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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再逢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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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再逢明月

夏日午後, 蟬鳴聒噪極了,窗邊團成一圈午睡的雪白狐貍卻恍若未聞,隨著她呼吸起伏, 窗臺下的一叢翠竹輕輕搖晃,擋住了過分熱情的陽光t。

這般好辰光,合該睡到日落時分才起,可惜總有那麽些沒眼色的家夥喜歡擾人清夢。

“島主!島主!不好了啊島主!您快起來看看啊!出大事了餵!”

狐貍正沈浸在美妙的白日夢中, 被吵得心煩, 一伸爪捂住兩只耳朵, 腦袋埋進肚皮, 假裝聽不到這惱人的叫喊聲。

送信的海鷗一路大呼小叫著飛到正主跟前,卻被無視了,它急得在窗臺上蹦跶個不停:“哎喲我的島主啊, 您快別睡了, 您兒子都找上門來了,快去看看吧,不然馬長老就親自帶人上山來尋您了!”

“鵝子?鵝?不吃鵝,不吃……”

眼看這狐貍迷糊著又要睡過去,海鷗小眼睛一瞇,伸嘴叼向窗棱上貼著的一排引風符凝冰符, 刺啦兩下全給撕扯了下來,涼爽的微風頓時消失, 熱浪從四面八方撲到毛絨絨的狐貍身上。

這下可真沒法睡了,狐貍揉揉耳朵擡起頭, 惺忪的睡眼中盡是茫然, 看到海鷗嘴裏叼著的符箓,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伸爪便將這嘴賤鳥給薅了下去。

海鷗見她終於醒了,趕緊交代正事:“島主息怒啊,真的出大事啦,馬長老剛從人販子手上將您兒子救下來,您趕緊去看看吧!”

“哈?我兒子?什麽兒子?得叫我娘親的那種兒子?”懷疑自己聽錯了,狐貍忍不住撓了撓耳朵。

海鷗小腦袋點個不停:“對對對!您趕緊去看看吧!口信送到,小妖先走一步!”

看著飛走的送信海鷗,狐貍圓圓的眼睛裏是滿滿的疑惑,楞了片刻後才跳下窗臺朝內室走去,邊走邊念叨:“我可能還沒睡醒,夢裏什麽都有,有兒子也說不定呢……”

片刻後,她再次走回窗邊時,已經變成一名明眸皓齒的絕色少女,少女一身素白長裙,單螺髻上斜插著一支紅豆模樣的發簪,身上再無別的飾物。

少女正是舟雨,她伸手關上窗戶,又回到書桌旁,隨手端過一杯冷茶灌了下去,總算將睡意趕走。

“那鳥剛剛說什麽來著,我、我兒子找上門來了?”

回想起海鷗剛才的話,舟雨頓時氣得差點跳起來,手中茶杯一扔,一陣風似地卷出了小院,怒罵聲震飛了半座山頭的鳥雀。

“我要看看是哪個狗東西敢冒充本姑娘的兒子!”

舟雨氣得頭頂冒煙,一路風馳電掣趕到問事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沒辦法,如今這人界對修為壓制得太狠,任她在仙界如何威風八面,來了人界也一視同仁全給打回人仙初境修為,一口氣跑幾十裏山路就得榨幹體內靈力,差點撐不住變回原形。

馬長老正在問事堂中來回踱步,見到她立馬迎了上來,那表情之豐富多彩,讓舟雨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外面偷偷生了個兒子。

“島主您可算來了!我們今天截到一艘赤心島的黑船,好家夥上面裝的全是被拐賣的小孩——”

眼見著馬長老擺出一副要說書的架勢,舟雨趕緊揮手打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救下一個自稱是我兒子的小孩,人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啊,對了,為什麽你這麽肯定就是我兒子啊?跟我長得很像嗎?”

