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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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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元陽大補過盛, 氣血太足,無大礙的。”這是閩言給溫梨笙看診過後得出的結論。

溫梨笙起初有點不相信:“你再仔細看看,我覺得身體不大舒服。”

閩言細心詢問:“姑娘是覺得什麽地方不舒服呢?”

她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心跳的特別快, 整個頭腦都發熱,有一股躁意盤在心底。”

閩言道:“確實是因為你氣血過盛呢,若是姑娘不放心, 我可以讓阿茶給你泡些下火的茶水喝喝。”

溫梨笙這才大松一口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我又中毒了呢。”

“這兩日給你吃的補藥太多了,加上我們這裏的吃食性熱, 你可能也有些吃不慣。”閩言起身往外走。

溫梨笙也跟在她身後, 點點頭道:“確實有些不大習慣,不過明日就要回去了, 所以也別讓阿茶泡茶了吧。”

閩言聽聞停下腳步,站在帳門邊, 像是斟酌了一下,再開口:“姑娘可願意留下來?”

溫梨笙訝異的擡眉:“什麽?”

“索朗莫很心儀你,族中的女孩都惦記著他, 但他向來沒有看入眼的, 這次好不容易有了心儀的人……”閩言試圖勸說她:“我們也都很喜歡你, 若是你願意嫁給索朗莫, 日後就可能是族長夫人, 地位也不一般。”

溫梨笙聽這一番話,簡直要震驚了, 心說這些人對婚事也真是隨便, 今日傍晚她才與那個叫索朗莫的人見第一面, 晚上這會兒就說要娶她了。

她一時片刻竟不知道怎麽回答。

直接拒絕的話, 太駁人面子了,哈月克族的人熱情好客,也細心照料了她昏睡的這兩日,於她來說等同救命的恩情。

可若是委婉說辭的話,這些人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吧,畢竟族長問完閩言又問,搞不好一出門又撞上索朗莫本人前來求愛。

溫梨笙頭疼了片刻,而後道:“多謝垂愛,只不過我已經成親了,恐怕不能夠留在這裏。”

閩言聽後卻是勾唇一笑,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是你少爺吧?”

溫梨笙驚得臉變了色,正要說話,閩言卻接著道:“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與那公子的說話神態根本不像是主仆關系,加之今晚的送行晚宴你就坐在他身旁,哪有主仆在外會同坐一桌用飯的?”

竟然分析的很有道理!

溫梨笙詫異於閩言的細心:“不是,我與他就是單純的主仆關系。”

閩言卻意味深長的挑眉,明顯不相信:“沒關系,你不必覺得害羞。”

溫梨笙想解釋的更清楚一點,但又覺得沒必要這樣大費周章,不管他們怎麽誤會,只要離開薩溪草原,這些消息就傳不回郡城,誰也不會知道。

於是她點點頭,裝出害羞的表情:“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閩言笑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撩開帳門出去。

溫梨笙在房中站了一會兒,覺得要去再找一回謝瀟南,不能在他那裏露餡了,誰知剛一出去,就看見閩言和索朗莫站在邊上,不知道正在說什麽。

見她出來,索朗莫兩步上前來,高大的個頭像是整個將她籠罩似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溫梨笙下意識掙紮,他力道卻很大,扣住了手腕不松,很快手腕就傳來疼痛的感覺,閩言趕忙上來阻攔。

索朗莫有些生氣,與閩言爭執起來,兩人就在她面前說著完全聽不懂的話,她又掙脫不開手腕的桎梏,頓時脾氣也上來了:“都閉嘴!”

