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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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莫如山”的聲音聽得出幾分僵硬, “是我。”
池蓁蓁了然。
這會兒，尹祁還是用上次那個法子，掛了一縷神識在莫如山身上。
不過, 莫如山近些時候修煉頗有進益，控制起來確實不如上回那麽容易。
時間若是久了, 難免漏出破綻。
也是因著晏知月失了靈力, 才不曾察覺端倪。
池蓁蓁窩在“莫如山”懷裏，放輕了聲音, 問道：“義父是來接阿蓁的嗎？”
“莫如山”扯著嘴角, 笑得邪氣。
他開口：“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
劍宗內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 平日裏, 往來行徑的小道上還是偶爾能碰上幾個弟子, 今日卻是一個人都沒有遇見。
兩人順順利利地回到扶玉峰。
扶玉峰是晏知月的住處, 無人會來。
“莫如山”帶著池蓁蓁去了山泉邊，撿了塊幹凈的大石頭，將她放在上頭坐下。
“阿蓁沒什麽事吧？”
池蓁蓁搖頭，“我沒事。今日是義父為我解圍的嗎？”
剛剛，她差點就要將真心話脫口而出, 突然感覺後頸一重, 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恰好逃過一劫。
聯想到尹祁出現在此處, 可見那沒由來的昏迷，定然是他出手幫忙。
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
無論如何, 她絕不能再和晏知月糾纏更深了。
聽池蓁蓁詢問，“莫如山”也是嘲諷似的冷冷笑了一聲, 頷首，“嗯。”
不過, 他另有要緊事，並未在此事上糾纏太久。
“阿蓁，今日義父無法帶你走。”
池蓁蓁張了張嘴，表情錯愕。
回過神來後，又隱隱約約露出些許委屈，“啊……可、可是，阿月的燈……”
“莫如山”說：“無事，有琉璃燈的碎片在裏面，燈不會滅。有什麽波動，也只是他的魂魄在凝結。……我另有一樁事要交給你去辦。”
說著，他微微垂眸，望向端坐在石塊上的纖弱少女。
今日，池蓁蓁穿了一身絳色雲錦金邊挑線裙，襯得人膚色雪白，冰肌玉骨。
她往日獨愛紅裙，但妖類與凡人不同，並不十分在意什麽布料工藝繡花之類，隨手拿布料來，用靈力幻化成衣物即可。
這一身，定然是晏知月的準備的。
而晏知月自己還是一貫的月牙白外衫，和劍宗弟子服差不多的顏色制式，上頭沒什麽花樣，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格外精致挺拔。
懲戒堂內，他半摟著池蓁蓁，衣擺交疊，一紅一白，般配，又無比刺目。
尹祁看得出來，晏知月將池蓁蓁照顧得很好，並不比自己差。
他似乎絲毫不介懷池蓁蓁曾經對他做過的事。
哪怕知曉她的身份，知曉她做過什麽、知曉她的滿口謊言，但也依舊喜愛她、在意她。
所以，這樁事，唯有池蓁蓁可以去做。
……
“是什麽事？義父請吩咐。”
池蓁蓁得了尹祁的話，頓時放下心來，仰起頭，乖乖巧巧地看向“莫如山”。
“莫如山”沈聲開口道：“你想辦法，將晏知月留在越陽山中。”
“……”池蓁蓁不解，“啊？”
“魔界與九州的封印出現波動，恐不日就會開啟。屆時，九州必將生靈塗炭，越陽山有歸墟白玉所制的結界，魔族沒有那麽容易闖入此地。”
“莫如山”頓了一下，表情倏地變得有些似笑非笑。
但因著神識附身，尹祁並不能全權操控莫如山，動作幅度太小，平白顯有點僵硬怪異，令人膽寒，“……阿蓁，淩寒聲說你與晏知月血契在身，同生共死。他又無自保靈力，切莫讓他離開越陽山。三界已經註定要陷入動蕩，你若是面臨危險，義父不一定能立刻趕來救你。這也是保護你自己的法子。”
義父說得有理有據。
池蓁蓁卻是心亂如麻起來。
三界動蕩？
魔族入侵？
千年來，她一直偏安一隅，遠離是非，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就算是來了九州，那也是偶爾才聽晏知月說一嘴，從未深究過。
怎麽外頭突然就變得這麽危險了？
池蓁蓁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妖界呢？”
“莫如山”：“既有我看著，自是會一切都好。”
池蓁蓁點頭，“好。”
她心裏很清楚，尹祁一定是有其他打算的，只是沒有全盤托出而已。
在皇宮祭壇時，他明明鐵了心要殺掉晏知月。
而尹祁，向來是個很難改變主意的人。
他怎麽可能為了晏知月的安全，特地跑來越陽山，讓她將晏知月留在山中呢？
晏知月身體裏有神器，尹祁的妖術對他無效，應該恨不得晏知月被魔族弄死才是吧。
不過，池蓁蓁也知道，不管怎麽樣，晏知月待在越陽山裏，確實最為性命無虞。
她不想晏知月死，想保住他的命。
就算尹祁不說，她也是要這麽做的。
得到池蓁蓁肯定的答覆，“莫如山”輕輕地“嗯”了一聲。
頓了頓，又安撫道：“阿蓁，再等等。等此間事了，義父便來接你回家。”
聞言，池蓁蓁眼睛一下冒出酸意。
她用力點頭，“……好。義父，我等著您。”
-
騰雲閣內，氣氛卻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各個宗門大派的話事人齊聚。
因著事關重大，前來議事的人數眾多，將偌大一個宴客間擠得幾乎無處下腳。
第一個發現封印有異的修士，正在仔細描述當時情形。
“……各位應該都知道，九州妖魔橫行之勢，實則已經持續數年。只是，在下還是第一回親眼瞧見魔族從地下平白現身。”
他並不擅長言說，幹脆比劃了一下，“就這樣，一點一點鉆出來，先是魔氣四溢，然後才出現腦袋與身體。”
“與我同行的師兄弟們趁著他剛剛現身，毫無防備，用靈器直接將那魔族清繳。但是，當時我們是在山間尋人，越往深了走，魔氣越來越重。這樣現身的魔族也愈發多起來。”
“我們都未曾見過這種情形，師兄們便委派我先趕回宗門報信，他們還在那邊繼續除魔。”
“……”
事關九州安危，珠青也顧不上前幾日的齟齬，低聲問晏知月道：“知月，你如何看？”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角落。
晏知月正坐在騰雲閣最側處，氣質清淡，面如冠玉，姿容出眾。
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得認真、又像是在走神，很難分辨。
過往數年，晏知月算得上正派第一人，地位超然，無人不服。
既然他在場，哪怕仙骨盡斷，總歸卻也免不了聽他意見。
既然珠青開口，晏知月垂眸沈吟幾息，還是點頭作答：“聽起來確實像古籍中的描述。只是此事我們都未見過，無法直接下定論。”
話雖如此，他心裏卻有十分不好的預感。
聯想到不久之前，雲落城出現的那兩個魔族、還有雲家地底的魔陣，樁樁件件，似乎都透著不尋常的意味。
以及，他們口中所謂的魔尊……
思及此，晏知月蹙了下眉，道：“或許，還是得去仔細查探一番。”
“這……會不會過於冒險了……”
“若是真……應對不及，先去的人豈不是十分危險……”
晏知月眼神平淡，“既如此，閣下的意思，是要讓九州百姓先行試錯嗎？”
他們手中的線索實在有限，只單憑在此地商討，壓根不可能尋得解決之法。
若是封印真的被破，以凡人之力，真的能抵抗成千上萬的邪魔嗎？
這個答案也無人可以回答。
但是，至少在一切變得唯有祈禱這條路可走之前，應當竭盡所能地去嘗試才是。
