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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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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鱗

“宮少主, 那今日便先聊到這裏,本座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辭。”月塵卿撂下一句話, 拂袖便走。

宮雪映原本還捏著一只青瓷小茶杯在啜飲, 聞言怔怔擡眸, 手中茶杯都沒放下來,月塵卿竟然已經先行告辭。

聊到這裏?

他們……剛才有聊什麽嗎?

不就是互相極為客套地寒暄了幾句,問了聲近日在青丘過得舒不舒服, 侍女有沒有什麽怠慢的地方, 吃食可還入得了口麽。

這也能叫聊?

倒像是把她叫過來審問了一通。

宮雪映t簡直摸不著頭腦,望著月塵卿轉瞬就消失在霧色之中的背影,心中無端浮現了一道想法:

難道是長公子殿下今日不得閑, 又不好怠慢了她, 所以才把月塵卿拉來墊背?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想沒錯,定是如此。

……

紫雲榭偏殿。

午後, 暮夏驕陽將滿園花草炙出了一種特別的香味。

屋內窗子都四散開著,上頭掛著鏤空的淺藍色紗簾,日光漫進來,無端添了一絲冷調,竟顯得滿堂暑氣都被驅走不少。

黃梨木的圓桌錦杌旁, 少女挽起半邊袖子,露出半截雪白透粉的藕臂, 兩根手指夾起不知是什麽藥草,一根又一根往桌心的小爐子裏丟。

游景瑤像個熬制毒藥的小巫女, 看看還不滿意,又往裏丟了幾塊冰糖, 撲通幾聲落下去,隨即合上了蓋子。

“三殿下,我喜歡喝甜的,就多放幾塊冰糖了,你不介意吧?”

分明是問句,游景瑤卻頭也不擡,眸子一刻不離地盯著爐子下方躍動的火苗說道。

月停蕭根本沒放心上,放多少冰糖這點綠豆小事也要拿出來說,原本想譏她幾句,忽然又想到,不是說煮給他喝的麽?

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放糖。

他瞪了游景瑤一眼。

算了,倒弄得他多想喝那玩意一樣,誰知道有沒有毒,待會他絕對不會碰一口。

月停蕭無聲無息翻了個淺淺白眼,抱臂道:

“游景瑤,你不要以為今日給我煮這一壺什麽下火茶,我就會當你今天偷窺我二哥二嫂的事情沒發生過。”

游景瑤心想,這人中毒不淺,竟然現在就叫上二嫂了。

她點點頭:“好。”然後依舊無所謂地盯著那黃銅小爐下的火苗,拿著把小蒲扇在旁邊輕晃。

那專註認真的神情,好像月停蕭剛才那番話不過是耳旁風。

“你……”

月停蕭又想發火,卻又怕她待會說自己上火,於是收住了怒意,轉而輕蔑地嘲諷道:

“哼,你也只能在角落裏悄悄窺視了。”

游景瑤思索了半秒,又點了點頭:“是的。”竟然看上去很讚同他所說的話似的。

月停蕭嗤之以鼻,見她這副強裝輕松的模樣,心想,明明就非常在意二哥,看她還能裝到什麽時候,於是接著煽風點火:

“你長成這副不入眼的模樣,又喜歡做些偷偷摸摸的事,各方面都比不得宮少主半點,根本上不得臺面。”

游景瑤見火候好像到了,掀起小蓋子,手指並攏將爐中香氣送到鼻尖,嗅了一下,隨即仰起頭來笑瞇瞇地說:“對對對,是是是!”

她答得更加敷衍,臉上溢滿開心完全是因為火候把握得正好,她是為這一爐成功的下火茶而欣喜萬分。

“是什麽?”

一道不屬於殿內任何人的冷肅聲音無端響起。

緊接著,門邊倚立已久的玄紅身影颯颯走進,寬袍下腿部線條修長筆直,帶著一陣冷風刮進了殿內。

額前兩綹飄逸銀發在眼前蕩開,月塵卿冷眸直射,聚焦在游景瑤臉上。

游景瑤手中的小蒲扇一下掉在了桌面上。

月塵卿?!

他怎麽回來了?

他不是應該還在晴方湖上的空蒙亭和宮姐姐對酌嗎?

來人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火紅的錦袍,紅得燒眼,迎面走來像冥火撲面而來似的,周身氣質卻冷得刺骨,形成了極強的割裂之感。

游景瑤六神無主,戰栗著往後縮了縮,彎下腰將地上掉落的小蒲扇勾到手心,心虛地握著。

火紅衣影踱進來,徑直走到游景瑤面前,一對寒徹的眸子盯在她的衣著上。

雪白的衣身,水藍的褥子,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秋香色。

她真的騙了他。

小茶案上藥香裊裊,混著一絲甜膩的氣味,現場卻寂若死灰,鴉鵲無聲,靜到可怕,只有窗外時而傳來風劃過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愈發令人毛骨俱聳。

游景瑤六神無主,含胸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孩童一般盯著面前人蔽膝上殷紅燙金的那一朵蜀葵,渾身發虛。

他現在穿的是紅衣裳,這說明,月塵卿一回寢宮就換下了她叫他穿上的月白衣服。

可想而知他現在一定無比憤怒,憤怒到一刻也不想再穿著自己親手挑選的衣裳。

月停蕭見月塵卿走來,朝他露出了明媚微笑:“二哥!”