兩人被她一吼,便停下了爭吵看向她。

溫梨笙握拳用力掙脫了他的手,對閩言道:“閔姑娘,麻煩你把他說的話告訴我,由我來跟他交流。”

閩言按了按脾氣,說道:“我告訴他你已經有了夫君,不會留在這裏,但他卻說並不介意你嫁過人,還說小白羊是沒有能力保護別人的,你的美麗只有留在這裏才會被守住。”

“小白羊?”溫梨笙不理解。

閩言道:“前日你與你夫君被阿茶帶回來的時候,族中人打趣說你們就像是誤入狼群的小白羊,不過並沒有惡意,你不要介意。”

溫梨笙搖搖頭,她當然知道這些人沒有惡意。的確在這個人人都曬得黝黑,男女都身強體壯的種族裏,她和謝瀟南不曾受風吹雨打的皮膚顯得非常嬌貴,透著一股子文弱的氣息。

溫梨笙對閩言道:“麻煩你幫我轉達,大梁的女人不事二夫,對夫君從一而終,我這輩子只會有一個男人,請不要用這種方式折辱我,況且我夫君在郡城中有些地位,即便是文弱,保護我也是足夠了。”

閩言眼中有些動容,轉頭把話轉達給了索朗莫,聽了這番話之後,索朗莫像是還想說什麽,最後只是深深的看了溫梨笙一眼,轉頭離開了。

閩言抱歉的笑笑:“姑娘見諒,索朗莫年歲尚小,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是這樣直接,但他本心不壞。”

溫梨笙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桃花債也是頭疼的很,疲倦的擺了擺手,道了聲無事便往她睡覺的帳中走,手搭在帳子上的時候忽而想起,若是索朗莫還沒有放棄怎麽辦?會不會趁著半夜無人悄悄闖入她的帳中來?

這營賬也沒個門鎖什麽的,更沒有守衛,誰都能輕易進來。

越想越覺得不安全,溫梨笙並不是想用惡意去揣度別人,但畢竟出門在外,防人之心是不可無的。

她忽而又記起方才給謝瀟南擦背的時候,他提出了族長要討要她一事,心念猛地一動。

難不成謝瀟南說那句話,並不是為了詢問她的意願,而是旁敲側擊的告訴她,有人在打她的主意,讓她提高戒心?

越想越覺得心驚,溫梨笙方向一轉,直奔謝瀟南的營賬去。

帳中點著燈,謝瀟南還沒睡。

她小心的撩開帳子探進去一個頭,賊頭賊腦的左右看看,就見他正坐在左邊的矮桌旁,正低頭看著什麽東西,桌上的一盞燭光將他的面容攏上暖色,帳中還有四盞落地長燈,將周圍照得很亮。

謝瀟南都沒擡頭,就知道是她,一開口輕淡的語氣帶著嘲諷的意味:“你的毒醫治好了?”

溫梨笙想到不久前她還大聲指責謝瀟南給她下毒的場景,頓時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訕笑了兩聲摸進了帳中,找話題聊:“少爺,外面的人都在唱歌跳舞好不熱鬧,你不出去看看嗎?”

方才她在邊上看了兩眼,哈月克族人不論男女老少皆圍著石頭搭建的火堆載歌載舞,在一輪明月下肆意歡唱,跟過年似的。

“他們已經唱跳了兩個晚上了。”謝瀟南看起來對那些熱鬧一點不感興趣。

溫梨笙哦了一聲,原地站了一會兒,見謝瀟南並沒有把她趕出去,於是膽子大了些,輕手輕腳的走到他邊上。

而後蹲下來,兩只手搭在矮桌邊,撐著往前一傾,就見他面前擺著的是一張地圖似的東西,謝瀟南正看得仔細。

溫梨笙打小混在江湖堆裏長大,對地圖這一類東西很是警惕,下意識以為是什麽機密的東西,於是驚了一下連以為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忙捂住眼睛道:“少爺你在看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呢。”

謝瀟南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一下就看見她手腕上有兩個指印,在白嫩的皮膚上十分顯眼,他覆又低下頭,看了片刻,才開口問:“族長的兒子找你了?”

溫梨笙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把手掌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眼睛,點點頭氣憤道:“那個人還真想讓我留下來,我找不到適合的話推脫,於是就說我已經嫁人了,但他竟然說不介意我嫁過人,真是腦子有病!怎麽還有這樣的人!”