馬長老帶著舟雨往後院去,邊走邊道:“這孩子手中有您的信物啊,屬下可不會認錯,您待會兒自己看吧。”

兩人一路來到後院客房,馬長老上前打開門,舟雨跟著進去,見到了她傳說中的兒子。

那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一只,剛到桌子那麽高,怯生生縮在墻角,烏溜溜的一雙眼睛裏滿是驚懼,身上的衣服倒是幹幹凈凈,想來是馬長老安排人替他梳洗過了。

舟雨將這小孩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沒有發現半點跟自己像的地方,更加確定這是個小騙子了,但小孩實在可憐,她心裏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於是彎腰看著小孩的眼睛,柔聲道:“小家夥,你跟我說說,你娘親是誰呢?你有她的信物對嗎?能給我看看嗎?”

眼前這個姐姐漂亮得不似凡人,小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才抿了抿唇小聲道:“我娘親是狐仙娘娘,我有她的小像。”

他從袖中掏出一團白色的東西,小心翼翼遞給舟雨。

這是一只憨態可掬的毛絨小狐貍,舟雨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用自己的毛親手做的。

從小孩手中接過毛絨狐貍,舟雨一時沒有出聲,倒是旁邊馬長老接話道:“看吧,這就是您的毛捏成的狐貍啊,屬下鼻子可靈著呢,一下就認出了上面有您的氣息。咳,那個,島主啊,這孩子,莫非真是……”

舟雨失笑:“的確是我送出去的毛狐貍,但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兒子啊。唔,小孩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啦,家在哪兒?”

小孩老老實實答道:“我叫歲始,今年五歲,家在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含笑白了馬長老一眼:“看吧,他五歲,五年前我陪悅星去仙界窮桑山找碧血藤,整整折騰了兩年才出來,哪來的時間生這麽大個兒子?”

馬長老老臉微紅,訕笑道:“哈哈,誤會,是誤會啊……”

舟雨將毛絨狐貍還給歲始,摸摸他的腦袋,輕聲問道:“小歲始,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呢?記得具體位置嗎?姐姐送你回去。”

歲始有問必答:“我家有阿爹,阿婆,阿黃,家在魔王山下的魔王村。”

“魔王山?這是什麽山?馬長老你聽說過嗎?”

馬長老搖頭:“那夥人販子還押在牢裏,屬下這就去問問。”

馬長老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回來了,但臉色卻不太好看,見舟雨正帶著歲始在院子裏爬樹捉蟬,無奈地咳了兩聲沒說話。

舟雨見他這模樣,猜到或許是有不方便讓歲始聽的壞消息,為了哄小孩,她特地飛到最高的那節樹枝上,抓了只超大號的蟬送給眼巴巴望著的歲始,將人騙回房去跟蟬玩後,兩人這才走出院子,小聲說起打聽來的消息。

“唉,這孩子實在可憐,從小沒娘,爹又濫賭,欠下一屁股債還不上,就將他給賣了,他還有個阿婆,倒是疼他,聽說他被那混帳爹賣了,硬是跛著腳追了十來裏地,也不知道如今怎樣了。”

馬長老一臉唏噓,舟雨也跟著嘆氣。

“要不咱們就把這孩子留下吧,既然他拿著您親手捏的毛狐貍,那跟我們浮玉島也算有緣,不缺他這一口飯吃,將來長大了在島上找個差事,無論如何也比回去讓那混帳爹再賣一回要強。”

舟雨略想了想,點頭應下此事,對馬長老道:“他爹確實混賬,但他阿婆是個好的,想必也很惦念他,我帶他回去見見阿婆,既然他是我們浮玉島的人了,照拂親屬也是應當的,正好我也該出去走走了,省的你天天派那吵人的鳥來煩我。”

馬長老哈哈笑著,將打聽來的歲始家所在位置告訴舟雨:“說是在松原城以東三百裏一處山下的村子裏。”