晏知月的態度堅定，實則也是強硬的。
“這……”
眾人面面相覷了許久，終於認可了他所言。
接下來就是如何安排人手。
幾個大派t盛名在外，定要派出宗門內的佼佼弟子打頭陣。
晏知月沒有靈力，但他對抗妖魔的經驗豐富，為人也沈穩從容，身體內又有神器，尚且能應對突發危險，不至於平白送命，定是要一同前去的。
剩下的各門各派，守山、護城，再各做安排。
不多時，騰雲閣內的人散了大半，只餘幾名劍宗弟子。
晏知月站起身，平聲道：“山主，我先走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
珠青沒有攔他，只是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九州恐怕馬上要變天了。
三界再次開戰的話，凡間總逃不了生靈塗炭一場。
他的珠珠現在在哪兒呢？
……
回到扶玉峰後，晏知月在泉邊尋到池蓁蓁。
池蓁蓁正闔著眼，懶懶散散地躺在草裏曬太陽。整個人蜷成一團，只露出白皙漂亮的臉頰。
她雖時時保持著人身，但這種放松狀態下，難免透出幾分妖獸類的習性。比如身子無意識地蜷縮起來，貓兒一樣的。
甚至，池蓁蓁有時候晚上睡覺也會如此。
還得晏知月把她壓在自己懷中，才能強迫她身體展開。
晏知月不動聲色，盯著她的小臉看了會兒，到底是將她喚醒，“蓁蓁。”
池蓁蓁睜開眼，“唔。”
晏知月將她打橫抱起，往小院方向不急不緩地走去。
路上，他表情沈靜，把後頭的計劃簡單同她說了一下，“……此次不能帶你一起去，我會叫莫如山守著扶玉峰。大抵五六日即可回山。你不必害怕。”
話音尚未落下，池蓁蓁表情已經變了。
她倏地支起腦袋，十根手指緊緊揪住晏知月的衣襟，“晏知月，你別去。”
晏知月垂眸看她，眼裏的堅冰悄悄消融，“你在擔心我嗎？
池蓁蓁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她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不自覺壓低，“你都沒有靈力了，如何直面魔族？晏知月，你是我用狐尾妖力救活的人，那是我的八條尾巴。我們還有共生血契在身，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不許你去送死。”
晏知月輕輕笑了一聲。
池蓁蓁皺起眉，頓了頓，問道：“你笑什麽？”
晏知月：“你既擔心我，我定是不會死的。九州或將來到危難之際，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魔族來犯，所有人都會為之喪命。我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蓁蓁，你明白嗎？”
“……”
她怎麽會明白呢？
她是大妖，又不是九州的凡人。
不過，池蓁蓁不想讓他去，自然是要想法子有理有據地去反駁：“晏知月，你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去了也只會成為旁人的拖累，倒不如先在山中修養。你不是博聞廣識嗎？仙骨破碎，或許有方法覆原不是嗎？或者，還可以借助體內的神器修煉。總之，我覺得，你應當先尋找些可能性……”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回到了院中。
晏知月將池蓁蓁放在她往常喜愛坐的位子上。
之前，他已經將這裏的木凳換成了池蓁蓁想要的圈椅，還放了軟墊，後背可以靠著，很是舒服。
晏知月自己則是坐到她對面，洗過手，開始煮茶。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舉手投足都很有意蘊，叫人心情也不自覺沈靜下來。
池蓁蓁捧著臉看了會兒，嘟了嘟嘴，小聲撒嬌：“反正，我不許你去。”
晏知月：“聽話。”
他亦是個很難改變主意的人。
這下，池蓁蓁鼻子也皺了起來，五官皺成一團，“我瞧那些話本裏，凡人夫妻，遇事也該有商有量。縱然我們並非那種夫妻，但你總說我是你的夫人，為何事事都不願聽我的意見呢？”
說完，沒等晏知月回答，她跳下圈椅，頭也不回地往屋內走去。
“……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池蓁蓁丟下一句，像是耍性子，心中已經悄然做起旁的打算。
她是一定不能讓晏知月去的。
無論是自己的想法，還是尹祁的吩咐，都不能讓他走。
可是，該怎麽留下他呢？
池蓁蓁拍了拍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
安排好巡山弟子，珠青獨自回到自己的院落。
早先功夫，他將珠璇拘到隔壁，卻又架不住她的死纏爛打，還是將靈器借與她，允了她跟著晏知月的腳步離開越陽山。
珠青當時想的是，不管發生什麽，總歸珠璇只要去找晏知月，都是能解決的。
再不濟，也不至於落入險境。
如今，晏知月已經帶著那只妖回山數日，珠璇卻依舊沒有回來。
這些日子以來，珠青夜夜難以入眠，生怕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外發生意外。
珠璇被寵得有些不知輕重，又一直生在山中這般單純的環境中，師兄師姐們也都讓著她慣著她，修煉還算得上有點小本事，人卻沒有什麽防備心。
“哎。”
珠青長長地嘆了口氣。
心中著實後悔不疊。
倏忽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山主在嘆什麽氣？”
珠青腳步一頓，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
“……阿雪？”
門邊，端端站著的，正是一樣早就不知所蹤的宮雪。
晏知月說她已經叛變，卻不曾想還敢露面。
宮雪淺淺一笑，如同往常那般給珠青行禮，“山主。”
她穿著其他門派的弟子裝，束著發，並不十分漂亮，但氣質很淡，有些縹緲難及的意味在。
珠青：“你怎麽……”
話未完，自己便也想到，宮雪定是趁著今日議事混進山中的，所以才這副裝扮。
既然如此，可見她也不是來尋人敘舊，應當有其他打算。
珠青心中已經戒備起來，臉上卻不顯，只是說：“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宮雪駐足在原地，單刀直入：“山主可知珠璇的下落？”
這一句話，即刻將珠青的陣腳打亂。
他失了山主的儀態，面沈如水，“你知道珠珠去哪兒了？”
宮雪還是笑，輕描淡寫道：“她早就死了。”
“……”
“她第一個發現了晏知月身邊那只狐妖的身份，沈不住氣，被滅了口。”宮雪頓了一下，“山主沒有在他們兩人身上發覺到血氣，是因為並不是他們動的手。”
珠青緊緊盯著她，“那你又有什麽證據……”
宮雪：“當然有。”
她從袖中摸出一樣物什，隨手扔到院子中央的地上。
只一眼，珠青就能確認，這是珠璇的軟鞭。
此刻，軟鞭上浸滿了血，像是在血水中泡過一般。
那是珠璇的血。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一抹妖氣，一同若有似無地殘留下來。
珠青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遲遲不敢上前。
宮雪繼續道：“當然，山主想去尋她的屍身，那一定是尋不到的了。珠璇師妹雖是死於非命，但好在並未被用妖法除去，魂魄俱全，也可安然輪回轉世。”
說完，她擡手覆上面紗，轉身就打算離開。
只邁出去一步，身後，珠青的聲音幽幽響起：“阿雪，我還有一事不明。”
