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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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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粥

溪澗離城鎮已經不遠, 清晨,顧連翹從綿軟的草叢裏醒來,身下是謝清輝的外衫,他正站在一顆樹邊, 許是腳踝的傷仍是疼得厲害, 他瘦得突起的脊背一陣顫抖,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微側過來, 顧連翹能看到他臉上、脖頸處盡是一層汗, 他手裏杵著一根木棍, 跛著腳,看樣子是打算自己走了。

顧連翹因為這毒幾乎整夜都沒睡好,心裏還存著氣,轉身要走,也不考慮身後的人身體不適,謝清輝跛腳撐著木棍, 沒走一步都緊緊抿著唇,一聲都不吭。

直到快走了附近的城郭, 謝清輝才叫住了她:“顧連翹。”

連名帶姓。

顧連翹沒個好臉色看著他, 謝清輝行了很長一段時間路,皮膚是一種變態的白色,他手也開始冒汗, 幾乎是強撐著說道:“我得去看大夫。”

顧連翹回道:“那你去看啊?你又不是不能走。”

謝清輝緊咬著牙, “你不想要解藥了?”

顧連翹想得很通透:“你不給就算了, 反正我試了下, 這個毒也不是很厲害,我就當自己中了邪起了風團, 忍一忍便是了。”

謝清輝不說話,反而擡頭盯著她的眼睛:“沈從舟你也不要了?你也不想回去的時候,看見他是幾段...”

“你無恥!”顧連翹氣得臉紅耳熱。“謝大公子,你聽聽你現在說得話,跟潑皮無賴有什麽區別?”

被她罵了一通,謝清輝反而笑了,好像被她罵並不是什麽值得難過的事,恨和討厭是另一種深刻的感情,被她忽視他才會真得感到難受。

顧連翹有求於他,只能暫時向他低頭,攙扶著他進了城。

他們找了一間較近的醫館,謝清輝卸下拐杖,坐在長凳上,幾乎是顫抖著掀開自己的褲管。

傷口已經感染灌膿,衣服的布料黏在皮肉上,一掀開便又將心生的血肉撕扯得鮮血淋漓。謝清輝幾乎是拼勁全身的氣力才忍住沒有叫出來。

大夫一看那傷勢竟有那般腐肉,便拿了燒酒灑在上面,縱使謝清輝耐痛能力再強,他也緊握著拳頭,死死咬著牙關,幾乎從長凳上跌落下去。

大夫把刀燒熱消毒,瞥了他一眼:“再忍忍,你這傷還有得治。”

謝清輝再也沒吭一聲,只是坐著看那大夫將他腳踝上的腐肉一厘一厘地剔下,顧連翹好幾次都忍不住扭過頭去,謝清輝看到她皺眉咬牙的模樣,突然笑道:“你怕什麽?”

顧連翹心裏惴惴不安:“你不覺得很殘忍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肉被剮下來。”

他嗤笑一聲,冷冷道:“我總要眼睜睜看著他們是如何加害我的,以後逮到機會便要變本加厲地還回去。”

顧連翹不認同,皺眉道:“你們這樣冤冤相報,何時才能休止?”

謝清輝難得被她撕破偽裝,他咬牙切齒道:“冤冤相報?我如今傷成這般,如同廢人一樣需要一個女人處處照應著,我的親人被他們盡數害得死的死,生不如死。我若忘卻這些仇恨,才是真的窩囊。”

忽然,他眉頭忽展,看著顧連翹:“你出身鄉野,從小便只知一畝三分地,如何能夠理解我?”

顧連翹被氣笑了:“是啊,如果不是被小心眼的你給脅迫,我也不會在這伺候你這尊大佛。”

顧連翹瞥開眼,發洩般地踹著門檻,似是把門檻當作他了。

出醫館,謝清輝便讓去成衣店買兩件衣服,還沒走得多遠,便見那大夫帶著官兵遠遠追來,謝清輝跑不快,顧連翹只得帶著他往胡同巷子裏躥。

但終究不是個事,眼見著追兵越離越近,顧連翹只得跟謝清輝兵分兩路,總比兩人一起落在他們手裏的要好。

可謝清輝一個跛子能跑得多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以為顧連翹要棄他而去,畢竟他待她如此惡劣,又要挾她,她沒有半點理由去救她。

謝清輝大力地攥著她的手,目眥欲裂:“你要去哪?”

