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下天淵

關燈
下天淵

“王家穩居京州首富之位已有多年, 可惜世代子息單薄,這位王子楚小少爺是一個丫頭生的,因體弱多病, 王老?爺很是?看不上, 被寄養在鄉下多年,吃了不少苦頭。後來,王老?爺的幾?個孩子相?繼離世, 反倒是這個庶子愈發得俊秀, 王老?爺就將他?接回家中, 養在膝下,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王老爺放出話來, 只要誰能?平安把他?從天淵裏帶出來, 直接送他?一座礦。”

一大早,雀妖叼來張懸賞令, 嘰嘰喳喳, 打破了清晨的第一抹平靜。

這雀妖只開了靈智, 尚未修出人身,靈力低微, 躲在深山裏修煉, 見鄭雪吟四人頗有來頭, 主動湊上來示好。

正巧他們幾人需要打探消息, 又不方便露面,給了雀妖點好處,比如指導它修煉的竅門?, 讓它幫忙打聽萬象寶鑒的下落。

沒幾?日的功夫, 雀妖就得了萬象寶鑒的消息,跑來獻殷勤。

“你?說了大半天, 和萬象寶鑒有什麽關系。”鄭雪吟掰了根黃瓜,咬得嘎吱響。

早餐是?賀蘭玨做的,一鍋粥全燉糊了,昨天用來涼拌的黃瓜還剩了點,鄭雪吟索性拿來充饑了。

雀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全然不給他?們幾?個開口?的機會,言辭間全是?王家的滔天富貴,讓鄭雪吟懷疑它其實是?只披著麻雀皮的饒舌鸚鵡精。

“莫急莫急,下面就說到了。”

雀妖說起王家的有錢,露出神往的表情?。

“這王家真是?祖上積德,做什麽生意都賺錢,毫不誇張地說,就是?他?坐在家裏,錢都會主動找上門?來。王家人做生意行,修仙不行,往上溯個十?八代,最高?只出了個金丹期,最後還被雷給劈了,王家也不是?沒有想過娶幾?門?天賦好的媳婦改善下自己的血脈,偏跟中了詛咒似的,無論天賦多好的媳婦,生出來的種都平平無奇,好在王家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王家供養的修士少說有上千人,就這樣那殺千刀的魔宗妖人還敢把王家小少爺劫了去。”

“王家不是?供養了上千修士嗎?千人都沒派上用場?”鄭雪吟將懸賞令拿起來看了一遍。

“王家小少爺被劫的消息一放出去,王家供養的修士從四面八方趕來,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那劫走小少爺的幾?個魔宗妖人找到了。你?說怎麽著,那幾?人都身受重傷,快要死了,死前指認王家小少爺被一名女修救走,兩人在躲避他?們追殺的時候,不慎跌下了天淵。”

雀妖搖頭晃腦,揮舞著翅膀,做出誇張的動作。

“吶,重點來了,幾?位仙長要找的萬象寶鑒,就在那王子楚小少爺的身上,跟著他?一起掉下天淵了。王老?爺愛子心切,幾?位仙長如果能?找到小少爺,王老?爺定會不吝贈出萬象寶鑒。”

“這個王老?爺給出這麽豐厚的報酬,去的人沒準很多,輪得到我們嗎?”蘇解鈴喝了口?煮糊的粥,滿臉嫌棄地放下了。

“萬卷書?,告訴糖糖天淵是?什麽地方。”鄭雪吟把懸賞令遞給賀蘭玨。

萬卷書?聽?到鄭雪吟的聲音,十?分狗腿子的從簡言之懷中飛出,靈蟲翻開書?頁,盡職盡責地解釋道:“天淵,被稱為大地之眼,因為遠遠望去它的入口?像是?一只眼睛嵌在大地上,隨著每日天氣的變幻,眼睛有時看起來是?睜著的,有時看起來是?閉著的。據說,這裏是?古戰場留下的一道罅隙,裏面潛藏著無數危險,千萬年來有不少修士進去探險,卻無一人能?從裏面出來,元嬰期的高?手?也不例外?。”