宮雪停下腳步，“您請說。”
珠青：“晏知月說你在為妖族做事，為何又要來將此事告訴我？”
宮雪靜默片刻，才低聲開口道：“山主是不是還想知道，我為何會判出師門？”
“自然也是好奇的。我雖沒有正兒八經地教導過你，但自從老宗主死後，我自認對你還是不錯的。”
宮雪點頭，“是，山主向來溫和，對我們都是極好的。只不過，我這人生性敏感，到如今，已經極度厭倦這世道了。”
“宮家是九州醫術大家，聲名顯赫，但家中卻極為古板，醫籍醫術傳男不傳女，認為女子都不堪大用。”
“我少時，機緣巧合之下學得蠱術，世人卻認為此不入流，難上臺面。家中怕我出去汙了宮家的盛名，才將我送入劍宗，遠遠避世生活。”
“我在宗內苦心學劍，實力一點點變強，總算也小有成就。偏偏，宮家有難，第一樁事，還是想著將我犧牲。明知宮內危險，依舊打算把我送到宮內去，保留了名聲，自家的男子還可在外明哲保身。”
“我時常想，這九州的秩序，所謂的男尊女卑、士農工商、入流不入流，究竟是由誰而定？神佛嗎？還是人間帝王？神佛帝王，憑何自作主張來掌控我的人生？憑什麽因為世人的眼光，地位尊卑，叫我自小顛沛流離、不得親緣？既然男子與女子不該有區別，自然，人與神、妖與魔之間，又憑什麽分出高低貴賤呢？”
“那位大人想讓這秩序重新定一定，我t亦如此希望。”
宮雪抿了抿唇，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奇異的明亮，“……珠璇師妹自小因美貌受人喜愛，而那狐妖，也憑借美貌而引誘了知月師兄。世人皆愛美而忽視本心，我想，這應當也不太公平，不是麽？”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混跡到一起說，才會叫人相信。
這回，宮雪走得很輕松。
尹祁有想要顛覆一切的大志向，她一直知曉。
妖王嘛，身份高貴，自是不願意受旁的族類挾制。
既然大家目標一致，即使非同族，她為之做事，又有何不可？
若是此次珠青不朝那池蓁蓁下手，她還得另想法子，完成尹祁的安排。希望愛女如命的山主，能不要令他們失望才是。
不過眨眼間，修長身影已經悄然消失。
剩下珠青一人，立在原地，握著拳，對著那條軟鞭，表情晦暗不明。
……
-
眾門派弟子商定的出發時間就在三日後。
期間，池蓁蓁又同晏知月說了好多次，讓他不要拋下自己離山。
哭也哭了，親也親了，撒嬌裝可憐也用了，耍無賴也試了。好說歹說，循循善誘半天，依舊沒能動搖晏知月。
可見，經歷了這麽多事，晏知月還是意志堅定，原則性極強，不曾改變。
池蓁蓁只是原則以外的例外罷了。
但此事確實與她無關，晏知月便不會為她的請求讓步。
要不然，裝病留住他？
可是若說狐妖也能生病，晏知月會相信嗎？
好像越想越無計可施。
池蓁蓁抓著腦袋，愁眉苦臉，把一頭烏黑長發弄得一團亂麻。
若不是晏知月對妖術免疫，以自己現在這點妖力，隨便施個妖法，也能把人弄昏迷好幾日去。
早知如此，當日義父要將晏知月送到神器的禁制眾送死，她就該拼死攔住，不就沒這麽多麻煩了麽。
“唉……”
池蓁蓁趴在桌上，哀嘆了一聲。
恰好，莫如山從院外走進來，手中拎了兩只麻雀，歡歡喜喜地小聲喊道：“蓁蓁！我今日練習箭術時，射中了兩只麻雀，你想不想烤來吃？”
“……”
池蓁蓁直起身，默默瞧了他一眼，沒作聲。
事實上，莫如山年紀雖還是小，但也比初識時成熟了許多。
若是晏知月在，並不敢在扶玉峰胡鬧。
這幾日突然變得嘰嘰喳喳，可見是得了晏知月的授意，刻意想要逗她開心、陪伴她罷了。
看著莫如山傻乎乎的模樣，倏地，池蓁蓁腦中靈光一閃。
她想騙晏知月不容易，騙莫如山這個小孩還不容易嗎？
想到主意後，池蓁蓁忍不住笑了一下。
莫如山莫名其妙，摸了摸腦袋，“蓁蓁，你怎麽了？”
池蓁蓁：“沒事啊。你不是說烤麻雀嗎？走，我們去外頭烤，別把這兒弄臟了，還得打掃。”
要不然，以晏知月這種吹毛求疵的極端要求，回來看了又得礙眼。
……
很快便到了出發那日。
越陽山一共派出了三名弟子，並晏知月一起，前往各門各派約定好的城鎮集合，再一同前往發現封印波動的山中。
目的地距離越陽山算不得太遠，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大約一日多即可抵達。
卯時，天色尚未破曉。
晏知月準時睜開眼。
身側，池蓁蓁還睡得很香。
回到越陽山後，兩人不曾再行房。
偏偏池蓁蓁昨夜鬧個沒完沒了，哭哭啼啼地幹嚎半宿。
晏知月被她扯著寢衣，有心教訓她，幹脆將人抵在床頭，折騰到再沒力氣哭鬧為止。
床事結束，已近醜時。
堪堪過去幾個時辰，池蓁蓁渾身嬌氣，又受到神器影響，累得壓根醒不過來，也沒能目送神清氣爽的晏知月下山。
……
池蓁蓁這一覺，直接睡到天色蒙蒙亮。
扶玉峰內清清靜靜的，早已沒了晏知月的身影。
但依稀能聽到院外有灑掃的輕微動靜，想必是莫如山接了吩咐，已經早早前來守著她。
池蓁蓁悄無聲息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繼而，雙指並攏，輕輕往自己肩膀上劃了一道。
一陣劇痛陡然升起。
池蓁蓁披上外衫下床，靠到墻邊縮成一團。準備好後，才扯著嗓子驚叫了一聲：“啊——”
下一瞬，腳步聲飛快接近。
門口，莫如山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池蓁蓁抽抽噎噎地開口：“如、如山……我……我被毒蛇咬了……”
莫如山：“毒蛇？山中不曾有過毒蛇啊……”
他摸不著頭腦。
可池蓁蓁卻哭得愈發厲害，聲音裏滿是痛苦意味。
不過眨眼間，氣息就逐漸弱了下去。
“晏知月……去追……”
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短促地呻.吟了一聲，徹底沒了聲音。
莫如山急得滿頭大汗，想要進屋探查情況，又擔心冒犯了人家姑娘。
甚至，還是大師兄的姑娘。
等同於……嫂子？
可是無論他再怎麽詢問，裏屋都沒有絲毫回應。
莫如山踟躕片刻，說了聲“得罪了”，到底是踏進了裏屋。
這一看，頓時變了臉色。
池蓁蓁已經沒了人身，變成了一只白狐的模樣，縮在墻邊。
白狐正在流血。
烏黑的血從它身下淌開，已經快要淌到床腳了。
見狀，莫如山卻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他年紀尚小，未曾出山歷練，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狐妖本體。
不過，想到晏知月的囑托，莫如山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壯起膽子，邁開腳步，走向白狐。
他伸手將白狐抱起來，檢查了一下傷口。
血是黑色的，還流個不停，確實是中了毒的樣子。
劍宗內有一些解毒丸，可以先要來餵給她。
關鍵是，池蓁蓁是狐妖，給人用的解毒丸，給她能有效嗎？
究竟該如何是好？
莫如山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追晏知月。
出發前，珠青給他們找了些靈器防身，在外頭耽擱了一些功夫。算下來到現在，也才走了沒一會兒。
若是硬追的話，是有機會追上的。
莫如山撕了自己的衣服，先給池蓁蓁包紮，將她放到床上。再跑去尋來解毒丸餵了之後，才匆匆下山追人。
……
兵荒馬亂過後，扶玉峰又一次陷入寂靜。
池蓁蓁睜開眼，四下逡巡了一圈。
確認莫如山順著她的意思去追人，終於放下心來。
她也懶得再變回人身，幹脆就這樣躺在被子裏休息，等著晏知月折返。
只是，不過兩炷香功夫，門外又一次響起腳步聲。
“踏。”
“踏。”
“踏。”
