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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著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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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著錦

萬壽節是三月十八日。

但想要討這個彩頭,湊上去獻媚的人,可早在去年就開始活動了:

各級官員聯名上了一道折子,說皇上聖壽六旬,禦極五十一載,非但前明諸帝無一人可比,就是歷數諸代,也少有出其右者;故而,他們誠惶誠恐,請為皇帝上尊號。

皇上的回應,是上有太後,下有萬民,朕之功績,尚有不足;尊號之事,日後再議。

非常經典的辭讓話術——蘇曉星聽到這些的時候,一點額外的激動都裝不出來。

這種司空見慣了的事情,甚至還沒有她這些天的經歷來得有趣。

正月一過去,胤祥就說到做到,讓人在自己前院的書房旁邊,給她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

屋內沒什麽陳設,一人一桌一椅,一套紙筆而已。

而兩人房間的間隔處,也被改成了一個小套間,滿滿當當地擺放著書籍。

第一次看到那些書的時候,蘇曉星的眼睛都亮了——她已經一年沒有看過書了。

在文史專業養成閱讀習慣後,她閑來無事就想要找些文字看看;而這個世界裏又不可能有什麽電子設備、碎片閱讀,在去年一整年裏,她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虛感。

現在想想,這份心虛可能就是閱讀習慣突然中止所帶來的吧,畢竟,她在江南的時候還常常讀書來著。

另一個讓蘇曉星大喜過望的是,這裏的好些書,是她曾經找了好久都找不全的;而現在,它們就擺放在這裏,她隨時都能看——全本!精裝!名家點校!

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蘇曉星,她甚至感到自己的DNA都舒展開來了。

在蘇曉星目不轉睛地看著書架,眉開眼笑的時候,她身邊的人,也在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著她。

胤祥上一次見到看見書能開心成這樣的人,還是在將近十年前——他剛搬出皇宮住進自己的家裏後,去京城最大的書坊買些新書回家,在那裏碰到一個粗布衣衫的少年。

那少年就用這樣熱切地眼神註視著架子上的書,然後……

然後他嘆了口氣,縮身垂首,悄悄走了出去。

那個少年,無外乎是家境貧寒卻又好學之人。

胤祥當時雖然心中感嘆,卻並不把這當回事:天下讀不起書的人海了去了,多這麽一個也不多。

但在看到這樣的眼神出現在蘇曉星臉上的這一刻,他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由來的震撼——在這份震撼中,還包含著些許疑慮不安。

就算她來自江南的詩書傳承之家,但終究是個女子,看到書籍,為何會如此興奮?

這丫頭真是怪得很……胤祥苦笑著搖了搖頭,打算轉身離開,讓她一個人在這裏樂一會兒算了。

然而,在轉身後剛邁開步子的那一刻,他的衣袖被拽住了。

蘇曉星頭一回真情實感,滿懷謝意地直視他:“多謝您。”

她那亮晶晶的雙眼,搞得胤祥平白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你來回的時候,從屋後的偏門進出就行。”

蘇曉星點點頭,語調裏帶著輕快的笑意:“好。”

還在興頭上的蘇曉星,這些天裏都勤奮早起,天色略微發亮的時候就去書房“打卡”。

可是,去前院看書的話,她卻只能獨來獨往了。

不是她不想帶著凝綠過去,而是一提起這事,凝綠的腦袋就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格格能去前院讀書,是憑著自己的本事掙來的恩典……奴婢可沒有這麽大的福氣。”

蘇曉星的眉頭皺成一團。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三年多,她已經能理解凝綠的這種心態了:作為下人,作為女子,去看那些經綸世務的書,是與“規矩”完全相悖的——而“規矩”,有些時候要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但理解歸理解,蘇曉星可不覺得這是個合理的想法。

她思前想後,決定“曲線救國”:每天離開前院,看見一如既往在角門處等候的凝綠,就湊過去告訴她自己今天看了些什麽。

而她目前的閱讀計劃,是之前設想過好多t次,卻從未實現的:通讀一遍“二十三史”——畢竟《明史》還沒修出來。

蘇曉星能在這安安靜靜的讀書,還是要感謝康熙和胤祥他們爺倆:去年冬天之後,胤祥在朝中眾人的眼裏已然是受到廢太子牽連,被剔除出儲君人選的“失寵”狀態了。現在的他,除了在少數禮儀慶典上露個面之外,再不和各種政務、差事相關。

胤祥看上去也接受了這樣的安排,終日閑居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這樣一來,闔府上下的收入,就必然少了好大一部分。

