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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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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京城, 天光開始大亮。

這座古老肅穆的城從不因人間的風流雲散而沈寂,永遠準時醒來,又準時睡去, 日升月落,日覆一日, 一成不變。

龍淵劍已毀, 晏知月徹底沒了靈力,池蓁蓁也無需繼續維持幻化。

只是她八尾妖力盡數消散, 尾巴沒辦法立刻重新長出來, 妖力也無法馬上恢覆, 還得靠修煉。現下暫時只是一只普通的、甚至稱得上有點弱的小狐妖。和兔精相差無幾。

但, 與晏知月相伴數月, 池蓁蓁都快要習慣依靠於他。這般乍然獨行, 確實還有些難以適應。

她走上幾步,就忍不住往後看一眼。

這一路寬闊大道上,人來人往,還有馬車牛車交錯,卻始終沒有那個白衣翩翩的清瘦身影, 如平日一般慢條斯理地跟上來。

“……”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池蓁蓁垂下腦袋, 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幾乎等於一整晚沒睡, 這會兒不可能直接進皇宮裏去, 若是出現什麽意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還是得找地方休息一下, 再找淩寒聲來問問詳細情況。

晏知月不在,池蓁蓁昨兒還把銀子都給了成衣鋪的掌櫃, 手頭上也沒剩下多少,住不起客棧, 只好在城裏繞了幾圈,隨便找了個沒人住的廢棄t院子,窩在樹下,闔眼休息。

這一覺睡得不太踏實。

夢裏仿佛出現晏知月被她捅穿的一幕,鮮紅色的血噴了滿床,晏知月第一次對她露出一種痛恨至極的表情,嘴裏像是含著刀,每一句話都要將她淩遲:“妖女,今生今世,我定妖與你不死不休!……”

池蓁蓁喘著粗氣,“噌”一下睜開了眼。

眼前是老樹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的,攔住了夜幕。

竟然已經悄然入了夜。

她尚未從噩夢中回過神來,呼吸急促、難以停歇,胸口處還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感。

因而,背脊也只能弓著,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縮成一團。

只是,身後沒了熟悉的懷抱,也再沒有人冷淡著臉,輕輕撫她的背了。

所以……晏知月還好嗎?

一日過去,他可以自由行動了嗎?

他既然有功夫在身,手上還有銀子,只要身體恢覆,就算沒有靈力,應該也能順利返回越陽山吧?

……

腦中閃過無數個揣測。

折磨得人坐立難安。

池蓁蓁咬了咬唇,一骨碌坐起來,從懷中拿出那盞琥珀燈,置於掌心。

燈芯上的銀光忽明忽暗地閃動著。

像是心跳一樣,極具節奏感。

池蓁蓁直勾勾地瞧著,小聲低喃道:“阿月,是你嗎?”

“我好想你啊。”

“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妖界去,再也不來這九州了。”

“……”

妖界雖偶有紛爭,但有溫月與她相伴,至少日日過得輕松,沒什麽煩憂,也絕不會為何事產生心結。

只可惜,琥珀燈內只有一縷神魂,不會給她任何回覆。

池蓁蓁將燈收好,撐著樹幹站起來,拍了拍裙子。

她已經換掉了那身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婚服,也沒有穿之前一直穿的白裙,而是換成了一身紅。

同色的系帶將腰綁得細細一把,袖口收攏,整個人看起來幹練又熱烈,比珠璇要奪目百倍。

這才是池蓁蓁喜歡的打扮。

在越陽山每日穿著的白裙,也只不過是為了在晏知月面前裝柔軟而已。當然,也是為了配合他的喜好。

要她說,白衣服不耐臟,還不襯氣色,除了顯得仙氣飄飄一點,屬實是沒一點優點。也不知道緣何晏知月一個愛潔之人那麽喜歡。

如此說來,兩人之間,自己確實從頭至尾都是欺騙,沒半點真心。

池蓁蓁自嘲般訕訕笑了笑。

轉過身。

她沒有什麽意外地同淩寒聲對上眼。

池蓁蓁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麽樣,請示過義父了嗎?可以放過他了嗎?”