“……”
一步一步，輕描淡寫，像踩在刀尖上一樣凜冽。
池蓁蓁耳朵很尖，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從迷迷瞪瞪中清醒過來，瞪圓了眼睛，“唰”一下坐起身。
外面是誰？
難道是莫如山沒追上人，回來了？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心中有些惴惴。
仿佛是野獸在即將到來的危險前，催生出的本能反應。
池蓁蓁攥緊了拳。
“吱呀——”
門板發出被緩慢推動的輕響。
一個男人從外間走過來，在五步之外停下。
他身形有些微胖，個子不算高，也未蓄髯，看起來很和善。眉目之間，甚至有點悲天憫人的氣質在。
這些日子裏，池蓁蓁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這是越陽山的山主珠青。
也就是珠璇的父親。
想到珠璇，池蓁蓁弓起背，繃著身子，戒備地看著他。
珠青手裏拎了把劍，朝著通體雪白的狐妖幽幽開口：“你就是那只狐妖——晏知月將你保護得很好，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他的語氣令人發怵。
池蓁蓁猜測，他許是已經知道了珠璇的事。
可他是怎麽知曉的？
晏知月不可能說。
剩下的，只有自己和淩寒聲……或許淩寒聲也報告給了義父。
誰告訴他的？
還是他用了什麽靈術靈器探查到的？
淩寒聲這小子，雖然說話陰陽怪氣，為人也不好相與，但做事卻謹慎，不太可能留下什麽破綻才是。
池蓁蓁暗自思忖了會兒，卻想不出什麽所以然。
但珠青似乎已經想要省略那些寒暄的部分，直奔來意，“我女兒，從小未曾受過什麽磨難，天真愚笨，不夠爭氣。既死在妖族手中，也是我沒有將她的鞭法靈術教好。做父親的還有一口氣在，總得想著為女兒報仇才是。”
話音未落，他驟然出手，提劍向池蓁蓁襲來！
池蓁蓁敏捷地往側邊一滾，躲開了那一劍。
妖獸原身的反應一向比凡人快，珠青一擊未中，她已經一溜煙兒從床上竄了下去，沿著墻邊，飛快地跑出了屋子。
扶玉峰不小，後頭還有山有水。
她就算是同珠青捉迷藏，想必他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到她。
只要堅持到晏知t月回來就好了。
直到此刻，池蓁蓁開始慶幸自己晨起搞了這麽一出。
若不然，或許，今天就是她命隕之日。
然而，珠青見白狐一下沒了影子，卻也並不著急，只是轉過身，不急不緩地走出了晏知月的院落。
山間空蕩，天大地大。
他四下掃過一圈，站定，嗤笑一聲：“區區小妖。”
語氣溫和，卻令人不寒而栗。
說完，珠青略頓了頓，將劍插在面前的泥土裏。
接著，合攏手掌，低聲念了一段劍咒。
劍刃上開始散發出隱隱的靈光。
漸漸地，劍光扭成了一股繩，從劍身中央脫離出去，浮在半空中央，繞著劍所在之處起起伏伏，猶如波光粼粼。
宗門上下都知道，珠青沒能通過叢魁秘境最後一層，實力不足，才無法成為宗主，只能代管宗門。
但是，只有珠青自己知道，他不過是貪生怕死，才中途放棄了試煉。
若是真拼死一戰，倒也未必通不過去。
現在這樣就很好。
他修煉不必太過盡心，一樣也能為蒼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比如，斬殺一只手上沾著人命的狐妖，為民除害。
珠青：“去——”
隨著他一聲令下，劍光循著妖氣，直楞楞地往後山飛去。
剎那間，後山的池蓁蓁敏銳察覺到了危險。
她回頭望了一眼，便看到了那道繩索一般的劍光。
無論她往什麽方向轉，它都緊緊跟在她身後，如影隨形。
池蓁蓁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靈力，定然是無法與劍光硬碰硬的。見它快要追上來，只得拼命向前逃竄。
跑過大半個扶玉峰。
劍光依舊沒有停下之勢。
池蓁蓁咬咬牙，無奈地往山下跑去。
扶玉峰下有許多劍宗弟子的院落，那邊人多，劍光很容易波及無辜之人。
珠青投鼠忌器，或許會暫時收手。
再不濟，至少下頭離山門近，能第一時間碰到晏知月啊。
……
這會兒，天色早已大亮。
劍宗內，弟子們也已經悉數起身修煉。
巡山弟子來來往往，出沒在山中各處。
池蓁蓁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竄，不出意外，將經過之地鬧得人仰馬翻。
“那是什麽？妖族？山裏怎麽會有妖……”
“它如何穿過結界的？莫非是護山陣法壞了嗎？”
“我們要不要捉住它？”
“……”
只是，池蓁蓁動作快如閃電，一時之間，蠢蠢欲動的弟子們也拿它束手無策。
反倒是因為生怕被劍光波及，不得不避讓三尺。
如此這般，在越陽山內繞了一個多時辰。
池蓁蓁精疲力盡，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脫力，身體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劍光沒有放過她，剎那間，自上而下，穿透了她的肩胛骨。
“唔。”
池蓁蓁悶哼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此刻，好像回到了初來越陽山那日，她被珠璇打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從這道幾百級的臺階上摔下去，還差點被捉去下酒。
難道今日註定還是要死在珠家人手中嗎？
可阿月還未覆生。
他們還沒能重逢呢。
池蓁蓁不甘心。
劍光再次重重穿透了她的身體。
這一次，是胸口的位置。
血從傷口上簌簌地湧出來，體內的妖力逐漸流散，變得稀薄。
白狐已經奄奄一息。
不甘心……實在好不甘心啊。
她還不想死。
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裏！
……
正在池蓁蓁蓄了力、打算奮力一搏時，下落的身體陡然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回過頭。
晏知月表情很淡，眼裏卻醞釀著滔天怒火。
他用力抱著她的身體，一字一句地問道：“是山主傷了你嗎？”
看到他出現，池蓁蓁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得救了。
想到晏知月已經無法用靈識跟她交流，池蓁蓁立馬用最後一絲靈力化出了血跡斑斑的人身，撲在他懷裏。
劫後餘生之下，她壓根不需要刻意假裝，渾身已然在顫抖不停，聲音也無比虛弱，“晏知月……”
晏知月摸到了她被劍光擊穿的地方。
一手黏膩血跡。
池蓁蓁疼得直皺眉，哽咽著，小聲念念叨叨：“好疼……我可能快要死了……晏知月，你別管我了，快去想辦法解了、解了我們的血契……”
晏知月：“你不會死。”
晏知月：“我會想辦法的。”
說完，他身上的氣息開始波動。
池蓁蓁失血過多，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卻也沒力氣追問。
正此時，她餘光晃了晃，剛好與莫如山接上。
莫如山正站在不遠處。
少年明顯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臉頰泛紅，額上布滿了汗漬，衣衫也略有些淩亂。
只是，他給人的感覺卻顯出幾分非同尋常的陰冷。
