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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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酉時一刻, 越陽山已是暮色四合時分。
按照約定，晏知月先去弟子院指點了莫如山幾句，而後便立刻回了扶玉峰, 準備閉關。
歸墟白玉的煉化與當時煉化龍淵劍還大不一樣，後者乃是命劍煉化, 講究一個劍靈合一, 心無旁騖，以達到與劍的靈識共振。
而歸墟白玉只是珍稀材料, 自身並無神器碎片那般的神力, 需要耗費更多的靈力和精力去煉制, 也需要更加慎重對待。
歸墟之境已然湮滅, 這世間大抵很難再找到另一塊歸墟白玉。
他沒有失敗的機會。
事關劍宗安危, 縱然是晏知月也不敢馬虎, 親自畫了禁制，杜絕任何人前來打擾。
畢竟，他的禁制，宗門內無人能破開，乃是最安全之地。
唯有在扶玉峰內亂躥的兔精, 不受控制, 是個麻煩。
想了想, 晏知月將池蓁蓁從屋內床榻上抓起來, 鄭重交代道：“……切莫亂跑。我幾日便會出來。如果有急事，去找莫如山。”
池蓁蓁正困頓, 揪著晏知月的衣襟，趴在他身上, 胡亂點點頭，含含糊糊地應聲：“知道啦知道啦。……阿月你一定要成功哦, 我等你。”
她對這樁事並不在意。
事實上，在晏知月剛說自己要閉關煉玉的時候，池蓁蓁眼睛亮了一下。
義父曾說過，閉關修煉，乃是修煉者最脆弱的時刻。
若是此時幹擾，輕則靈力反噬受傷昏迷，重則走火入魔。
池蓁蓁本想趁著這個機會，偷偷闖入閉關之地，硬取晏知月的命劍的。
但，一想到這裏是越陽山，晏知月又要自設禁制，她就算有命闖進去，也沒命把劍帶走，便還是做了罷。
只能等他再次下山，兩人獨處的機會。
不過，嘴還是要甜一下的。
池蓁蓁說完，半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去扯晏知月的衣袖，順著布料摸到他的手，拉向自己。
她親著晏知月修長的指節，像只黏人的小動物，這兒親親那兒舔舔，最喜歡摟摟抱抱，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主人貼在一起。
親夠了，才乖乖巧巧地重覆一遍：“等你出來。”
晏知月一聲不吭，瞇了瞇眼，盯著池蓁蓁看了會兒。
半晌，又隨手替她理了理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他淡淡開口：“乖一點。別惹事。”
……
整整五日，珠璇一直被珠青拘在屋內，哪兒都不能去。
珠璇雖是劍宗弟子，但因為是珠青親女，平日很受寵愛，故而在山主院旁又辟了一處院子，供她居住。
不過，隨著年紀增長，珠璇變成了亭亭少女，逐漸覺得和珠青沒什麽共同話題，還是搬去了弟子院，和宗門其他同齡師姐師兄們一處，日日一同修煉、一同吃飯聊天，更為有意思。
珠青平日忙於劍宗事務，也隨她去。
畢竟女兒小小年紀母親便已去世，孤苦伶仃實在可憐。能讓她高興些，做父親的自是百般縱容，樣樣都好。
但這一回，珠青卻難得強硬，甚至祭出了靈器，在珠璇院中設下結界。
自己不在的時候，絕不許她跑出去一步。
哪怕珠璇哭得梨花帶雨，聲嘶力竭，也沒有絲毫心軟。
他只是坐在一旁，長長地嘆氣，“……女兒啊，我早看出來，知月與你無意，但想著他為人責任心強，說不定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答應這樁婚事，才任由你胡鬧的。”
若是晏知月真勉強答應同珠璇成婚，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以晏知月的性子，是一定會護著珠璇的。
這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能放心了。
就是這麽點私心，才使得現在鬧成這樣。女兒不甘心，晏知月亦對他有微辭。
說不後悔，肯定是騙人的。
珠璇哭個不停，珠青無可奈何，也只得繼續嘆氣，“珠珠，強扭的瓜不甜，爹之後再給你尋個更好的夫婿，好不好？若是劍宗裏你有沒有喜歡的，九州各地的幾大門派，裏頭優秀的弟子不少，也可以再挑挑。”
聞言，珠璇尖聲：“我只想嫁給師兄！”
