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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雨水節氣, 群山便青綠了起來。
一連住在謝家的別苑，遠離那些是非和喧囂，顧連翹的心都變得輕松不少。
檐廊下，雨幕漣漣, 空氣略微潮濕, 裙邊潤了一角, 顧連翹手裏捧著去山野裏采得野花，輕手輕腳開了房門。
這些日子, 他們請來不少大夫, 謝清輝的病也時好時不好。
雖然每一次他對外表現得都是他病情好多了, 可顧連翹還是發現他眼底的青黑越來越重，晚上仍是不能安寢。
人一旦睡不好，便很容易焦躁。平常裏一些不起眼的聲響都容易惹得他擰著眉頭，府院裏幾乎靜可聞針，丫鬟和小廝各個都提心吊膽、屏氣凝神，除非顧連翹說話, 謝清輝身邊就像一個黑潭，寂靜無聲。
顧連翹看著謝清輝皺著眉躺在床榻上, 即使是睡覺也是不安穩。
她將采來的野花放在瓷瓶中, 細小一朵挨著一朵的花在外力下，花瓣上的水珠從上面摔落下來，墜在桌面上, 留下一室花香。
顧連翹剛準備出門, 便見新請的大夫立在院子外, 他背著藥箱見到她後, 瞇著眼點頭打了聲招呼。
謝清輝在治病時都避著顧連翹，他好像不喜歡顧連翹對自己的病有過多的了解。
可一直陪在他身邊, 眼見著他越來越消瘦，精神也越來越萎靡，顧連翹說不擔心是假的。
所以她沒忍住向院子裏的那位大夫打聽。
即使看不好，若是能知道如何讓謝清輝多吃一些，多睡一點也是好的。
大夫年紀不大，知道這兩夫妻感情不錯，於是便把自己想得都告訴了顧連翹，還說他如今這般病重跟他自己的心緒也有關。
太過在意的東西一會兒得，一會失，只會加重他的病情，若是想穩定的話，最好順著他不要再刺激他。
就如同一根弦，繃得緊緊的，時間久了，你再拉扯便斷了。
至於吃睡，他道謝清輝還是心理作用，這個也只能等他自己看開了才有緩解，一味地用外物去改善，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謝清輝是被一陣清新的花香給喚醒的。
他睜開眼，只見那緋色的花瓣在清風的吹拂下一點一點，院落裏除了偶爾的鳥雀鳴叫聲便只有顧連翹和一個男子在說話的聲音。
他起身，慢慢地走到窗扇前，只見顧連翹跟那個人說話的音色分外輕松，有說有笑的。
和跟他在一起的刻意一點都不一樣。
謝清輝其實知道，顧連翹打心底裏不願同他在一起，她喜歡自由向往自由。
如今留在自己身邊，不過是對現實妥協了而已。
當時她要出海，若不是自己抓了那對兄妹，怕是她早就去了瓊州，離自己遠遠地，逍遙自在。
所以哪怕是留在他身邊，也是泯滅掉了從前的那股生氣勃勃的勁兒。
謝清輝還記得，顧連翹當時跟沈從舟在一起的時候，日日有說有笑的，生活雖然貧瘠，但很快樂。
就像現在一樣，一樣歡快的語氣。
那個人和沈從舟一樣，都是大夫。
跟他在一起，顧連翹會不會想起沈從舟？
如果沈從舟不死，如果不是他生生把那些事給戳破，或許他們還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謝清輝越是這麽想，額角下的青筋越是抽動的厲害，一股擠著一股地疼，腦袋也像是被人打了一棒，昏昏沈沈，他伸手，緊緊握著窗舷才沒摔倒。
顧連翹聽到動靜，忙推開門進來，那位大夫也跟著進來，才剛放下藥箱，沒來得及給謝清輝診斷，便被他一手推倒在地。
謝清輝防備心極強地盯著那人，把顧連翹地手握得死死的，好像生怕自己一個眨眼，顧連翹便跟別人走了似的。
那大夫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失笑，對一臉抱歉的顧連翹認真道：“謝公子真的很在意你。這樣，等改天我再過來，配的藥記得讓他按時吃。”
顧連翹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便被謝清輝捂住了嘴。
直到大夫走後，顧連翹才嘆了口氣看向謝清輝：“他是大夫，來給你看病，你幹嘛這樣？”
謝清輝冷著臉不說話，須臾怕顧連翹生氣，抿了下唇，語氣有些怪：“你是不是在怪我？”
顧連翹失語，半晌才說：“我沒怪你，我是擔心你！”
謝清輝心裏緊繃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悶了一會說：“你不覺得他像沈從舟嗎？”
都是大夫，又都是一張小白臉的長相，說話溫和又慢吞，簡直像極了。
顧連翹沒吱聲，謝清輝卻以為自己說中了她心想的，語氣頗有些不好：“我就知道，你在我身邊很少說話這般輕松，我一醒來聽見你有說有笑的......就知道沒什麽好的。”
