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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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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過了正月十五, 南方的冬天便過去了一大半,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街頭上種的梨樹一些開了花,白簇簇的一片, 湊得近了能聞到甜蜜的香味。

顧連翹就是這日準備離開江州的, 她準備坐船順江而下, 再到驛站尋馬車去閩州。

走的那日,趙溪兒格外舍不得她, 她抱著她的包袱不撒手, 悶聲悶氣:“連翹姐真的要走嗎?這一走又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要是以後你遇到更好玩得了,一定把我們給拋到腦後。”

顧連翹被她這句孩子般抱怨的話逗得一樂,說:“過個三年五載,等我那仇家把我忘得差不多了,我便回來。到時候你別結婚生子,倒是把我給忘了。”

趙溪兒鬧了個紅臉, 回頭去看她哥。

可惜,她哥是個榆木腦袋, 看著自己心儀的人要走也不知道留, 她對他擠眉弄眼,趙掌櫃只當她眼睛抽了,看向顧連翹:“路上多留心些, 出門在外凡是留個心眼最好。”

趙溪兒見他哥終於說句人話了, 搶著道:“你也不知道送送人家連翹姐。”

話落, 腦袋上就被挨了個暴栗。

直到顧連翹上了船, 站在甲板上遠遠地消失在江際,趙溪兒才揉著腦袋, 看向她哥抱怨道:“還看!還看!人都走了,連翹姐本來在這個地方都沒什麽牽掛,你也不知道多獻獻殷勤,把她給留下來。現在好了吧,到手的媳婦兒都能飛走。”

趙掌櫃白了她一眼,往回走:“你當她是什麽普通人?你瞧她剛來投宿時的打扮,那是大戶人家丫鬟的裝束,若她真是一個丫鬟,身上哪有那麽多銀錢去存?我看她這模樣氣度多半跟長安城的大人物扯得上關系,讓你哥去跟她求親,你嫌你哥活得太安逸了?”

**

上了船,迎面吹著略涼的江風,顧連翹覺得心情都疏朗很多。

在江上如此,不知以後渡海會不會更開闊。

她畢竟一個女子出門在外,船上的廂房自然定的是銀錢更貴的,也是圖個心安。

顧連翹坐的船極大,三層的船房外有一點小小的開間,能看到下面的甲板。

甲板上放置桌椅板凳,有些不講究的直接席地而坐,忽然一個中年精瘦的男子從船內穿行而過,行至甲板上才氣喘籲籲道:“唉,各位大哥,我來晚了!”

“來這麽晚,是不是又在婆娘身上不願意下來?”

眾人哄堂大笑。

中年男子不理會,翻著白眼隨意拿起桌上的粗糲陶碗將涼透了的茶一飲而下,叉著腰道:“放你娘的屁,鬼知道他們長安城的貴人們又發什麽瘋,前些日子一些兵馬南下,一地一寸搜尋一個女人,聽說是長安城某位貴人的寵妾走丟了。”

“謔!那關你什麽事?”

“袁老四,你別是個女人吧。”

顧連翹準備出來透氣,聽到他們說話心臟不由一悸,她有些發昏的想,該不是謝清輝來找她了吧。

思罷,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太孫殿下告訴自己,他早已安排了死囚的屍體在自己廂房中,一把火一燒誰還能發現。

再說,大半年的時間都過去了,她同謝清輝攏共相處一年的時間,半年也足夠讓他把自己給遺忘了。

袁老四被人調侃,前面錘了一下那人的前胸,“呸”了一聲:“別以為我在嚇你,那貴人可是個瘋子,一路南下只要有年歲相近的女子,都要他那些鷹犬一個個相看了,所到之處無不雞飛狗跳。聽說那貴人真的有瘋病,還掘墳起屍,把人棺材運到長安城內.......越說我越覺得心裏瘆得慌,希望咱真別遇上他們,不然這跑一次貨,被耽擱這麽長時間,後面還怎麽做生意。”

當聽到掘墳起屍時,顧連翹心裏有些發慌。

也覺得有些瘆人,謝清輝有太孫殿下看護著,不至於瘋的這般厲害。

她勉強安慰自己,便闔上窗。

**

客船將行到雉縣便靠岸采補,船上的人也能趁機在碼頭上走走買些必需品。

一連在穿上度過好幾日的功夫,顧連翹也想下來買些鮮果,正挑了一些橘子,便看到一行官兵腰間帶刀走了過來。

賣橘子的老嫗,一邊收著籮筐,一邊咒罵道:“這天殺的兵痞,天天來這晃悠,說是來找人,可搶奪東西還少了?”