女兒驕縱，好言好語怎麽都說不聽，珠青只能跟著猛拍大腿，質問道：“那你想要爹怎麽辦？捆著他娶你不成？人家都挑明了，說有心上人了，讓你別纏著他了！你這麽大個姑娘家了，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珠璇“噌”一下從床上跳起來，火冒三丈，“我不信！師兄這種人，怎麽可能會有什勞子喜歡的人？肯定只是為了推辭找的借口而已！我要去當面找他問清楚！”
整個越陽山，誰不知道晏知月就是個不染塵埃的清冷性子，高嶺之花似的，對誰都是淡淡的，氣質疏離，很難靠近。
珠璇和晏知月，勉強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甚至連晏知月父母意外喪命妖邪之手那會兒，也是她第一個前去安慰。
就算這樣，也不見晏知月對她有幾分不同。
這樣一個神仙，怎麽可能對任何人動心？怎麽可能喜歡上什麽人？
他就應該是天上月，所有人都想觸摸，卻只能仰望。
而自己，就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嫁給他之後，再陪伴他、一點一點融化他，努力讓他為自己動容。這才是珠璇一直以來的打算。
現在，美夢破滅，她怎麽能甘心接受？
珠璇起身就要往外沖。
珠青：“珠珠聽話！別再自取其辱了！”
話音剛落，珠璇已經被結界撞了回來，重重摔到地上。
她一身火焰一般炙熱的紅衣，伏在地上，嚶嚶哭泣著。
這種強烈的對比感，顯得明艷少女整個人看起來好不可憐。
“爹……爹……我不……我是真的喜歡師兄……”
珠璇說著，大顆眼淚砸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像是快要背過氣去。
珠青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將她攙起來起來。
老父親雖然一貫寶貝女兒，卻深知其中利害關系。
晏知月是註定要接任劍宗宗主之位的，哪怕不是現在，也會是未來的某一日。他為人正氣凜然，又天賦卓絕，定然會守護好越陽山。
珠璇若是一意要鬧得天翻地覆，到時候將晏知月逼得對她心生芥蒂，反倒不好。
因而，珠青把珠璇扶上圈椅，給她倒了杯溫水，卻依舊沒有松口。
“珠珠，你現在頭腦發昏，就先待在這裏冷靜幾日，別去打擾你大師兄。至於別的，等你想明白了就好了。”
……
珠璇被困在院內，哭了幾日，還是出不去。
交好的師兄師姐來看過她，但卻沒法把她帶出去。
那結界不是用靈力設的，只要靈器在她爹手上，就沒法用靈力硬沖。
珠璇好面子，不願將自己被關的原委告訴旁人，只能咬著牙，自己想辦法。
熬了五日，她終於再也t無法忍耐，施了個靈術，將自己弄得奄奄一息不說，還吐了一地的血。
師姐走進屋內，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面。
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去去抱住珠璇，疊聲喚道：“珠珠師妹？！珠珠？珠珠？……不好！師妹好像是中毒了！”
頓時，小院內兵荒馬亂。
恰好珠青並不在附近，而是在結界破損最嚴重的另一端。
他正在用靈力做簡單修補，以保證在晏知月煉制歸墟白玉成功之前，這裏不會直接碎裂。
自然，從傳音符裏聽到消息，珠青沒法馬上趕過去。
縱然知道可能有詐，但聽到其他弟子的描述，還是免不了擔心女兒的身體，只能關閉結界靈器。
珠青：“……珠珠就麻煩你們了。若是醫師說她無礙，還是讓她馬上回自己院子休息。我再過一個時辰便歸。”
傳音符裏，師姐的語氣很鄭重：“師父請放心，弟子定然會照顧好珠珠師妹的。”
話雖如此，但珠璇從小被寵到大，性子炮仗似的，誰都攔不住。
結界一打開，她當即便擦幹了嘴角的血漬，爬起身，抽出軟鞭，氣勢洶洶地往扶玉峰上沖。
“師妹！師妹！珠珠師妹！你要去哪裏啊！不去看醫師嗎？”
珠璇頭也不回，高聲應道：“我有要緊事必須得去一趟，師姐千萬別跟來！”
說完，紅色影子掠過，她人已經跑沒影了。
徒留師姐一人，不明所以，只能在原地跺腳。
……
在珠璇的設想中，她應當是立在扶玉峰，以鞭指著晏知月，質問他為何薄情寡義，為何為了拒婚而羞辱自己。
明明他們倆一同長大，師出同門，情同手足。
她願意為他努力修煉，追上他的腳步。