十數步之外,淩寒聲靠在墻邊,抱著手臂,難得沒有陰陽怪氣地嘲諷她,只是說:“對義父來說,當然是你的命比較重要。晏知月沒了靈力,就是個廢人。凡人於義父而言,從來不足為懼。”

池蓁蓁點頭,“那就多謝了。”

淩寒聲:“你要謝就去謝義父吧。他與你多年感情,自然是最看中你的。”

池蓁蓁瞥了他一眼,內心簡直無言,“……你是在吃醋嗎?”

淩寒聲還是沒有生氣,一板一眼地繼續道:“不過,我勸你一句,最好把晏知月一直帶在身邊。現在九州如此不太平,他又殺過那麽多妖魔,仇家肯定很多,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殺了。到時候,你跟著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挺好,看看溫月覆活之後會不會也給你殉情咯。”

“……”

池蓁蓁扭過頭,聲音低落下來,“他是我用妖力重鑄的血肉,沒了原本的氣息,沒那麽容易死。”

九尾白狐生性兇殘,實力強悍,在狐妖、乃至妖族中都是絕對高貴的存在。

旁的小妖,聞到九尾白狐的味道,絕對不會輕易招惹。

況且,她心中難安,已經不想再面對晏知月了。

淩寒聲聳肩,“隨你。我是來告訴你,義父已經進入皇宮了,你若是無事,等會兒也去吧。不出所料的話,神器就在宮內。”

“義父自己也去了?”

池蓁蓁有些愕然。

淩寒聲:“嗯,他占了一卦,說此事恐會生變。”

尹祁擅占蔔之術,甚至到了可窺天意的程度,幾乎不曾出錯,不能不信。

當年,也是因卦言預示,才會收養池蓁蓁和淩寒聲。

池蓁蓁思忖著,摸了摸耳垂。

猝不及防,摸到晏知月趁著她迷糊的時候,給她掛上去的珍珠耳珰,指尖一頓。

再開口時,聲音顯得有幾分幹澀,“義父究竟要做什麽事?”

淩寒聲:“義父要做的事,何須向我們匯報?……當然,義父所做之事肯定是正確的,只要聽從他的安排便好。”

“……”

面對這種馬首是瞻般的盲從,池蓁蓁再次無言以對,只餘沈默。

在淩寒聲平鋪直敘的簡述中,她總算將皇宮內發生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

之所以說是大概,泰半是因為,異象發生後,進入宮內的人,還沒有人能出來。

朝中有類似國師一般的人物在,送了自己的徒弟進入其中,再用了些秘法,讓他將宮內所發生之事,大致地表述出來。

據推測,此刻,停留在宮內之人,並非是發生了什麽意外無法離宮,而是意識被困在了某個結界之中,找不到出口。

凡人到底是凡人,見識有限,一開始還以為是有人在其中行蠱術,迷惑了宮內的貴人,便招來了九州醫術大家宮家的小女兒,以宮家人的性命逼迫她入內解蠱。

直到那小女兒也沒有出來,才察覺不對。

國師重新想辦法,用了這麽多日子,總算是得到了一點眉目。

淩寒聲:“……義父說,或許是神器被什麽觸動之後,產生波動,神力在皇宮內制造了一個異世迷霧,使得裏面的人都迷失其中。”

“異世?”

池蓁蓁蹙了蹙眉,表示不解。

這意思,也就是說,宮內的人受到神器影響,已經不知道他們身處何處了?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個新世界之中?

淩寒聲頷首,“神器周圍會出現各種異象,怎麽說都是有可能的。總之,義父白日已經入內探查,你沒什麽事最好趕緊一起去保護義父。哦對了,義父說,若是這裏的神器恰好也是琉璃燈的,就拿去給你覆活你那個小青梅竹馬,效果加倍。我就是來通知你這件事的。”