謝瀟南卻不以為怪:“在哈月克族,父妻兒繼的事也不是沒有。”

溫梨笙完全理解不了,但身在別人的地盤,也不好說什麽,只是小聲道:“這簡直是亂了倫理常剛。”

難怪這些人一直在薩溪草原上生活,以他們主要的理念,恐怕很難融入梁國裏。

想了片刻,溫梨笙又往前湊了湊,斟酌著語氣道:“不過我說我嫁人之後,閩言就把你誤會成了我夫君……”

謝瀟南聽聞就皺起了眉頭。

溫梨笙見狀趕忙找補:“當時情況比較覆雜,我也不好跟她解釋,然後就碰上了索朗莫於是幹脆就將錯就錯了,況且咱們在阮海葉面前不也配合的挺好的嘛?明日就要走了,若是沒人提起你就假裝不知道唄。”

謝瀟南嗤笑一聲,懶懶道:“是女人說話男人別插嘴的那種配合嗎?”

他酒後微醺,情緒散得很開,聲音低沈悅耳帶著一種無形的吸引力,溫梨笙眼睛盯著他的側臉,一時間沒察覺自己的視線突兀,只是打著哈哈糊弄道:“世子爺的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回去之後定會做牛做馬報答。”

謝瀟南沒有應聲,目光專註的看著地圖。

溫梨笙多少有點感覺到了,或許是因為有些醉意,謝瀟南此刻的脾氣好了不少,眉眼間雖然沒什麽表情,但不顯得冷漠了。

這幾日的相處下來,溫梨笙也有點摸清他的脾氣門路,只要他沒有說不行,基本等同於默認了,於是她有點得寸進尺道:“我今晚……能睡這嗎?”

謝瀟南像沒聽見似的。

屋中安靜了會兒,溫梨笙又道:“我這麽貌美如花人見人愛的,而且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會武功,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又只認識你,這裏的房子連個門栓都沒有,太不安全了……”

謝瀟南的目光在地圖上緩緩挪動,聽著她越來越離譜的話進了耳朵也沒什麽表情,忽而看見她的影子投在了地圖的一角,左耳的瑪瑙石耳墜光影正在地圖上輕輕搖晃著。

他視線一停,而後將地圖折起,不看了。

溫梨笙的視線追著他起身,然後走向了裏邊的竹編矮榻,以為他還在考慮,正想再勸說一番的時候,就聽他淡聲道:“你睡地上。”

同意了!

溫梨笙暗喜,忙站起來道謝:“世子爺您真是大好人!”

房中有一張矮榻,離地還不到一尺,是以睡地上和睡矮榻上是並沒有區別的。

謝瀟南見她小嘴叭叭個不停,又嫌她聒噪了:“不想睡在外面就安靜點。”

溫梨笙趕緊閉嘴,轉頭出去把自己的被褥和竹編的席子一塊抱過來,在屋中左右看了看,十分蹬鼻子上臉的把席子鋪在了竹榻旁邊,心想著若是有誰晚上真的摸進來的話,謝瀟南也能第一時間把她叫醒。

席子鋪好之後,溫梨笙站在邊上看了看,忽而問道:“你若是夜間下床沒看見我,會不會踩到我?”

謝瀟南自然沒有那麽不長眼,但他往竹榻上一躺,淡聲道:“嗯,能踩到,我能一腳把你踩死。”

溫梨笙被他這一嚇唬,連忙將席子往上拉了拉,給謝瀟南留了下榻的地方。她老老實實躺好之後,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哈月克族人的高歌之聲,在這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即便是在夜裏,他們也能肆意的歡唱,根本無需擔心打擾到別人。

若是在郡城裏有人敢這樣,早就被人抓起來了。

溫梨笙其實也想去湊個熱鬧的,但她又害怕碰上第二個索朗莫那樣的人,她實在是招架不住。

一想著明日就能回去了,她心裏抑制不住的高興。

本來是給賀家送壽辰禮的,誰能想到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竟然從賀家被抓到山上,又從山的那邊逃到薩溪草原,幸運的是她一路走來並沒有受什麽皮肉之苦,即便是幾次面臨著危險,也被保護的好好的。

溫梨笙想到這,忽而一楞,將“保護”這個詞反覆在腦中琢磨著。

這一路走來,她身邊只有謝瀟南,雖說他們之前的幾次碰面並沒有多麽友好的交流,但這幾日確實都是謝瀟南在保護她。

應該是因為她爹是郡守吧?若是換了別的尋常姑娘,他會不會一早就丟下了?