謝清輝患得患失：“更何況，你還跟沈從舟成過婚，是心甘情願地。而我......自然不能跟他比。”
沈從舟是顧連翹心中的一根刺，不光是他們成過親，更重要的是沈從舟是殺顧夫人的真兇。
顧連翹縱使再神經也不會時時刻刻惦記著自己的殺母仇人。
謝清輝這般話語，當真是在侮辱她。
見顧連翹不說話，謝清輝心裏更慌了，他心裏又酸又澀。
果然被自己強搶過來的，哪怕是時時刻刻緊緊握在手裏，卻也時時刻刻擔心著那個人拋下自己。
顧連翹難得冷著臉，他貼上去，輕輕地親吻。
從前初來謝府時，顧連翹因為需要在外面討生活，整個人的膚色暗沈且偏黃，可自從去謝府，日日好好將養著，顧連翹的膚色也養白了許多。
到如今，需長時間陪伴謝清輝，謝清輝不愛出門見人，顧連翹也鮮少再見生人。
她變得白皙聖潔，如同溫室裏嬌養的花束，很迷人但是卻像是拔了刺的薔薇花。
謝清輝的吻停了下來，顧連翹的睫毛在顫抖，她沒有拒絕他，不論是肢體還是表情，都十分迎合，只是她的睫毛低垂著，使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是高興的嗎？謝清輝看過顧連翹很多次開心、快樂的神情，他當然知道她不應該是這個反應，那她害怕或是抗拒嗎？
也沒有，她知道謝清輝如今情緒敏感，所以不會做這些多餘的動作。
因此，她的表情還有她的肢體幾乎挑不出錯來。
但是謝清輝卻突然看不清她的心。
顧連翹察覺到謝清輝的鼻息一點一點遠離她，她緩慢細長的呼吸似終於甩開擰緊它的那只手，變得悠長而正常起來。
謝清輝擡起胳膊，將手掌闔在顧連翹的胸口上。
她的心臟是熱的，一點一點在跳動，卻是正常的跳動，跟他近距離的接觸卻沒半點激動。
謝清輝覺得自己骨頭有些冷，他擡起臉，有些傷心地問：
“連翹，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
卻不敢對上她的眼。
他害怕。
顧連翹張口，他很害怕聽見她接下來說得話。
若是往日，他一定會掩耳盜鈴地捂住她的嘴，然後自欺欺人般地又度過一天。
可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
時時刻刻，每分每秒，來回幾乎將他撕扯。
他呼吸頓住，等著顧連翹的回答。
好久，顧連翹說：“我大概是喜歡你的吧。看到你受傷會難過，會心疼，喜歡你能活得長一些，再長一些，希望你能少受些傷害。”
她慢慢t地想，把自己心底裏的話終究是說出來了。
謝清輝卻問：“是不是憐憫？畢竟我是個瘋子，如果你不待在我身邊，我可能會傷害更多的人。”
顧連翹搖搖頭：“我早就想明白了，如果單是憐憫，我或許會可憐你，但是卻不願意委屈自己過不喜歡的日子。”
謝清輝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有了答案。
他忽然眼裏一熱，多久了，久到以為他再也捂不熱顧連翹的心。
他想，他真的是個貪婪的人。
把顧連翹的人強留在身邊不說，還希望要她的心，希望她眼裏都是自己一個人。
還不願意他和別的男人說話。
哪怕是心裏想一想，他都覺得會受不了。
有時候，他聽謝沈硯抱怨，他這種畸形又執拗的愛著別人，不管是誰都會覺得累，都會覺得受不了。
這麽久，顧連翹卻一直再容忍著他。
謝清輝偏開臉，顧連翹假裝沒看到他流淚，可謝清輝卻突然很用力地親她。
好像要把那些洶湧的愛意都跟顧連翹說，但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便顯得言語單薄。直到顧連翹幾乎喘不過來氣，謝清輝才緊緊地抱著她。
好像抱著整個世界。
他跟顧連翹說：“連翹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等我一陣子，相信我。”
謝清輝要把一些事給徹底解決，從前他一直龜縮著，以為自己不去追究便能平安渡過以後的日子。
如今才發現，或許他活著就是個錯誤，他瘋了才會符合那些人的期盼。
他不想再這麽窩囊下去了。
畢竟有人一直在她身邊，如果他不撐起一片天來，便會給她帶來更多的痛楚。
謝清輝不願這樣。
**
顧連翹被謝清輝秘密地送往一個地方。
那是深山的一個小村落，遠離人煙，不論是交通還是訊息，交通都比白雲村更加閉塞。
謝清輝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才準備離開。
謝府最精銳的衛兵都被他潛藏在這個地方，他生怕顧連翹會出一丁點意外。若是他這次去，不能再回來，這些衛兵再收到消息後便會把顧連翹帶去瓊州島。
去她之前都向往的地方。
謝清輝離開顧連翹的時候，是一個深夜。
