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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縞濁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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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縞濁泥

說起這個“假托一人”, 就不得不提到一個游走於灰色地帶的群體。他們曾在春秋戰國之際聲震諸侯,在秦漢時期光芒不減,在之後的亂世中也有作為……在那些時代裏, 他們的名字也多種多樣;要是挑一個文藝點的詞匯來稱呼,那大概就是一個“客”字。

這種依靠著個人才華立足於某位大人物身邊,為其出謀劃策、出生入死的“門客”,總是帶著有幾分神秘色彩和俠義精神的;在無數民間流傳的故事裏, 他們往往不是主角,卻有著無可替代的重要性。

更何況,對這些“客”自身來說,依附貴人也是一條大有可為的進身之路:只要眼光夠好, 才學夠大,功名利祿早晚都不是個事。

很刺激,很心動,很能哄到自信的青年t參與其中——但這種事, 蘇曉星還真是想都沒想過。

她現在最大的願望, 也不過是有個看書寫字的機會, 同時偷偷給胤祥出些有用或者沒用的主意, 然後再做些抄寫、算賬之類的雜活, 發揮一下自己的剩餘價值。

至於什麽“大展奇才然後用計謀壓倒所有人”的可能性, 不說是很大吧,至少也是趨近於零。

沒辦法, 時代變了——你看這清代, 哪還有什麽“門客”啊,基本上全是“清客”:這年頭對自己的學問有自信, 還有一腔為國為民熱血的讀書人,要麽是望族出來的天之驕子, 要麽在科舉事業裏卷生卷死;而整天繞著走權貴打轉轉的“先生”們,所圖的無非就是個養家糊口,遇到麻煩事也能仗勢壓人一下,最後過上超出平民一大截的生活,回家鄉也做個“老爺”……

但也不是所有“清客”都在混日子。畢竟這麽大的一個國家,總有幾個懷揣夢想的奇人異士;而太子的地位動搖和淒慘落幕,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此時不all in,從龍之功可就讓別人搶了!

和這些為了一步登天而賭上一切的人比起來,蘇曉星顯得十分“業餘”:無論是身份、目標還是心態,她都卷不過他們;更重要的是,她還是不願意放下某些東西。

某些只要一撒手松開,就能毫無顧慮地融入這個世界,中氣十足地口稱“奴才”的東西。

因此,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提議,蘇曉星在當時是拒絕的。

她再一次和胤祥提到這件事情,則是十多天之後了。夏日晝短夜長,無聊的人不知如何打發時間,而另一些人,卻恨不得抓緊了每一個白天來做事。

無聊人士的代表是蘇曉星。她這些天為了表現自己的“憊懶無能”,連看書的頻率都降到了三天一次,導致一篇《游俠列傳》看了快半個月還沒有看完。

而在不看書的日子裏,她可以去北院給孩子們講故事,可以圍觀塔娜和念兒一起做的針線,還可以和雲福晉學著做些家常菜……

在如此安逸閑適的時刻,她的心裏也會響起這樣的聲音:這樣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做一個能夠被這裏接受的女子,把心思花在這些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上,過好這樣的小日子,不也是可以開開心心生活下去的嗎?

躺平做一條鹹魚的生活那麽香,而她選的這條路卻是肉眼可見的痛苦——她已經付出過代價了。

這半年來,她每個月都能領教到“宮寒”的威力:一個二十多年沒經歷過痛經煩惱的人,被每次都持續一天多的繼發性痛經折磨得冷汗直冒。

再怎麽堅定的信念和意志,都會在這樣的疼痛中有所動搖。

每當這時,蘇曉星就會用此刻的疼痛程度來衡量以後的道路:她最大的優勢,無非是那些屬於穿越者的“先知先覺”,但就算是專業加持後的“先知”,也只能讓她的行動看上去更合理一點。

有外掛固然很好,但她的這個外掛,是要燒自己的血才開得起來的。

這個世界的時間卻不會因為她的猶疑而停止,那些勤奮的人也不會停下他們的努力——在這些天裏,四阿哥遞上了那份奏章,並且起到了意料之中的好效果;即使有人斷章取義,想把這份奏章打成“別有用心”,也擋不住皇上的肯定和讚賞。

皇上一高興,就聽取了四阿哥的建議,下旨免除受災地區近年的田賦。

免去賦稅是好事,但今年因千叟宴等事造成的開支,卻總是要想個法子補回來的。

這也就直接促成了蘇曉星“好日子”的終結——和她一起無所事事的凝綠,這些天突然慌慌張張的。

直到她和蘇曉星一起去東院,差點將一杯熱茶潑在阿喜身上之後,蘇曉星不得不找個時間問了:“你這些天,是什麽情況?”