他們應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直至晏知月冷淡的面具碎裂，對她心生愧意，改變主意。
然而，現狀卻是，晏知月尚在閉關中。
偌大一個扶玉峰，荒無人煙，安靜得如同荒漠。
珠璇踏進晏知月的院子，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大師兄——”
“知月師兄！”
“晏知月！”
“……”
一連喊了好幾聲，始終無人響應。
他不在。
他竟然不在。
珠璇有種整個人被架在火堆上烤，不上不下的，引得她滿腔怒火無處可洩，幾乎快要憋不住痛哭起來。
“師兄，你出來……我們說清楚……”
倏忽間，面前的屋內出現了微弱的響動。
珠璇渾身一震，把晏知月不讓人進屋的毛病徹底忘到了腦後，三兩步走上前去，一腳踢開了屋門。
接著，她四下張望了一圈。沒看見晏知月，卻看到了他的床榻之上，躺了個瘦弱白皙的少女！
她整個人蜷縮在枕邊，錦被半蓋到腰，看起來通身只穿了裏衣，細細的吊帶，勾勒出纖細單薄的肩頸曲線，膚白如雪，弱不禁風。錦緞包裹下，胸型卻是圓潤姣好，並不寡淡。長發披散開來，半遮著臉，無一處不是美好的樣子，像天上來的仙子。
然而，此刻，她卻躺在晏知月的房間裏、躺在晏知月的床上。這個珠璇引以為聖殿的地方。
她的存在，褻瀆了珠璇心中完美無瑕的晏知月。
珠璇眼睛開始噴火，軟鞭上靈力閃現，發著微弱的光，似乎已經蓄勢待發。
但想到上回她在扶玉峰抽了晏知月的靈寵，被晏知月下了不得再上扶玉峰的禁令，還是退縮了，並沒有直接出手，只是怒喝一聲：“你是何人？！為什麽在我師兄的房間？！”
池蓁蓁終於被她吵醒，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看向珠璇。
這一下，珠璇卻是對著她的臉一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還是你……”
她還記得池蓁蓁的模樣。
上回就是她。
為什麽，師兄會讓一只靈寵睡他的床？！他竟不嫌它臟嗎？！
“……”
池蓁蓁無所事事地在床上躺了五天，睡得頭昏腦漲，反應也不如平日快，只是呆呆地盯著珠璇，“你有什麽事嗎？”
她這副主人的樣子，惹得珠璇愈發氣急敗壞。
“你一只靈寵，為什麽自說自話睡在師兄的床上？！趁他不在，你竟敢如此僭越！”
池蓁蓁“哦”了一聲，耐心給她解答：“因為阿月喜歡我啊。”
“……”
“他喜歡我，自然是隨我想睡哪裏睡哪裏。難道越陽山是有什麽規矩，靈寵不能上床睡覺嗎？”
況且，她又不是真的靈寵。
晏知月都打算與她成親了，同吃同睡算什麽。
池蓁蓁挑了挑眉，並沒有將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生怕珠璇一言不合就動粗。
晏知月還不知道何時出關，她可不想被珠璇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但，僅僅是一句“喜歡”，卻已經令珠璇氣得眼睛通紅。
“果然是畜生，好生不要臉。師兄會喜歡你？可笑！”
聞言，池蓁蓁也只是聳聳肩，自顧自地披上了外套，下床整理好裙裝，沒有與她爭辯。
珠璇還是瞪著眼：“我且問你，師兄在哪裏？”
池蓁蓁：“他閉關去了。留我在這裏守院子。你有何事？”
珠璇：“閉關？那他什麽時候出來？”
池蓁蓁眨了眨眼，“我怎麽會知道。”
況且，她更著急好嗎。
再待下去，都不知道外頭如何了，溫月又如何了。
溫月是死在天劫之中，本該魂飛魄散。義父用妖王之血溫養著他的最後一抹殘魂，已然違背天道法則，還不知道究竟能支撐到幾時。
這幾日，池蓁蓁每時每刻都在記掛著晏知月。要論心急，尚且還輪不到珠璇。
找不到人，珠璇沒法子，在八仙桌邊踱步，轉了幾圈。
直到珠青的傳音符響起：“珠珠，半刻之內，速速回來。”
珠璇知道，今日必將無功而返。
但，她又實在不甘心什麽都沒做成，盯著池蓁蓁打量了許久，驟然出手，放出靈鞭，將池蓁蓁整個人牢牢實實地捆住，重重一拉。
池蓁蓁沒有反應過來，楞了一下，就被她抓到。
被踉踉蹌蹌地扯了幾步，很快，“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池蓁蓁：“你幹什麽！”
珠璇冷冷地笑了一聲，“送你回你該待的地方。師兄已有意中人，想必床榻之處，僅能容下那一人而已。”
