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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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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衷腸

“先狐主先狐後竟然這樣對你?”

游景瑤身上松松掛著大好幾號的玄黑蟒袍, 一對葡萄眼驚得幾乎要瞪出來。

她看原著時大概知道月塵卿的父母待他涼薄,只是沒想到竟然可以殘忍到這般地步。

金尊玉貴的青丘少主,瑤環瑜珥, 掌上天驕, 按理來說應該從小到大都是享盡榮華富貴的才是, 哪想到童年竟然如此淒風苦雨。

月塵卿從小就不得父母偏愛。

握著九尾血玉降生的青丘嫡長子,狐族至尊的寶冠自出生伊始就穩穩地頂在頭上。

只是王權向來是把雙刃劍。

在得到了繼承王位的同時,月塵卿卻失去了父母疼愛, 其他王嗣都得父皇母妃寵溺, 獨獨月塵卿沒有,只因先狐主與先狐後有意將他培養成冷漠無情的君王——既是君t王,就不能有弱點。

月塵卿是千年未有的先天變異天級火靈根, 生來即為戰場而生, 可不幸的是,這麽一位萬眾矚目的嫡少主竟然生來就有“缺陷”——月塵卿害怕鮮血。

怕得只要見到一滴殷紅就渾身發顫,嗅到一絲鐵腥就戰栗寒噤。

他不僅怕血, 連帶著也怕開鋒兵器,青丘代代相傳的擎蒼魅戟,月塵卿兩只手都拿不穩。

這無疑是絕對禁忌。

一個將來需要禦駕親征作青丘最大殺器的君王,怎能怕血?

先狐主暴怒無比,金令降下, 做出了一個游景瑤光是聽著就覺得肉顫心驚的決定——

他們竟然將才剛剛學會行走的小月塵卿狠心放逐在幻境中,這是專為他打造的牢籠, 幻境中是望不到邊的屍山血海,如同被血液充盈的水牢。

小小的月塵卿瘋了似的抓撓禁制的屏障, 血浪在身後翻湧,將他掀翻又吞沒, 任其如何嚎啕,都無法沖破那一層薄薄的結界。

先狐主與先狐後在結界外冷眼相望,看著他們的孩子在刀山火海中年覆一年地練出鎧甲,月塵卿的眼神逐漸變得愈來愈漠然,到最後,已能一人輕而易舉地頂抗滔天血浪,神色不再有絲毫波瀾。

他就這般在鮮血浸泡中長大,慢慢成了半截沒有心的枯木。

不會笑,不會哭,方才那幾滴淚已是前所未有的破戒,因而反應尤為強烈。

游景瑤聽著心裏幾乎被紮出幾個血洞來。

他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竟然還能異常堅強地沒有長歪。

原著裏對月塵卿的過往涉墨不深,只是淺淺用“美強慘”三個字一帶而過,似乎只是月塵卿的標簽,卻未曾想到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會痛,會哭,會害怕。

她覺得可悲又可笑。

“人形兵器”在外是多麽威風凜凜的稱號,誰人不崇拜,可在月塵卿心裏卻是一道血淋淋的傷疤,是潛藏心底,漚爛流膿的沈屙宿疾。

她恍然憶起,初見時,月塵卿從自己手中奪過九尾血玉,五指攥緊,用力得幾乎要滲出血來,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

他怎會喜歡那塊九尾血玉呢?

那代表著月塵卿將接過青丘的重擔,他將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柄冷冰冰的兵器。

既是兵器,就不能有嗔癡喜樂,必須斷絕父母之愛,作青丘的定海神針!

“說來也是可笑,父皇母後薨逝後,本尊曾恨透了這一切,將九尾血玉丟進了忘川,誰知……”月塵卿譏嘲地在腰間摸出那一塊熟悉的血玉,“陰差陽錯到了你手裏。”

系統即時為游景瑤提供信息,將這九尾血玉的由來說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玄界大戰之後,月塵卿拖著八條斷尾浴血歸來,在痛苦中糾結數次,最後將這塊九尾血玉丟進了忘川,誰知道這塊血玉竟跟著水流一路奔行,幾乎繞了半個九幽大陸,莫名其妙漂進了百歲山領地,最後出現在臭水溝旁的垃圾池裏。

隨後就被刨垃圾的游景瑤撿到了手裏。

裹著比自己大好幾號的月塵卿的衣服,游景瑤不禁連連感嘆造化弄人,一枚血玉能千裏迢迢漂到百歲山腳下,如此渺茫的幾率,也難怪墨瑤瑤認為自己和月塵卿是上天註定的良緣。

轉念一想,又有些難過。

她撿回這枚血玉,還帶到月塵卿面前,對那時的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回旋鏢呢?

他那樣迫切想要逃離王位,痛苦到甚至狠心將象征著青丘至尊的九尾血玉丟棄,哪知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宿命。

“唉……”游景瑤忍不住伸手拍拍月塵卿的肩膀,像好哥們互相鼓勵似的,認真篤定的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是第二次聽到游景瑤說這句話,第一次提到親生父母如何對待她,她佯裝無恙,輕飄飄一句“過去就過去了”,這次又對他這麽說。

仿佛將這幾個字當成萬能的愈創膏,逮著傷口胡亂塗抹。

月塵卿垂眸。

說得輕巧。

那些事如何才能過得去。

當血浪猙獰撲來,他最懼怕的液體從七竅湧入,被腥甜的鐵銹味嗆咳到幾乎瀕死。

當嬤嬤的長鞭將他掀翻在地,母後在高臺上冷眼相望。

當一脈相承的兄弟們承歡膝下,與父皇母妃共享天倫之樂,他獨自一人在冰冷的練武場閉關修煉。

……如此種種,如何過得去?