那雀妖附和道:“是?這個理啦,如今這世道修煉不易,為了一座礦冒險,不值當。”

“我懂了,送死,沒人跟我們搶。”蘇解鈴睜著呆滯的眼道。

雀妖汗顏:“小的看幾?位仙長都是?有福緣的,別人去是?送死,幾?位去是?尋自己的機緣,小的在此預祝各位滿載而歸。”

*

萬象寶鑒掉進天淵,這一趟天淵是?非去不可的。

簡言之休養得差不多了,四人一合計,決定接下王家的懸賞令。

兩日後,四人去了趟王氏,要到王子楚小少爺的畫像,並與王老?爺說清楚,他?們要的報酬是?王子楚身上的萬象寶鑒。

萬象寶鑒之於王氏作用不大,能?換回兒子的命,就是?它最大的價值。王老?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揭榜,當即表示能?救回王子楚,不單把萬象寶鑒送給他?們,還會給他?們一筆不菲的報酬。

出發前,簡言之收到了一封信,臉色沈重道:“諸位,你?們暫留在王家,我需出門?一趟,半日的功夫,很快就回來。”

蘇解鈴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簡言之頷首:“為師有個好友,失蹤多日,她的屍首今日被找到了,為師要去看一眼。”

簡言之的這位好友姓沈,是?個散修,簡言之與她相?識不久,卻是?難得的志趣相?投的酒友。

簡言之說半日回,真的半日便回來了。

他?的臉色比去的時候還要難看。

“可是?有什麽不對勁?”鄭雪吟看出端倪。

“我那位朋友是?被邪修所殺,傷口?只有一道,是?被人從正面偷襲,死的時候掌中握著這個。”簡言之遞出一只香囊。

香囊上繡著朵粉荷,並無什麽異常。

“可有其他?線索?”鄭雪吟又問。

簡言之搖頭。

賀蘭玨道:“被人正面偷襲,這個人是?她的熟人。”

“我亦是?這樣的想法。”簡言之嘆口?氣,“她這輩子孤零零的,漂泊在外?,身邊無一個親友,好在收了個徒弟,前些日子她還高?高?興興同我說,下次見面要帶上她的徒弟,我們三人一起飲酒,如今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人死如燈滅,生者能?做的,就是?為死者沈冤昭雪,讓死者安息。”鄭雪吟拍了下他?的肩膀,“等拿到萬象寶鑒,我陪你?一同調查,將兇手?揪出來,還她一個公道。”

簡言之道:“多謝。”

翌日,鄭雪吟等人出發前往天淵。

四個人,兩柄飛劍,在萬丈霞光裏劃出道長長的雲氣。

鄭雪吟與賀蘭玨共乘一劍,她還沒有改善恐高?的毛病,坐在飛劍上,死死拽著賀蘭玨的衣擺,不敢睜開眼睛。

賀蘭玨右手?並起兩指,捏著法訣,操縱飛劍,左手?背在身後,被鄭雪吟揪在掌中。

鄭雪吟力道過大,賀蘭玨受她鉗制,足下飛劍速度減緩,已落下簡言之師徒好大一截:“放開。”

“我怕。”

“你?怕什麽?”

“怕你?丟下我。”

“……”

賀蘭玨沒有說太過苛責的話,只是?一再強調自己不會把她從飛劍上丟下去。

他?不知道鄭雪吟的恐懼從何而來,修仙之人懼高?,無異於魚害怕水。

“再這樣,我們追不上簡兄了。”賀蘭玨無奈嘆口?氣。

“我可以?松開你?,但你?要允許我趴在你?身上。”鄭雪吟哼哼唧唧又補充一句,“你?都答應做我道侶了,我抱著你?,是?天經地義的事?。”

兩人雖口?頭上約定要做道侶,除了那日趁人之危的吻,以?及改口?的“鄭姑娘”三個字,再無新的突破。

賀蘭玨這人本就生性.冷淡,像塊寒冰,難以?接近。

聽?出鄭雪吟央求的口?吻裏,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賀蘭玨怔楞了下。

這普天下的道侶,無不萬般親密,擁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舉動,鄭雪吟卻要事?先祈求他?的同意。

