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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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世事漫隨流水, 算來一夢浮生。」
-
“蓁蓁姑娘——”
“蓁蓁姑娘你在哪裏呀——”
“……”
整個神域中，要說最肅穆冰冷的地方，必然是玄月神君的折雲殿。
玄月神君為人冷淡疏離，向來不茍言笑, 完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君氣場。這是神域千萬年來公認之事。
只不過, 大約打幾百年前開始, 一切守舊慣例被悄然打破。
因為——折雲殿中出現了一個孩子。
這件事很快在神域中傳開。
所有人都背著玄月在議論紛紛。
“……莫非是神君的私生子？”
“神君尚未婚配，談何私生子之說？藏著掖著反而引人詬病。大大方方帶出來, 給個名分, 自然無人敢置喙。”
“話雖如此, 但若是神君不喜這孩子, 故意如此呢？”
“怎麽會！紫蝶和宿星都派去照拂了, 應當還是十分重視的罷。”
“嘖嘖, 神君的心思, 向來難以捉摸啊。”
“不過，什麽人才能生神君的孩子呀！他看著就不像是……”
“……”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覆又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千年前發生的事。
“會不會是……那個狐妖的孩子？”
“那狐妖不是死了嗎？”
“誰說的, 她分明是被人劫走的。紫蝶宿星看護不利，還為此受了懲戒呢。”
“吾聽聞，那狐妖的身份, 似乎與下界的魔族有關。”
“啊，若是如此, 作為神君後代的母親，血統確實有點不堪了些, 萬不可光明正大。”
“千萬別這麽說, 小心神君聽見。”
“怎會？神君向來不管這些……”
“……”
因著折雲殿閉殿多年，玄月根本不見人。紫蝶仙子和宿星仙子亦不可隨意進出, 就算露面，也沒法將殿內之事各處亂傳，流言蜚語再亂飛，也無從考證真相。漸漸地，便逐漸消停了下來，沒有人再試圖揣度二三了。
下界無事，神域又重新變成一潭死水。
但折雲殿卻是日日熱鬧。
由玄月一手捏出來軀體長成了五六歲的垂髫女童，早已行動自如，整日在殿內亂竄不說，又嫌棄殿內無趣，一心想著溜出去看看外面如何。
為此，玄月已經教訓了她幾回，偏偏這孩子天生反骨，屢教不改，完全不怕他。
玄月偶爾不在，就需得紫蝶和宿星盯著她，免得她偷偷摸摸溜出殿去。
……
紫蝶和宿星把主殿配殿全數翻過一遍，終於，在荷花池裏抓到了潛在水下、打算作弄人的調皮小孩。
小女孩渾身上下都是濕噠噠的，好不狼狽的模樣。
但她笑得倒是十分開心，眉眼彎彎，表情很是人畜無害。
紫蝶向來快言快語，用絹布裹住了她的濕法，故意恐嚇似的說道：“蓁蓁姑娘，你總是這般胡鬧，恐怕又要挨神君訓斥。”
誰知小女孩完全不以為意，擺擺手，笑瞇瞇地應聲：“爹爹不過嘴上說說，又不會拿我如何。”
聞言，宿星驟然變了臉色，立馬按住了女孩的肩膀，肅著臉，鄭重開口：“蓁蓁姑娘，不可亂喊。”
要是叫玄月聽見，定然又要掀起軒然大波。
神君似乎尤為討厭這個稱呼。
小姑娘第一回開口說話，喊了一聲“爹爹”，引得他雷霆大怒。一連多日，都在懷疑是不是紫蝶和宿星教她的，還使了真言術審問二人。
不過，當事人好像毫無察覺一般，時不時總要這麽喊兩聲，叫大家都陪著一起膽戰心驚。
她小小年紀，自也有自己言之鑿鑿的道理：“我與玄月骨血相連，你們不也說過，我的氣息與他完全一樣，你們受到幹擾，因此才會時常尋不見我。我打小受他教誨，被他照拂，又與他住在一處……這不就是書中所言的父女關系嗎？為何不能喊‘爹爹’？只因為我沒有娘親，而是從珍珠裏爬出來的嗎？玄月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
宿星：“……”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與紫蝶面面相覷，只得訕訕閉嘴。
事實上，她們倆也是私下揣測了許久，加上玄月稱呼女孩為“池蓁蓁”，又讓她們喊她“蓁蓁姑娘”，才將這孩子與多年前那個漂亮少女聯系在一起的。
當時，那少女從折雲殿中逃脫。
從此之後，就再也沒見蹤影。
如果她當時已然身故，那這幾百年過去，說眼前這孩子是她的轉世重生，似乎也不算無跡可尋。
但紫蝶來得早，還知道一些更古怪的內幕。
例如這孩子是從珍珠裏被煉化出來的，剛出生時，她身體虛弱，喝的是玄月的血，玄月每日都會渡神力給她，以保她安穩。
這麽想來，若她真的就是之前那個少女，玄月神君定然是使了些法子，才強行將她的轉世弄出來。
這般所作所為，未免太過於偏執了些，實在不像從前那個高不可攀的清冷神君會做的事。
……
過午，玄月回到折雲殿。
這一趟，他從西山取來了清泉水，依照池蓁蓁的要求，用清泉水給她浣發。
雖然池蓁蓁已經一百多歲，但她並非凡人，因著神魂不穩，前面幾十年都一直躺著不能動彈，而今也不過凡間五六歲的模樣，稱得上一句年紀尚小。
玄月對她多有管束，但實則卻放縱寵溺。
細細想來，堪稱百依百順。
哪怕她只是從書中偶爾看見一句“清泉水使得女子發絲柔軟，如絲細膩”，玄月也會不遠萬裏從西山取水來，哄她一笑。
自然，與池蓁蓁有關的所有事，他幾乎都不願假手於人。
殿中有美人榻。
小姑娘懶懶散散地斜靠在塌上，頭發散落下來，垂在銅盆中，任由高大的男子蘸著溫水、為她梳洗。
這個角度，只要池蓁蓁微微擡眼，便可瞧見玄月尖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池蓁蓁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折雲殿中生活。
除了玄月、以及紫蝶宿星之外，未曾見過旁人。
不過，就算沒有對比，在池蓁蓁看來，玄月的容貌也是世間不可得之艷色，無論從什麽地方打量，都找不出缺點。
正是書中所言的“芝蘭玉樹、貌若潘安”之態。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玄月眼睛沒擡，手上動作亦未停下，卻第一時間註意到了她的表情。
他淡聲問道：“笑什麽？”
池蓁蓁嘟了嘟嘴，圓滾滾的眼睛裏閃著狡黠，“沒什麽呀，只是覺得爹爹真好看。”
她滿身逆鱗，早上被宿星說了一句，下午便不服氣地要去惹玄月。
誰叫宿星和紫蝶總是對玄月言聽計從的！