“……”
意中人？
什麽意思？
池蓁蓁怔了怔。
珠璇再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直接將池蓁蓁拖出了屋子，拖到院子裏。
池蓁蓁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衣裙太薄，門檻又太高，將她的手臂蹭破了皮，膝蓋和大腿也撞青了一大片。
為了發洩心中的怒氣，珠璇刻意下了重手，誓要給池蓁蓁一點教訓。
“一只低等精怪，能做師兄的靈獸，應該感恩戴德。你卻打扮得妖妖嬈嬈，也不知是為何意。師兄光風霽月，眼中容不得你這樣的汙穢舉動。”
說著，珠璇捆著池蓁蓁，一路將她拖到院外，往後山的泉水拖去。
“……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該好好把自己洗洗幹凈，牢記自己作為靈獸的本分！”
靈鞭卷著池蓁蓁，飛到泉邊。
又在半空松開，讓她一下子砸入水中。
“撲通——”
剎那間，水花四濺。
池蓁蓁不善水，猝不及防間，嗆了好幾口山泉水。
她浮起身，正欲開口說話。
驀地，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立馬開始驚天動地咳起來，“咳、咳咳咳……”
晏知月來得很快。
幾乎只是眨眼功夫，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水邊。
他臉色有些僵，一眼都沒給珠璇，手指輕翻，池蓁蓁整個人便像是被一股靈力從水中托了起來。
繼而，穩穩地落入了晏知月的懷抱。
“咳、咳……阿月……”
池蓁蓁還在咳個不停，整個人濕噠噠的，小臉慘白，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雙手緊緊抱住了晏知月的腰，好不可憐模樣。
晏知月垂眸，語氣平緩，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安撫之意，“沒事了。”
不遠處，珠璇被這一幕刺激到，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高不可攀的清冷月，何時會做出這般舉動？
他闔該睥睨眾生，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淡漠才對啊！
“大師兄！”
珠璇高聲喊道。
晏知月橫抱著池蓁蓁，循聲望去，“師妹，我可曾說過，不許你來扶玉峰？”
珠璇噙著淚，聽他這麽說，手指幾乎將掌心掐破。
“我、我只是想來問師兄，為何執意要拒絕與我成婚？莫非，師兄就如此討厭我嗎？甚至不惜……”不惜編纂謊言來羞辱她。
只是，最後一句尚未出口，珠璇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似乎猛然反應過來。
再開口時，她的語調變得頗有幾分古怪：“……難道師兄喜歡上t了一只精怪？她已經修出人身，如此下去，用不了太久，就會變成妖的。你不是此生最恨妖邪了嗎？還是說，師兄已經忘了，老宗主與夫人是因何而死的？”
縱然提到父母，晏知月看起來還是完全無動於衷。
方才，他渡了些靈力給池蓁蓁。
此刻她的頭發已經完全幹了，垂落下來，柔順地落在他的臂上，難解難分。
晏知月低下頭。
池蓁蓁雙目明亮，正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好似正在等待他的答案，也像是蘊含了繾綣依戀與愛意。
靈魂被愛，血肉就會開始瘋狂生長。
神也不能例外。
只一瞬間，便宛如永恒。
晏知月默默摟緊了她，沒有承認，卻也不曾否認。
他只是平聲開口道：“蓁蓁嬌縱，往後，師妹你多擔待。”
“……”珠璇實在難以置信，“你真的是我的知月師兄嗎？”
為什麽，他的話，好像他與這只低等的兔精才是同一邊的？
這還是那個高嶺之花般的大師兄嗎？
晏知月卻已經不想再理她，抱著池蓁蓁，徑直往小院方向走去。
珠璇無法控制地尖叫了一聲：“啊——師兄你如此對我，我一定要去告訴所有人！我要讓劍宗所有人都知道你、你……”