顧連翹知道他夜裏睡不好，所以一般會輕輕握住他的手給他一些安撫。這夜，謝清輝要走，看著手心中顧連翹的手，十分不舍。
但還是輕輕挪開。
他離開的時候一丁點動靜都沒發出，自以為顧連翹沒聽見，可正闔上門的時候，顧連翹卻背過身去。
深山的村落裏來了一位貌美且身份神秘的婦人，起初大家夥都對她十分好奇，更有一些流氓無賴瞧她一個人獨居，還大著膽子想去調戲她。
可還沒靠近，便被暗裏飛來的箭矢射斷了狗腿。
後來，他們都知道這位婦人是他們惹不起的人物，看她的眼神都變得畏懼起來。
深山裏民智未開，以訛傳訛的人一多起來，便說顧連翹是深山的神女，若是誰來欺負她，便會遭到老天的詛咒。
這麽一來，顧連翹在山裏的生活卻意外好了很多。
沒人再敢找她麻煩，顧連翹也樂得自在。
只是她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謝家滿門的慘死是謝清輝心裏梗的一根刺，日日夜夜剜著他的心，是使他變得瘋魔的主因。
但他既不能怨也不能恨，畢竟皇上是天子，是不會有錯的，他只是受了姚貴妃的蠱惑，再做出這些事來。
更何況，他還為謝清輝加官進爵，於情於理，謝清輝不該去怨恨去埋怨。
但謝清輝終歸是恨了。
他把顧連翹藏得緊緊的，然後召集部下反了他。
這是她無意中聽到守衛閑聊時說的，一旦她開始問，他們便三緘其口。
外面究竟是什麽動靜，她也不知道，無人給她消息，她只要日日在這深山裏玩得開心快活就好了。
從前心裏沒有記掛的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日日逍遙又輕松。如今心裏一直擔心那個人的安危，這墨綠高聳的山變成了一座越不去的牢獄，把自己死死地困在這裏。
人不能賦閑，一旦閑了想得變多。
顧連翹開始給自己找事做。
村裏的小孩很多，一跑便是漫山遍野，但死亡的也多，這裏幾乎沒什麽大夫，一旦體弱生病只能被自然淘汰。
深山的背陰面有許多的鼓包，都是夭折的孩童。
有一次顧連翹從山裏采藥回來，看到一個小孩染了風寒，她的母親仍抱著去求神拜佛，顧連翹實在沒忍住，給他熬了藥灌下去。
這裏的小孩都跟小土狗的身體差不多，病得那般重，一副水藥下去，一夜過後便能活奔亂跳了。
山裏的人更加以為她是神女出世，不住對她跪拜，還要為她設廟祈福。
設廟，顧連翹便敬謝不敏了，但是祈福...
她想到那個還在長安的人，便讓村民們為謝清輝祈福。
縱使顧連翹不甚信神佛，但她還是希望謝清輝能夠平安。
**
蕭元澈在知道謝清輝欲要起兵反了皇上時，整個人怔在原地半晌未動。
太子倒是沒多詫異，畢竟蕭家其實早已把謝清輝逼上了絕路，當時在知道他開始有了瘋病甚至在長安城郊到處挖墳時，他便任由流言傳遍長安。
甚至他已經想好了謝清輝的死因，他這麽瘋，即便有一天因瘋落水而逝也是很正常的事。
謝清輝乃至謝家從前卻是幫了他很多，他也很想回報，可如今他再被廢後又重新坐在這個位置上，那些人的情感已經淡了很多，如何將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穩坐好才是太子如今最想考慮的事。
謝家的今日跟皇家脫不了關系，只有謝清輝哪一天真的咽了氣，沈在太子心裏的那塊石頭才會落地。
可他萬萬沒想到，謝清輝竟然敢起兵謀反。
誰給他的膽子？
太子召集幕僚，眾人皆說無人不知謝清輝極為愛重他的妻子，若是能抓住她，謝清輝自然得投降。
可不論他們找了多久，都沒看到顧連翹半個人影。
而謝清輝起初聚集的一些殘兵敗將慢慢開始取勝，甚至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對蕭家不滿的人還會很多，漸漸地更多勢力起來，蕭家的江山也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太子有時候恍惚覺得這像是一場夢，他好不容易覆位，如今底下的人又要來謀他的反。
他甚至起了要把禍患都轉嫁給皇上頭上，而他還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卻什麽都需要聽從父皇的儲君。
再皇上駕崩後，謝清輝的兵馬依舊沒有停止向長安進攻，直到兵臨城下，在鐵騎上看到謝清輝那張沾滿血汙的臉，他才發現自己做錯了許多。
謝家是謝皇後的母家，大司馬大將軍曾是他的舅舅。
幼時，每次他被父皇責罵，他的舅舅都會把他舉到自己的肩周上，高高地走過宮巷，他像個國王一樣，眼睛看得很遠，宮女、太監甚至那些大臣們都匍匐在地上。
他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君王，誰都該臣服在他腳下。
後來......