哼！
只不過，下一瞬，玄月就變了臉色，停下手，眉頭微微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不是說過，不許如此叫我嗎？我不是你爹。”
池蓁蓁繼續振振有詞：“爹爹給女兒洗發才正常！若不是爹爹，你又是我的什麽人？為何因為我的一句話就坐在這裏？神君都是這麽閑的嗎？”
玄月：“……”
什麽人？
比父親更合適的身份，自然是拜過堂、簽過婚書的夫君。
偏偏，現在的池蓁蓁並沒有做狐妖時的記憶，她也不再是原先那只九尾白狐，而是從玄月的身體裏挖出來的一塊肉，是受他血肉滋養而生的靈體，與他共感同生、血脈相連。
這種關系裏帶著不可言說的禁忌色彩，完全是他的執念一手促成。
池蓁蓁如今年幼懵懂，若是據實已告，泰半會嚇到她。
而且，玄月自認自己也沒有那麽喪盡天良，會對一個垂髫小兒有什麽想法。
因而，面對她目光灼灼的眼，也只能含糊帶過。
他只是說：“你我本非父女，豈可胡亂稱呼，亂了禮法？”
池蓁蓁“哼”了一聲，懶得同玄月辯駁，側過身，伸手從銅盆裏掬了一捧水，“唰”一下飛快甩到他臉上，嘴裏還自顧自地嘟嘟囔囔：“老古板。不想要我便直說好了……”
玄月：“……池蓁蓁！”
-
日子便如此不鹹不淡地過去。
待得池蓁蓁再略大些，容貌逐漸變成了十二三歲的少女，終於與從前那只狐妖顯出了七八分相似。
她的臉本就是玄月捏出來的，自然闔該如此。
古靈精怪的性子亦是一脈相承。
到這般時候，紫蝶和宿星已經拿她沒什麽辦法了。
池蓁蓁是上神血肉的一部分，修煉比從前那只九尾妖狐更加輕而易舉，還有玄月日日給她渡神力，混吃等死似乎也能坐享其成。
她一出手，隨便兩三個招數，紫蝶和宿星得聯起手來，才能勉力應付。
“蓁蓁姑娘，您今日若是將這院子打壞，晚些時候定然要吃手板子了。”
這一陣，玄月不知道是不是從九州弄來了些育兒經學習，知曉了凡間這般大的孩子犯了錯大多都要打手板，便也準備了根細長的竹板，只等著池蓁蓁胡鬧，就要好生教訓她。
池蓁蓁上回自己悄悄試了一下，沒掌握好力道，把自己的手心弄得通紅，好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一痛，玄月立刻有所感應，起身到配殿來尋她。
池蓁蓁聽到腳步聲，丟了竹板，淚眼朦朧地撲進玄月懷中，先發制人開始哭哭啼啼：“好疼啊……玄月，你、你準備這個……是打算疼死我嗎……”
這一出，把玄月鬧得啼笑皆非。
他只得摟了她，沈聲哄了會兒，又吊起臉訓斥：“下次還胡鬧了嗎？什麽都想玩什麽都想看，終歸會惹上事。今日只不過是一個小教訓。”
池蓁蓁好不容易收了淚，被他這麽一說，立馬再次紅了眼睛，在他懷中扭來扭去，非要掙脫開他不可。
“……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玄月不肯松手，任由池蓁蓁自己胡亂折騰了會兒，鬧得沒了力氣消停下來，這才將人拉到一邊坐下。
他攥著她的手腕，“伸手，我看看傷。”
事實上，池蓁蓁痛不痛，壓根不用她誇大其詞，他自己便能感同身受到百分百。
不過，玄月很樂意見她對自己撒嬌賣乖，就也如此放之任之了。
聽他這麽說，池蓁蓁皺著臉，磨磨唧唧地攤開手掌。
少女細嫩白皙的掌心，一條紅痕赫然印在上面，旁邊還有被毛刺拉出來的血絲，紅白交錯，看著倒確實有幾分可憐。
玄月心下一軟，指腹輕輕拂過她的掌心。
剎那間，所有印記悉數消失不見，疼痛亦消散無蹤。
手掌變回了原本細膩白皙的模樣。
池蓁蓁現在已經不是懵懂稚兒，知道就算是神，也不能讓傷口隨意覆原。玄月定然是又用了自己的神力，渡入她手心，促使傷口愈合。
縱然她不曾見過旁人，卻也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玄月對她更好的人了。
剛剛那番無理取鬧，著實有些不應該。
這麽想著，池蓁蓁臉上漾出一個明媚的笑來，反手拉住了玄月的手。
玄月動作一頓，低頭看向她。
池蓁蓁眼角還掛著淚。
他忍不住伸手去幫她擦。
只是，下一瞬，少女雙手一張，整個人一下掛到了他的脖子上，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阿月最好了。”
“……”
玄月楞住了。
池蓁蓁的氣息就盤旋在耳廓邊，輕描淡寫，若有似無。
她嘴裏吐出來的話語，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兩人身處越陽山之時，那種毫無芥蒂的相處，“……你不喜歡我喊你爹爹，說我們不是那種輩分，又不讓我同紫蝶宿星一樣喊你神君，那我叫你阿月，可好？”
“從此往後，這世間，是不是只有我可以喊你阿月？”
“阿月？阿月？……”
玄月從怔楞中回過神來，遲疑地垂眸，似是想去看她的表情、看她的眼睛，看她這一次是不是虛與委蛇、是不是心懷不軌有所圖謀。
只是，池蓁蓁掛在他身上，腦袋壓著他肩膀。
這個姿勢，一時之間，倒無法窺見她的神色，只能聽著她嬌俏的聲音，一聲一聲輕喚著。
於是，玄月再一次妥協，再一次跌落神壇。
他語氣幹澀，“……好。”
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不過，你也不可用這個名字喚其他人。”
這一回，他要池蓁蓁眼裏、嘴裏、心裏的“阿月”，都只是他一人，不能摻雜任何與旁人相關的因素。
聞言，池蓁蓁卻是有些訝然。
她松開手，從他身上下來，坐回椅子上，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我能叫誰呀？這折雲殿中，除了你，還有誰的名字叫阿月？”
難不成，紫蝶和宿星還有其他小名？
宿星……星月？
這麽說來，倒是勉強能扯上一點關聯。
就是略微生硬了些。
池蓁蓁苦思冥想了一會兒，依舊不解其意，只得訥訥敗下陣來，擡眼看向玄月，妄圖從他口中得到解答。
四目相對。
她楞了一下。
玄月的眼神與往日大不相同，裏頭像是醞釀著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直直地註視著她，似是要將她吞噬進去。
池蓁蓁瑟縮了一下，“阿月，你、你怎麽了？”
他屈著身，手指握著月牙扶手，骨節都隱隱泛了白，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仿佛只等下一瞬，就要暴起揍她。她卻仍舊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不知道該如何安撫玄月，心中自是免不了有些膽怯焦急。
“……”