他低著眼,哪知游景瑤竟然彎下腰湊到他面頰下方,仰首看他,一對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晶亮透徹。

“你是九尾狐,能活一千年呢,要是老揪著前三百年的記憶不放,那你後頭七百年可怎麽過呀?”

她歪著頭,笑得臉頰鼓鼓,聲音又甜又脆。

月塵卿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將眸光挪向別處。

這只小犬妖有什麽資格來勸慰他?明明半個時辰前暈倒在儲冰室,半死不活,現在又這麽生龍活虎地要安慰人。

她笑得燦爛,雙頰上那兩道笑痕像包子尖尖旋扭出來的紋路,看上去又嬌又憨。

笑也罷了,她還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肩膀:“這些事情宮姐姐肯定也很想知道,以後有機會你一定要告訴她,知道嗎?”

游景瑤說著,臉上拼命維持著不變的微笑,實則心中想哭。

她多想告訴月塵卿,你以後的日子會很美滿,再也不用上戰場,青丘會欣欣向榮,還會與美麗的女主角相伴一生。

她還想抱抱他。

但不能。

月塵卿驟然望向她,少女的神情異常真摯,語重心長,生怕他當成耳旁風似的細細囑咐著。

告訴宮雪映?

無緣無故的跟宮雪映說這些做什麽?

他沒瘋。

“你又是什麽意……”

月塵卿喉間的“思”字還沒吐出來,游景瑤竟是雙手緊緊裹著他身上扒下來的那件黑袍,咕咚一聲就跳下了床。

“少主,我看時間也不早了,你的衣服我先穿走了,明日還你!”

游景瑤說完竟然就這麽赤腳溜了出去,跑步間蟒袍險些從一側肩膀滑落,她眼疾手快又扯了回去,瞬息就不見蹤影。

月塵卿看不見,她的眼瞼是多麽紅,差一點點就要憋不住落淚的沖動。

看著她方才睡過的枕褥,那裏陷下一個窩,月塵卿眸色深深,鬼使神差地在那雪白的方枕上戳了戳,就像在戳少女光潔圓潤的腦門。

“聽你的,”他喃喃自語,“過去了。”

……

翌日。

紫雲榭,內湖小亭。

亭內,一襲秋香人影正在埋頭吃吃吃,在她對面,銀發白衣的月塵卿看得眼皮抽動。

亭中圓桌上擺著一方燒茶的熱爐,白煙裊裊,一盤白白胖胖的瑞雪裹在游景瑤的風卷殘雲的掃蕩下很快見光。

少女拍拍肚皮,滿意瞇眼,仿佛吃甜食也吃到微醺似的。

“你……”月塵卿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緘口無言。

這就是游景瑤說要補給自己的下午茶?

她說那日儲冰室一事過後,已無有餘力親手烘焙,於是瑞雪裹後來由後廚代勞制作。原本定在晴方湖的地點也打了個折,直接就在紫雲榭內湖的湖心亭上潦草布設,美其名曰下午茶。

這也就罷了,瑞雪裹分明是他最鐘意的甜點,他一塊兒沒動,倒是游景瑤歡歡喜喜地吃了一大盤。

七個瑞雪裹,她一人吃去五個,挑的還是個頭最大的,只剩體格比較小的兩只臥在盤中,孤零零的很是可憐。

“吃呀!”游景瑤似乎意識到自己吃多了,連忙將那兩只胖乎乎的瑞雪裹推到月塵卿面前,只是目光隱約還有些護食的不舍,卻佯裝大方,“你坐這兒這麽久了,還沒吃過一枚呢!吃呀,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月塵卿:“……”

方才她一個人將碟子摟在懷裏,貓兒護食的模樣,他手都伸不過去,怎麽吃。

看著游景瑤還黏連在盤中甜點的目光,月塵卿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偏頭望向別處:

“本尊今日不想吃涼食,你用吧。”

“真的?”游景瑤眼睛都亮起兩團火,毫不客氣,瞬間就將那碟子扯回面前,雙手喜滋滋地捧起小白團子往嘴裏送。

咬下一小口,就見她雙頰就綻開幸福無比的微笑,月塵卿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她的吃相,又飛速將視線挪開。

游景瑤吃得搖頭晃腦,恍若在享用天上的美味。換做別人做出這副模樣,月塵卿定會覺得浮誇,但在她身上就莫名地自然。

月塵卿見她用得高興,不聲不響給她倒了杯熱茶:“深秋不t宜用冰食,待會喝茶暖胃。”說完就兀自打開順手帶來的奏折,在一旁靜默地審閱公文。

深秋的風蘊了涼意,裹著秋香色對襟小襖的少女旁若無人地吃吃喝喝,對面的年輕君王正垂眸翻閱文書,鴉羽落下清淺陰影。

游景瑤偷偷地看著他的容顏,捧著手中的冰涼的甜點,忽然間鼻尖泛酸。

明日,狐族秋日祭就要正式啟幕了。

她也將在系統的要求下盡最大的努力去撮合月塵卿和宮雪映,然後以配角的身份在一旁觀看他們相知,相愛,做好徹底退場的準備。

有風掠過,吹落一片暖色香葉,洋洋灑灑。

一派安好,似乎所有光色都能夠定格在這一幀,午後陽光在月塵卿側顏投下明朗碎金,像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恬靜,清俊,遙不可及。

游景瑤不動聲色地低下頭,悄悄揉去眼尾淚光,將甜點塞了滿嘴,似乎這樣就能堵住心中幾欲噴薄的思緒。

真冷啊。

裏面滿滿的冰碴,凍得她的牙齒直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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