次日一早,舟雨帶著小歲始,一大一小在馬長老的絮叨中啟程,前往小孩口中的魔王山魔王村。

舟雨是個愛吃愛玩的性子,帶著貨真價實的小孩,兩人更是一路玩得飛起,上山下河,城裏鄉間,但凡聽說哪兒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拐過去,十來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兩個月才到,原本瘦小幹巴的孩子已經被養得白嫩圓潤,亮閃閃的眼睛倒是終於有兩分像舟雨了。

此時一大一小兩人滿臉惆悵地坐在路邊樹枝上,手裏各拿兩串糖葫蘆,一邊啃一邊互相埋怨。

“歲始啊,你不聰明,自己回家的路都不記得,還把村名字都搞錯,唉。”

“呃,舟雨姐姐也不聰明,這麽熱的天,糖葫蘆一會兒就化了,你買這麽多怎麽吃得完。”

兩人已經在松原城東三百裏左右打聽了一天,根本沒打聽到什麽魔王山魔王村,要不是有人販子的證詞,舟雨都要懷疑這小孩在胡說八道了。

眼看著太陽已經快落山,舟雨三兩下吃完手中糖葫蘆,一把拎起歲始,隨便尋了個方向飛去。

歲始跟她同行兩個月,已經習慣了時不時飛一段的趕路方式,泰然自若地繼續啃糖葫蘆,一雙眼睛也不閑著,東轉西轉,試圖從長得差不多的樹和田地中找出熟悉的影子。

“唔唔,那裏那裏,舟雨姐姐,那棵紮了紅布的樹,是我們村的!”

順著t歲始手指的方向,舟雨果然看到一顆被紮滿了紅色布條的大榆樹,她頓時樂了,揉了一把小歲始毛絨絨的腦袋誇道:“真是好眼力啊!這回可別再認錯了!”

“不會錯的,只有我們村才會給老榆樹紮紅頭繩!”

這個說法倒是有趣,舟雨笑笑,加快速度飛向那棵紅紅綠綠的大榆樹,帶著歲始落到樹下。

“你確定是這裏嗎?”

歲始東瞧瞧西看看,最後肯定道:“對,沒錯!舟雨姐姐快來,我帶你去見阿婆!”

舟雨被他拉著一路往村裏去,不知為何,這地方讓她莫名有些熟悉,想到歲始手中的毛狐貍,她開始努力回想自己什麽時候來過這裏,又是什麽時候送出的那只狐貍。

但她這些年去過太多地方,遇到過許多可愛的小孩,送出去的毛狐貍早已數不清了,一時也想不起來其中是否有這個平平無奇的小村子。

“阿婆,阿婆!我回來啦!”

舟雨的思緒被歲始興奮的大叫聲打斷,她笑著搖搖頭,跟他一起推門走進一處破敗的小院子。

院裏沒人,墻角的雜草已經長到小腿高,門把手上結了一層灰,窗框中還纏著蛛網,如此情狀,舟雨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正想拉住歲始,這小孩卻已經一頭沖進了房中。

舟雨輕輕嘆息一聲,看著歲始將每間屋子都找了一遍,最後焉頭耷腦回到舟雨身邊,扁著嘴道:“阿婆不在家。”

舟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摸摸他的頭。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你們找誰?”

舟雨回頭,看到一個約莫七八十歲的白發老翁佝僂著背站在院門口,歲始高聲喚道:“張阿公,你知道我阿婆去哪兒了嗎?”

老翁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是哪家孩子?我怎麽沒見過……”

“我是歲始啊,就是這家的。”

老翁瞇著眼將歲始打量了好久,又擡頭看舟雨,舟雨對老翁點點頭,替歲始解釋:“這孩子大概三個月前被他爹賣給了人販子,我家人救下了他,這次帶他回來找他阿婆,老翁可知道這家主人是什麽情況?”