晏知月閉了閉眼，抑制住內心的波濤洶湧，“無事。”
他起身，伸出手掌，輕輕拂了拂池蓁蓁的腦袋，“蓁蓁，如今這樣便很好。”
“你怎麽樣都很好。”
玄月這漫長一生，唯向一人投降認輸，俯首稱臣。
所以，她只要在他身邊，他便覺得什麽都很好。
撒嬌也好，吵鬧也好，抱怨也會，裝可憐也好。
只要她在這裏。
-
在玄月日覆一日的縱容下，池蓁蓁一天一天長大。
百年亦不過彈指一揮間。
少女依舊是豆蔻年華的模樣，不過身子抽了條，愈發顯得亭亭玉立。
玄月將她養得精細，又刻意餵好吃的，使得她不覆從前那般纖細羸弱，而是恰到好處的勻稱。唯獨臉上，依舊有種楚楚可憐的柔弱漂亮。
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
玄月失而覆得，掌控欲極強，不喜旁人見她、亦不願她接觸其他人，向來將她看護得很好。
隨著池蓁蓁年紀增長、靈力增強，折雲殿的結界也愈發牢不可破，不給她任何跑出去的機會。
直至這日，池蓁蓁才終於有機會離開折雲殿。
玄月帶她下了九州，尋了個避世的小村莊，暫且安頓下來。
這村子與之前兩人經過的拂夜村不同，各家各戶大多以畜牧和種田為生。加上村子的地理位置優越，背靠群山，四季分明，無災無害，旱澇保收，稱得上一句安居樂業。
池蓁蓁“哇”了一聲，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
她興沖沖地跑進玄月買下的那個小院子，裏裏外外奔了兩圈，眼裏興味盎然，“阿月，我好喜歡這裏！我們能在這裏住多久啊？”
玄月沈吟片刻，低聲答道：“半載左右。”
近些年，三界無事，九州太平。
應奇早已被困在魔界幾百年，想來已無掙紮之力，不足為患。
他這個上神當得輕閑，倒確實是可以陪池蓁蓁在九州多留一陣。
只是，池蓁蓁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依舊有些不滿意，“才六個月呀……也行吧。”
她是活在當下的天真性子，並不願為之後的離開提前郁郁，只盯著眼前的自由松散，迫不及待地跑進屋內，挑了一間屋子做臥房。
“阿月，我想住這間！”
玄月頷首，“當然可以。只不過，在此地，我們盡量不可暴露身份。這裏的民風淳樸，也不好帶侍女，收拾臥房就要你自己來做了，可否？”
池蓁蓁點點頭，“沒問題。”
她第一次有機會接觸九州凡間的生活，哪怕是幹活都覺得興致勃勃，當即挽起袖子，蹦蹦跳跳地進去打掃。
玄月輕嘆一聲，暗自搖了搖頭。
頓了頓，亦擡步往裏，走進池蓁蓁隔壁那間寢臥。
……
凡間的時間過得似乎比神域要快一些。
眨眼，天色已經悄然黯淡下來。
村莊內，家家戶戶亮起燈。
不能用靈力，池蓁蓁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把臥房收拾幹凈。回過神來，才察覺到渾身疲憊，饑腸轆轆。
她拖著腳步去外頭尋玄月。
“阿月、阿月，我餓了……”
玄月早有準備，抽了張長凳坐下，“嗯”一聲，開口道：“稍等片刻。”
池蓁蓁：“等什麽？”
玄月：“等飯。”
他們倆暫時都還沒有凡間的烹飪技能，以後可以抽時間琢磨，今日臨時學定然來不及。
玄月早就與隔壁屋那戶人家商量過，交錢先與他們搭夥半月。
他們做每日三餐，便多做兩人份的，給玄月這裏送來。
玄月這一身白衣，看起來算不上奢華，但氣質卻是翩然出塵，絕無絲毫騙子的模樣。再加上他出手闊綽，隔壁人家很快答應下來。
兩人又等了大約半炷香功夫，門外響起腳步聲。
尚未等人敲門，池蓁蓁已然迫不及待跑出去，目光炯炯，“是送飯來了嗎！”
門口那農婦被她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對”了幾聲。
池蓁蓁笑起來，“快快請進。”
農婦送來了三菜一湯，一道葷腥兩道素菜，裝在盤中，分量看起來不算少。
農家本就節省，要不是玄月給錢爽快，他們一戶人家一頓也不過就兩個菜，農忙時節才會沾點葷腥罷了。
這次，不過是玄月說池蓁蓁愛吃肉，才特意為她做的。
玄月心下了然，接過餐盤，沖著那農婦客氣道謝：“多謝嬸子。”
農婦第一次見到這麽精致奪目的兩人，臉上有些局促，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呃，我姓趙，不知道二位該如何稱呼？”
村子裏的人樸實，想著他們要搭夥半個月，之後恐怕日日都要打交道，還是得互相先熟悉熟悉才方便。
說話功夫，池蓁蓁已經往嘴裏塞了一塊走油肉，囫圇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
等嘴裏的東西吞完，她笑吟吟地指了指自己，答道：“我叫池蓁蓁。趙嬸子你叫我蓁蓁就好。”
又去指玄月，“這是玄月。”
她沒有交代兩人間的關系。
因為她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趙嬸的目光在兩人間游移了會兒，表情欲言又止。
畢竟，從外表上推斷，兩人的年齡差不過三五歲。
農村人早婚，女子十三四歲便會定下婚約。
再遲再遲，十六歲也要嫁人了。
依照池蓁蓁這個模樣來看，若說是玄月的新婚妻子，確實也不算過分。
如果不是，孤男寡女，又無長輩在前，如此不避諱地共處一室，似乎又不太合適。
只是不知道兩人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會突然搬到村子裏來。
難不成……是從城裏逃婚私奔來的少爺小姐？
趙嬸心下好奇，但註意到玄月神色冷淡，便也沒有多問，朝著池蓁蓁笑笑，轉身離開。
……
翌日清早，雞鳴時分，玄月獨自出門修煉。
過後不久，池蓁蓁也跟著醒了過來。
昨天她忙碌了一天，睡得早又睡得沈，這會兒身上還有些勞累，但睜開眼又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好不愜意。
拉開門。
堂屋內的架子上放了一疊衣裙。
顯然是為她準備的。
池蓁蓁“呀”了一聲，興沖沖地蹦過去，將衣裙抱起來，一身一身翻看。
從有記憶起，她的衣裙飾品皆由玄月一手包辦。
偏偏，他選的那些，都是她喜歡的樣式，叫人找茬都挑不出錯。
這次亦然。
懷中，每一件裙子都是簡約的樣子，不繁覆、也不單調，顏色大多以她喜歡的紅色為主，也有幾身白色和鵝黃色，可以換著穿。
架子最底下，還有與之搭配的發帶、玉鐲等等。
池蓁蓁生得漂亮，也喜好漂亮，迫不及待地選了一件換上，再將剩下的衣裙都放進自己的臥房的櫃中。
沒有紫蝶和宿星的幫忙，她自己動手，一樣能收拾得井井有條。
等全部弄完，外頭天色已經大亮。