賀蘭玨喉頭滾動,終是?說了句:“好。”

鄭雪吟站起,猛地貼上他?的後背,雙臂箍住他?的腰身。

少年身體僵了下。

他?還是?不太習慣與人有過多親密的接觸。

“你?的腰好細。”鄭雪吟感嘆著,“抱起來的手?感,與眼睛看到的,是?不一樣的。”

賀蘭玨臉孔微泛薄紅,下一瞬,被風吹散,恢覆冰雪般孤傲的模樣。

足下飛劍陡然加速。

鄭雪吟將臉頰貼著他?的後背,聞到他?發裏的香氣,有種難以?言喻的心安。

她睜著眼,瞧著兩邊的雲氣迅速掠過,飛鳥與他?們比肩,足下重巒疊嶂,如奔湧的波濤,煞是?壯觀。

少年青衣飄展,左手?垂在袖中,一截尾指露在外?面。

鄭雪吟咽著口?水,去勾他?的尾指。

尾指蜷了下,往回縮去。

鄭雪吟鍥而不舍地追上,用自己的尾指纏住他?的尾指。

“你?不怕了嗎?”

“這樣握著你?的手?,就不怕了。”

這次賀蘭玨沒有甩開她的手?。

不多時,賀蘭玨的飛劍追上簡言之的飛劍。兩柄劍並肩飛行,流星般劃過天幕。

蘇解鈴拎起簡言之寬大的袖袍,探進去半張臉。

簡言之在前面禦劍,滿腦子沈浸在好友的死訊中,這一分神,動作一滯,飛劍歪了歪,兩人險些掉下去。

“糖糖,你?在找什麽?”

“被你?藏起來的糖葫蘆。”

蘇解鈴做女君時,從未吃過糖葫蘆這麽好吃的東西,這一回失憶,解放了天性,日日都抱著糖葫蘆吃。

簡言之怕她的牙壞了,出發前把她糖葫蘆全給沒收了。這會兒她正扒著簡言之,在他?身上翻箱倒櫃地搜羅著。

“不在我袖中。”簡言之無奈。

“那在哪裏?”

“不許再摸我了。”

“你?是?怕我把你?的病摸出來嗎?”蘇解鈴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摸你?那處。”

簡言之額間青筋一跳:“哪處?”

“就是?……”

簡言之陡然記起自己魂魄被困在雲家密室時,感知到的身體奇怪反應,意識到什麽,趕忙截斷蘇解鈴的話:“你?的糖葫蘆被我收進儲物袋了。”

蘇解鈴開開心心去摸他?的儲物袋。

簡言之松口?氣。

太要命了,千防萬防,沒防住他?收的這個小徒弟是?個呆根子,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前面就是?天淵的入口?了,其間兇險萬分,賀蘭兄,你?雖得機緣修覆丹田,功力只有從前的一二,不如我來打頭陣。”簡言之的聲音遙遙傳來。

簡言之說的在理,賀蘭玨不是?托大的人,點了點頭:“有勞簡兄。”

天淵的入口?氤氳著團灰白的濃霧,簡言之對身後的蘇解鈴說了句“站穩”,便操縱著飛劍掠向?霧中。

賀蘭玨的飛劍劃出道弧光,相?隔不過一柄飛劍的距離,緊隨其後。

濃霧遮天蔽日,氣勢洶洶,滾滾而來,如冰峰雪山般壯麗。簡言之與蘇解鈴的身影被大霧吞噬,霎時便不見了蹤影。

難怪所有人都說天淵兇險。

鄭雪吟翻掌,召出相?思劍,擎著劍鋒,眼觀八方。

這霧是?一道迷障,比迷障更可怕的是?藏在迷障後面的危險。

“賀蘭玨,小心。”鄭雪吟叮囑一聲。

撲撲的振翅聲響起,由遠及近,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讓人聯想到了某種窸窸窣窣的生物。

突然!