他已經感覺到不到謝家也曾是他的親眷，他只把當作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臣子。
太子沒有想到，自己終歸會栽倒在謝家。
謝家，曾是他舅舅的家。
直到太子的頭顱落地，一直攥在謝清輝心頭的郁悶才終於散去。
蕭元澈呆呆地坐在地上，手裏捧著父親的頭顱。
謝清輝站著看著他，眼裏情緒覆雜。
攻入長安的叛軍一波又一波，有將領要殺蕭元澈。
謝清輝終歸惦記著從小相伴的情份，欲繞過他一命，可自己剛走出殿堂，便又有殺紅了眼的別軍將領拿著刀刺了過去。
“不——！”
蕭元澈發出痛喊，那聲音比剜肉剔骨還要痛。
謝清輝轉身，太子的頭閉目放在地上，蕭元澈仍是完整的，他的懷裏抱著一個血涔涔的女子，一柄白色的刀刃從她腹部穿出。
蕭元澈的臉上被濺上血，紅的血越凸顯他慘敗的膚色。
那個女子謝清輝曾見過。
是蕭元澈的良娣，曾經他攬著她一起射箭，後來她跟他甩過不少臉色，但每次吵架後，蕭元澈總是忍不住去找她。
蕭元澈總覺得自己有很多女人，多她一個和少她一個作用也不大。
叛軍襲來的時候，他聽說這個女子要叛逃，氣得讓人把她鎖在房內。
誰離開他都行，但就這麽一個弱女子，若是都丟下他逃得遠遠的，傳出去他的臉往哪擱。
但現在，他寧願她走了。
那t良娣傷得極重，腹中的血汩汩地流，不過幾息便快沒了氣。
她的眼慢慢失去焦距，最後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道：“我怎麽，還是這麽賤，為了這樣的你。”
她嘆氣，好像還有話要說，但還沒說便咽了氣。
謝清輝離開宮殿時，身後硝煙直沖雲際。
一場宮變幾乎把有些人平日裏深藏的狼子野心都翻扯了出來，而他卻對這些已經厭煩殆盡。
他的仇都已了結，如今他只想陪在顧連翹身邊。
**
謝清輝走得時候不過五月，如今才到十月，深山裏便飄了雪。
顧連翹穿著守衛們送來的狐貍毛大衣，看著小院外的雪下了一層又一層。
也不知道謝清輝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也很久沒夢過他了。
深山裏無事，天才擦黑，顧連翹便滅了燈歇息。
她怕冷，床榻上放了湯婆子，屋子中間還燃了炭火，剛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覺得身邊一陣冷意。
睜眼，房舍的窗扇沒開，她還未起身，便在身邊摸到一只略涼的手。
那人遍身寒氣，沒鉆進被窩裏，就躺在被窩上，腦袋歪在一邊，睡著了。
顧連翹幾乎是爬著起來，她就著雪色認真看去。
離開這麽久，他又瘦了，可他眼底的青黑卻好了很多，下巴上滿是胡渣，哪裏有半分如玉公子的模樣。
身上沾了血汗，臭烘烘，也是這幾日顧連翹有些鼻塞才沒聞到。
她輕輕靠過去，那人打開懷抱把她囫圇給抱著。
謝清輝睜開眼，雙眼明亮，他發現只要在谷廉橋身邊待著，戰事的疲倦和傷痛便能如潮水一般褪去。
許是下巴的胡茬刺痛顧連翹的額頭，她痛呼一聲，謝清輝略略後昂，這才認真地看著她。
“我以為沒有我這個瘋子陪在你身邊，你會活得更好一些，怎麽還瘦了。”
顧連翹聽著他說這種話，沒忍住輕擰他耳朵：“我也會擔心你。”
謝清輝小小的抿下唇，笑得眼眸煦煦生輝。
顧連翹在這住怕了，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謝清輝長舒口氣：“明日如何？”
“去哪？”
這當真是個好主意。
如今的長安城群龍無首，一眾領軍你爭我搶，怕又是一場好大的動亂。
之前有幕僚提過，讓謝清輝去爭霸。
但他想了想，若要做好一個帝王總要權衡各方勢力，做不少違心之事權衡利弊。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心頭人，而是一個臣子，他的孩子不是他疼之愛之的期盼，也是一個臣子。
謝清輝不想把自己變成那種人。
他的世界很小，只想要顧連翹陪在身邊。
他不適合。
須臾，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沒去過瓊州島。
聽說那裏的風景跟長安很不一樣。
謝清輝試探著：“去瓊州島如何？”
顧連翹來了興趣：“真的？”
謝清輝點頭，做了計劃：“聽說那裏的海岸和夕陽很美，去那之後我便牽著你慢慢地走。”
顧連翹把自己半道聽來的說給謝清輝聽：“聽說那裏有兩個地名，一個叫天涯，一個是海角。我們去那走走？”
去那走過天涯，行過海角，如此便渡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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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雨水節氣, 群山便青綠了起來。