趙嬸在院外喊起來：“蓁蓁？玄公子？二位起了嗎？早點做好了，現在給你們送進來嗎？”
池蓁蓁連忙“誒”了一聲，趿著軟底鞋，走出去開門。
“趙嬸子，快進來吧！”
趙嬸端了一碟饅頭包子，並兩碗玉米面粥，一同放在堂屋的木桌上。
池蓁蓁聞到粥的香味，誇道：“好香啊！嬸子好手藝。”
許是因為沒瞧見一身冰雪、難以靠近的玄月，趙嬸明顯比昨夜自在了許多。
她的目光在堂屋內四下轉了一圈，又回到池蓁蓁身上，笑道：“今日就你一個人在家啊？你……那位不知道和你是什麽關系呀？”
她語氣自來熟，但池蓁蓁從未接觸過這般婦人，也沒覺得有被冒犯，只是想了一會兒，才說：“就當是我兄長罷！”
“就當？……你們倆不同姓啊？”
村中沒什麽新鮮事，難得出現生面孔，又有新鮮談資可說，趙嬸忍不住追根求底。
不過，這一次，池蓁蓁只是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她隨手拿了個菜包，咬了一口，不吝誇讚：“好好吃。”
……
等趙嬸離開後，沒過多久，玄月回了屋子。
池蓁蓁還在細嚼慢咽，見到他，連忙招呼道：“阿月，可以吃早點了。”
她怕因為自己沒等他一起，被玄月教訓。
雖然只是說兩句，但聽著總歸也煩。
好不容易能離開折雲殿出來玩，池蓁蓁可不想日日被玄月念叨，要進退有度，要坐立有儀之類的。
幸好，玄月只是“嗯”了一句，沒說什麽。
不過，等她低下頭，玄月的目光一閃，倏地開口道：“頭發為何沒束？”
池蓁蓁摸了摸頭，反應過來：“哦，剛準備束呢，隔壁的趙嬸來了，就忘了。一會兒吃完再弄罷。”
玄月牽了牽唇角，“我來。”
說完，他去屋內拿了把羊角梳，站到池蓁蓁身後，慢條斯理地替她梳發。
這事兒，玄月之前也沒少做，幾乎是日日替她梳發挽發，早就做得非常熟練。
池蓁蓁習以為常，自然沒覺得有什麽奇怪，自顧自地繼續喝粥，坦然享受著他的照顧。
玄月動作靈活，很快，給她兩側編了辮子，又夾上銀色鈴鐺做裝飾。
他停下手，端詳片刻，開口：“晚些時候還要去給你挑個妝奩。”
池蓁蓁：“去哪裏挑？”
玄月：“鎮上吧。”
池蓁蓁笑起來，“帶我一起去罷！”
“……好。”
-
日子一晃而過。
兩人已經在村內住了月餘。
這些日子，池蓁蓁閑來無事，天天去山間泉邊，捉魚捕蝶曬太陽，玩得樂不思蜀。
間或，玄月也會領著池蓁蓁去鎮上。
鎮上比村中熱鬧許多，除了集市之外，也有一些酒肆茶樓，可以聽戲聽曲聽說書，或是去餐館嘗鮮。
畢竟，那趙嬸做飯的手藝雖然不錯，但比起專以此為生的大廚來說，還是要遜色許多的。
餐館內，菜品色香味樣樣俱全，很有煙火氣。
池蓁蓁見了只覺胃口大開，大快朵頤了一頓。
想了想，又趁著玄月出去買糖，悄悄點了壺烈酒，試了一下。
玄月一貫是不許她喝酒的。
在折雲殿時，偶爾見他在荷花池邊對月獨酌，也絕對不會松口讓她淺嘗一口，只是應付說她年紀尚小，不可飲酒。
池蓁蓁素來好奇心旺盛，還以為有什麽特別的。這麽一杯下去，卻又沒品出什麽所以然來，只覺得辣舌頭，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什麽嘛……”
她又倒了一杯。
這次，池蓁蓁一口一口慢慢抿，試圖嘗出一些滋味來。
如此兩三回，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她的臉腮上已經飛起一抹薄紅，頭暈目眩，眼神也開始有些渙散了。
玄月回來，見到池蓁蓁趴在桌上，表情立馬冷下去。
“荒唐！滿身酒氣……池蓁蓁，你獨自一人在外，怎麽能喝這麽多酒？不怕被人騙走賣了去？！”
“唔……”
池蓁蓁半醉半醒的，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仰起頭，模模糊糊間，見到了熟悉的臉，立馬笑起來，朝來人伸出手，一派完全信賴的模樣，“阿月，抱抱。”
玄月：“……”
凡間，暮色四合，霞光漫天。
小鎮的街道上，身形修長的白衣男子背著一名紅衣少女，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兩人都是超凡脫俗的長相，縱使大庭廣眾親密無間，也不會顯得不堪入目。遠遠望去，只叫人覺得如詩如畫般寧靜美好。
池蓁蓁吹了會兒風，漸漸地，比剛剛清醒了幾分。
不過，她也沒打算下來自己走，只是更深更用力地摟住了玄月，將腦袋埋在他的肩上。
“阿月。”
“嗯。”
“你為何對我這麽好呢？”
“……”
玄月腳步一頓。
池蓁蓁無知無覺，只是自顧自地問著：“你說你不是我爹爹，也不是我阿兄，不是我的任何親人，卻與我血脈相連，所以幾百年都無微不至地關照我。那麽，我到底是你的誰呢？為何沒有任何一本書中，有寫過我們這般關系呢？”
玄月沒說話，只是繼續往前。
村內交通不便，兩人今日是坐牛車來的鎮上，這會兒還要坐牛車回。
牛車是村裏人家的，那家人每回上鎮上都會帶幾個要一起去的村民，一人一趟收兩個銅板，也算是非常厚道。
他們得在那人回村前，回去牛車那兒。
不好耽擱得太晚，給人添麻煩。
一路沈默良久。
直到兩人幾乎可以望見牛車所在處了，玄月才沈聲開了口：“你我本是夫妻。我自當對你好些。”
這答案，池蓁蓁嚇了一跳。
幾乎只是一瞬間，酒意完全驚得散了去。
她瞪大了眼睛，頓了好久，才磕磕絆絆地“啊”了幾聲，“夫、夫妻？！怎麽可能！我們差那麽多歲！一點都不般配啊！”
“……”
玄月有點想把她從背上扔下去。
不過，心裏到底是舍不得，還是把人攬得更緊了些。
他咬牙切齒地冷聲道：“為何不可能？你只是失去了往日的記憶，並非真正的稚兒。”
況且，她就算是再生，也已經活了幾百年了，哪就差得那麽多了呢。
聞言，池蓁蓁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喃喃自語道：“失憶？可我記得我小時候……”
幾百年來，她的記憶都是在折雲殿內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哪一段記憶。
很快，玄月打斷她的回憶：“不必多想，往事已逝。你只需要記得，我們曾經簽婚書成了親，也許下過生死相隨的誓言，切不可背誓。”
“啊、啊……是這樣啊……”
池蓁蓁勉強點點頭，心下卻依舊有點接受不了。
太突然了。
可是，真的突然嗎？
明明她唯一依賴的人，只有玄月啊。