晏知月：“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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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一刻, 越陽山已是暮色四合時分。
按照約定，晏知月先去弟子院指點了莫如山幾句，而後便立刻回了扶玉峰, 準備閉關。
歸墟白玉的煉化與當時煉化龍淵劍還大不一樣，後者乃是命劍煉化, 講究一個劍靈合一, 心無旁騖，以達到與劍的靈識共振。
而歸墟白玉只是珍稀材料, 自身並無神器碎片那般的神力, 需要耗費更多的靈力和精力去煉制, 也需要更加慎重對待。
歸墟之境已然湮滅, 這世間大抵很難再找到另一塊歸墟白玉。
他沒有失敗的機會。
事關劍宗安危, 縱然是晏知月也不敢馬虎, 親自畫了禁制，杜絕任何人前來打擾。
畢竟，他的禁制，宗門內無人能破開，乃是最安全之地。
唯有在扶玉峰內亂躥的兔精, 不受控制, 是個麻煩。
想了想, 晏知月將池蓁蓁從屋內床榻上抓起來, 鄭重交代道：“……切莫亂跑。我幾日便會出來。如果有急事，去找莫如山。”
池蓁蓁正困頓, 揪著晏知月的衣襟，趴在他身上, 胡亂點點頭，含含糊糊地應聲：“知道啦知道啦。……阿月你一定要成功哦, 我等你。”
她對這樁事並不在意。
事實上，在晏知月剛說自己要閉關煉玉的時候，池蓁蓁眼睛亮了一下。
義父曾說過，閉關修煉，乃是修煉者最脆弱的時刻。
若是此時幹擾，輕則靈力反噬受傷昏迷，重則走火入魔。
池蓁蓁本想趁著這個機會，偷偷闖入閉關之地，硬取晏知月的命劍的。
但，一想到這裏是越陽山，晏知月又要自設禁制，她就算有命闖進去，也沒命把劍帶走，便還是做了罷。
只能等他再次下山，兩人獨處的機會。
不過，嘴還是要甜一下的。
池蓁蓁說完，半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去扯晏知月的衣袖，順著布料摸到他的手，拉向自己。
她親著晏知月修長的指節，像只黏人的小動物，這兒親親那兒舔舔，最喜歡摟摟抱抱，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主人貼在一起。
親夠了，才乖乖巧巧地重覆一遍：“等你出來。”
晏知月一聲不吭，瞇了瞇眼，盯著池蓁蓁看了會兒。
半晌，又隨手替她理了理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他淡淡開口：“乖一點。別惹事。”
……
整整五日，珠璇一直被珠青拘在屋內，哪兒都不能去。
珠璇雖是劍宗弟子，但因為是珠青親女，平日很受寵愛，故而在山主院旁又辟了一處院子，供她居住。
不過，隨著年紀增長，珠璇變成了亭亭少女，逐漸覺得和珠青沒什麽共同話題，還是搬去了弟子院，和宗門其他同齡師姐師兄們一處，日日一同修煉、一同吃飯聊天，更為有意思。
珠青平日忙於劍宗事務，也隨她去。
畢竟女兒小小年紀母親便已去世，孤苦伶仃實在可憐。能讓她高興些，做父親的自是百般縱容，樣樣都好。
但這一回，珠青卻難得強硬，甚至祭出了靈器，在珠璇院中設下結界。
自己不在的時候，絕不許她跑出去一步。
哪怕珠璇哭得梨花帶雨，聲嘶力竭，也沒有絲毫心軟。
他只是坐在一旁，長長地嘆氣，“……女兒啊，我早看出來，知月與你無意，但想著他為人責任心強，說不定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答應這樁婚事，才任由你胡鬧的。”
若是晏知月真勉強答應同珠璇成婚，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以晏知月的性子，是一定會護著珠璇的。
這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能放心了。
就是這麽點私心，才使得現在鬧成這樣。女兒不甘心，晏知月亦對他有微辭。
說不後悔，肯定是騙人的。
珠璇哭個不停，珠青無可奈何，也只得繼續嘆氣，“珠珠，強扭的瓜不甜，爹之後再給你尋個更好的夫婿，好不好？若是劍宗裏你有沒有喜歡的，九州各地的幾大門派，裏頭優秀的弟子不少，也可以再挑挑。”
聞言，珠璇尖聲：“我只想嫁給師兄！”