一連住在謝家的別苑，遠離那些是非和喧囂，顧連翹的心都變得輕松不少。
檐廊下，雨幕漣漣, 空氣略微潮濕, 裙邊潤了一角, 顧連翹手裏捧著去山野裏采得野花，輕手輕腳開了房門。
這些日子, 他們請來不少大夫, 謝清輝的病也時好時不好。
雖然每一次他對外表現得都是他病情好多了, 可顧連翹還是發現他眼底的青黑越來越重，晚上仍是不能安寢。
人一旦睡不好，便很容易焦躁。平常裏一些不起眼的聲響都容易惹得他擰著眉頭，府院裏幾乎靜可聞針，丫鬟和小廝各個都提心吊膽、屏氣凝神，除非顧連翹說話, 謝清輝身邊就像一個黑潭，寂靜無聲。
顧連翹看著謝清輝皺著眉躺在床榻上, 即使是睡覺也是不安穩。
她將采來的野花放在瓷瓶中, 細小一朵挨著一朵的花在外力下，花瓣上的水珠從上面摔落下來，墜在桌面上, 留下一室花香。
顧連翹剛準備出門, 便見新請的大夫立在院子外, 他背著藥箱見到她後, 瞇著眼點頭打了聲招呼。
謝清輝在治病時都避著顧連翹，他好像不喜歡顧連翹對自己的病有過多的了解。
可一直陪在他身邊, 眼見著他越來越消瘦，精神也越來越萎靡，顧連翹說不擔心是假的。
所以她沒忍住向院子裏的那位大夫打聽。
即使看不好，若是能知道如何讓謝清輝多吃一些，多睡一點也是好的。
大夫年紀不大，知道這兩夫妻感情不錯，於是便把自己想得都告訴了顧連翹，還說他如今這般病重跟他自己的心緒也有關。
太過在意的東西一會兒得，一會失，只會加重他的病情，若是想穩定的話，最好順著他不要再刺激他。
就如同一根弦，繃得緊緊的，時間久了，你再拉扯便斷了。
至於吃睡，他道謝清輝還是心理作用，這個也只能等他自己看開了才有緩解，一味地用外物去改善，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謝清輝是被一陣清新的花香給喚醒的。
他睜開眼，只見那緋色的花瓣在清風的吹拂下一點一點，院落裏除了偶爾的鳥雀鳴叫聲便只有顧連翹和一個男子在說話的聲音。
他起身，慢慢地走到窗扇前，只見顧連翹跟那個人說話的音色分外輕松，有說有笑的。
和跟他在一起的刻意一點都不一樣。
謝清輝其實知道，顧連翹打心底裏不願同他在一起，她喜歡自由向往自由。
如今留在自己身邊，不過是對現實妥協了而已。
當時她要出海，若不是自己抓了那對兄妹，怕是她早就去了瓊州，離自己遠遠地，逍遙自在。
所以哪怕是留在他身邊，也是泯滅掉了從前的那股生氣勃勃的勁兒。
謝清輝還記得，顧連翹當時跟沈從舟在一起的時候，日日有說有笑的，生活雖然貧瘠，但很快樂。
就像現在一樣，一樣歡快的語氣。
那個人和沈從舟一樣，都是大夫。
跟他在一起，顧連翹會不會想起沈從舟？
如果沈從舟不死，如果不是他生生把那些事給戳破，或許他們還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謝清輝越是這麽想，額角下的青筋越是抽動的厲害，一股擠著一股地疼，腦袋也像是被人打了一棒，昏昏沈沈，他伸手，緊緊握著窗舷才沒摔倒。
顧連翹聽到動靜，忙推開門進來，那位大夫也跟著進來，才剛放下藥箱，沒來得及給謝清輝診斷，便被他一手推倒在地。
謝清輝防備心極強地盯著那人，把顧連翹地手握得死死的，好像生怕自己一個眨眼，顧連翹便跟別人走了似的。
那大夫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失笑，對一臉抱歉的顧連翹認真道：“謝公子真的很在意你。這樣，等改天我再過來，配的藥記得讓他按時吃。”
顧連翹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便被謝清輝捂住了嘴。
直到大夫走後，顧連翹才嘆了口氣看向謝清輝：“他是大夫，來給你看病，你幹嘛這樣？”
謝清輝冷著臉不說話，須臾怕顧連翹生氣，抿了下唇，語氣有些怪：“你是不是在怪我？”
顧連翹失語，半晌才說：“我沒怪你，我是擔心你！”
謝清輝心裏緊繃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悶了一會說：“你不覺得他像沈從舟嗎？”
都是大夫，又都是一張小白臉的長相，說話溫和又慢吞，簡直像極了。
顧連翹沒吱聲，謝清輝卻以為自己說中了她心想的，語氣頗有些不好：“我就知道，你在我身邊很少說話這般輕松，我一醒來聽見你有說有笑的......就知道沒什麽好的。”
謝清輝患得患失：“更何況，你還跟沈從舟成過婚，是心甘情願地。而我......自然不能跟他比。”
沈從舟是顧連翹心中的一根刺，不光是他們成過親，更重要的是沈從舟是殺顧夫人的真兇。
顧連翹縱使再神經也不會時時刻刻惦記著自己的殺母仇人。
謝清輝這般話語，當真是在侮辱她。
見顧連翹不說話，謝清輝心裏更慌了，他心裏又酸又澀。
