,再被風吹得晃兩晃,整個人哀痛不已的形象立馬就展現出來了。

蘇曉星這邊沒出什麽問題,但聽說正殿外哭倒了幾個人,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可千萬別有丹若姐姐!

膽戰心驚了一天,直到回府的時候看到馬車裏穩穩當當坐著的兆佳丹若,她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姐姐你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蘇曉星回去之後,不由分說地就從兆佳丹若的貼身丫環那裏搶來了給她按胳膊按腿的活。

至於蘇曉星這樣的手藝是從哪裏學到的——套用一個句式,沒有人比我更懂腰腿酸痛。

“沒有不舒服也要讓你嚇出不舒服來了。”

兆佳丹若嗔了她一句,不過還是認真地回答她:“你不用這樣擔心我,我肚子裏這個孩子,可是要比之前都安生多了……想來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兒,不像靜儀那丫頭,和白給她起了這麽個名字似的。”

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對了,雖說這兩天大家都忙,但妹妹有空的話,也給大錘想個正經名字吧——雖然他阿瑪已經想好了一個字,但你若是有什麽想法,說出來咱們商量一個更合適的也好。”

簡短地說了幾句,眼看著兆佳丹若確實沒什麽不適之後,蘇曉星便離開了北院。

畢竟明天又要重覆今天的日程,早早起床趕到宮中去再哭一天,現在當然是越早入睡越好。

除了身在京城的這些皇族、官員之外,還有從幾千裏外星夜奔赴京城,特意來給太後哭喪的——就比如一位蘇曉星未曾謀面的熟人,蘇州織造李煦李大人。

而李煦此番進京,順便就帶上了那個原定此時要進京成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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