老翁似乎終於想起歲始這個人,恍然道:“原來是趙家那孩子啊……唉,趙盛這個混賬賣了兒子就帶著錢跑了,趙家嫂子沒追上孩子還摔了一跤,撐了兩天人就沒了,沒想到這孩子倒是個有福氣的,遇上了好人家,既然回來了,就去給他阿婆磕個頭燒點紙吧,她就埋在東邊山上,唉……”

突聞噩耗,舟雨心裏發堵,歲始的小腦瓜子卻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拉著舟雨的衣角,期期艾艾地問張翁:“張阿公,為什麽要燒紙磕頭?我阿婆在山上做什麽?”

張翁默了默,再次嘆息:“你阿婆沒了,死了,你去她墳前給她磕個頭燒點紙,這是你的孝心,她看到你回來會高興的。”

歲始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似乎終於明白他再也見不到阿婆了。

舟雨謝過張翁,從歲始家找出一疊黃表紙,帶著他上山,找到了趙阿婆的墳墓。

歲始懵懵懂懂,按照舟雨的吩咐磕了三個頭,兩人一起燒紙給趙阿婆,小孩那有些遲鈍的神經終於懂得什麽是死亡,一邊燒紙一邊抹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舟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守在一旁,等他哭累了睡著了,再趁著夜色帶他回了趙家小院,隨便尋了間屋子將人安置下來,她自己則變成狐貍趴到墻頭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圓,跟離別的氛圍一點也不搭,舟雨心情低落,看了一會兒便沒將自己團起來閉目養神,下意識摸出經常戴的那支紅豆簪,她用下巴蹭了蹭,抱著它一起入夢。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勤快的鳥兒已經嘰嘰喳喳個沒完,舟雨被吵醒,伸了個懶腰跳下墻頭,抖抖毛變回人形,順手將發簪插在發髻上。

屋裏的歲始還睡得很沈,臉頰上糊滿了淚痕,舟雨沒吵醒他,在小院中布了個簡單的防護陣,自己出門溜達去了。

走著走著就又走到村口的老榆樹下,此時太陽已經露了頭,有不少村民聚集在榆樹下吃早飯閑磕牙,見到從晨光中走來的舟雨,無論男女老少,一個個全都看直了眼。

舟雨倒是自來熟得很,揮揮手同大家打招呼:“早啊各位!我昨天晚上帶趙家的小歲始回來找他阿婆,沒想到老人家已經離世了,唉,這孩子實在可憐,攤上這麽個混賬爹,他娘要是知道的話,該多難過啊。”

提到村裏有名的混賬玩意兒,大家夥兒頓時都有話說了。

“沒錯,趙盛那孫子真不是個人!”

“唉,歲始他娘要是活著,恐怕也早就被他賣了。”

“對啊,走得早也算是逃過一劫了。”

有人搭話,舟雨順勢便聊了起來,繼續問歲始母親的事:“歲始他娘是何時過世的呢?之前我遇上這孩子,他竟說他娘是狐仙娘娘。”

舟雨起了個頭,大家便七嘴八舌將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他剛生下來兩個月就沒了娘。”

“他說自己娘是狐仙娘娘也沒錯,咱們村有狐仙廟,供奉的就是狐仙娘娘,村裏多病多災的小孩都認狐仙娘娘作幹娘,保平安啊!”

“歲始這孩子從小沒娘,又病歪歪的,沒少被欺負,他阿婆就哄他說狐仙娘娘是他親娘。”

“說起來他家跟狐仙娘娘確實有幾分淵源。”

“對對對,趙嬸子年輕時經常說,她娘當年是被狐仙娘娘救過命的。”

“我也聽她說過,有鼻子有眼的,還說狐仙娘娘給了信物呢。”

“什麽信物?我怎麽沒聽說過。”

“那我可就沒見過了,她寶貝得很。”

聽到這裏,舟雨心中一動,趕緊問道:“趙嬸子的娘又是誰?也是這個村裏的人嗎?”

熱情的村民有問必答:“是李阿婆,也是咱們村的!李阿婆都過世十來年了吧。”

村民們紛紛附和,肯定了這個答案,但舟雨努力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遍,卻沒找到曾經送過一只毛狐貍給李姓女子的事,她暫時放棄這個問題,轉而問起狐仙的事。

“你們村為何供奉狐仙娘娘呢?”