果然被自己強搶過來的，哪怕是時時刻刻緊緊握在手裏，卻也時時刻刻擔心著那個人拋下自己。
顧連翹難得冷著臉，他貼上去，輕輕地親吻。
從前初來謝府時，顧連翹因為需要在外面討生活，整個人的膚色暗沈且偏黃，可自從去謝府，日日好好將養著，顧連翹的膚色也養白了許多。
到如今，需長時間陪伴謝清輝，謝清輝不愛出門見人，顧連翹也鮮少再見生人。
她變得白皙聖潔，如同溫室裏嬌養的花束，很迷人但是卻像是拔了刺的薔薇花。
謝清輝的吻停了下來，顧連翹的睫毛在顫抖，她沒有拒絕他，不論是肢體還是表情，都十分迎合，只是她的睫毛低垂著，使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是高興的嗎？謝清輝看過顧連翹很多次開心、快樂的神情，他當然知道她不應該是這個反應，那她害怕或是抗拒嗎？
也沒有，她知道謝清輝如今情緒敏感，所以不會做這些多餘的動作。
因此，她的表情還有她的肢體幾乎挑不出錯來。
但是謝清輝卻突然看不清她的心。
顧連翹察覺到謝清輝的鼻息一點一點遠離她，她緩慢細長的呼吸似終於甩開擰緊它的那只手，變得悠長而正常起來。
謝清輝擡起胳膊，將手掌闔在顧連翹的胸口上。
她的心臟是熱的，一點一點在跳動，卻是正常的跳動，跟他近距離的接觸卻沒半點激動。
謝清輝覺得自己骨頭有些冷，他擡起臉，有些傷心地問：
“連翹，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
卻不敢對上她的眼。
他害怕。
顧連翹張口，他很害怕聽見她接下來說得話。
若是往日，他一定會掩耳盜鈴地捂住她的嘴，然後自欺欺人般地又度過一天。
可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
時時刻刻，每分每秒，來回幾乎將他撕扯。
他呼吸頓住，等著顧連翹的回答。
好久，顧連翹說：“我大概是喜歡你的吧。看到你受傷會難過，會心疼，喜歡你能活得長一些，再長一些，希望你能少受些傷害。”
她慢慢t地想，把自己心底裏的話終究是說出來了。
謝清輝卻問：“是不是憐憫？畢竟我是個瘋子，如果你不待在我身邊，我可能會傷害更多的人。”
顧連翹搖搖頭：“我早就想明白了，如果單是憐憫，我或許會可憐你，但是卻不願意委屈自己過不喜歡的日子。”
謝清輝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有了答案。
他忽然眼裏一熱，多久了，久到以為他再也捂不熱顧連翹的心。
他想，他真的是個貪婪的人。
把顧連翹的人強留在身邊不說，還希望要她的心，希望她眼裏都是自己一個人。
還不願意他和別的男人說話。
哪怕是心裏想一想，他都覺得會受不了。
有時候，他聽謝沈硯抱怨，他這種畸形又執拗的愛著別人，不管是誰都會覺得累，都會覺得受不了。
這麽久，顧連翹卻一直再容忍著他。
謝清輝偏開臉，顧連翹假裝沒看到他流淚，可謝清輝卻突然很用力地親她。
好像要把那些洶湧的愛意都跟顧連翹說，但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便顯得言語單薄。直到顧連翹幾乎喘不過來氣，謝清輝才緊緊地抱著她。
好像抱著整個世界。
他跟顧連翹說：“連翹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等我一陣子，相信我。”
謝清輝要把一些事給徹底解決，從前他一直龜縮著，以為自己不去追究便能平安渡過以後的日子。
如今才發現，或許他活著就是個錯誤，他瘋了才會符合那些人的期盼。
他不想再這麽窩囊下去了。
畢竟有人一直在她身邊，如果他不撐起一片天來，便會給她帶來更多的痛楚。
謝清輝不願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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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連翹被謝清輝秘密地送往一個地方。
那是深山的一個小村落，遠離人煙，不論是交通還是訊息，交通都比白雲村更加閉塞。
謝清輝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才準備離開。
謝府最精銳的衛兵都被他潛藏在這個地方，他生怕顧連翹會出一丁點意外。若是他這次去，不能再回來，這些衛兵再收到消息後便會把顧連翹帶去瓊州島。
去她之前都向往的地方。
謝清輝離開顧連翹的時候，是一個深夜。
顧連翹知道他夜裏睡不好，所以一般會輕輕握住他的手給他一些安撫。這夜，謝清輝要走，看著手心中顧連翹的手，十分不舍。
但還是輕輕挪開。
他離開的時候一丁點動靜都沒發出，自以為顧連翹沒聽見，可正闔上門的時候，顧連翹卻背過身去。