多虧身為福晉的兆佳丹若持家有方,當機立斷地砍掉了不少講排場、充面子的支出;用她的話來說:“如今都這樣了,再怎麽講排場,咱們家也不會有多少轉機的……還是先把眼下的日子過好要緊。”

這話說起來心酸無奈,卻是實情:一個已經被皇帝判了“出局”的皇子,哪還需要講排場、拉關系或者找門路呢?就算真的這樣做了,那些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家夥,肯定也是敬謝不敏的。

因此,在京城乃至全國都因為皇帝的六十壽誕熱鬧不已時,關起門來過日子的十三阿哥府,就頗有幾分清凈乃至於淒清的意思了。

這樣低調做人的態度,自然也求仁得仁,被朝野上下忽略了過去——現在最引人註目的,是層出不窮的賀壽獻禮之事。

皇帝雖然拒絕了群臣為自己上尊號,但對於自己的長壽,天下的太平,他還是很有幾分洋洋自得的。這第一件事,就是前所未有的“千叟宴”。

沒有廣而告之、頒行海內的聖旨,只見關外蒙古,漢地諸省,沿海南疆……成百上千位六十歲往上的老人,“自發”前往京城為皇上賀壽。

一時間,京城內外熱鬧非凡,而皇帝聽後更是龍心大悅,特地降旨,將於三月二十日後的幾天內,萬壽節各項禮節悉數完成之後,在暢春園賜席款待這些老人。

聖旨一下,海內歡騰,無不感恩頌聖,慶賀這清明昌盛之世。

氣氛都這麽到位了,大家自然都打蛇隨棍上,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賀禮更風流雅致,別出心裁。

王公大臣們是怎樣為了這番盛典絞盡腦汁的,旁人自然不知;但諸位皇子間的暗流湧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些事,一旦做出來,就在他們兄弟間無所遁形。

第一個冒出頭的,就是如今有著“長子”聲勢的三阿哥胤祉。

他也沒有蠢到在滿朝文武的面前公開表現,而是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去暢春園給皇阿瑪請安——帶著幾位專精於歷法、樂理和數學的大師級人物。在一上午的相談甚歡後,皇上與他們幾人一同用了午膳,而當天下午,就有旨意傳出來:

在暢春園蒙養齋設立一所算術館,命這些大師同皇帝之前選拔任命的,同樣專於此道的大臣官員們一道,做兩件差事:其一,挑選一批天資聰穎的八旗子弟進入這座算學館,學習各種相關的知識;其二,撥下專款,讓算學館諸人編纂一部有關天文歷法,算術樂理的專著。

為了表示出對這件事的重視,皇上特派一位皇族成員總理此事——毫無疑問地,這個人選就確定是皇三子誠親王了。

這件事可在宗室重臣的圈子裏風光了好一陣子,就連窩在家裏看書的胤祥,都聽到了不少風聲。

而他沈思了一會後,實在無人可說,只好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一室之隔的蘇曉星。

蘇曉星聽說這件事之後,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裏的書冊——正巧就是《史記》裏,說漢武帝如何喜好司馬相如作的賦這一段。

這樣“歷史覆讀機”式的情節,讓她實在有些繃不住:漢武帝好歌賦,喜歡求仙問道;而當今這一位皇帝,喜歡的可不就是自然科學嘛……也好也好,單就愛好來看,總還是進步了一點的。

胤祥就看著這丫頭捂著嘴笑:“你看什麽呢,笑成這樣?”

他帶著一絲好奇湊過去,看到那些文字後,先是一楞,隨後就想明白了她發笑的原因。

“呵,你呀……”胤祥也是哼笑一聲,卻不知道這笑聲是在嘲諷誰,還是自嘲:“就這麽巧?”

蘇曉星言之鑿鑿:“就這麽巧。”

誰讓你過來的時候。我正好看到這一頁呢,對吧!

笑過之後,蘇曉星又記起另一件事:“還有件事,您知不知道?”

胤祥和她對視一眼,突然就好似心有靈犀一般:“你想說……今年春天的天氣?”

說起這個,兩人的笑容都消失了,蘇曉星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已經是三月,但整個京城,卻還沒有下過一滴春雨。

蘇曉星是前兩天在兆佳丹若那裏聽她提起,今年好幾處京郊的莊子都報了災害之後,才猛然想到這個問題。

而不下春雨意味著什麽,胤祥比她還要清楚。

在他們兩人相對默然的同時,暢春園裏,又有一人前來請安——

是臨近年關的時候,才從關外返回京城的十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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