她語氣誠懇眼神真摯,村民們也不覺此話冒犯,但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具體緣由來,無非是狐仙娘娘慈悲、神通厲害之類的話,倒是昨天遇到的張翁忽然道:“狐仙娘娘確實救過我們全村人的命,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那時候還沒出生呢。”

舟雨連忙追問:“張阿公,您知道這事?能講講嗎?”

張翁咳了兩聲才緩緩道:“我也是聽我爹娘那一輩講的,我們村從前被一個假道士給騙了,說家裏老人不能留過六十歲,否則會變成吃小孩的妖怪,以前村裏但凡滿六十的老人,要麽自己去東山水潭投水,要麽被家裏人推下去,那水潭底下骨頭都堆成了山。後來是狐仙娘娘殺了那假道士,又替咱們村裏人解了毒,狐仙娘娘大義,對我們奉上的財寶分文不取,只收了幾只雞便化雲而去,為了記住狐仙娘娘的大恩大德,村裏修了狐仙廟,將東山和村子都改名叫‘莫忘’,世世代代供奉她老人家,村裏小孩也認她作幹娘,保平安。”

聽完這段故事,村民們開始嘰嘰喳喳討論東山那片已經幹涸的水潭,舟雨卻聽不進去了。

這個故事實在太熟悉,在張翁說到“假道士”的時候,她幾乎下意識在心裏反駁:是邪修,是玩鬼的邪修啊;說到“奉上財寶”的時候,她又條件反射般想要否認,酸澀的情緒堵在她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渾渾噩噩告別熱情的村民們,舟雨順著土路來到張翁口中的狐仙廟。

這座小廟只有一間低矮的屋子,粉墻青瓦,收拾得極為整潔,甚至許多村民的房子都比不了,小廟正中的神龕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尊身披紅鬥篷的泥塑狐貍,幾乎跟歲始手中那只毛狐貍一模一樣。

小廟門口有一方小小的石碑,碑文講述了狐仙娘娘拯救村民的事跡,跟張翁所說一般無二。

碑文落款處寫著,莫忘村,啟元三千零八十八年五月初九。

莫忘村,原來是不是魔王村啊。

舟雨失笑,笑著笑著卻忽然怔怔落下淚來。

莫忘莫忘,村民們修廟刻碑改村名以提醒子孫莫要忘記的事,她卻已經忘了。

八十年前的分界之禍中,t她曾受過重傷,昏迷了一年才醒來,從那以後便記不清離開太華山後一年多發生的事了,但奇怪的是,身邊的朋友好像都是在那一年裏認識的,每個人她都很親切熟悉,但具體發生過什麽,卻總像是隔著一層紗,看不清又摸不到。

跟程澤、錦年、小老虎他們一起參加祭神節,浮玉島結識青蛟大王,和奚懷淵、蘭娘一起去魔界,青丘妖冢中遇到父親,縹緲山上見到清微前輩,親手殺了太華山三位長老,每件事她都知道,也從朋友們口中聽過來龍去脈,但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南悅星說她這是靈府受傷的後遺癥,這些年替她尋了不少靈丹妙藥,但收效甚微,她不想讓朋友們擔心,漸漸不再提及那一年裏發生的事,她努力向前看,去品嘗美食結交朋友,去各種稀奇古怪的秘境探險,認真經營浮玉島,開開心心過了八十年,卻在看到“莫忘村”三個字時差點崩潰。

獨自坐在小廟外,舟雨哭到心尖發疼,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她卻不知道是為什麽,只能痛苦地蜷縮起來,下意識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簪,像每次難過時那樣,將它貼在臉頰上,溫潤中帶著點微涼的觸感才能給她一點安慰。