深山的村落裏來了一位貌美且身份神秘的婦人，起初大家夥都對她十分好奇，更有一些流氓無賴瞧她一個人獨居，還大著膽子想去調戲她。
可還沒靠近，便被暗裏飛來的箭矢射斷了狗腿。
後來，他們都知道這位婦人是他們惹不起的人物，看她的眼神都變得畏懼起來。
深山裏民智未開，以訛傳訛的人一多起來，便說顧連翹是深山的神女，若是誰來欺負她，便會遭到老天的詛咒。
這麽一來，顧連翹在山裏的生活卻意外好了很多。
沒人再敢找她麻煩，顧連翹也樂得自在。
只是她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謝家滿門的慘死是謝清輝心裏梗的一根刺，日日夜夜剜著他的心，是使他變得瘋魔的主因。
但他既不能怨也不能恨，畢竟皇上是天子，是不會有錯的，他只是受了姚貴妃的蠱惑，再做出這些事來。
更何況，他還為謝清輝加官進爵，於情於理，謝清輝不該去怨恨去埋怨。
但謝清輝終歸是恨了。
他把顧連翹藏得緊緊的，然後召集部下反了他。
這是她無意中聽到守衛閑聊時說的，一旦她開始問，他們便三緘其口。
外面究竟是什麽動靜，她也不知道，無人給她消息，她只要日日在這深山裏玩得開心快活就好了。
從前心裏沒有記掛的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日日逍遙又輕松。如今心裏一直擔心那個人的安危，這墨綠高聳的山變成了一座越不去的牢獄，把自己死死地困在這裏。
人不能賦閑，一旦閑了想得變多。
顧連翹開始給自己找事做。
村裏的小孩很多，一跑便是漫山遍野，但死亡的也多，這裏幾乎沒什麽大夫，一旦體弱生病只能被自然淘汰。
深山的背陰面有許多的鼓包，都是夭折的孩童。
有一次顧連翹從山裏采藥回來，看到一個小孩染了風寒，她的母親仍抱著去求神拜佛，顧連翹實在沒忍住，給他熬了藥灌下去。
這裏的小孩都跟小土狗的身體差不多，病得那般重，一副水藥下去，一夜過後便能活奔亂跳了。
山裏的人更加以為她是神女出世，不住對她跪拜，還要為她設廟祈福。
設廟，顧連翹便敬謝不敏了，但是祈福...
她想到那個還在長安的人，便讓村民們為謝清輝祈福。
縱使顧連翹不甚信神佛，但她還是希望謝清輝能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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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澈在知道謝清輝欲要起兵反了皇上時，整個人怔在原地半晌未動。
太子倒是沒多詫異，畢竟蕭家其實早已把謝清輝逼上了絕路，當時在知道他開始有了瘋病甚至在長安城郊到處挖墳時，他便任由流言傳遍長安。
甚至他已經想好了謝清輝的死因，他這麽瘋，即便有一天因瘋落水而逝也是很正常的事。
謝清輝乃至謝家從前卻是幫了他很多，他也很想回報，可如今他再被廢後又重新坐在這個位置上，那些人的情感已經淡了很多，如何將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穩坐好才是太子如今最想考慮的事。
謝家的今日跟皇家脫不了關系，只有謝清輝哪一天真的咽了氣，沈在太子心裏的那塊石頭才會落地。
可他萬萬沒想到，謝清輝竟然敢起兵謀反。
誰給他的膽子？
太子召集幕僚，眾人皆說無人不知謝清輝極為愛重他的妻子，若是能抓住她，謝清輝自然得投降。
可不論他們找了多久，都沒看到顧連翹半個人影。
而謝清輝起初聚集的一些殘兵敗將慢慢開始取勝，甚至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對蕭家不滿的人還會很多，漸漸地更多勢力起來，蕭家的江山也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太子有時候恍惚覺得這像是一場夢，他好不容易覆位，如今底下的人又要來謀他的反。
他甚至起了要把禍患都轉嫁給皇上頭上，而他還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卻什麽都需要聽從父皇的儲君。
再皇上駕崩後，謝清輝的兵馬依舊沒有停止向長安進攻，直到兵臨城下，在鐵騎上看到謝清輝那張沾滿血汙的臉，他才發現自己做錯了許多。
謝家是謝皇後的母家，大司馬大將軍曾是他的舅舅。
幼時，每次他被父皇責罵，他的舅舅都會把他舉到自己的肩周上，高高地走過宮巷，他像個國王一樣，眼睛看得很遠，宮女、太監甚至那些大臣們都匍匐在地上。
他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君王，誰都該臣服在他腳下。
後來......