與池蓁蓁對上視線後，莫如山動作僵硬地擡了下眉，手中緩緩舉起了一只玉質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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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山”的聲音聽得出幾分僵硬, “是我。”
池蓁蓁了然。
這會兒，尹祁還是用上次那個法子，掛了一縷神識在莫如山身上。
不過, 莫如山近些時候修煉頗有進益，控制起來確實不如上回那麽容易。
時間若是久了, 難免漏出破綻。
也是因著晏知月失了靈力, 才不曾察覺端倪。
池蓁蓁窩在“莫如山”懷裏，放輕了聲音, 問道：“義父是來接阿蓁的嗎？”
“莫如山”扯著嘴角, 笑得邪氣。
他開口：“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
劍宗內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 平日裏, 往來行徑的小道上還是偶爾能碰上幾個弟子, 今日卻是一個人都沒有遇見。
兩人順順利利地回到扶玉峰。
扶玉峰是晏知月的住處, 無人會來。
“莫如山”帶著池蓁蓁去了山泉邊，撿了塊幹凈的大石頭，將她放在上頭坐下。
“阿蓁沒什麽事吧？”
池蓁蓁搖頭，“我沒事。今日是義父為我解圍的嗎？”
剛剛，她差點就要將真心話脫口而出, 突然感覺後頸一重, 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恰好逃過一劫。
聯想到尹祁出現在此處, 可見那沒由來的昏迷，定然是他出手幫忙。
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
無論如何, 她絕不能再和晏知月糾纏更深了。
聽池蓁蓁詢問，“莫如山”也是嘲諷似的冷冷笑了一聲, 頷首，“嗯。”
不過, 他另有要緊事，並未在此事上糾纏太久。
“阿蓁，今日義父無法帶你走。”
池蓁蓁張了張嘴，表情錯愕。
回過神來後，又隱隱約約露出些許委屈，“啊……可、可是，阿月的燈……”
“莫如山”說：“無事，有琉璃燈的碎片在裏面，燈不會滅。有什麽波動，也只是他的魂魄在凝結。……我另有一樁事要交給你去辦。”
說著，他微微垂眸，望向端坐在石塊上的纖弱少女。
今日，池蓁蓁穿了一身絳色雲錦金邊挑線裙，襯得人膚色雪白，冰肌玉骨。
她往日獨愛紅裙，但妖類與凡人不同，並不十分在意什麽布料工藝繡花之類，隨手拿布料來，用靈力幻化成衣物即可。
這一身，定然是晏知月的準備的。
而晏知月自己還是一貫的月牙白外衫，和劍宗弟子服差不多的顏色制式，上頭沒什麽花樣，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格外精致挺拔。
懲戒堂內，他半摟著池蓁蓁，衣擺交疊，一紅一白，般配，又無比刺目。
尹祁看得出來，晏知月將池蓁蓁照顧得很好，並不比自己差。
他似乎絲毫不介懷池蓁蓁曾經對他做過的事。
哪怕知曉她的身份，知曉她做過什麽、知曉她的滿口謊言，但也依舊喜愛她、在意她。
所以，這樁事，唯有池蓁蓁可以去做。
……
“是什麽事？義父請吩咐。”
池蓁蓁得了尹祁的話，頓時放下心來，仰起頭，乖乖巧巧地看向“莫如山”。
“莫如山”沈聲開口道：“你想辦法，將晏知月留在越陽山中。”
“……”池蓁蓁不解，“啊？”
“魔界與九州的封印出現波動，恐不日就會開啟。屆時，九州必將生靈塗炭，越陽山有歸墟白玉所制的結界，魔族沒有那麽容易闖入此地。”
“莫如山”頓了一下，表情倏地變得有些似笑非笑。
但因著神識附身，尹祁並不能全權操控莫如山，動作幅度太小，平白顯有點僵硬怪異，令人膽寒，“……阿蓁，淩寒聲說你與晏知月血契在身，同生共死。他又無自保靈力，切莫讓他離開越陽山。三界已經註定要陷入動蕩，你若是面臨危險，義父不一定能立刻趕來救你。這也是保護你自己的法子。”
義父說得有理有據。
池蓁蓁卻是心亂如麻起來。
三界動蕩？
魔族入侵？
千年來，她一直偏安一隅，遠離是非，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就算是來了九州，那也是偶爾才聽晏知月說一嘴，從未深究過。
怎麽外頭突然就變得這麽危險了？
池蓁蓁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妖界呢？”
“莫如山”：“既有我看著，自是會一切都好。”
池蓁蓁點頭，“好。”
她心裏很清楚，尹祁一定是有其他打算的，只是沒有全盤托出而已。
在皇宮祭壇時，他明明鐵了心要殺掉晏知月。
而尹祁，向來是個很難改變主意的人。
他怎麽可能為了晏知月的安全，特地跑來越陽山，讓她將晏知月留在山中呢？
晏知月身體裏有神器，尹祁的妖術對他無效，應該恨不得晏知月被魔族弄死才是吧。
不過，池蓁蓁也知道，不管怎麽樣，晏知月待在越陽山裏，確實最為性命無虞。
她不想晏知月死，想保住他的命。
就算尹祁不說，她也是要這麽做的。
得到池蓁蓁肯定的答覆，“莫如山”輕輕地“嗯”了一聲。
頓了頓，又安撫道：“阿蓁，再等等。等此間事了，義父便來接你回家。”
聞言，池蓁蓁眼睛一下冒出酸意。
她用力點頭，“……好。義父，我等著您。”
-
騰雲閣內，氣氛卻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各個宗門大派的話事人齊聚。
因著事關重大，前來議事的人數眾多，將偌大一個宴客間擠得幾乎無處下腳。
第一個發現封印有異的修士，正在仔細描述當時情形。
“……各位應該都知道，九州妖魔橫行之勢，實則已經持續數年。只是，在下還是第一回親眼瞧見魔族從地下平白現身。”
他並不擅長言說，幹脆比劃了一下，“就這樣，一點一點鉆出來，先是魔氣四溢，然後才出現腦袋與身體。”
“與我同行的師兄弟們趁著他剛剛現身，毫無防備，用靈器直接將那魔族清繳。但是，當時我們是在山間尋人，越往深了走，魔氣越來越重。這樣現身的魔族也愈發多起來。”
“我們都未曾見過這種情形，師兄們便委派我先趕回宗門報信，他們還在那邊繼續除魔。”
“……”
事關九州安危，珠青也顧不上前幾日的齟齬，低聲問晏知月道：“知月，你如何看？”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角落。
晏知月正坐在騰雲閣最側處，氣質清淡，面如冠玉，姿容出眾。
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得認真、又像是在走神，很難分辨。
過往數年，晏知月算得上正派第一人，地位超然，無人不服。
既然他在場，哪怕仙骨盡斷，總歸卻也免不了聽他意見。
既然珠青開口，晏知月垂眸沈吟幾息，還是點頭作答：“聽起來確實像古籍中的描述。只是此事我們都未見過，無法直接下定論。”
話雖如此，他心裏卻有十分不好的預感。
聯想到不久之前，雲落城出現的那兩個魔族、還有雲家地底的魔陣，樁樁件件，似乎都透著不尋常的意味。
以及，他們口中所謂的魔尊……
思及此，晏知月蹙了下眉，道：“或許，還是得去仔細查探一番。”
“這……會不會過於冒險了……”
“若是真……應對不及，先去的人豈不是十分危險……”
晏知月眼神平淡，“既如此，閣下的意思，是要讓九州百姓先行試錯嗎？”
他們手中的線索實在有限，只單憑在此地商討，壓根不可能尋得解決之法。
若是封印真的被破，以凡人之力，真的能抵抗成千上萬的邪魔嗎？
這個答案也無人可以回答。
但是，至少在一切變得唯有祈禱這條路可走之前，應當竭盡所能地去嘗試才是。
晏知月的態度堅定，實則也是強硬的。
“這……”
眾人面面相覷了許久，終於認可了他所言。
接下來就是如何安排人手。