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謝瀟南已經入睡,翻身間半只手探出了竹榻,正正好懸在溫梨笙的臉上,她目光一擡就看見修長的手指。

這手透著一股典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矜貴,勻稱而好看。

溫梨笙又想,就這手能把她肋骨打穿?

想來想去終是睡意漸濃,她卷著身上一層薄薄的絲毯沈沈睡去。

這一夜睡得極好,沒有任何聲音將她吵醒,她甚至連那些人什麽時候停了歌舞都不知道,一覺到天明。

溫梨笙揉著眼睛坐起來的時候,兩個哈月克族的侍女正在給謝瀟南套外袍,他伸展著的雙臂看起來很長,雪白的襯衣隱隱勾勒他臂膀的線條,屬於少年的蓬勃之力即便是套著衣裳也無法遮擋。

房中很安靜,兩個侍女動作幾乎沒有聲音。

溫梨笙昨晚睡的時候沒脫衣裳,所以起來之後只要套一件外袍就行,她穿好鞋子站到謝瀟南身邊時,正好見他將最後一個盤扣扣好,一咧嘴笑出白白的牙齒:“少爺昨晚睡得好嗎?”

謝瀟南許是剛醒不久,漂亮的眼睛裏還餘些困倦,片刻後才懶懶的開口:“去吃些東西,然後我們出發回城。”

溫梨笙一聽說要回去頓時高興得想翻跟頭,甩著赤紅色長袍的袖子就蹦蹦跳跳的出了帳子。

外面天色尚早,一半的天還灰蒙蒙的,另一半卻已經沾染了黎明的光,像是將巨大的天幕分割兩半一樣。清晨的風尚有些涼爽,空中盡是青草的氣息。

她被人帶領著前去洗漱,早飯也一並準備好,還是那個奶白色的甜湯和面食,另一個盤子裏放著撕好的肉絲,比之前吃起來方便很多。

溫梨笙正慢慢的吃著時,外面突然傳來有人喊叫的聲音,她剛塞進嘴裏一塊面餅,連嚼都沒來得及就立馬起身出去,想看熱鬧。

就見在營賬邊上的一塊寬廣的空地裏,已經堆積了不少人。

這一塊地方應該是哈月克族的男子習武操練之地,不僅地方空曠,旁邊還擺了三排武器架,上面放了各種大刀長戟,其中一個武器架上插著一柄高桿旗,旗子黑底白字正迎風飄揚,上面一個大大的“梁”字。

溫梨笙一邊嚼著嘴裏的面餅一邊往人群去,由於站得並不密集,所以很輕易的就走到了前排,只見阿茶和兩個女人站在其中,他們面前還站著幾個身量高大的男女。

他們的衣服與哈月克族的不相同,身上大多獸獸皮做裝飾,還戴著幹花之類的裝飾,溫梨笙一下就想到了昨日閩言所提的巴薩尼族。

那幾個男女長得很高,其中有個塊頭更是大的驚人,無袖的兩臂能輕易看見隆起的肌塊,看起來十分駭人。

溫梨笙咽下面餅,覺得這種拳頭,或許真的能一拳打穿她的肋骨。

這幾人的面色都帶著十足的挑釁,渾身上下寫滿了找茬二字,周圍堆聚的人越來越多,也不見幾人露怯。

閩言也循聲趕來,看見溫梨笙在邊上站著,便走到她身邊來小聲道:“姑娘,你先會帳中避一避吧。”

溫梨笙疑惑道:“怎麽了?”