若兩人不是夫妻，往後玄月有了愛人，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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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漫隨流水, 算來一夢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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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姑娘——”
“蓁蓁姑娘你在哪裏呀——”
“……”
整個神域中，要說最肅穆冰冷的地方，必然是玄月神君的折雲殿。
玄月神君為人冷淡疏離，向來不茍言笑, 完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君氣場。這是神域千萬年來公認之事。
只不過, 大約打幾百年前開始, 一切守舊慣例被悄然打破。
因為——折雲殿中出現了一個孩子。
這件事很快在神域中傳開。
所有人都背著玄月在議論紛紛。
“……莫非是神君的私生子？”
“神君尚未婚配，談何私生子之說？藏著掖著反而引人詬病。大大方方帶出來, 給個名分, 自然無人敢置喙。”
“話雖如此, 但若是神君不喜這孩子, 故意如此呢？”
“怎麽會！紫蝶和宿星都派去照拂了, 應當還是十分重視的罷。”
“嘖嘖, 神君的心思, 向來難以捉摸啊。”
“不過，什麽人才能生神君的孩子呀！他看著就不像是……”
“……”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覆又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千年前發生的事。
“會不會是……那個狐妖的孩子？”
“那狐妖不是死了嗎？”
“誰說的, 她分明是被人劫走的。紫蝶宿星看護不利，還為此受了懲戒呢。”
“吾聽聞，那狐妖的身份, 似乎與下界的魔族有關。”
“啊，若是如此, 作為神君後代的母親，血統確實有點不堪了些, 萬不可光明正大。”
“千萬別這麽說, 小心神君聽見。”
“怎會？神君向來不管這些……”
“……”
因著折雲殿閉殿多年，玄月根本不見人。紫蝶仙子和宿星仙子亦不可隨意進出, 就算露面，也沒法將殿內之事各處亂傳，流言蜚語再亂飛，也無從考證真相。漸漸地，便逐漸消停了下來，沒有人再試圖揣度二三了。
下界無事，神域又重新變成一潭死水。
但折雲殿卻是日日熱鬧。
由玄月一手捏出來軀體長成了五六歲的垂髫女童，早已行動自如，整日在殿內亂竄不說，又嫌棄殿內無趣，一心想著溜出去看看外面如何。
為此，玄月已經教訓了她幾回，偏偏這孩子天生反骨，屢教不改，完全不怕他。
玄月偶爾不在，就需得紫蝶和宿星盯著她，免得她偷偷摸摸溜出殿去。
……
紫蝶和宿星把主殿配殿全數翻過一遍，終於，在荷花池裏抓到了潛在水下、打算作弄人的調皮小孩。
小女孩渾身上下都是濕噠噠的，好不狼狽的模樣。
但她笑得倒是十分開心，眉眼彎彎，表情很是人畜無害。
紫蝶向來快言快語，用絹布裹住了她的濕法，故意恐嚇似的說道：“蓁蓁姑娘，你總是這般胡鬧，恐怕又要挨神君訓斥。”
誰知小女孩完全不以為意，擺擺手，笑瞇瞇地應聲：“爹爹不過嘴上說說，又不會拿我如何。”
聞言，宿星驟然變了臉色，立馬按住了女孩的肩膀，肅著臉，鄭重開口：“蓁蓁姑娘，不可亂喊。”
要是叫玄月聽見，定然又要掀起軒然大波。
神君似乎尤為討厭這個稱呼。
小姑娘第一回開口說話，喊了一聲“爹爹”，引得他雷霆大怒。一連多日，都在懷疑是不是紫蝶和宿星教她的，還使了真言術審問二人。
不過，當事人好像毫無察覺一般，時不時總要這麽喊兩聲，叫大家都陪著一起膽戰心驚。
她小小年紀，自也有自己言之鑿鑿的道理：“我與玄月骨血相連，你們不也說過，我的氣息與他完全一樣，你們受到幹擾，因此才會時常尋不見我。我打小受他教誨，被他照拂，又與他住在一處……這不就是書中所言的父女關系嗎？為何不能喊‘爹爹’？只因為我沒有娘親，而是從珍珠裏爬出來的嗎？玄月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
宿星：“……”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與紫蝶面面相覷，只得訕訕閉嘴。
事實上，她們倆也是私下揣測了許久，加上玄月稱呼女孩為“池蓁蓁”，又讓她們喊她“蓁蓁姑娘”，才將這孩子與多年前那個漂亮少女聯系在一起的。
當時，那少女從折雲殿中逃脫。
從此之後，就再也沒見蹤影。
如果她當時已然身故，那這幾百年過去，說眼前這孩子是她的轉世重生，似乎也不算無跡可尋。
但紫蝶來得早，還知道一些更古怪的內幕。
例如這孩子是從珍珠裏被煉化出來的，剛出生時，她身體虛弱，喝的是玄月的血，玄月每日都會渡神力給她，以保她安穩。
這麽想來，若她真的就是之前那個少女，玄月神君定然是使了些法子，才強行將她的轉世弄出來。
這般所作所為，未免太過於偏執了些，實在不像從前那個高不可攀的清冷神君會做的事。
……
過午，玄月回到折雲殿。
這一趟，他從西山取來了清泉水，依照池蓁蓁的要求，用清泉水給她浣發。
雖然池蓁蓁已經一百多歲，但她並非凡人，因著神魂不穩，前面幾十年都一直躺著不能動彈，而今也不過凡間五六歲的模樣，稱得上一句年紀尚小。
玄月對她多有管束，但實則卻放縱寵溺。
細細想來，堪稱百依百順。
哪怕她只是從書中偶爾看見一句“清泉水使得女子發絲柔軟，如絲細膩”，玄月也會不遠萬裏從西山取水來，哄她一笑。
自然，與池蓁蓁有關的所有事，他幾乎都不願假手於人。
殿中有美人榻。
小姑娘懶懶散散地斜靠在塌上，頭發散落下來，垂在銅盆中，任由高大的男子蘸著溫水、為她梳洗。
這個角度，只要池蓁蓁微微擡眼，便可瞧見玄月尖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池蓁蓁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折雲殿中生活。
除了玄月、以及紫蝶宿星之外，未曾見過旁人。
不過，就算沒有對比，在池蓁蓁看來，玄月的容貌也是世間不可得之艷色，無論從什麽地方打量，都找不出缺點。
正是書中所言的“芝蘭玉樹、貌若潘安”之態。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玄月眼睛沒擡，手上動作亦未停下，卻第一時間註意到了她的表情。
他淡聲問道：“笑什麽？”
池蓁蓁嘟了嘟嘴，圓滾滾的眼睛裏閃著狡黠，“沒什麽呀，只是覺得爹爹真好看。”
她滿身逆鱗，早上被宿星說了一句，下午便不服氣地要去惹玄月。