幾個大派t盛名在外，定要派出宗門內的佼佼弟子打頭陣。
晏知月沒有靈力，但他對抗妖魔的經驗豐富，為人也沈穩從容，身體內又有神器，尚且能應對突發危險，不至於平白送命，定是要一同前去的。
剩下的各門各派，守山、護城，再各做安排。
不多時，騰雲閣內的人散了大半，只餘幾名劍宗弟子。
晏知月站起身，平聲道：“山主，我先走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
珠青沒有攔他，只是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九州恐怕馬上要變天了。
三界再次開戰的話，凡間總逃不了生靈塗炭一場。
他的珠珠現在在哪兒呢？
……
回到扶玉峰後，晏知月在泉邊尋到池蓁蓁。
池蓁蓁正闔著眼，懶懶散散地躺在草裏曬太陽。整個人蜷成一團，只露出白皙漂亮的臉頰。
她雖時時保持著人身，但這種放松狀態下，難免透出幾分妖獸類的習性。比如身子無意識地蜷縮起來，貓兒一樣的。
甚至，池蓁蓁有時候晚上睡覺也會如此。
還得晏知月把她壓在自己懷中，才能強迫她身體展開。
晏知月不動聲色，盯著她的小臉看了會兒，到底是將她喚醒，“蓁蓁。”
池蓁蓁睜開眼，“唔。”
晏知月將她打橫抱起，往小院方向不急不緩地走去。
路上，他表情沈靜，把後頭的計劃簡單同她說了一下，“……此次不能帶你一起去，我會叫莫如山守著扶玉峰。大抵五六日即可回山。你不必害怕。”
話音尚未落下，池蓁蓁表情已經變了。
她倏地支起腦袋，十根手指緊緊揪住晏知月的衣襟，“晏知月，你別去。”
晏知月垂眸看她，眼裏的堅冰悄悄消融，“你在擔心我嗎？
池蓁蓁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她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不自覺壓低，“你都沒有靈力了，如何直面魔族？晏知月，你是我用狐尾妖力救活的人，那是我的八條尾巴。我們還有共生血契在身，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不許你去送死。”
晏知月輕輕笑了一聲。
池蓁蓁皺起眉，頓了頓，問道：“你笑什麽？”
晏知月：“你既擔心我，我定是不會死的。九州或將來到危難之際，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魔族來犯，所有人都會為之喪命。我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蓁蓁，你明白嗎？”
“……”
她怎麽會明白呢？
她是大妖，又不是九州的凡人。
不過，池蓁蓁不想讓他去，自然是要想法子有理有據地去反駁：“晏知月，你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去了也只會成為旁人的拖累，倒不如先在山中修養。你不是博聞廣識嗎？仙骨破碎，或許有方法覆原不是嗎？或者，還可以借助體內的神器修煉。總之，我覺得，你應當先尋找些可能性……”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回到了院中。
晏知月將池蓁蓁放在她往常喜愛坐的位子上。
之前，他已經將這裏的木凳換成了池蓁蓁想要的圈椅，還放了軟墊，後背可以靠著，很是舒服。
晏知月自己則是坐到她對面，洗過手，開始煮茶。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舉手投足都很有意蘊，叫人心情也不自覺沈靜下來。
池蓁蓁捧著臉看了會兒，嘟了嘟嘴，小聲撒嬌：“反正，我不許你去。”
晏知月：“聽話。”
他亦是個很難改變主意的人。
這下，池蓁蓁鼻子也皺了起來，五官皺成一團，“我瞧那些話本裏，凡人夫妻，遇事也該有商有量。縱然我們並非那種夫妻，但你總說我是你的夫人，為何事事都不願聽我的意見呢？”
說完，沒等晏知月回答，她跳下圈椅，頭也不回地往屋內走去。
“……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池蓁蓁丟下一句，像是耍性子，心中已經悄然做起旁的打算。
她是一定不能讓晏知月去的。
無論是自己的想法，還是尹祁的吩咐，都不能讓他走。
可是，該怎麽留下他呢？
池蓁蓁拍了拍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
安排好巡山弟子，珠青獨自回到自己的院落。
早先功夫，他將珠璇拘到隔壁，卻又架不住她的死纏爛打，還是將靈器借與她，允了她跟著晏知月的腳步離開越陽山。
珠青當時想的是，不管發生什麽，總歸珠璇只要去找晏知月，都是能解決的。
再不濟，也不至於落入險境。
如今，晏知月已經帶著那只妖回山數日，珠璇卻依舊沒有回來。
這些日子以來，珠青夜夜難以入眠，生怕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外發生意外。
珠璇被寵得有些不知輕重，又一直生在山中這般單純的環境中，師兄師姐們也都讓著她慣著她，修煉還算得上有點小本事，人卻沒有什麽防備心。
“哎。”
珠青長長地嘆了口氣。
心中著實後悔不疊。
倏忽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山主在嘆什麽氣？”
珠青腳步一頓，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
“……阿雪？”
門邊，端端站著的，正是一樣早就不知所蹤的宮雪。
晏知月說她已經叛變，卻不曾想還敢露面。
宮雪淺淺一笑，如同往常那般給珠青行禮，“山主。”
她穿著其他門派的弟子裝，束著發，並不十分漂亮，但氣質很淡，有些縹緲難及的意味在。
珠青：“你怎麽……”
話未完，自己便也想到，宮雪定是趁著今日議事混進山中的，所以才這副裝扮。
既然如此，可見她也不是來尋人敘舊，應當有其他打算。
珠青心中已經戒備起來，臉上卻不顯，只是說：“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宮雪駐足在原地，單刀直入：“山主可知珠璇的下落？”
這一句話，即刻將珠青的陣腳打亂。
他失了山主的儀態，面沈如水，“你知道珠珠去哪兒了？”
宮雪還是笑，輕描淡寫道：“她早就死了。”
“……”
“她第一個發現了晏知月身邊那只狐妖的身份，沈不住氣，被滅了口。”宮雪頓了一下，“山主沒有在他們兩人身上發覺到血氣，是因為並不是他們動的手。”
珠青緊緊盯著她，“那你又有什麽證據……”
宮雪：“當然有。”
她從袖中摸出一樣物什，隨手扔到院子中央的地上。
只一眼，珠青就能確認，這是珠璇的軟鞭。
此刻，軟鞭上浸滿了血，像是在血水中泡過一般。
那是珠璇的血。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一抹妖氣，一同若有似無地殘留下來。
珠青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遲遲不敢上前。
宮雪繼續道：“當然，山主想去尋她的屍身，那一定是尋不到的了。珠璇師妹雖是死於非命，但好在並未被用妖法除去，魂魄俱全，也可安然輪回轉世。”
說完，她擡手覆上面紗，轉身就打算離開。
只邁出去一步，身後，珠青的聲音幽幽響起：“阿雪，我還有一事不明。”
宮雪停下腳步，“您請說。”
珠青：“晏知月說你在為妖族做事，為何又要來將此事告訴我？”