月塵卿一直鎖在游景瑤身上的寒峭視線終於偏了偏,像是才註意到月停蕭一樣,目光這才勻了些在三弟身上。

“三弟怎麽今日有空,來我府上和游姑娘對酌?”

他問得輕淡,似乎真的在好奇弟弟為何會突然登門找他府上的恩客對飲。

月停蕭看不出兄長話中另有別意,而是得意地瞥了旁邊的游景瑤一眼,話中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

他道:“二哥,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在哪裏遇見了游姑娘。”

月塵卿眼底含著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望向游景瑤,雙唇微啟:“在哪裏?”

“就在半個時辰前,我恰巧經過晴方湖,見游姑娘竟然躲在假山後面,偷偷窺伺著二哥和宮少主在湖心交談。”月塵卿語調略顯浮誇,尾音拉的變形,添油加醋地說。

游景瑤脖子縮得更厲害了。

“是嗎?”

“是啊!我就見游姑娘一副沒安好心的模樣,就將她帶回來了。”月停蕭眉眼彎彎,雙眸清亮地望向兄長,神似一只等待主人摸摸腦袋的小狗。

游景瑤都看呆了,這黑蓮花到兄長面前就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剛才還滿臉陰沈乖戾,現在竟笑得這麽燦爛。

兄控真可怕。

月塵卿斜眼,視線重新落在游景瑤身上。

游景瑤百口莫辯,幾乎要把腦袋都埋進襟口裏,她下巴尖尖,平日粉嫩的桃腮今日看上去格外蒼白。

她又不想當著月停蕭的面和月塵卿對質,一時間竟是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這麽靜靜地坐在那裏。

她默然不語的模樣,和第一次月元霜辱罵她的時候別無二致。

就好像什麽都不重要,一切都沒必要解釋。

月塵卿看著她抿成直線的唇,連半句道歉都無,眸中暗湧的陰雲愈來愈濃郁。

一旁的月停蕭一直察言觀色,見兄長似乎生氣了,以為是游景瑤偷窺一事讓兄長好感跌落,心底更為得意,繼續氣得志滿地補充道:

“這游姑娘也真是搞不清自己的地位,連偷窺這種小偷小摸之事都做得出來,想來應當是知道自己各方面都配不上宮少主,只敢偷偷躲在暗處窺伺,兄長,你說是不是?”

月停蕭說完話,惡劣地睨了游景瑤一眼,點墨似的雙眸轉而鎖在兄長身上,期待得到兄長的認可。

他早就知道這個游景瑤不過是救了二哥的恩人,二哥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如今以養傷為借口賴在紫雲榭不走,還敢以側妃名分作要挾,二哥肯定煩透了她。

阿兄平日雖然冷漠,卻是黑白分明,對待恩人定是十分好,這個游景瑤一定是利用二哥的善心才敢如此囂張。

他今天就要替二哥出了這口惡氣!

誰知兩息後,月塵卿忽然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來:

“停蕭,你未免也太僭越了。”

游景瑤倏然擡起頭。

月停蕭如遭雷劈,驚愕萬分,眼中驚喜剎那凝住,隨即像碎鏡一樣寸寸崩裂開來。

“……二哥?”他詫異之至地張了張嘴,滿眼寫著不可置信。

阿兄,說他,僭越?

月塵卿水一樣淡的琉璃瞳看著他,“這是我殿內的人。”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卻如同一道鋒利劍光刺破天幕。

話外之意甚至不需細品,都已經足夠明顯,月塵卿這是說游景瑤是紫雲榭殿內的人,還輪不到他置喙。

這是第一次,二哥這樣明晃晃地駁回了他的話。

二哥竟然在護短,護著這個討厭至極的游景瑤?!

平日裏,阿兄雖然並不多言,但月停蕭說話的時候,月塵卿也會點點頭,就算有些不認同的地方也多半不會開口,靜靜等他說完。

可是今日,不一樣。

他第一次從兄長臉上,望見了觸碰逆鱗的凜意。

“阿兄,我……”月停蕭手足無措,“停蕭不是故意的……”

月塵卿往門外看了眼,那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送客之意。

月停蕭呼吸起伏,寶藍袖袍下手指掐得青白,盡力掩住了面上的尷尬,僵硬擠出一絲微笑:“阿兄t,既然天色也不早了,那停蕭就先告辭了。”

隨即他微微戰栗地站起身,深一腳淺一腳邁步而出,轉瞬消失在門外。

游景瑤還惝恍迷離地仰著頭。

剛才月塵卿竟然護著她。

這也太出乎意料了。

想來如此情況竟然已經是第二次了,月塵卿在月元霜和月停蕭面前,都這樣袒護著她。

還是在他得知自己受騙了的情況下。

原本以為月塵卿要狠狠懲罰她,要打要罵也做好準備了,如今他竟這麽護著自己,游景瑤心底忍不住升起愧意來,像木偶人一樣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那襲奪目到刺眼的火紅錦袍卻幾步就邁到了她面前,俯身掐住了她軟嫩的下巴,毫不溫柔地勾擡而起:

“游景瑤。”

他瞇眼盯住她,幾乎將她的唇送到面前。

“耍本尊,好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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