顧連翹早就打量了周圍的環境,這個胡同巷道下面有一處地窖,讓謝清輝藏進去,自己穿著他的衣服跑,等到了合適的地方她才把衣服拋進水裏,自己再上樹,總比二人在這兒等死的要好。

要是二人一齊躲進地窖,說不準追兵還要掀地三尺地去搜尋。

可謝清輝哪裏聽得進去這些,他如今根本不相信顧連翹一絲半點,先前進城時她是那般不願意,如何現在就陡然大變。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顧連翹來不及跟他細說,直接一手刀將他敲暈了丟入地窖,自己則在外面將地上的痕跡抹盡之後,披著他的衣服便奪命狂奔。

她計劃實行的很好,直到她躲在樹上看著追兵在水裏尋搜的時候才悄悄松了口氣,可她沒想到謝清輝的外衫t上掛著血,黏在她身上,當官兵在下面仔細一寸一厘地搜尋時,血跡被汗水暈開,滴落在地上。

顧連翹再次被人活捉。

被餓了整整一天後,她見到了那位姓陳的領軍。

冰涼的水潑在她的臉上,她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被綁著。漆黑的地下室內,身邊環繞著無數衛兵,灼熱的火把被舉著離她很近,在火焰蔓延而來的溫圈中,他看見那個領軍,護著一個全身罩在鬥篷的人。

他坐在圈椅上,微擡起面孔,雖然模樣全都罩在黑紗之中,但顧連翹能感受到來自他目光中的惡意。

姓陳的領軍俯身下去,湊在那人跟前聽了話,才道:“謝清輝去哪了?”

顧連翹本就沒打算隱瞞,她能幫謝清輝已是她看到他跛腳可憐的份上,自己擠出一些慈悲,她自然不會願意為他盡忠到死。

她很快就把他藏身地窖的事兒給說了,倒讓那姓陳的領軍挑眉驚訝道:“當時在囚牢裏那謝清輝可對你不差,若當時他真聽信了姚之望的話,你怕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顧連翹沒搭話。

派出的衛兵很快回來,顧連翹看著那領軍的臉色一點點變陰沈,心下一個咯噔。

他冷笑一聲,什麽都沒說,偏了偏頭,只見左右將燒得火紅的烙鐵拿了過來,那領軍擰著烙鐵朝著顧連翹慢慢靠近,炙熱滾燙的物什離她越來越近,顧連翹的眸孔之中也全是明橙色的光澤,她嚇得幾乎面如土色,大聲道:“我沒說謊,他就藏在那,你們再去找找...”

那人將絡鐵慢慢地挪到她的臉頰處,笑得極其陰沈:“不用再找了,如今我只想把這東西落在你臉上...瞧瞧多麽鮮嫩可人的面孔,也難怪謝清輝會為你傾心...”

顧連翹曾未這般後悔過,她當時為何要鬼迷心竅、聖母心爆發去救謝清輝。他那般人物無數人願意為他去送死,何必再拖累一個她。

就在那烙鐵即將要落下時,地下室外兀然一聲轟鳴,炸得牢獄搖晃,屋內渣土掉落,領軍十分擔心那蒙面人有半分損失,丟了烙鐵忙去護著他。

綁著顧連翹的柱子在這陣晃動中,轟然倒下,顧連翹的衣服落到那烙鐵上,頃刻間便燙了一個洞,顧連翹被那股熱勁一燙,忙得扭曲著身子躲開,恰好露出肩頭一朵蓮花印記的胎記。

那蒙面人被領軍攙扶著,正驚魂未定,看到顧連翹肩頭的胎記,喉嚨裏不住發出一陣短音,但地牢外的爆裂聲實在太大了,領軍生怕他再出半點閃失,忙護著他離開這。

顧連翹在濃烈的硝煙,總感覺到一股視線凝視著她,但煙塵越來越大,雖然已經拼盡全力睜開眼,但仍是失去了意識。

**

再次醒來時,耳畔是悅耳清脆的鳥雀鳴叫之聲,她驚魂未定,飛速爬起來發現自己竟是躺在松軟幹凈的床榻上。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身幹凈的,身上微小的擦傷也被悉心擦抹了膏藥,簾帳外柱子邊立著兩位低頭垂眉的丫鬟,在聽到她聲音後,一只瘦削蒼白的手挑開了簾帳,是謝清輝。

耽誤了那般久,他腳上的傷勢頗重,因此坐在木制輪椅上被人推了進來,顧連翹看到是他,先是松了口氣,繼而感覺有些心虛,在那個時候她可是毫無猶豫地出賣了他。

屋內的人都退了出去,謝清輝拿起侍從捧過來的瓷碗,吹了吹這才舀了餵給顧連翹。

粘膩的燕窩粥被人煮的糜爛、香軟,顧連翹只是看了一眼便已饑腸轆轆,她伸手:“我自己來吧。”

但謝清輝卻仍固執地握著瓢羹。

顧連翹無法,只能任由他餵著,一時之間無話,只有瓢羹撞擊瓷碗的聲音,顧連翹看見謝清輝極為認真地吹冷、伸手過來餵她,仿佛這是一件格外重要的事,這種神情和動作,都讓顧連翹覺得頭皮發麻,她清了清嗓子,問道:“你的傷好些了麽?”

謝清輝的臉色稍霽,將手裏的粥吹了又吹,那仔細的模樣仿佛他就在餵養一個嬰孩,直見到顧連翹又吃了一些,他才道:“好多了,沈硯找的大夫不錯。”

“能好全嗎?”

謝清輝語氣雖然平靜,但能瞧得出他臉上還是有幾分喜色的:“能,只是以後不能跳、不能快跑,尋常走路還是可以的。”

顧連翹松了口氣,眼見著他心情疏朗了,才敢把自己心裏老早都想問的話,說了出來:“那從舟,他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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