說著,將橘子包好交給顧連翹,推著她的胳膊讓她躲遠些:“姑娘容貌生得這般好,快離這些兵痞遠些,當心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把你給捉去了,免得壞事。”

好在離他們還是有些距離,顧連翹抱著懷裏的物什便緊忙上了船。

在窗扇掀起一條縫,果然看到他們對碼頭上又砸又罵,好在船老大是個有背景的,他們上船走了個過場,便離開。

顧連翹沒出門,但也躲了過去。

天一擦黑,她的心依舊惴惴的,總覺得有什麽事會發生。

但還能有什麽事?她吃著橘子,強迫自己用吃來轉移自己註意力,但許是天氣不好,江面上風浪大,行船顛簸讓她有一些嘔意。

雨還未停歇,越下越大,船老大怕出事,便靠了岸,等天氣略好些再啟航。

顧連翹也終於能靠在枕榻上稍微歇息會,直到迷迷糊糊聽到外面吵鬧不已,睜開眼,直接窗扇紙外是一片橙黃。

原來天已經亮了。

顧連翹微微側開一些門,只見船上甲板上站滿了官兵,打頭的那個正跟船老大低語,船老大卑躬屈膝地立在那擦汗。

她心裏繃著的那根弦越繃越緊,及時再三說服自己,在謝清輝那,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可顧連翹還是無由來地害怕。

她頭一次意識到,若謝清輝意識到自己欺騙他,只是想離開他,憑他那股瘋勁兒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來。

不,應該不會。

哪有這麽容易發現的,縱使他掀開棺材,裏面也是一具焦骨,他如何能通過那具屍骨辨別她。

可顧連翹還是謹慎地沒有出門,她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屋裏的吃食已經夠她吃好長一段時間了。

這日她正啃著手裏的幹糧,突然聽見一陣人聲,整個人發懵。

嘴裏全是麻澀的味道,四肢幾乎動彈不得。

他的聲音不大,懨懨的,帶著一些病意,語氣依舊是很平淡的,可在他身上越是平靜的話語越是蘊藏著猛烈的風暴。

他說:“那兩兄妹若還不交待顧連翹的下落,便把他們舌頭割了丟江裏餵魚,每日割一點,他們熬不住總會說一點出來的。”

回應他的是陣陣嗚鳴之聲,這聲音如同鐘鳴一下猛烈撞擊著顧連翹的腦袋。

她顧不上隱匿,把窗舷打開,只見趙氏兄妹被綁著丟在地上,嘴裏堵著大團麻布,而那罪魁禍首神情冷淡的坐在八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就好像他們是什麽死物一般。

官兵收到命令,拔出刀掐著趙掌櫃的面頰欲要拖到船艙外,船上的平頭老百姓看到這樣的瘋子,都嚇得瑟瑟發抖,一點聲音都不敢出,匍匐地跪在地上,頭貼在手背上。

趙掌櫃嘴被堵著仍便踹便罵,謝清輝讓人止步,“聽聽他有什麽要說的。”

麻巾被拔出來,一向性子溫和的趙掌櫃t破口大罵:“你就是個瘋子,難怪沒人願意待在你身邊!”

被人這般罵,謝清輝竟然還能笑出聲。

他站起身,皉色長衣上清雅地繡著一些墨梅,頭發一半束在腦後簪著一根木制發簪,整個人看上去高俊冷漠,不似凡間客。

唯有眼底一片青黑,好像在夜裏一直難以安眠。

顧連翹乍一看到謝清輝的臉,緊張的整個人幾乎顫抖,她幾乎控制不住握著窗扇的力道,窗扇被她的莽撞弄得向外一點點大開,在靜可聞針的環境裏尤顯突兀。

謝清輝冷漠的眼神掃了過來,而後止住笑意,落在趙掌櫃的身上,溫和道:“只割了你的舌頭實在太可惜了。讓我看看,你跟你妹妹從小相依為命,不如我把她的舌頭切下來當面給你下酒吧。”

他像是尋到一件什麽有意思的事,擡擡下巴,身邊的官兵便把趙溪兒給拖了過來,趙掌櫃邊爬邊大聲唾罵,腦袋卻被人踩在地上,雙眼赤紅臉上的青筋緊緊繃著。

趙溪兒從未想到這張她曾在美人榜裏面看到的面孔,竟這麽可怕。

她幾乎嚇得失禁,面如土色如豬如狗的被拖了過來,而後卸下嘴裏的東西,一柄明晃晃的刀鋒映在眼前。

趙掌櫃絕望吼道:“我說,我說,求求你,謝大人,我們說。”

謝清輝讓人停下,趙溪兒緩過來,可臉上早都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涕。

她抽了抽鼻子,幾乎癱坐在地上。

趙掌櫃舔了舔唇,正欲說話,卻聽到一道熟悉的女聲從後方傳來。

“謝清輝。”

只是三個字,謝清輝如同被定在原地。

他起初是不可置信,緊緊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生怕這又是一場夢,而後緩慢轉身,看到那個他曾在夢裏、在腦海裏描摹過無數的人影緩緩從暗處走來。

她一點都沒變,容貌、身形還有聲音。

一點都沒變,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

而後他便是難以抑制的憤怒。

她怎麽敢,這麽容易地出現在他面前。

不怕他殺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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