宮雪靜默片刻，才低聲開口道：“山主是不是還想知道，我為何會判出師門？”
“自然也是好奇的。我雖沒有正兒八經地教導過你，但自從老宗主死後，我自認對你還是不錯的。”
宮雪點頭，“是，山主向來溫和，對我們都是極好的。只不過，我這人生性敏感，到如今，已經極度厭倦這世道了。”
“宮家是九州醫術大家，聲名顯赫，但家中卻極為古板，醫籍醫術傳男不傳女，認為女子都不堪大用。”
“我少時，機緣巧合之下學得蠱術，世人卻認為此不入流，難上臺面。家中怕我出去汙了宮家的盛名，才將我送入劍宗，遠遠避世生活。”
“我在宗內苦心學劍，實力一點點變強，總算也小有成就。偏偏，宮家有難，第一樁事，還是想著將我犧牲。明知宮內危險，依舊打算把我送到宮內去，保留了名聲，自家的男子還可在外明哲保身。”
“我時常想，這九州的秩序，所謂的男尊女卑、士農工商、入流不入流，究竟是由誰而定？神佛嗎？還是人間帝王？神佛帝王，憑何自作主張來掌控我的人生？憑什麽因為世人的眼光，地位尊卑，叫我自小顛沛流離、不得親緣？既然男子與女子不該有區別，自然，人與神、妖與魔之間，又憑什麽分出高低貴賤呢？”
“那位大人想讓這秩序重新定一定，我t亦如此希望。”
宮雪抿了抿唇，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奇異的明亮，“……珠璇師妹自小因美貌受人喜愛，而那狐妖，也憑借美貌而引誘了知月師兄。世人皆愛美而忽視本心，我想，這應當也不太公平，不是麽？”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混跡到一起說，才會叫人相信。
這回，宮雪走得很輕松。
尹祁有想要顛覆一切的大志向，她一直知曉。
妖王嘛，身份高貴，自是不願意受旁的族類挾制。
既然大家目標一致，即使非同族，她為之做事，又有何不可？
若是此次珠青不朝那池蓁蓁下手，她還得另想法子，完成尹祁的安排。希望愛女如命的山主，能不要令他們失望才是。
不過眨眼間，修長身影已經悄然消失。
剩下珠青一人，立在原地，握著拳，對著那條軟鞭，表情晦暗不明。
……
-
眾門派弟子商定的出發時間就在三日後。
期間，池蓁蓁又同晏知月說了好多次，讓他不要拋下自己離山。
哭也哭了，親也親了，撒嬌裝可憐也用了，耍無賴也試了。好說歹說，循循善誘半天，依舊沒能動搖晏知月。
可見，經歷了這麽多事，晏知月還是意志堅定，原則性極強，不曾改變。
池蓁蓁只是原則以外的例外罷了。
但此事確實與她無關，晏知月便不會為她的請求讓步。
要不然，裝病留住他？
可是若說狐妖也能生病，晏知月會相信嗎？
好像越想越無計可施。
池蓁蓁抓著腦袋，愁眉苦臉，把一頭烏黑長發弄得一團亂麻。
若不是晏知月對妖術免疫，以自己現在這點妖力，隨便施個妖法，也能把人弄昏迷好幾日去。
早知如此，當日義父要將晏知月送到神器的禁制眾送死，她就該拼死攔住，不就沒這麽多麻煩了麽。
“唉……”
池蓁蓁趴在桌上，哀嘆了一聲。
恰好，莫如山從院外走進來，手中拎了兩只麻雀，歡歡喜喜地小聲喊道：“蓁蓁！我今日練習箭術時，射中了兩只麻雀，你想不想烤來吃？”
“……”
池蓁蓁直起身，默默瞧了他一眼，沒作聲。
事實上，莫如山年紀雖還是小，但也比初識時成熟了許多。
若是晏知月在，並不敢在扶玉峰胡鬧。
這幾日突然變得嘰嘰喳喳，可見是得了晏知月的授意，刻意想要逗她開心、陪伴她罷了。
看著莫如山傻乎乎的模樣，倏地，池蓁蓁腦中靈光一閃。
她想騙晏知月不容易，騙莫如山這個小孩還不容易嗎？
想到主意後，池蓁蓁忍不住笑了一下。
莫如山莫名其妙，摸了摸腦袋，“蓁蓁，你怎麽了？”
池蓁蓁：“沒事啊。你不是說烤麻雀嗎？走，我們去外頭烤，別把這兒弄臟了，還得打掃。”
要不然，以晏知月這種吹毛求疵的極端要求，回來看了又得礙眼。
……
很快便到了出發那日。
越陽山一共派出了三名弟子，並晏知月一起，前往各門各派約定好的城鎮集合，再一同前往發現封印波動的山中。
目的地距離越陽山算不得太遠，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大約一日多即可抵達。
卯時，天色尚未破曉。
晏知月準時睜開眼。
身側，池蓁蓁還睡得很香。
回到越陽山後，兩人不曾再行房。
偏偏池蓁蓁昨夜鬧個沒完沒了，哭哭啼啼地幹嚎半宿。
晏知月被她扯著寢衣，有心教訓她，幹脆將人抵在床頭，折騰到再沒力氣哭鬧為止。
床事結束，已近醜時。
堪堪過去幾個時辰，池蓁蓁渾身嬌氣，又受到神器影響，累得壓根醒不過來，也沒能目送神清氣爽的晏知月下山。
……
池蓁蓁這一覺，直接睡到天色蒙蒙亮。
扶玉峰內清清靜靜的，早已沒了晏知月的身影。
但依稀能聽到院外有灑掃的輕微動靜，想必是莫如山接了吩咐，已經早早前來守著她。
池蓁蓁悄無聲息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繼而，雙指並攏，輕輕往自己肩膀上劃了一道。
一陣劇痛陡然升起。
池蓁蓁披上外衫下床，靠到墻邊縮成一團。準備好後，才扯著嗓子驚叫了一聲：“啊——”
下一瞬，腳步聲飛快接近。
門口，莫如山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池蓁蓁抽抽噎噎地開口：“如、如山……我……我被毒蛇咬了……”
莫如山：“毒蛇？山中不曾有過毒蛇啊……”
他摸不著頭腦。
可池蓁蓁卻哭得愈發厲害，聲音裏滿是痛苦意味。
不過眨眼間，氣息就逐漸弱了下去。
“晏知月……去追……”
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短促地呻.吟了一聲，徹底沒了聲音。
莫如山急得滿頭大汗，想要進屋探查情況，又擔心冒犯了人家姑娘。
甚至，還是大師兄的姑娘。
等同於……嫂子？
可是無論他再怎麽詢問，裏屋都沒有絲毫回應。
莫如山踟躕片刻，說了聲“得罪了”，到底是踏進了裏屋。
這一看，頓時變了臉色。
池蓁蓁已經沒了人身，變成了一只白狐的模樣，縮在墻邊。
白狐正在流血。
烏黑的血從它身下淌開，已經快要淌到床腳了。
見狀，莫如山卻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他年紀尚小，未曾出山歷練，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的狐妖本體。
不過，想到晏知月的囑托，莫如山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壯起膽子，邁開腳步，走向白狐。
他伸手將白狐抱起來，檢查了一下傷口。
血是黑色的，還流個不停，確實是中了毒的樣子。
劍宗內有一些解毒丸，可以先要來餵給她。
關鍵是，池蓁蓁是狐妖，給人用的解毒丸，給她能有效嗎？
究竟該如何是好？
莫如山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追晏知月。
出發前，珠青給他們找了些靈器防身，在外頭耽擱了一些功夫。算下來到現在，也才走了沒一會兒。
若是硬追的話，是有機會追上的。
莫如山撕了自己的衣服，先給池蓁蓁包紮，將她放到床上。再跑去尋來解毒丸餵了之後，才匆匆下山追人。
……
兵荒馬亂過後，扶玉峰又一次陷入寂靜。
池蓁蓁睜開眼，四下逡巡了一圈。
確認莫如山順著她的意思去追人，終於放下心來。
她也懶得再變回人身，幹脆就這樣躺在被子裏休息，等著晏知月折返。
只是，不過兩炷香功夫，門外又一次響起腳步聲。
“踏。”
“踏。”
“踏。”
“……”
一步一步，輕描淡寫，像踩在刀尖上一樣凜冽。