“巴薩尼族人來挑事,若是讓他們看到你是梁人,只怕會針對你。”閩言擔憂的朝阿茶的看了一眼:“你先回去,這裏我們會處理好的。”

溫梨笙很喜歡看熱鬧,本不想回去的,但閩言都這樣說了,她也不能留下添亂,剛要轉身忽而發現身後竟站著謝瀟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站著。

她頓時樂了,後退兩步站在謝瀟南的身旁,湊過去義憤填膺道:“少爺,這巴薩尼族的也欺人太甚了,昨日放鷹,今日就派人來。”

謝瀟南低眸看她一眼:“莫管閑事。”

“那咱們還走得了嗎?”溫梨笙小聲問。

暫時肯定是走不了的,只能等哈月克人解決掉面前的事。

於是溫梨笙也學著謝瀟南雙手環胸的姿勢,站著看起熱鬧。

巴薩尼族打頭的是個二十餘歲的男子,粗眉寬鼻一臉的戾相,張口說了一句。

約莫不是什麽好話,阿茶怒聲回懟,結果巴薩尼的一女子推了一把,這一舉動惹得阿茶身旁的女子大怒,厲聲斥責。

忽而有一女人似乎看見了什麽,一伸臂從阿茶的頭上拔下個東西,揚起來道:“這不是梁人盛行的發簪嗎?你們果然藏了梁人!”

溫梨笙驚訝的挑眉,這人居然也會說梁語。

閩言看出她的驚訝,便解釋道:“巴薩尼族並不游蕩,一直生活在靠近群山一代,所以很多年前就開始跟梁人購置物品,他們會說梁語。”

“一邊跟梁人買東西,一邊厭惡梁人?”溫梨笙問。

“很多年前梁國統一,收覆薩溪草原的時候曾摧毀了很多草原上的種族,巴薩尼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們對梁人的仇恨一直延續。”閩言說道。

阿茶見金簪被搶走,頓時急眼了,沖上去要奪回,但因為身量差距過大,一下就被女人推到在地上,摔了個大跟頭。

旁邊站的幾個年紀尚輕的男孩連忙將阿茶拉起來,卻也不敢上前。

溫梨笙這才發現,這周圍站著的哈月克人大多都是女子,那些強壯的男人都不在。

那高高的女人揚著金簪道:“當初你們遷至此地,與我們族長約定了協議,不可私藏梁人,這又是什麽東西?”

溫梨笙又向閩言問了幾句,這才了解了情況。

哈月克族養了許多牛羊,一直在草原上換地方生活,這次遷到群山旁正是巴薩尼一直占據的地盤邊境,族群之間並不會輕易起沖突,所以在一開始兩族就定下了約定,至今已經有三年的時間了,除卻巴薩尼偶爾來騷擾之外,都還算相安無事。

只是巴薩尼族容不下梁人,所以也不允許梁人出現在這一代。

閩言說他們這次來找事的原因是因為昨晚索朗莫射死了他們的一只鷹,所以在一大早的趁著族中男子都外出挑水時來挑事。

發現溫梨笙送給阿茶的發簪,只是個意外。

但不管是不是意外,也確實是因為她和謝瀟南,哈月克才在此刻遭受巴薩尼的挑釁。

之前阿茶帶回了溫梨笙和謝瀟南後,哈月克人在明知道他們是梁人的情況下還是選擇了收留,光是這份恩情,溫梨笙就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

正想著,索朗莫就帶著兩個年輕男人匆匆趕來,閩言見狀也跟著上前,幾人面對面一站,閩言質問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那邊巴薩尼的幾個男子也不知道相互說了什麽,女人就突然用梁語揚聲道:“只要你們交出私藏的梁人,這事便一筆勾銷。”

而後她聲音一厲,竟直接將手中的金簪給折斷,扔在地上:“若是繼續藏著,可別怪巴薩尼不給情面!”