誰叫宿星和紫蝶總是對玄月言聽計從的！
哼！
只不過，下一瞬，玄月就變了臉色，停下手，眉頭微微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不是說過，不許如此叫我嗎？我不是你爹。”
池蓁蓁繼續振振有詞：“爹爹給女兒洗發才正常！若不是爹爹，你又是我的什麽人？為何因為我的一句話就坐在這裏？神君都是這麽閑的嗎？”
玄月：“……”
什麽人？
比父親更合適的身份，自然是拜過堂、簽過婚書的夫君。
偏偏，現在的池蓁蓁並沒有做狐妖時的記憶，她也不再是原先那只九尾白狐，而是從玄月的身體裏挖出來的一塊肉，是受他血肉滋養而生的靈體，與他共感同生、血脈相連。
這種關系裏帶著不可言說的禁忌色彩，完全是他的執念一手促成。
池蓁蓁如今年幼懵懂，若是據實已告，泰半會嚇到她。
而且，玄月自認自己也沒有那麽喪盡天良，會對一個垂髫小兒有什麽想法。
因而，面對她目光灼灼的眼，也只能含糊帶過。
他只是說：“你我本非父女，豈可胡亂稱呼，亂了禮法？”
池蓁蓁“哼”了一聲，懶得同玄月辯駁，側過身，伸手從銅盆裏掬了一捧水，“唰”一下飛快甩到他臉上，嘴裏還自顧自地嘟嘟囔囔：“老古板。不想要我便直說好了……”
玄月：“……池蓁蓁！”
-
日子便如此不鹹不淡地過去。
待得池蓁蓁再略大些，容貌逐漸變成了十二三歲的少女，終於與從前那只狐妖顯出了七八分相似。
她的臉本就是玄月捏出來的，自然闔該如此。
古靈精怪的性子亦是一脈相承。
到這般時候，紫蝶和宿星已經拿她沒什麽辦法了。
池蓁蓁是上神血肉的一部分，修煉比從前那只九尾妖狐更加輕而易舉，還有玄月日日給她渡神力，混吃等死似乎也能坐享其成。
她一出手，隨便兩三個招數，紫蝶和宿星得聯起手來，才能勉力應付。
“蓁蓁姑娘，您今日若是將這院子打壞，晚些時候定然要吃手板子了。”
這一陣，玄月不知道是不是從九州弄來了些育兒經學習，知曉了凡間這般大的孩子犯了錯大多都要打手板，便也準備了根細長的竹板，只等著池蓁蓁胡鬧，就要好生教訓她。
池蓁蓁上回自己悄悄試了一下，沒掌握好力道，把自己的手心弄得通紅，好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一痛，玄月立刻有所感應，起身到配殿來尋她。
池蓁蓁聽到腳步聲，丟了竹板，淚眼朦朧地撲進玄月懷中，先發制人開始哭哭啼啼：“好疼啊……玄月，你、你準備這個……是打算疼死我嗎……”
這一出，把玄月鬧得啼笑皆非。
他只得摟了她，沈聲哄了會兒，又吊起臉訓斥：“下次還胡鬧了嗎？什麽都想玩什麽都想看，終歸會惹上事。今日只不過是一個小教訓。”
池蓁蓁好不容易收了淚，被他這麽一說，立馬再次紅了眼睛，在他懷中扭來扭去，非要掙脫開他不可。
“……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玄月不肯松手，任由池蓁蓁自己胡亂折騰了會兒，鬧得沒了力氣消停下來，這才將人拉到一邊坐下。
他攥著她的手腕，“伸手，我看看傷。”
事實上，池蓁蓁痛不痛，壓根不用她誇大其詞，他自己便能感同身受到百分百。
不過，玄月很樂意見她對自己撒嬌賣乖，就也如此放之任之了。
聽他這麽說，池蓁蓁皺著臉，磨磨唧唧地攤開手掌。
少女細嫩白皙的掌心，一條紅痕赫然印在上面，旁邊還有被毛刺拉出來的血絲，紅白交錯，看著倒確實有幾分可憐。
玄月心下一軟，指腹輕輕拂過她的掌心。
剎那間，所有印記悉數消失不見，疼痛亦消散無蹤。
手掌變回了原本細膩白皙的模樣。
池蓁蓁現在已經不是懵懂稚兒，知道就算是神，也不能讓傷口隨意覆原。玄月定然是又用了自己的神力，渡入她手心，促使傷口愈合。
縱然她不曾見過旁人，卻也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玄月對她更好的人了。
剛剛那番無理取鬧，著實有些不應該。
這麽想著，池蓁蓁臉上漾出一個明媚的笑來，反手拉住了玄月的手。
玄月動作一頓，低頭看向她。
池蓁蓁眼角還掛著淚。
他忍不住伸手去幫她擦。
只是，下一瞬，少女雙手一張，整個人一下掛到了他的脖子上，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阿月最好了。”
“……”
玄月楞住了。
池蓁蓁的氣息就盤旋在耳廓邊，輕描淡寫，若有似無。
她嘴裏吐出來的話語，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兩人身處越陽山之時，那種毫無芥蒂的相處，“……你不喜歡我喊你爹爹，說我們不是那種輩分，又不讓我同紫蝶宿星一樣喊你神君，那我叫你阿月，可好？”
“從此往後，這世間，是不是只有我可以喊你阿月？”
“阿月？阿月？……”
玄月從怔楞中回過神來，遲疑地垂眸，似是想去看她的表情、看她的眼睛，看她這一次是不是虛與委蛇、是不是心懷不軌有所圖謀。
只是，池蓁蓁掛在他身上，腦袋壓著他肩膀。
這個姿勢，一時之間，倒無法窺見她的神色，只能聽著她嬌俏的聲音，一聲一聲輕喚著。
於是，玄月再一次妥協，再一次跌落神壇。
他語氣幹澀，“……好。”
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不過，你也不可用這個名字喚其他人。”
這一回，他要池蓁蓁眼裏、嘴裏、心裏的“阿月”，都只是他一人，不能摻雜任何與旁人相關的因素。
聞言，池蓁蓁卻是有些訝然。
她松開手，從他身上下來，坐回椅子上，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我能叫誰呀？這折雲殿中，除了你，還有誰的名字叫阿月？”
難不成，紫蝶和宿星還有其他小名？
宿星……星月？
這麽說來，倒是勉強能扯上一點關聯。
就是略微生硬了些。
池蓁蓁苦思冥想了一會兒，依舊不解其意，只得訥訥敗下陣來，擡眼看向玄月，妄圖從他口中得到解答。
四目相對。
她楞了一下。
玄月的眼神與往日大不相同，裏頭像是醞釀著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直直地註視著她，似是要將她吞噬進去。
池蓁蓁瑟縮了一下，“阿月，你、你怎麽了？”
他屈著身，手指握著月牙扶手，骨節都隱隱泛了白，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仿佛只等下一瞬，就要暴起揍她。她卻仍舊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不知道該如何安撫玄月，心中自是免不了有些膽怯焦急。
