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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冷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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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冷長安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執掌宗人府事務的簡親王雅爾江阿上奏,稱已審明了持續一年的“托合齊會飲案”,並就此案最終的處理結果進呈給皇上預覽。

一時之間,朝野震蕩。

沒有多少人真的關註托合齊的生死,哪怕他是十二阿哥的舅舅,安親王府的舊人——和太子比起來,這些都算得上什麽?

毫無疑問,眾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太子胤礽的身上。自從康熙四十八年他被覆立以來,之前發生的一切好像都憑空消失了:皇上和從前一樣重視和寵愛他,他想辦的事情,幾乎就沒有辦不成的;另一方面,太子他也和之前一樣跋扈肆意,對那些曾落井下石過的人,更是想方設法加以報覆。

朝中的格局就變成了這樣一種詭異的沈默:太子依舊在等待未知的命運,這使他日覆一日地更加扭曲;其他皇子也在等待,他們等的則是一個機會,一個能夠徹底擊垮太子一系的機會。

畢竟,大家都算是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在明面上爭得不可開交的太子和大阿哥,最後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不過,即使他們全部出局,那些已經下了註的親貴和重臣們,也能夠從容地將派系裏的其他皇子推到臺前。

上一次大阿哥被終生圈禁後,他附近的勢力很快就找好了新的代言人,那就是八阿哥胤禩。當然,這種慌張之下操之過急的舉動也引發了反彈。皇上是怒斥和懲處了八阿哥,可在他身邊聚集的人還是越來越多——沒辦法,誰叫如今的八阿哥身邊最主要的,還有三位皇子呢?為人臣者,有些話不能說;可他們的表現,無疑是給已經日漸衰老的皇帝帶來了挑戰:

八阿哥倒了,我們就支持九阿哥,要不然就是十阿哥,何況還有十四阿哥……皇上不可能一下子族滅所有的大臣,重罰所有的皇親國戚;可他親生的這些兒子們呢,那可是罰一個就少一個。

相比之下,太子一黨在上次的事情過後收斂了許多。這也有好幾層的原因:第一,是因為太子本人的性格,在宗室中實在是有些不得人心……但是一個生下來就不用顧及除自己親爹以外所有人的家夥,也沒有誰指望著他某一天突然變得慈悲為懷。

第二,是因為和太子比起來,這一派裏其他的皇子似乎也就不那麽重要了——更何況,這些阿哥和太子都只是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三阿哥是在上一次為太子翻盤說了很關鍵的話,可現在是一心修書,別的事管都不帶管;四阿哥一向被視作太子的臂膀,可在太子覆立後卻跑到刑部查那些壓了幾十年的案子去了;十三阿哥無論是從前朝還是後院都和太子有所關聯,可現在……人家家裏正辦喜事呢,沒空管別的。

所以,這次托合齊的事情,也會像這兩年的其他案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就過去……嗎?

就在這樣看似風平浪靜的日子裏,蘇曉星和石佳念兒再一次見到了年思蘊。

這便是因為那件喜事——十三福晉兆佳氏有了身孕。

孩子還沒有落地,按理說是不應該大操大辦的。但從父親和丈夫那裏收到的消息越來越多,宗室裏的女眷們可要撐不住了;在這泰山壓頂的當口,隨便哪一家出一點點小事,都成了她們聚集往來的借口。

而男人們也不反對這樣的走動:許多話,他們是不方便去說、去傳的,還是要在後院裏繞一圈才好。

蘇曉星在這種場合,才見識到什麽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原本福晉和側福晉們商量好的安排,是後院裏擺兩桌酒,點一出戲就罷了;但之後這幾乎要踏破門檻的客人,讓她們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

好在她們幾個自己人之間不會勾心鬥角,兩位側福晉出面攬下了絕大多數的事。雲福晉親自去廚房,指點廚子們安排菜單酒水;而進行交際,則是珠福晉的專長。

最後,一切算是緊趕慢趕地安排妥當:府裏擺一日的流水席,再請個戲班子來,唱上整整一天。大家似乎都挺樂意這麽做的,宮裏甚至還賞了東西下來——雖然只是幾只裝了金果子的荷包;最不樂意的,反而是喜事的兩位當事人。

“這麽大張旗鼓的,總不會折了這孩子的福吧……”兆佳氏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明天來的全是女眷,我既不方便,也有差事。明天要和四哥一起出城去。”胤祥的壓力似乎更大:“你們明天都警醒些,別被人套了話,也別談前朝的事情。”