她這話是說給溫梨笙和謝瀟南聽的。

阿茶見金簪被折斷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跪在地上將兩半的金簪撿起來,哭聲淒厲傷心。

溫梨笙實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出聲說話的時候,謝瀟南卻腳步一動,徑直走出人群。

她也趕忙跟上去。

她和謝瀟南有著很明顯的梁人特征,在一群臂膀粗壯身量高大的人當中格外的顯眼。巴薩尼幾人一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和嬌俏姑娘,頓時露出不屑的笑容:“原來是兩個迷路的羔羊,還以為是什麽人物來了薩溪草原,能讓哈月克這樣相護。”

索朗莫也皺著眉,伸臂攔在謝瀟南面前,示意他別再上前。

閩言也勸道:“小公子,不必理會他們的話,這裏的事與你們無關,你們還是先回去吧,等下族長會安排人送你們回去的。”

謝瀟南卻擡手制止了她的話,拂開索朗莫的手臂走到了巴薩尼幾人的面前才停下。

這是一種隨時就能動手的距離。

溫梨笙害怕挨揍,落了半步在謝瀟南身後。

他沒有說話,溫梨笙在此刻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她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半點不露怯,叉著腰冷哼了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片薩溪草原是梁國境內,一寸草地一縷清泉都是梁國的,你們若是真的那麽痛恨梁國,也該搬到薩溪草原之外再飄揚你們的族旗。”

折斷金簪的高個子女人怒道:“這片草原是自由的!根本不屬於梁國!”

溫梨笙用下巴指了指武器架上的大旗:“那這裏怎麽有梁旗呢?”

“不過是這群狗腿為了討好梁人才做出這種丟人的事,若是我們族長早知道他們豎梁旗,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讓他們留在這裏!”那大塊頭的男子聲音渾厚如鐘,吼起來嗓門極大。

溫梨笙覺得吵,她往後仰了仰頭:“真是好笑,你們真那麽有能耐,何不舉反旗攻上皇城?還不是一群只會窩在自己三畝地裏叫囂的無牙野狗罷了。”

她的話說的不大好聽,那大塊頭像是怒極一般,一伸手竟直接一個拳頭打折了高桿旗,木頭炸裂的聲音傳來,武器架也被打翻在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溫梨笙被這聲響嚇了一跳。

掛著梁旗的桿子歪倒,往地上掉落。

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謝瀟南卻突然擡腿,一腳踹中了巴薩尼幾人中打頭的男子,落腳正中當胸。

這一腳可不得了,那男子只覺得千噸重的馬車撞上胸膛似的,一陣劇痛來襲的瞬間,他整個人就飛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還滾落了幾步遠,而後梁字旗正好落下,蓋在了他身上。

溫梨笙與其他人一樣瞪圓了眼睛長大了嘴巴,整個面容突出“震驚”二字。

謝瀟南出手太快,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被踹的男子已經被梁旗蓋住,整個人暈死過去,半點動靜也無。

就見他微擡下巴,仍是那股子倨傲的勁兒,聲音裏是不可違逆的命令:“把旗撿起來。”

溫梨笙心尖一蕩,側頭去看謝瀟南。只見他俊俏的眉眼中冷霜盡藏,墨黑的眼眸半斂著,傲氣而不羈。

謝瀟南生氣了,不是因為被叫做羔羊,也不是因為諸多的看輕與挑釁,而是因為這大塊頭折斷了梁旗的旗桿。

她這才發現自己被哈月克的人誤導,有著一個非常嚴重的誤解。自小養在皇城裏的小公子,皮膚是不經歷風霜的白嫩,舉止是讀書人的清雅,但卻並不是柔弱無害的小羔羊。

他不如索朗莫高,也沒有大塊頭強壯,卻有著上位者獨一無二的野性和不可一世,那才是謝瀟南。

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謝瀟南。

大塊頭見自己人被一腳踹得生死不明,當下也怒氣,張開雙手撲上來,想教訓他。溫梨笙見狀連忙退後數步,生怕自己遭到波及。

她退到閩言身旁,就見閩言一臉驚色:“姑娘,你快勸勸你夫君叫他不要動手,會受傷的!”