女兒驕縱，好言好語怎麽都說不聽，珠青只能跟著猛拍大腿，質問道：“那你想要爹怎麽辦？捆著他娶你不成？人家都挑明了，說有心上人了，讓你別纏著他了！你這麽大個姑娘家了，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珠璇“噌”一下從床上跳起來，火冒三丈，“我不信！師兄這種人，怎麽可能會有什勞子喜歡的人？肯定只是為了推辭找的借口而已！我要去當面找他問清楚！”
整個越陽山，誰不知道晏知月就是個不染塵埃的清冷性子，高嶺之花似的，對誰都是淡淡的，氣質疏離，很難靠近。
珠璇和晏知月，勉強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甚至連晏知月父母意外喪命妖邪之手那會兒，也是她第一個前去安慰。
就算這樣，也不見晏知月對她有幾分不同。
這樣一個神仙，怎麽可能對任何人動心？怎麽可能喜歡上什麽人？
他就應該是天上月，所有人都想觸摸，卻只能仰望。
而自己，就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嫁給他之後，再陪伴他、一點一點融化他，努力讓他為自己動容。這才是珠璇一直以來的打算。
現在，美夢破滅，她怎麽能甘心接受？
珠璇起身就要往外沖。
珠青：“珠珠聽話！別再自取其辱了！”
話音剛落，珠璇已經被結界撞了回來，重重摔到地上。
她一身火焰一般炙熱的紅衣，伏在地上，嚶嚶哭泣著。
這種強烈的對比感，顯得明艷少女整個人看起來好不可憐。
“爹……爹……我不……我是真的喜歡師兄……”
珠璇說著，大顆眼淚砸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像是快要背過氣去。
珠青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將她攙起來起來。
老父親雖然一貫寶貝女兒，卻深知其中利害關系。
晏知月是註定要接任劍宗宗主之位的，哪怕不是現在，也會是未來的某一日。他為人正氣凜然，又天賦卓絕，定然會守護好越陽山。
珠璇若是一意要鬧得天翻地覆，到時候將晏知月逼得對她心生芥蒂，反倒不好。
因而，珠青把珠璇扶上圈椅，給她倒了杯溫水，卻依舊沒有松口。
“珠珠，你現在頭腦發昏，就先待在這裏冷靜幾日，別去打擾你大師兄。至於別的，等你想明白了就好了。”
……
珠璇被困在院內，哭了幾日，還是出不去。
交好的師兄師姐來看過她，但卻沒法把她帶出去。
那結界不是用靈力設的，只要靈器在她爹手上，就沒法用靈力硬沖。
珠璇好面子，不願將自己被關的原委告訴旁人，只能咬著牙，自己想辦法。
熬了五日，她終於再也t無法忍耐，施了個靈術，將自己弄得奄奄一息不說，還吐了一地的血。
師姐走進屋內，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面。
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去去抱住珠璇，疊聲喚道：“珠珠師妹？！珠珠？珠珠？……不好！師妹好像是中毒了！”
頓時，小院內兵荒馬亂。
恰好珠青並不在附近，而是在結界破損最嚴重的另一端。
他正在用靈力做簡單修補，以保證在晏知月煉制歸墟白玉成功之前，這裏不會直接碎裂。
自然，從傳音符裏聽到消息，珠青沒法馬上趕過去。
縱然知道可能有詐，但聽到其他弟子的描述，還是免不了擔心女兒的身體，只能關閉結界靈器。
珠青：“……珠珠就麻煩你們了。若是醫師說她無礙，還是讓她馬上回自己院子休息。我再過一個時辰便歸。”
傳音符裏，師姐的語氣很鄭重：“師父請放心，弟子定然會照顧好珠珠師妹的。”
話雖如此，但珠璇從小被寵到大，性子炮仗似的，誰都攔不住。
結界一打開，她當即便擦幹了嘴角的血漬，爬起身，抽出軟鞭，氣勢洶洶地往扶玉峰上沖。
“師妹！師妹！珠珠師妹！你要去哪裏啊！不去看醫師嗎？”
珠璇頭也不回，高聲應道：“我有要緊事必須得去一趟，師姐千萬別跟來！”
說完，紅色影子掠過，她人已經跑沒影了。
徒留師姐一人，不明所以，只能在原地跺腳。
……
在珠璇的設想中，她應當是立在扶玉峰，以鞭指著晏知月，質問他為何薄情寡義，為何為了拒婚而羞辱自己。
明明他們倆一同長大，師出同門，情同手足。
她願意為他努力修煉，追上他的腳步。
他們應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直至晏知月冷淡的面具碎裂，對她心生愧意，改變主意。