池蓁蓁耳朵很尖，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從迷迷瞪瞪中清醒過來，瞪圓了眼睛，“唰”一下坐起身。
外面是誰？
難道是莫如山沒追上人，回來了？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心中有些惴惴。
仿佛是野獸在即將到來的危險前，催生出的本能反應。
池蓁蓁攥緊了拳。
“吱呀——”
門板發出被緩慢推動的輕響。
一個男人從外間走過來，在五步之外停下。
他身形有些微胖，個子不算高，也未蓄髯，看起來很和善。眉目之間，甚至有點悲天憫人的氣質在。
這些日子裏，池蓁蓁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這是越陽山的山主珠青。
也就是珠璇的父親。
想到珠璇，池蓁蓁弓起背，繃著身子，戒備地看著他。
珠青手裏拎了把劍，朝著通體雪白的狐妖幽幽開口：“你就是那只狐妖——晏知月將你保護得很好，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他的語氣令人發怵。
池蓁蓁猜測，他許是已經知道了珠璇的事。
可他是怎麽知曉的？
晏知月不可能說。
剩下的，只有自己和淩寒聲……或許淩寒聲也報告給了義父。
誰告訴他的？
還是他用了什麽靈術靈器探查到的？
淩寒聲這小子，雖然說話陰陽怪氣，為人也不好相與，但做事卻謹慎，不太可能留下什麽破綻才是。
池蓁蓁暗自思忖了會兒，卻想不出什麽所以然。
但珠青似乎已經想要省略那些寒暄的部分，直奔來意，“我女兒，從小未曾受過什麽磨難，天真愚笨，不夠爭氣。既死在妖族手中，也是我沒有將她的鞭法靈術教好。做父親的還有一口氣在，總得想著為女兒報仇才是。”
話音未落，他驟然出手，提劍向池蓁蓁襲來！
池蓁蓁敏捷地往側邊一滾，躲開了那一劍。
妖獸原身的反應一向比凡人快，珠青一擊未中，她已經一溜煙兒從床上竄了下去，沿著墻邊，飛快地跑出了屋子。
扶玉峰不小，後頭還有山有水。
她就算是同珠青捉迷藏，想必他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到她。
只要堅持到晏知t月回來就好了。
直到此刻，池蓁蓁開始慶幸自己晨起搞了這麽一出。
若不然，或許，今天就是她命隕之日。
然而，珠青見白狐一下沒了影子，卻也並不著急，只是轉過身，不急不緩地走出了晏知月的院落。
山間空蕩，天大地大。
他四下掃過一圈，站定，嗤笑一聲：“區區小妖。”
語氣溫和，卻令人不寒而栗。
說完，珠青略頓了頓，將劍插在面前的泥土裏。
接著，合攏手掌，低聲念了一段劍咒。
劍刃上開始散發出隱隱的靈光。
漸漸地，劍光扭成了一股繩，從劍身中央脫離出去，浮在半空中央，繞著劍所在之處起起伏伏，猶如波光粼粼。
宗門上下都知道，珠青沒能通過叢魁秘境最後一層，實力不足，才無法成為宗主，只能代管宗門。
但是，只有珠青自己知道，他不過是貪生怕死，才中途放棄了試煉。
若是真拼死一戰，倒也未必通不過去。
現在這樣就很好。
他修煉不必太過盡心，一樣也能為蒼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比如，斬殺一只手上沾著人命的狐妖，為民除害。
珠青：“去——”
隨著他一聲令下，劍光循著妖氣，直楞楞地往後山飛去。
剎那間，後山的池蓁蓁敏銳察覺到了危險。
她回頭望了一眼，便看到了那道繩索一般的劍光。
無論她往什麽方向轉，它都緊緊跟在她身後，如影隨形。
池蓁蓁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靈力，定然是無法與劍光硬碰硬的。見它快要追上來，只得拼命向前逃竄。
跑過大半個扶玉峰。
劍光依舊沒有停下之勢。
池蓁蓁咬咬牙，無奈地往山下跑去。
扶玉峰下有許多劍宗弟子的院落，那邊人多，劍光很容易波及無辜之人。
珠青投鼠忌器，或許會暫時收手。
再不濟，至少下頭離山門近，能第一時間碰到晏知月啊。
……
這會兒，天色早已大亮。
劍宗內，弟子們也已經悉數起身修煉。
巡山弟子來來往往，出沒在山中各處。
池蓁蓁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竄，不出意外，將經過之地鬧得人仰馬翻。
“那是什麽？妖族？山裏怎麽會有妖……”
“它如何穿過結界的？莫非是護山陣法壞了嗎？”
“我們要不要捉住它？”
“……”
只是，池蓁蓁動作快如閃電，一時之間，蠢蠢欲動的弟子們也拿它束手無策。
反倒是因為生怕被劍光波及，不得不避讓三尺。
如此這般，在越陽山內繞了一個多時辰。
池蓁蓁精疲力盡，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脫力，身體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劍光沒有放過她，剎那間，自上而下，穿透了她的肩胛骨。
“唔。”
池蓁蓁悶哼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此刻，好像回到了初來越陽山那日，她被珠璇打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從這道幾百級的臺階上摔下去，還差點被捉去下酒。
難道今日註定還是要死在珠家人手中嗎？
可阿月還未覆生。
他們還沒能重逢呢。
池蓁蓁不甘心。
劍光再次重重穿透了她的身體。
這一次，是胸口的位置。
血從傷口上簌簌地湧出來，體內的妖力逐漸流散，變得稀薄。
白狐已經奄奄一息。
不甘心……實在好不甘心啊。
她還不想死。
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裏！
……
正在池蓁蓁蓄了力、打算奮力一搏時，下落的身體陡然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回過頭。
晏知月表情很淡，眼裏卻醞釀著滔天怒火。
他用力抱著她的身體，一字一句地問道：“是山主傷了你嗎？”
看到他出現，池蓁蓁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得救了。
想到晏知月已經無法用靈識跟她交流，池蓁蓁立馬用最後一絲靈力化出了血跡斑斑的人身，撲在他懷裏。
劫後餘生之下，她壓根不需要刻意假裝，渾身已然在顫抖不停，聲音也無比虛弱，“晏知月……”
晏知月摸到了她被劍光擊穿的地方。
一手黏膩血跡。
池蓁蓁疼得直皺眉，哽咽著，小聲念念叨叨：“好疼……我可能快要死了……晏知月，你別管我了，快去想辦法解了、解了我們的血契……”
晏知月：“你不會死。”
晏知月：“我會想辦法的。”
說完，他身上的氣息開始波動。
池蓁蓁失血過多，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卻也沒力氣追問。
正此時，她餘光晃了晃，剛好與莫如山接上。
莫如山正站在不遠處。
少年明顯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臉頰泛紅，額上布滿了汗漬，衣衫也略有些淩亂。
只是，他給人的感覺卻顯出幾分非同尋常的陰冷。
與池蓁蓁對上視線後，莫如山動作僵硬地擡了下眉，手中緩緩舉起了一只玉質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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