一只鋒利的爪子破開濃霧,勾向?鄭雪吟的咽喉,鄭雪吟反應極快,一劍劈下去,幾?片黑色的羽毛如被風揚起的灰燼,散落進濃霧深處。

這次她看清楚了,偷襲她的是?一種形似烏鴉的黑色大鳥,遠比烏鴉身形大得多,眼珠子是?血紅色的,爪子有寸許長,鋒利如刀。

賀蘭玨掐訣,捏了個結界,罩在二人周身。

試探結束,所有潛藏在霧中的黑羽傾巢出動,撲向?鄭雪吟與賀蘭玨。

它們被賀蘭玨的結界擋在外?面,貼在結界上,用自己尖利的喙啄著結界,劈劈啪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令人頭皮發麻。

結界支撐不了多久,賀蘭玨加快飛劍速度,急速下墜。

忽有滾滾雷聲自腳底深淵響起,等二人入了雷雲中心,閃電劃出道道白光,將周遭照得透亮。

雷雲令大部分的黑鳥望而卻步,只有一小撮不甘放棄眼前的美味,扒著結界跟了上來,卻被劈下來的雷光灼得通體焦黑,掉下足底的萬丈深淵。

筆直光滑的山壁上,懸著無數張人臉,或哭,或笑,或喜,或怒,表情?各異,詭異至極。

鄭雪吟在那些人臉中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臉。

她撇過腦袋,不敢再看。

那些人臉張開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蠱惑道:“留下來吧,留下來陪著我……”

鄭雪吟縮了下肩膀。

“怎麽了?”賀蘭玨警覺地問道。

鄭雪吟:“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賀蘭玨:“是?心障,勿要理會。”

“雪吟,是?我啦,林聽?,你?怎麽不回頭看我。”屬於林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鄭雪吟忍著想要回頭的沖動,心底默念:假的,都是?假的,不要聽?,不要看。

“我給你?買了莓莓果茶,去冰,五分糖,你?最喜歡了。我家旁邊最近新開了家電影院,正在搞活動,雙人購票打七折,我們去看電影吧。”那個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著,“你?還在跟我鬧別扭不是?,你?呀,從小一個親人都沒有,就只有我這麽一個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是?跟你?鬧著玩的,可不舍得再不理你?。”

“你?不是?林聽?。”鄭雪吟捂住耳朵,強調著,“少騙人了,你?模仿得一點都不像。”

那個聲音哭了起來:“你?出事?的那天,我其實去了機場,準備給你?一個驚喜的。對不起,對不起,雪吟,我不該跟你?吵架,我再也不這樣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吧。”

鄭雪吟開始念清心口?訣。

屬於林聽?的聲音哭得越來越傷心:“收到你?死了的消息後,我每天都在哭,哭得眼睛都腫了,我給你?寫了很多信,一封一封地燒,還把我房間的窗簾給燒了。還記得嗎?那個窗簾我們一起去買的,你?說你?最喜歡那個花色。我們和好吧,你?想怎麽罵我都行,我只要你?回來,雪吟,你?回來吧。”

鄭雪吟的眼淚差點給她哭出來了。

“你?說你?是?林聽?,這本書?是?你?寫的,這裏的心障是?你?設定的,那你?告訴我,怎麽破解它?”

這話恰恰戳中了對方的死穴。

如果對方是?林聽?,當然能?說得出來破解之法,鄭雪吟可依法破障。

如果對方不是?林聽?,這心障不攻自破。

身後的哭聲一頓,再沒了聲音,取而代之的是?樓少微的幻象浮在眼前。

紫衣青年雙眼陰鷙,朱唇輕啟:“阿吟,欠我的債,該還了。”

“有完沒完!”鄭雪吟一巴掌甩了上去,“沒聽?過嗎?欠債的是?大爺!現在開始,大爺的債想什麽時候還,就什麽時候還,你?給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那張陰狠的臉被打得一偏,化?作了團煙霧散開。

足下的飛劍劇烈震動起來,幾?乎上下顛倒。

鄭雪吟如樹袋熊似的扒在賀蘭玨的身上:“怎麽回事??”

頭頂傳來轟轟聲,鄭雪吟仰臉,四周的人臉轟然粉碎,山壁一寸寸坍塌,無數滾石從天而降,伴隨著翻湧如海的雲氣,將二人和飛劍一同淹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