溫梨笙說:“我可管不了他。”

大塊頭一撲上來就要抓謝瀟南的胳膊,卻見俊俏的小公子一擡手敲在大塊頭的手腕處,第二下落在他的手肘上,大塊頭的臉上頓時出現痛色,而後飛快的用另一只手要去抓謝瀟南的脖子。

謝瀟南只微微朝後一仰就輕易躲過,緊接著一擡腳踢在大塊的左肋骨,將人踹得後退數步。

僅僅兩招之內,謝瀟南半寸未動,大塊頭卻退後好幾步。

大塊頭極是不甘心,沒曾想自己被一個少年打退,大吼一聲紮了個馬步運氣,繼而邁開腿兩步跑向前,到了近處便雙拳一起出,一拳攻其面一拳撞其腹。

謝瀟南矮身而避,雙手抓住大塊的左臂一躍而起,整個人極其輕盈的跳到空中,繼而身體一旋左腿彎曲,膝蓋狠狠的撞在大塊頭的側臉上,在空中轉了個圈後再以右腳跟撞在他頭上。

這兩下打在頭上,單是看著就讓人驚心,饒是大塊頭看起來一副極是抗揍的模樣,挨了兩下後整個人就有些站不住了,往旁踉蹌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片刻後他的右耳流出了血液。

如一朵旋在空中的紅蓮落地,謝瀟南站在初升的朝陽下,曠野的風卷著他墨色的長發赤紅的衣袍喧囂不停。

大塊頭抹了一把耳朵的血,面目猙獰可怖。他身旁的幾人也終於察覺大塊頭不敵面前的少年,便一並動手,同時朝謝瀟南進攻。

看著這麽多膀大腰粗的人一起圍攻謝瀟南,溫梨笙心中也是一緊,下意識擔心起來。

索朗莫見這情況,也想上前幫一把,卻見謝瀟南身姿輕盈動作幹練,看起來好似躲不過他們的攻擊,卻總能夠在拳頭擦到身上時錯身閃避。

巴薩尼族的人顯然更崇尚力量,他們的攻擊招式無比簡單,所有的力道都擊中於拳腳,所以橫拳掃腿間,但凡被擊中一下都是重創。

可謝瀟南卻明顯是習武多年,每一個動作身法他都運用得極其熟練,甚至能輕松接下對方全力揮舞而來的拳頭,分明是一雙漂亮修長的手,輕輕在別人關節一捏,就這樣將他們的手腕肩頸的關節錯位。

很快地,幾人的雙臂皆被卸下,再也揮不動拳頭,露出驚恐之色齊齊的往後退。

大塊頭見自己的夥伴皆落敗,匆忙從地上隨便撿了一個掉落的武器,揮舞著鐵打的大刀再次沖上去。

旦見謝瀟南左腳後撤半步,銳利的目光盯著揮舞的鐵刃,到了近處時忽而腳跟一旋側過身,大塊頭一時沒收住力與他錯身半步,手腕就這樣被拽住,強力施壓之下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手臂就被折在面前,鐵刃被調轉方向貼在大塊頭的胸膛上。

下一刻謝瀟南握拳擡臂,整個右手出拳,狠狠砸向鐵刃。

只聽“砰”地一聲響,然後是淒厲的痛呼,大塊頭龐大的猛地飛起,斷線的風箏一般砸落在地上,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鐵刀也掉在地上,定睛一看,鐵刃上有一個大坑,隱約能看出是個拳頭的樣子。

溫梨笙眼皮一抽,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肋骨,回想起那一句“我隔著鐵板能把你的肋骨打穿”。

她覺得謝瀟南還是謙虛了,這一拳下來,根本不是斷幾根肋骨的事,可能會當場把她打死。

如此利落的動作,片刻間就把大塊頭打倒,周圍的人爆發出痛快叫好的聲音。

謝瀟南走到大塊頭身邊,一腳踩在他的後背肩頭,捏著他的手腕將左臂拉起——正在這時哈月克族的族長不知什麽時候趕到了,見狀連忙出聲道:“等等!”