人界對修為限制得太狠,她哭了一會兒就開始腦袋發蒙,不知不覺中竟靠著石碑睡著了。

手中的發簪一直緊緊握著,但她卻沒看到簪身上有暗光一閃而過,一縷極其微弱的氣息費力地在她指間繞了繞,最終又歸於平靜。

陽光開始變得熾熱起來,烤得石碑微微發燙,舟雨終於緩過氣來,站起身深呼吸幾次,調整好了狀態,順手將發簪插回發髻,慢悠悠回趙家帶上歲始,兩人不再停留,直接回了浮玉島。

回去之後舟雨將歲始扔給了馬長老,自己窩進南山小院中閉門不出。

這次的莫忘村之行讓她心情抑郁,暫時哪兒都不想去,天天關在房裏,總是不自覺地將紅豆發簪捏在手中把玩。

她不記得這支發簪的來歷,身邊的朋友也沒人知道,但莫名地就是特別喜歡它,戴了八十年也不膩,最近更是覺得這東西大有來歷。

原因嘛,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甚至說出來可能有點驚悚,她覺得這發簪是活的。

這念頭是回浮玉島後忽然冒出來的,毫無根據,但她就是深信不疑。

不過她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說辭:這發簪或許要誕生器靈了。

這話說出去恐怕惹人笑話,能誕生器靈的唯有神器,而她這支發簪,別說神器了,連法寶都不是,雖然用料不錯,長得好看,但除了戴在頭上,真的沒有其他任何用處。

舟雨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所以更加不想出門。

為了驗證自己到底瘋沒瘋,她決定幫這只器靈催生一下。

她從儲物袋中倒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挨個打開。

“哎呀快看看這是什麽,定風珠——”

“哇居然有這麽大的龍血芝——”

“嘭!鬼蛛草——”

晏曦的聲音此起彼伏,但每次只聽完盒子裏是什麽東西就被舟雨無情關上,當然,以前的她不會這樣,每次拆禮物都一遍一遍地聽,稀裏嘩啦地哭,哭了幾十年,她如今已經能微笑著拆每一份禮物了,找東西的時候甚至能無情打斷啰嗦的老爹,就像每個長大了就漏風的小棉襖一樣。

打斷晏曦五十來次後,舟雨終於找到了她需要的東西,地髓靈泉之眼。

這是一種長在靈泉中的鵝卵石,功效比直接用泉水泡澡差一點,但勝在攜帶方便,往水盆裏一丟就能生成一盆弱化版的地髓靈泉,這東西更像是晏曦抓耳撓腮想不出送什麽禮物時塞進來的,畢竟當初他可是準備了一大池子地髓靈泉給舟雨泡著。

舟雨找了只大碗,將地髓靈泉之眼和紅豆發簪一起泡了進去,從此天天不眨眼地守著它。

這一守就是三個月,期間馬長老擔心她在屋裏發黴,好幾次派海鷗來叫人,都被她無情趕走。

三個月了,舟雨眼睛熬得通紅,發簪卻沒有任何變化,幻想中的器靈似乎難產了。

她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天天抱著大碗吸收日月精華,嘴裏嘰嘰咕咕不知道念叨些什麽,若是被南悅星看到,定然要開幾劑猛藥好好治治她的腦袋。

這天晚上月色極好,舟雨一看就覺得是個吉利的日子,果斷抱著大碗跳上屋頂,陪著寶貝發簪一起曬月亮。

她許久不曾好好休息,曬著曬著就將腦袋埋進碗裏睡著了。

清淺的呼吸噴在水面,激起一層層細細的漣漪,月光溫柔灑下,將雪白的狐貍和她的大碗一起攏入懷中。

叮的一聲輕響,被靈氣包裹的發簪似是終於積蓄夠了力氣,輕輕地震動起來,片刻後,發簪從碗中飛出,消失在月光下,與此同時,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月光緩緩勾勒出來。

夢中的舟雨恍惚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喚自己:“舟雨,怎麽在房頂睡覺呢?”

她迷迷糊糊地應道:“師兄?”

“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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