此話一出,池蓁蓁再沒辦法耽擱分毫,立刻跳出了宅院,往皇宮方向而去。

……

距離宵禁時間已經不遠,一路上幾乎沒什麽人。

間或有馬車疾馳而過,大多也是晚歸回家。

池蓁蓁腳步輕巧,速度卻極快。在黑夜裏,一襲紅衣,宛如鬼魅。

很快,她來到宮門口。

夜裏的皇宮比白日看起來更加壯觀,也更顯出幾分蕭索,好似裏頭有什麽魑魅魍魎在攢動一般。

池蓁蓁仰頭望過去,只覺得那種奇怪的氣息比前幾日更濃重,像是裏面那個黑洞吸食了更多的養分、愈發壯大起來。

只是,如此古怪的感覺,卻不見絲毫邪氣,與雲府那個陣法完全天差地別。

若說是上古神器之力,確實也有可能。

池蓁蓁在原地停駐了太久,表情又略有些古怪,不知不覺中,竟然引起了夜間巡視的禦林軍的註意。

“那邊站著的是何人?有何意圖?”

聽到呼喊聲,池蓁蓁二話沒說,調頭就走。

她現在妖力還微弱,使不出什麽高階的妖術。

巡防的禦林軍人數眾多,還有武器在手,她不見得能以一當百,到時候被打傷,反倒得不償失。

但,該進去還是得進的。

池蓁蓁跑了大約半盞茶功夫,確認無人跟上,才停在一家閉門的酒肆門口。

此地無人。

她蹲下.身,割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畫了個靈咒出來。

這是妖族獨有的遁地術,妖力越強,能去的地方越遠。

池蓁蓁現在使不出來,只能用血來畫咒。

至少,她的血是純真的九尾白狐血,用來移動這麽點距離,應當沒什麽問題。

最後一筆落下。

血水滲入土地裏面,周圍一圈,開始漸漸地蓄積起小型的颶風。

模樣倒是有點像當初在越陽山的叢魁秘境中,晏知月過層時的那個小風暴。

這回沒人替她抵擋旋渦,池蓁蓁臉上也沒露出什麽難色,穩穩地站在圈中,註視著地上正在生效的血咒。

這個遁地術,能直接把她送到宮門之內。

至於t如何進入淩寒聲所說的那個結界,還得進去再看。

這會兒功夫,風墻簌簌卷起一人高,墻內妖氣橫生。

圈內的地面已經開始開裂,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從這裏破土而出,也像是開了道裂口,要將地面上的人送入地下煉獄之中。

池蓁蓁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往下的準備。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她大半個人已經落入地面裂縫之時,倏地,手腕竟然被人牢牢扣住了!

池蓁蓁詫異地仰頭望去。

霎時間,對上了一雙滿含冷意的眸子。

“……晏知月?你怎麽在這裏?”

聽到她開口,晏知月的手愈發用力。他本就力氣大,能輕而易舉地按住池蓁蓁,這一下,叫她陡然止住了下落之勢。

但這遁地術已開,已經不是晏知月一個凡人能阻止的了。

風墻變得越來越猛烈。

吹得兩人發絲和衣袂紛飛。

巨大的靈力在周身縈繞,不過眨眼間,兩人便齊齊消失於此,再無蹤影。

徒留酒肆外的“酒”字旗,左右擺動了幾下,“哐當”一聲,折斷落下,驚起一行停留在屋檐上的飛鳥。

夜色泠泠。

如漆如墨。

-

“帝姬殿下?帝姬殿下?能聽到微臣的聲音嗎……”

耳邊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話,吵得人頭疼。

是誰?

池蓁蓁眼睫輕輕翕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

刺目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的眼皮上,叫她忍不住眨眼皺眉,側了側腦袋。

旁邊那說話的聲音立刻變得驚喜:“殿下終於醒了!還不快去通知陛下!”

“是。”

接著,腳步聲悉悉索索,漸行漸遠。

“……”

池蓁蓁還沒搞清楚狀況,只覺得腦袋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可怖濃稠的血色,一會兒又是黑衣男人摸她的頭,還有很多人的聲音,交相盤旋回響著,無論如何都分辨不清,反倒開始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她撐著額頭坐起身。

目光四下轉了一圈,怔楞在當場。

“這是哪兒?”