話音剛落下,謝瀟南手上一用力,骨頭碎裂的脆生便傳來,大塊頭又是一聲慘叫,血液從嘴裏流出來,沾染他半邊臉,隨著謝瀟南的松手,那只左臂也無力的砸在地上。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鐵刃,抵在大塊頭的後頸處,冷聲道:“把旗撿起來。”

來挑事的一夥中,只剩下了方才折斷金簪的女人,她看見刀刃架在同伴的後頸處,刀尖已被血染紅,再不覆方才的囂張跋扈,尖叫著哭喊出聲:“我撿,我撿!你別殺他!”

她像是腿軟,僅僅幾步的距離跑起來還踉蹌著差點摔倒,將方才落在男子身上的梁旗撿了起來,折斷的旗桿架在另一個武器架上,她解開自己的發帶顫抖著雙手將旗桿綁在上面。

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被風一卷,嘩然綻開,上面的梁字在只有風喧囂的曠野上,徐徐飄揚。

謝瀟南眸光輕擡,望向那迎風招展的大旗。

他的長發被卷起來,純粹的黑色與他皮膚的白相映襯,赤紅的外袍翻動,黑眸中帶著冷峻的朝氣。

誰的話也不聽,誰的面子也不給,他仿佛也成了這草原上自由的靈魂,是不受拘束的風。

閩言激動無比,突然大聲的用哈月克族語說了什麽,繼而圍觀的哈月克人立即高舉雙手大喊。

溫梨笙在一片喧鬧之中看著謝瀟南,有些怔然。

幾個巴薩尼族人在歡呼聲中狼狽而逃。

一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族長快步上前,並未計較方才謝瀟南沒有住手的事,反而是連連道謝,哈月克人對謝瀟南也徹底改了個態度,先前是好客的熱情,現在則是滿滿的恭敬。

溫梨笙見眾人將謝瀟南圍住,在原地站了許久也沒有上前,而是轉頭到了坐在地上哭的阿茶身旁,蹲身摸了摸她的頭:“沒關系,等我回去了再挑些好看的送給你。”

阿茶聽不懂她的話,仍是哭著,兩手各握著一截斷了的金簪。

溫梨笙嘆了口氣,忽而瞥見不遠處的地上有個銅板似的東西,她走過去將東西撿起來放在手心裏。

與銅板很相似,是外圓內方的,上面卻刻著她不認識的字體,另一面則是一種沒見過的花,比尋常銅板要小上一圈,像是很多年的舊東西,她記得這個是戴在謝瀟南發上的,在方才的打鬥中掉落。

“這是哈月克族人祖上所用的貨幣,後來草原被梁國收覆後,我們就用梁銀了,這些銅幣就被當做一種裝飾品,意為祖上的庇佑,是吉祥的東西。”閩言走過來,見她專註的觀察手中的銅幣,便解釋了一下。

溫梨笙將吉祥銅幣握在手中,沖她笑道:“方才的事你們不用擔心,等我們回到郡城之後,就會派人來解決的。”

閩言笑著說:“沒關系,巴薩尼族不見得會動手,我們雖謙讓但也不是任人拿捏,且在這裏也住了三年多,是時候遷地了。”

溫梨笙沒再多說,她將手中的銅幣收進衣兜裏,說道:“日後見不到了,還真是挺遺憾的。”

“薩溪草原的每一縷風,都是你想見到的人。”閩言溫笑著道:“族中的老人們經常這麽說。”

兩人邊說邊笑著,忽而那邊的喧鬧聲小了許多,溫梨笙望過去,就見隔了十幾步的距離,謝瀟南站在人群之中正偏頭看她。

溫梨笙對上他的視線,一小朵蒲公英似的絨白色小花被卷到風中,從謝瀟南的側肩飄過來,徐徐飛舞帶溫梨笙的面前,她心念一動,踮著腳一伸手就把小花握在了掌心中。

就聽他道:“走了。”

溫梨笙攥著小白花,笑嘻嘻的跟上去:“來啦!”

她追趕了幾步,並肩到謝瀟南身旁,低聲問:“少爺,你不是說不管閑事的嗎?”

謝瀟南卻說:“這不算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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