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折翼

關燈
折翼

……

蜃牢淵。

溶洞地宮。

游景瑤被這根紅綢攥著, 用剩下那只能活動的手艱難地如了廁,綢褲都沒提整齊,又被扯著步步走回了地洞中央。

她只得攥著褲頭萬分惱火地往回走, 越想越氣不過, 擡手狠狠地打了左手腕上那條紅綢一下。

扯著紅綢的赫連煬感受到了這段波動, 眉尾一挑,緊接著就聽到那邊傳來她的抱怨:

“你急什麽急呀?我褲子都沒提穩,你還怕我光著腚跑了不成?”

赫連煬端坐在地宮中央的一塊嶙峋石山上, 慢悠悠地順過這條紅綢, 回她:“我不怕你跑。”

“不怕你猴急什麽?”

“就是單純地……在玩弄你。”他似笑非笑地傳音過去,咬字陰戾,仿佛在對籠子裏精心飼養的蛐蛐說話。

游景瑤一滯, 滔天憤怒直竄心頭。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赫連煬說話時是一副什麽討打模樣, 俘虜就俘虜了,還要拿她取樂子,小犬妖愈發氣憤填膺, 拽著褲子加快腳步往裏跑。

赫連煬這個變態也不知怎麽想的,竟把茅廁建在了整座地穴的最遠處,徒步去行個方便都要走好長一段路。游景瑤好不容易走回到地宮中央,也就是方才縛住她的石床所在的地方,一擡眼, 竟看到了這樣一幕。

赫連煬彎著脊背,正在一處嵌入石壁的洞穴旁邊忙活著, 左右手扯著兩塊方角,像是在鋪床。

游景瑤屏息仔細觀察, 見那個石頭洞方方正正,估計是他自己鑿的, 長寬恰好能容納他自己的身體躺進去,看上去非常逼仄,像石壁上鑿出了一口棺材。

再細看。

她望見石洞裏鋪了一床被褥,赫連煬方才忙活,就是在整理床榻。

游景瑤忽然整個人滯住。

這是……一張床?

他竟然睡在石壁裏頭?

游景瑤一開始都沒註意到墻上竟然嵌了一方床榻,她不是沒猜測過赫連煬入夜在哪兒休息,還以為他可能住在哪條穴道深處的臥房裏,哪想到,人竟然睡在鑿出來的一個方洞裏頭。

這繩床瓦竈,甕牖繩樞的,她忽然覺得連家徒四壁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赫連煬的處境。

赫連煬慢條斯理地鋪好床,手心燃起一團靈流,將周圍濕淋淋的水汽烤幹,空氣中彌漫一股被褥強行被烘幹的棉絮味道,不算好聞。

游景瑤揮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他餘光註意到小小一只犬妖定在遠處,走近也不是,走開也不是。

赫連煬眼眸轉了轉。

蒼白雙手覆上襟口,骨節突起的長指活動起來,開始一顆一顆解裏襯的盤扣。

看清他在解扣子的游景瑤:“???”

做什麽?

睡在大廳也就算了,連更衣都要在這裏進行?!

找個沒人的角落更衣很難嗎?!

就那麽一晃神,赫連煬已經褪下了裏襯,當著游景瑤的面,一掀手,殷紅衣裳半落至腰間。

風光初洩那一瞬。

游景瑤遭雷劈了似的迅速背過身去,雙手死死捂著眼睛,倒抽一口涼氣——

好險!

娘親說,看到臟東西眼睛是要長瘡的,幸虧她方才反應夠快,什麽也沒看到!

游景瑤心疼地摸摸自己幸存的眼睛,在心裏大罵赫連煬變態,氣得幾欲跺腳,那邊似乎感受到了,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嗤笑。

“怎麽,有什麽不敢看。”黑發少年背過身,只留下半面側顏對著她,“是嫌我身上傷痕惡心?”

游景瑤背對著他,依舊死死捂著雙眼,心道。

你丫在這不分場合寬衣解帶,還好意思反問。

她咬牙回道:“男女授受不親而已。”

他嗤了一聲,自顧自地脫衣。

“分明就是不敢看。”少年簌簌地褪下外袍,“不愧是冒牌貨,月塵卿的真狐後哪會像你一樣膽小如鼠。”

游景瑤心底仿佛被什麽東西戳了下,無名之火直竄腦門,賭氣的念頭一上來,就收不住了。

什麽膽小?什麽不敢看?

不就是傷嗎,她見得還少?

游景瑤將臉上小手一摘,憤怒地扭身過去。

只是這一回頭。

她看到,背對自己的那個人滿背殷紅,整片後背血肉模糊。

游景瑤方才沒來得及看到赫連煬的身上的情狀,這下突然瞧見這麽血腥的一幕,瞳孔狠狠一縮。

那是怎麽樣的傷,連她也說不明白。

這幾乎不能算是一塊完整的後背,整個背部都是漚爛腐敗的模糊血肉,凸起的蝴蝶骨中央生了許多肉芽,肉芽上,有什麽類似斷掉的羽毛一樣的異物插在其中,一根根,一片片,密密麻麻,看得人神魂俱悚。

赫連煬分出一絲餘光觀察著游景瑤的反應,見她已經完全被嚇得成了一尊雕塑,唇邊浮現一抹預料之中的戲謔微笑。

“很惡心吧。”