故而,在見到年思蘊的時候,大家也只能聊些無關緊要的家長裏短。

年思蘊是同四福晉一起來的,按她自己的話說,“福晉對我自然是沒話說,只是什麽事都要帶著我……”

蘇曉星知道這是為什麽:身為親王福晉,肯事事都帶著一個剛剛入府的側福晉,這份重視的意味已經不言自明了。只是,年思蘊看上去對是否接受這樣的重視還有些疑慮。

“看開點,就當是普通的串門算了。”蘇曉星安慰地拍拍她。

年思蘊不想一見面就大吐苦水,也就只能笑著轉移了話題:“我看著念兒要比半年前長高了不少呢。”

“嘿嘿。”石佳念兒嬌憨一笑:“在這裏吃得好,睡得好,自然能再長長。姐姐你呢?你夜裏還會失眠嗎?”

年思蘊的臉上飛過一抹紅霞:“……比之前好多了。”

她和石佳念兒相視一笑,留下蘇曉星在原地有點尷尬。

“咚!——鏘!”正在這時,鑼鼓聲響起,是要開始唱戲了。

“這是……《長生殿》?”石佳念兒的臉色微變:“這似乎是其中的一出……我還是很小的時候隨祖母聽過這個調,那時候,家裏的大人都說,說寫這出戲的人……”

“好了。”蘇曉星及時地將食指放在念兒的唇邊:“咱們福晉不像是喜歡看這種戲的人……拿著戲本子的那個人,是誰?”

她註視著為正室福晉們所設的那一席中,手執劇目的那個女子。

年思蘊該入席了,但在起身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在蘇曉星耳邊響起:“那似乎是……八福晉。”

蘇曉星和石佳念兒是要招呼客人的,今晚之前沒什麽上桌的機會;年思蘊雖然已經入席了,但身份所限,她也不可能和那幾位福晉坐在同一席。

故而,她們三個都不清楚,現在的那一席上是怎樣的僵持局面。

今日來的幾位皇子福晉,分別是三、四、五、七、八和十福晉五位。

胤祥與胤禛親近,兩府之間的往來自然更密切一些;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四福晉先開了口:

“京中有年頭沒演過這《長生殿》了,這些戲子一時生疏,唱不好也是有的。弟妹……可切莫動氣,當心傷胎。”

兆佳氏放下杯蓋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多謝四嫂關心。”

其餘幾位面面相覷了一下,這次說話的是三福晉:“正是呢!我上次聽有人排起這出戲,還是江南那邊的曹家……聽說今年有個到了弟妹這裏的格格,就是打那兒來的?”

兆佳氏勉強維持著微笑:“三嫂果真消息靈通。”

“哎呦!那弟妹可要打起精神來了!”三福晉做出一副過分誇張的驚訝表情:

“江南的女人那可都是狐貍精,勾引起男人來,怕是要比這戲臺子上的楊貴妃還得心應手吧……不過弟妹也不要難過,要是這一年裏攔不住那小狐貍精,至少還能留住這個孩子,你說是不是?”

這已經算是明著嘲諷人了。兆佳氏的笑容終於還是掛不住,不過,她一半的氣是為了自己,還有一半是為了蘇曉星。

這種一點都不喜慶祥和的氣氛,逼得從來不在妯娌間多話的七福晉都忍不住開口:“三嫂說些別的吧,怎麽就提起這個……還有老八家的,我們入席還沒看見戲碼呢,你就把本子拿走了;這戲本子上,可真有一折《長生殿》嗎?”

“有或沒有,有什麽關系。”那聲音清冷而淡漠。染著蔻丹的長甲緩緩劃過劇目的一側,這個雖然美艷卻讓人看了有些發冷的女子,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的戲:

“離了漁陽,陷了東京,破了潼關……這一出t《驚變》,好看的很呢。”

和朝野上下都傳頌其賢明的八阿哥不同,這位八福晉,是宗室裏出了名的“怪人”。

就像今天,在受到邀請並且表明會來的幾位福晉都到齊了後,眼看著就要開宴的時分,這位八福晉也不讓人通傳一聲,徑直就走到了北院的正廳裏,把弘暾都嚇了一跳。

然後到了開席的時候,又是她一手拿過劇目,張口就要聽這出《長生殿·驚變》。好在今天請的這個戲班子也是走南闖北頗有聲望的,咬著牙也就把戲演了起來,要不然……

本應該其樂融融的宴席都鬧成了這樣,更不用說現在幾位皇子間的氣氛了。

“啪!”京郊的某座寺廟中,一個杯子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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