然而，現狀卻是，晏知月尚在閉關中。
偌大一個扶玉峰，荒無人煙，安靜得如同荒漠。
珠璇踏進晏知月的院子，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大師兄——”
“知月師兄！”
“晏知月！”
“……”
一連喊了好幾聲，始終無人響應。
他不在。
他竟然不在。
珠璇有種整個人被架在火堆上烤，不上不下的，引得她滿腔怒火無處可洩，幾乎快要憋不住痛哭起來。
“師兄，你出來……我們說清楚……”
倏忽間，面前的屋內出現了微弱的響動。
珠璇渾身一震，把晏知月不讓人進屋的毛病徹底忘到了腦後，三兩步走上前去，一腳踢開了屋門。
接著，她四下張望了一圈。沒看見晏知月，卻看到了他的床榻之上，躺了個瘦弱白皙的少女！
她整個人蜷縮在枕邊，錦被半蓋到腰，看起來通身只穿了裏衣，細細的吊帶，勾勒出纖細單薄的肩頸曲線，膚白如雪，弱不禁風。錦緞包裹下，胸型卻是圓潤姣好，並不寡淡。長發披散開來，半遮著臉，無一處不是美好的樣子，像天上來的仙子。
然而，此刻，她卻躺在晏知月的房間裏、躺在晏知月的床上。這個珠璇引以為聖殿的地方。
她的存在，褻瀆了珠璇心中完美無瑕的晏知月。
珠璇眼睛開始噴火，軟鞭上靈力閃現，發著微弱的光，似乎已經蓄勢待發。
但想到上回她在扶玉峰抽了晏知月的靈寵，被晏知月下了不得再上扶玉峰的禁令，還是退縮了，並沒有直接出手，只是怒喝一聲：“你是何人？！為什麽在我師兄的房間？！”
池蓁蓁終於被她吵醒，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看向珠璇。
這一下，珠璇卻是對著她的臉一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還是你……”
她還記得池蓁蓁的模樣。
上回就是她。
為什麽，師兄會讓一只靈寵睡他的床？！他竟不嫌它臟嗎？！
“……”
池蓁蓁無所事事地在床上躺了五天，睡得頭昏腦漲，反應也不如平日快，只是呆呆地盯著珠璇，“你有什麽事嗎？”
她這副主人的樣子，惹得珠璇愈發氣急敗壞。
“你一只靈寵，為什麽自說自話睡在師兄的床上？！趁他不在，你竟敢如此僭越！”
池蓁蓁“哦”了一聲，耐心給她解答：“因為阿月喜歡我啊。”
“……”
“他喜歡我，自然是隨我想睡哪裏睡哪裏。難道越陽山是有什麽規矩，靈寵不能上床睡覺嗎？”
況且，她又不是真的靈寵。
晏知月都打算與她成親了，同吃同睡算什麽。
池蓁蓁挑了挑眉，並沒有將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生怕珠璇一言不合就動粗。
晏知月還不知道何時出關，她可不想被珠璇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但，僅僅是一句“喜歡”，卻已經令珠璇氣得眼睛通紅。
“果然是畜生，好生不要臉。師兄會喜歡你？可笑！”
聞言，池蓁蓁也只是聳聳肩，自顧自地披上了外套，下床整理好裙裝，沒有與她爭辯。
珠璇還是瞪著眼：“我且問你，師兄在哪裏？”
池蓁蓁：“他閉關去了。留我在這裏守院子。你有何事？”
珠璇：“閉關？那他什麽時候出來？”
池蓁蓁眨了眨眼，“我怎麽會知道。”
況且，她更著急好嗎。
再待下去，都不知道外頭如何了，溫月又如何了。
溫月是死在天劫之中，本該魂飛魄散。義父用妖王之血溫養著他的最後一抹殘魂，已然違背天道法則，還不知道究竟能支撐到幾時。
這幾日，池蓁蓁每時每刻都在記掛著晏知月。要論心急，尚且還輪不到珠璇。
找不到人，珠璇沒法子，在八仙桌邊踱步，轉了幾圈。
直到珠青的傳音符響起：“珠珠，半刻之內，速速回來。”
珠璇知道，今日必將無功而返。
但，她又實在不甘心什麽都沒做成，盯著池蓁蓁打量了許久，驟然出手，放出靈鞭，將池蓁蓁整個人牢牢實實地捆住，重重一拉。
池蓁蓁沒有反應過來，楞了一下，就被她抓到。
被踉踉蹌蹌地扯了幾步，很快，“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池蓁蓁：“你幹什麽！”
珠璇冷冷地笑了一聲，“送你回你該待的地方。師兄已有意中人，想必床榻之處，僅能容下那一人而已。”
“……”
意中人？
什麽意思？
池蓁蓁怔了怔。