“……”
晏知月閉了閉眼，抑制住內心的波濤洶湧，“無事。”
他起身，伸出手掌，輕輕拂了拂池蓁蓁的腦袋，“蓁蓁，如今這樣便很好。”
“你怎麽樣都很好。”
玄月這漫長一生，唯向一人投降認輸，俯首稱臣。
所以，她只要在他身邊，他便覺得什麽都很好。
撒嬌也好，吵鬧也好，抱怨也會，裝可憐也好。
只要她在這裏。
-
在玄月日覆一日的縱容下，池蓁蓁一天一天長大。
百年亦不過彈指一揮間。
少女依舊是豆蔻年華的模樣，不過身子抽了條，愈發顯得亭亭玉立。
玄月將她養得精細，又刻意餵好吃的，使得她不覆從前那般纖細羸弱，而是恰到好處的勻稱。唯獨臉上，依舊有種楚楚可憐的柔弱漂亮。
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
玄月失而覆得，掌控欲極強，不喜旁人見她、亦不願她接觸其他人，向來將她看護得很好。
隨著池蓁蓁年紀增長、靈力增強，折雲殿的結界也愈發牢不可破，不給她任何跑出去的機會。
直至這日，池蓁蓁才終於有機會離開折雲殿。
玄月帶她下了九州，尋了個避世的小村莊，暫且安頓下來。
這村子與之前兩人經過的拂夜村不同，各家各戶大多以畜牧和種田為生。加上村子的地理位置優越，背靠群山，四季分明，無災無害，旱澇保收，稱得上一句安居樂業。
池蓁蓁“哇”了一聲，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
她興沖沖地跑進玄月買下的那個小院子，裏裏外外奔了兩圈，眼裏興味盎然，“阿月，我好喜歡這裏！我們能在這裏住多久啊？”
玄月沈吟片刻，低聲答道：“半載左右。”
近些年，三界無事，九州太平。
應奇早已被困在魔界幾百年，想來已無掙紮之力，不足為患。
他這個上神當得輕閑，倒確實是可以陪池蓁蓁在九州多留一陣。
只是，池蓁蓁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依舊有些不滿意，“才六個月呀……也行吧。”
她是活在當下的天真性子，並不願為之後的離開提前郁郁，只盯著眼前的自由松散，迫不及待地跑進屋內，挑了一間屋子做臥房。
“阿月，我想住這間！”
玄月頷首，“當然可以。只不過，在此地，我們盡量不可暴露身份。這裏的民風淳樸，也不好帶侍女，收拾臥房就要你自己來做了，可否？”
池蓁蓁點點頭，“沒問題。”
她第一次有機會接觸九州凡間的生活，哪怕是幹活都覺得興致勃勃，當即挽起袖子，蹦蹦跳跳地進去打掃。
玄月輕嘆一聲，暗自搖了搖頭。
頓了頓，亦擡步往裏，走進池蓁蓁隔壁那間寢臥。
……
凡間的時間過得似乎比神域要快一些。
眨眼，天色已經悄然黯淡下來。
村莊內，家家戶戶亮起燈。
不能用靈力，池蓁蓁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把臥房收拾幹凈。回過神來，才察覺到渾身疲憊，饑腸轆轆。
她拖著腳步去外頭尋玄月。
“阿月、阿月，我餓了……”
玄月早有準備，抽了張長凳坐下，“嗯”一聲，開口道：“稍等片刻。”
池蓁蓁：“等什麽？”
玄月：“等飯。”
他們倆暫時都還沒有凡間的烹飪技能，以後可以抽時間琢磨，今日臨時學定然來不及。
玄月早就與隔壁屋那戶人家商量過，交錢先與他們搭夥半月。
他們做每日三餐，便多做兩人份的，給玄月這裏送來。
玄月這一身白衣，看起來算不上奢華，但氣質卻是翩然出塵，絕無絲毫騙子的模樣。再加上他出手闊綽，隔壁人家很快答應下來。
兩人又等了大約半炷香功夫，門外響起腳步聲。
尚未等人敲門，池蓁蓁已然迫不及待跑出去，目光炯炯，“是送飯來了嗎！”
門口那農婦被她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對”了幾聲。
池蓁蓁笑起來，“快快請進。”
農婦送來了三菜一湯，一道葷腥兩道素菜，裝在盤中，分量看起來不算少。
農家本就節省，要不是玄月給錢爽快，他們一戶人家一頓也不過就兩個菜，農忙時節才會沾點葷腥罷了。
這次，不過是玄月說池蓁蓁愛吃肉，才特意為她做的。
玄月心下了然，接過餐盤，沖著那農婦客氣道謝：“多謝嬸子。”
農婦第一次見到這麽精致奪目的兩人，臉上有些局促，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呃，我姓趙，不知道二位該如何稱呼？”
村子裏的人樸實，想著他們要搭夥半個月，之後恐怕日日都要打交道，還是得互相先熟悉熟悉才方便。
說話功夫，池蓁蓁已經往嘴裏塞了一塊走油肉，囫圇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
等嘴裏的東西吞完，她笑吟吟地指了指自己，答道：“我叫池蓁蓁。趙嬸子你叫我蓁蓁就好。”
又去指玄月，“這是玄月。”
她沒有交代兩人間的關系。
因為她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趙嬸的目光在兩人間游移了會兒，表情欲言又止。
畢竟，從外表上推斷，兩人的年齡差不過三五歲。
農村人早婚，女子十三四歲便會定下婚約。
再遲再遲，十六歲也要嫁人了。
依照池蓁蓁這個模樣來看，若說是玄月的新婚妻子，確實也不算過分。
如果不是，孤男寡女，又無長輩在前，如此不避諱地共處一室，似乎又不太合適。
只是不知道兩人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會突然搬到村子裏來。
難不成……是從城裏逃婚私奔來的少爺小姐？
趙嬸心下好奇，但註意到玄月神色冷淡，便也沒有多問，朝著池蓁蓁笑笑，轉身離開。
……
翌日清早，雞鳴時分，玄月獨自出門修煉。
過後不久，池蓁蓁也跟著醒了過來。
昨天她忙碌了一天，睡得早又睡得沈，這會兒身上還有些勞累，但睜開眼又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好不愜意。
拉開門。
堂屋內的架子上放了一疊衣裙。
顯然是為她準備的。
池蓁蓁“呀”了一聲，興沖沖地蹦過去，將衣裙抱起來，一身一身翻看。
從有記憶起，她的衣裙飾品皆由玄月一手包辦。
偏偏，他選的那些，都是她喜歡的樣式，叫人找茬都挑不出錯。
這次亦然。
懷中，每一件裙子都是簡約的樣子，不繁覆、也不單調，顏色大多以她喜歡的紅色為主，也有幾身白色和鵝黃色，可以換著穿。
架子最底下，還有與之搭配的發帶、玉鐲等等。
池蓁蓁生得漂亮，也喜好漂亮，迫不及待地選了一件換上，再將剩下的衣裙都放進自己的臥房的櫃中。
沒有紫蝶和宿星的幫忙，她自己動手，一樣能收拾得井井有條。