他已經感覺到不到謝家也曾是他的親眷，他只把當作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臣子。
太子沒有想到，自己終歸會栽倒在謝家。
謝家，曾是他舅舅的家。
直到太子的頭顱落地，一直攥在謝清輝心頭的郁悶才終於散去。
蕭元澈呆呆地坐在地上，手裏捧著父親的頭顱。
謝清輝站著看著他，眼裏情緒覆雜。
攻入長安的叛軍一波又一波，有將領要殺蕭元澈。
謝清輝終歸惦記著從小相伴的情份，欲繞過他一命，可自己剛走出殿堂，便又有殺紅了眼的別軍將領拿著刀刺了過去。
“不——！”
蕭元澈發出痛喊，那聲音比剜肉剔骨還要痛。
謝清輝轉身，太子的頭閉目放在地上，蕭元澈仍是完整的，他的懷裏抱著一個血涔涔的女子，一柄白色的刀刃從她腹部穿出。
蕭元澈的臉上被濺上血，紅的血越凸顯他慘敗的膚色。
那個女子謝清輝曾見過。
是蕭元澈的良娣，曾經他攬著她一起射箭，後來她跟他甩過不少臉色，但每次吵架後，蕭元澈總是忍不住去找她。
蕭元澈總覺得自己有很多女人，多她一個和少她一個作用也不大。
叛軍襲來的時候，他聽說這個女子要叛逃，氣得讓人把她鎖在房內。
誰離開他都行，但就這麽一個弱女子，若是都丟下他逃得遠遠的，傳出去他的臉往哪擱。
但現在，他寧願她走了。
那t良娣傷得極重，腹中的血汩汩地流，不過幾息便快沒了氣。
她的眼慢慢失去焦距，最後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道：“我怎麽，還是這麽賤，為了這樣的你。”
她嘆氣，好像還有話要說，但還沒說便咽了氣。
謝清輝離開宮殿時，身後硝煙直沖雲際。
一場宮變幾乎把有些人平日裏深藏的狼子野心都翻扯了出來，而他卻對這些已經厭煩殆盡。
他的仇都已了結，如今他只想陪在顧連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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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輝走得時候不過五月，如今才到十月，深山裏便飄了雪。
顧連翹穿著守衛們送來的狐貍毛大衣，看著小院外的雪下了一層又一層。
也不知道謝清輝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也很久沒夢過他了。
深山裏無事，天才擦黑，顧連翹便滅了燈歇息。
她怕冷，床榻上放了湯婆子，屋子中間還燃了炭火，剛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覺得身邊一陣冷意。
睜眼，房舍的窗扇沒開，她還未起身，便在身邊摸到一只略涼的手。
那人遍身寒氣，沒鉆進被窩裏，就躺在被窩上，腦袋歪在一邊，睡著了。
顧連翹幾乎是爬著起來，她就著雪色認真看去。
離開這麽久，他又瘦了，可他眼底的青黑卻好了很多，下巴上滿是胡渣，哪裏有半分如玉公子的模樣。
身上沾了血汗，臭烘烘，也是這幾日顧連翹有些鼻塞才沒聞到。
她輕輕靠過去，那人打開懷抱把她囫圇給抱著。
謝清輝睜開眼，雙眼明亮，他發現只要在谷廉橋身邊待著，戰事的疲倦和傷痛便能如潮水一般褪去。
許是下巴的胡茬刺痛顧連翹的額頭，她痛呼一聲，謝清輝略略後昂，這才認真地看著她。
“我以為沒有我這個瘋子陪在你身邊，你會活得更好一些，怎麽還瘦了。”
顧連翹聽著他說這種話，沒忍住輕擰他耳朵：“我也會擔心你。”
謝清輝小小的抿下唇，笑得眼眸煦煦生輝。
顧連翹在這住怕了，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謝清輝長舒口氣：“明日如何？”
“去哪？”
這當真是個好主意。
如今的長安城群龍無首，一眾領軍你爭我搶，怕又是一場好大的動亂。
之前有幕僚提過，讓謝清輝去爭霸。
但他想了想，若要做好一個帝王總要權衡各方勢力，做不少違心之事權衡利弊。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心頭人，而是一個臣子，他的孩子不是他疼之愛之的期盼，也是一個臣子。
謝清輝不想把自己變成那種人。
他的世界很小，只想要顧連翹陪在身邊。
他不適合。
須臾，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沒去過瓊州島。
聽說那裏的風景跟長安很不一樣。
謝清輝試探著：“去瓊州島如何？”
顧連翹來了興趣：“真的？”
謝清輝點頭，做了計劃：“聽說那裏的海岸和夕陽很美，去那之後我便牽著你慢慢地走。”
顧連翹把自己半道聽來的說給謝清輝聽：“聽說那裏有兩個地名，一個叫天涯，一個是海角。我們去那走走？”
去那走過天涯，行過海角，如此便渡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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