珠璇再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直接將池蓁蓁拖出了屋子，拖到院子裏。
池蓁蓁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衣裙太薄，門檻又太高，將她的手臂蹭破了皮，膝蓋和大腿也撞青了一大片。
為了發洩心中的怒氣，珠璇刻意下了重手，誓要給池蓁蓁一點教訓。
“一只低等精怪，能做師兄的靈獸，應該感恩戴德。你卻打扮得妖妖嬈嬈，也不知是為何意。師兄光風霽月，眼中容不得你這樣的汙穢舉動。”
說著，珠璇捆著池蓁蓁，一路將她拖到院外，往後山的泉水拖去。
“……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該好好把自己洗洗幹凈，牢記自己作為靈獸的本分！”
靈鞭卷著池蓁蓁，飛到泉邊。
又在半空松開，讓她一下子砸入水中。
“撲通——”
剎那間，水花四濺。
池蓁蓁不善水，猝不及防間，嗆了好幾口山泉水。
她浮起身，正欲開口說話。
驀地，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立馬開始驚天動地咳起來，“咳、咳咳咳……”
晏知月來得很快。
幾乎只是眨眼功夫，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水邊。
他臉色有些僵，一眼都沒給珠璇，手指輕翻，池蓁蓁整個人便像是被一股靈力從水中托了起來。
繼而，穩穩地落入了晏知月的懷抱。
“咳、咳……阿月……”
池蓁蓁還在咳個不停，整個人濕噠噠的，小臉慘白，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雙手緊緊抱住了晏知月的腰，好不可憐模樣。
晏知月垂眸，語氣平緩，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安撫之意，“沒事了。”
不遠處，珠璇被這一幕刺激到，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高不可攀的清冷月，何時會做出這般舉動？
他闔該睥睨眾生，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淡漠才對啊！
“大師兄！”
珠璇高聲喊道。
晏知月橫抱著池蓁蓁，循聲望去，“師妹，我可曾說過，不許你來扶玉峰？”
珠璇噙著淚，聽他這麽說，手指幾乎將掌心掐破。
“我、我只是想來問師兄，為何執意要拒絕與我成婚？莫非，師兄就如此討厭我嗎？甚至不惜……”不惜編纂謊言來羞辱她。
只是，最後一句尚未出口，珠璇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似乎猛然反應過來。
再開口時，她的語調變得頗有幾分古怪：“……難道師兄喜歡上t了一只精怪？她已經修出人身，如此下去，用不了太久，就會變成妖的。你不是此生最恨妖邪了嗎？還是說，師兄已經忘了，老宗主與夫人是因何而死的？”
縱然提到父母，晏知月看起來還是完全無動於衷。
方才，他渡了些靈力給池蓁蓁。
此刻她的頭發已經完全幹了，垂落下來，柔順地落在他的臂上，難解難分。
晏知月低下頭。
池蓁蓁雙目明亮，正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好似正在等待他的答案，也像是蘊含了繾綣依戀與愛意。
靈魂被愛，血肉就會開始瘋狂生長。
神也不能例外。
只一瞬間，便宛如永恒。
晏知月默默摟緊了她，沒有承認，卻也不曾否認。
他只是平聲開口道：“蓁蓁嬌縱，往後，師妹你多擔待。”
“……”珠璇實在難以置信，“你真的是我的知月師兄嗎？”
為什麽，他的話，好像他與這只低等的兔精才是同一邊的？
這還是那個高嶺之花般的大師兄嗎？
晏知月卻已經不想再理她，抱著池蓁蓁，徑直往小院方向走去。
珠璇無法控制地尖叫了一聲：“啊——師兄你如此對我，我一定要去告訴所有人！我要讓劍宗所有人都知道你、你……”
晏知月：“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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