他說著,伸手生生折下了背部一片剛剛長出來的嫩羽,鮮血瞬間順流而下,游景瑤又被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赫連煬將那片羽毛捏在指尖,眸中閃過一絲類似厭惡的情緒,羽毛轉瞬焚成灰燼,化作點點星火,消散在半空中。

游景瑤揪緊了衣擺。

“你,是在,折自己的翅膀?”她聲如蚊蠅地問道。

赫連煬紅如瑪瑙的眸子極緩地轉向她,披上了一件拖地外袍,深敞的襟口之下,雪白鎖骨直晃人眼。

“翅膀?可笑,”他忽然笑了,“這也能喚作翅膀。”

游景瑤牙齒都在打戰,依舊忘不掉剛才他親手折了自己剛要長t出來的羽翼,又毫不留情焚成灰燼的畫面。

自折羽翼,這是件多麽血腥可怖的事。鳥族憐惜羽毛,與狐族憐惜尾巴無異,連人族都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說,可赫連煬方才折自己羽毛的動作這樣爽利,這樣熟稔,恍若半點也不憐惜自己身上長出的羽翼。

游景瑤沒忍住問出了口:“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的羽毛分明很美啊。”

赫連煬臉上笑意一僵。

黑發少年不可置信地定在原地,像被施了什麽定身術。

過去幾息,一股詭異的痛覺忽然湧上肺腑,刺得他一顆心酸酸麻麻。

……美?

方才她看見了自己最不堪的傷口,漚爛流膿,崎嶇不平,長著無數潰爛的肉芽,這可是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恨不得用刀全都剜掉的東西。

游景瑤沒有半句嫌。

望見了,也不躲。開口說的第一句,竟是讚他的羽毛很美。

這個字,怎麽好像離自己很遠似的,虛幻得不存在一樣,多少年沒有人用“美”來形容他了。

赫連煬於神魂震顫中兀自一笑。

他這活在陰暗地底的蠹蟲,還能和這個字沾上邊麽?

一個連赫連煬都覺得詭異的想法湧上了心頭——這沒見過世面的小犬妖見著這麽一片糟踐敗羽也能誇得出美,若是看見他曾經那副完整的羽翼,得被驚艷到暈過去吧。

從前,他也覺得自己的羽翼很美。每一片都紅得耀眼,綴滿細碎金沙,灌註靈力的時候還會燃起烈焰,小時候,赫連煬最喜歡撲騰著這對翅膀在父皇母後面前晃來晃去,像只驕傲的小鳥崽子。

他曾覺得擁有這樣一對屬於朱雀後嗣的羽翼是無上榮耀。

可是那一戰之後,什麽都變了。

整座朱雀山脈在戰火中焚成灰燼,父皇戰死,年僅五六歲的他被母親斬斷了雙翼,套上水靈罩,丟入深淵。

落入寒澗的前一刻,赫連煬親眼望著母親被吞噬在滔天的紫色狐火之中,他心中最後一點童真崩碎開來。

年幼的赫連煬順流而下,漂到了一處寨子裏。

此處喚作雲夢澤,是鹿族的地盤,但,很不巧,鹿族是狐族的盟友。

救起赫連煬的是位鹿族阿嬤,當阿嬤疑惑地撫摸著赫連煬背上斷翅的傷痕,神色覆雜地問這傷來由的時候,赫連煬第一次意識到,從今往後,他都得捂住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了。

他在亂葬崗找了具還沒腐化的屍體,取了那人頭上的鹿角,用術法按在自己頭上,從山寨逃了出去。

為了看上去更像雲夢澤子民,赫連煬每天都會摘掉自己剛長出來的羽毛,戴上那對死屍頭上割下的鹿角,偽裝成一個樸實的鹿妖。

每拔下一根羽毛都是在損傷身體,日覆一日,赫連煬臉色常年泛著病態的蒼白,他隱隱意識到自己已經時日無多,要報仇,須盡快提上日程。

與月塵卿正面對戰,赫連煬毫無疑問沒有半點勝出的可能,要殺月塵卿,只有一個辦法——

用陣。

靈陣師無須正面對敵,只需布下一個足夠強大的靈陣,就可以將強大的敵人困在其中,將其折磨到半死不活,再一舉擊殺。

雲夢澤盛產靈陣師,九幽大陸最有名的靈陣師,十個裏面鹿族占了四個。據說連青丘第一靈陣師月長風都曾千裏迢迢來鹿族取經,雲夢澤的陣術底蘊可見一斑。

赫連煬便有了計策,披著偽裝在鹿族疆域四處游歷,耗經數十載,終於尋到了上古誅神陣的殘卷——

此陣名喚“七殺”,創陣的人估計是下了死心,將此陣設計得天衣無縫,直至現在都沒有破陣之法。

此陣一成,江翻海倒,掀天揭地,連上古真神都在此陣之下形魂俱消,用來對付月塵卿綽綽有餘。

捉住了四兩撥千斤的杠桿,覆仇曙光近在眼前。

赫連煬靠著天生的陣法天賦硬生生將七殺陣殘卷補全,覆原了這上古兇陣。

此陣強是強,只是布陣需要時間。

赫連煬修為不高,布陣耗時更長,七殺陣需要三天才能成型,他派出蘇璇璣這個細作就是想要拖住月塵卿三天。

三天後,待七殺陣成形,整個蜃牢淵都會被陣法裹在其中。

到那時,月塵卿縱能通天入地,只要踏入此陣,就是死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