凝綠立刻跪了下來,聲音有些發抖:“是奴婢的錯……奴婢近日,是因為家裏的事情心神不安。”

“來吧,仔細說說。”這也就是蘇曉星長期的反洗腦有了一點微乎其微的效果,凝綠才肯把自己不安的原因說出來而不是直接請罪。

然後,凝綠所說的這些話就仿佛當頭一棍砸醒了她:“是奴婢的舅舅家……奴婢的舅舅只是個旗兵,靠著京郊的幾畝薄田和朝廷的糧餉過日子;可是前天,聽說分管奴婢舅舅的牛錄突然上門去借銀子,一張口就是五百兩……”

哪有人能獨善其身——蘇曉星長嘆一聲:“你舅舅家是出不起這筆錢的,是不是?”

“是……不過奴婢聽說,其實這件事最難的還不是這個。以往遇見這樣的事,找親朋鄰裏求一圈總是能應急的,但這一次,卻聽說十戶旗兵裏,八戶都被借了錢……”

蘇曉星無奈地按了按腦門。

已知今年的賦稅會比去年少,但皇上的六十大壽可是結結實實地把銀子花出去了,入不敷出,那該怎麽辦呢?

答案幾乎是明擺著的:皇帝找臣子們要錢,換句話說是“查虧空”;臣子們再各自找財主要錢,手底下的人當然也不能放過;那些中層的官吏再向下伸手……會“借”到凝綠的舅舅這裏,倒也不奇怪。

只是八旗的兵戶尚且如此,那比他們更低一層的人呢?

這一層一層地推下去,最後落在那些被減免賦稅的農民身上,保不準要掏的錢,比起賦稅是只多不少。

“你也可以當看不見。”說這話的時候,胤祥正用蓋碗的蓋子撥著碗裏的茶葉:

“後院裏這麽多女人,只有你一個成天操的是這份心。”

蘇曉星對他這副看戲的模樣並不陌生:當初胤祥糾結痛苦於皇室中人沒有正常的親情時,她就在旁邊這樣看戲來著。

所以說,人和人之間是沒有完全的互相理解的——就以他們兩個人為例,一個人的悲哀和憂慮,另一個人能夠理解,但也只能理解一點點。

蘇曉星認命地看著天花板:“我做不到。”

我沒辦法忽略掉這些發生在民眾身上的災難——不管是旗兵的忍饑挨餓,還是災民的流離失所。這甚至都和所謂的“同理心”關系不大,而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定位,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小老百姓家供出來的“大學生”也好,沒落家庭的孤女也罷,她是真的沒有過俯視他人的經歷,更沒有俯視他人的欲念。

被麻木和無力感充斥著全身的蘇曉星,本能地選擇了“再掙紮一下”:“我……能做些什麽嗎?”

胤祥的眼中有幾分笑意,說話的語氣也是無可奈何:“就知道你會問這個。”

“前些天我曾同你說起的那件事,你會拒絕也是常理——只是有的時候,身居幕後不一定比站在臺上更好使,是不是?”

蘇曉星聽得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如果現在站在高處的是他們,那立馬可以查出一串貪官汙吏;但現在,他們只能想辦法用制約的方式控制住這些人,不讓他們進一步為非作歹。

皇子之間各懷心事,而皇帝的“分而治之”策略,還處於起步階段——現在的四阿哥是“孤臣”一個,而那邊幾位,又將十四阿哥捧到了臺前。有心算無心,四阿哥連帶著他手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時日一長,總會被挑出毛病。

做慣了兄長身邊最強輔助的胤祥,遇到這樣的情況肯定想上去抗傷害,吸引那些人轉移火力;但上一次的“背鍋事件”餘威猶在,他自己現在只能乖乖地被“閑置”一旁。

好在有個蘇曉星,她那一跪之後,原本已經走成死棋的胤祥,居然留下了一線生機——他們可以尋個人來做這個靶子。

“你覺得如何?”胤祥這一次也沒有藏著掖著,而是將自己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這個人要靠得住,還要讓他們搞不清是何方神聖……”

他的手指和蘇曉星的交疊在一起。

一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一人的手蒼白瘦削,更顯纖細。

“所以,又是我?”比起再次成為背鍋俠這種事情,把手抽出來這樣的細節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你放不下這些事情……我也是。”

胤祥用拇指上的扳指碰了碰蘇曉星腕上的鐲子——這個鐲子是過年的時候,太後照例賞下來的,水頭不錯,瞧著青碧可愛t。

翡翠鐲子和白玉扳指的配色,讓蘇曉星恍惚想起一句歇後語來:“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再考慮考慮?”二人對視一眼,胤祥笑問。

“好,我考慮考慮……想一下這位‘先生’該怎麽出場。”蘇曉星的猶疑不安在這一刻也奇妙地消失了,心情突然就輕快起來。

至於原因,幾千年前太史公就說清楚了。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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