她現在應當是睡在一張奢華的大床上,層層疊疊的紗幔、連同珠寶玉石掛在床架上。

紗幔只拉開了數寸,陽光便是從這條縫隙中溜進來的。

舉目之下,床邊還稀稀落落地跪了不少人。看打扮,都是婢女的模樣,腦袋壓得低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樣子。

另外,床頭附近還站了個少女,十五六歲,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生得萬分清秀,穿得雖然也像婢女,卻比底下跪著的那些更富貴靚麗一些。

少女聽到池蓁蓁問話,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緊張,“殿下,您不記得了嗎?”

“……”

什麽殿下?

池蓁蓁回憶了一下,只覺得腦子裏似乎有好幾段記憶,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情況,只能捂住頭,啞著嗓子問道:“記得什麽?”

“陛下要將您送去和親,您不願意,去找晏小將軍,結果一時失足,掉到花壇子裏去,撞傷了腦袋,幾天沒醒過來。陛下說,您若是再不能醒來,就要將我們這裏所有人、還有醫治您的醫師一同送去砍了呢。”

池蓁蓁:“……”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難以置信,“晏知月?”

晏知月不是被她殺了嗎?

……不對不對。

晏知月是晏大將軍的獨子,晏將軍一家守護著衛國,她又與晏知月訂過娃娃親,無冤無仇的,怎麽可能殺晏知月呢?

兩份記憶在池蓁蓁的腦內交織錯亂,胡亂填補著她的困惑,直至串成一個環。

她是衛國的帝姬,雖非帝王親生,卻是從小就養在帝王身邊,待遇與真公主無異。因為帝王寵愛,她自小驕縱,任性妄為,與比她小一歲的太子極不對盤,時常吵架。

十六歲那年,她與貼身婢女一同溜出宮去,偷看晏將軍的軍隊班師回朝。彼時,一眼相中了列於後方的晏知月,少女懷春,開始頻頻向其暗送秋波。

而後,此事被太子知曉。

事實上,晏知月與池蓁蓁兩人在很小的時候,曾被指過娃娃親。

太子為了尋釁,偷摸去找了晏知月,說池蓁蓁另有所愛,故而非常討厭他,很是嫌棄他,致使晏知月惱羞成怒,上奏帝王,請求將婚事作罷。

剛好,瑜國來犯,又時逢天降暴雨,衛國境內洪水滔天。

內憂外患之下,朝內爭論不斷,決定向瑜國求和。

池蓁蓁作為衛國唯一的帝姬,必須承擔起和親之責。

而她也是幾日前才知曉晏知月親自找父王退親之事,一怒之下,沖到將軍府去與晏知月對峙,這才失足跌破了腦袋。

……

雖然感覺還是不太對勁,但前後似乎倒也說得通。

池蓁蓁揉了揉臉,看向那圓臉婢女,試探地喊了一聲:“蘭椿?”

蘭椿立馬應了,“帝姬殿下,奴婢在呢!”

原來她確實叫這個名字。

蘭椿是自己的貼身女婢,是從小服侍她的。

一切都和記憶中沒有偏差。

池蓁蓁兀自沈吟片刻,眼珠子轉了兩圈,揮揮手,故作嚴肅地開口道:“讓他們都退下吧,我有事問你。”

“是,殿下。”

跪在地上的女婢們戰戰兢兢地起身,一個接一個地魚貫而出。

轉眼間,屋內只剩下了池蓁蓁和蘭椿。

池蓁蓁將紗幔完全拉開,抱著膝蓋,目光炯炯地看向蘭椿,問道:“晏知月呢?現在在何處?”

蘭椿遲疑了一下,“呃……”

池蓁蓁:“你說呀。”

蘭椿立刻原地跪下,小聲答道:“陛下將他去罰跪,直到殿下醒來才能起來。現下應當還跪在庭外。”

聞言,池蓁蓁也顧不上再打探其他事,跳下床,赤著腳便“蹬蹬蹬”地奔出了屋子,任憑蘭椿在後頭疊聲呼喚著“殿下”,腳步也不見停下半步。

她的晏知月,她的小將軍,應當坐在馬上,手持利劍,守家衛國,意氣風發。怎可跪在大庭廣眾之下?!

拒婚之事,定然尚有內幕。

晏知月明明對她很好、也很喜歡她的!

她必須要去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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