等全部弄完，外頭天色已經大亮。
趙嬸在院外喊起來：“蓁蓁？玄公子？二位起了嗎？早點做好了，現在給你們送進來嗎？”
池蓁蓁連忙“誒”了一聲，趿著軟底鞋，走出去開門。
“趙嬸子，快進來吧！”
趙嬸端了一碟饅頭包子，並兩碗玉米面粥，一同放在堂屋的木桌上。
池蓁蓁聞到粥的香味，誇道：“好香啊！嬸子好手藝。”
許是因為沒瞧見一身冰雪、難以靠近的玄月，趙嬸明顯比昨夜自在了許多。
她的目光在堂屋內四下轉了一圈，又回到池蓁蓁身上，笑道：“今日就你一個人在家啊？你……那位不知道和你是什麽關系呀？”
她語氣自來熟，但池蓁蓁從未接觸過這般婦人，也沒覺得有被冒犯，只是想了一會兒，才說：“就當是我兄長罷！”
“就當？……你們倆不同姓啊？”
村中沒什麽新鮮事，難得出現生面孔，又有新鮮談資可說，趙嬸忍不住追根求底。
不過，這一次，池蓁蓁只是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她隨手拿了個菜包，咬了一口，不吝誇讚：“好好吃。”
……
等趙嬸離開後，沒過多久，玄月回了屋子。
池蓁蓁還在細嚼慢咽，見到他，連忙招呼道：“阿月，可以吃早點了。”
她怕因為自己沒等他一起，被玄月教訓。
雖然只是說兩句，但聽著總歸也煩。
好不容易能離開折雲殿出來玩，池蓁蓁可不想日日被玄月念叨，要進退有度，要坐立有儀之類的。
幸好，玄月只是“嗯”了一句，沒說什麽。
不過，等她低下頭，玄月的目光一閃，倏地開口道：“頭發為何沒束？”
池蓁蓁摸了摸頭，反應過來：“哦，剛準備束呢，隔壁的趙嬸來了，就忘了。一會兒吃完再弄罷。”
玄月牽了牽唇角，“我來。”
說完，他去屋內拿了把羊角梳，站到池蓁蓁身後，慢條斯理地替她梳發。
這事兒，玄月之前也沒少做，幾乎是日日替她梳發挽發，早就做得非常熟練。
池蓁蓁習以為常，自然沒覺得有什麽奇怪，自顧自地繼續喝粥，坦然享受著他的照顧。
玄月動作靈活，很快，給她兩側編了辮子，又夾上銀色鈴鐺做裝飾。
他停下手，端詳片刻，開口：“晚些時候還要去給你挑個妝奩。”
池蓁蓁：“去哪裏挑？”
玄月：“鎮上吧。”
池蓁蓁笑起來，“帶我一起去罷！”
“……好。”
-
日子一晃而過。
兩人已經在村內住了月餘。
這些日子，池蓁蓁閑來無事，天天去山間泉邊，捉魚捕蝶曬太陽，玩得樂不思蜀。
間或，玄月也會領著池蓁蓁去鎮上。
鎮上比村中熱鬧許多，除了集市之外，也有一些酒肆茶樓，可以聽戲聽曲聽說書，或是去餐館嘗鮮。
畢竟，那趙嬸做飯的手藝雖然不錯，但比起專以此為生的大廚來說，還是要遜色許多的。
餐館內，菜品色香味樣樣俱全，很有煙火氣。
池蓁蓁見了只覺胃口大開，大快朵頤了一頓。
想了想，又趁著玄月出去買糖，悄悄點了壺烈酒，試了一下。
玄月一貫是不許她喝酒的。
在折雲殿時，偶爾見他在荷花池邊對月獨酌，也絕對不會松口讓她淺嘗一口，只是應付說她年紀尚小，不可飲酒。
池蓁蓁素來好奇心旺盛，還以為有什麽特別的。這麽一杯下去，卻又沒品出什麽所以然來，只覺得辣舌頭，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什麽嘛……”
她又倒了一杯。
這次，池蓁蓁一口一口慢慢抿，試圖嘗出一些滋味來。
如此兩三回，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她的臉腮上已經飛起一抹薄紅，頭暈目眩，眼神也開始有些渙散了。
玄月回來，見到池蓁蓁趴在桌上，表情立馬冷下去。
“荒唐！滿身酒氣……池蓁蓁，你獨自一人在外，怎麽能喝這麽多酒？不怕被人騙走賣了去？！”
“唔……”
池蓁蓁半醉半醒的，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仰起頭，模模糊糊間，見到了熟悉的臉，立馬笑起來，朝來人伸出手，一派完全信賴的模樣，“阿月，抱抱。”
玄月：“……”
凡間，暮色四合，霞光漫天。
小鎮的街道上，身形修長的白衣男子背著一名紅衣少女，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兩人都是超凡脫俗的長相，縱使大庭廣眾親密無間，也不會顯得不堪入目。遠遠望去，只叫人覺得如詩如畫般寧靜美好。
池蓁蓁吹了會兒風，漸漸地，比剛剛清醒了幾分。
不過，她也沒打算下來自己走，只是更深更用力地摟住了玄月，將腦袋埋在他的肩上。
“阿月。”
“嗯。”
“你為何對我這麽好呢？”
“……”
玄月腳步一頓。
池蓁蓁無知無覺，只是自顧自地問著：“你說你不是我爹爹，也不是我阿兄，不是我的任何親人，卻與我血脈相連，所以幾百年都無微不至地關照我。那麽，我到底是你的誰呢？為何沒有任何一本書中，有寫過我們這般關系呢？”
玄月沒說話，只是繼續往前。
村內交通不便，兩人今日是坐牛車來的鎮上，這會兒還要坐牛車回。
牛車是村裏人家的，那家人每回上鎮上都會帶幾個要一起去的村民，一人一趟收兩個銅板，也算是非常厚道。
他們得在那人回村前，回去牛車那兒。
不好耽擱得太晚，給人添麻煩。
一路沈默良久。
直到兩人幾乎可以望見牛車所在處了，玄月才沈聲開了口：“你我本是夫妻。我自當對你好些。”
這答案，池蓁蓁嚇了一跳。
幾乎只是一瞬間，酒意完全驚得散了去。
她瞪大了眼睛，頓了好久，才磕磕絆絆地“啊”了幾聲，“夫、夫妻？！怎麽可能！我們差那麽多歲！一點都不般配啊！”
“……”
玄月有點想把她從背上扔下去。
不過，心裏到底是舍不得，還是把人攬得更緊了些。
他咬牙切齒地冷聲道：“為何不可能？你只是失去了往日的記憶，並非真正的稚兒。”
況且，她就算是再生，也已經活了幾百年了，哪就差得那麽多了呢。
聞言，池蓁蓁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喃喃自語道：“失憶？可我記得我小時候……”
幾百年來，她的記憶都是在折雲殿內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哪一段記憶。
很快，玄月打斷她的回憶：“不必多想，往事已逝。你只需要記得，我們曾經簽婚書成了親，也許下過生死相隨的誓言，切不可背誓。”
“啊、啊……是這樣啊……”
池蓁蓁勉強點點頭，心下卻依舊有點接受不了。
太突然了。
可是，真的突然嗎？
明明她唯一依賴的人，只有玄月啊。
若兩人不是夫妻，往後玄月有了愛人，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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