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之地（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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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明之地（十八）
大家還沒來得及詳談, 孫胖子就快步走到客廳喊大家吃飯，生怕代雅先他一步跑出來聽見什麽不該聽的。
現在對代雅來說無疑是人類生物鐘的後半夜，虧得她強撐著做了好幾道熱菜, 開飯時因為實在沒胃口，被陸清清請回家裏睡覺, 答應下次團隊行動時喊她。
把代雅支走, 大家聊天自在了許多, 陸清清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唯，夾了筷子香菜炒牛肉, 主動挑起話題：“經理如果曾經是玩家的話, 可能經歷跟我們差不多, 所以被丟進無明之地禁錮起來。”
夏予喝了口水，“感覺這裏就像一座監獄，關押犯錯的員工和玩家。”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陸清清壓低聲音補充道，“但那些像代雅一樣的黑霧人怎麽解釋？一座監獄不需要覆制粘貼這麽多現世的生人來維持運轉，真不賴和經理看似是被關監獄, 但同時也在管理這些黑霧人。”
魏津咽下一大口飯才說：“還有魏沿，我確定那個黑霧人就是魏沿。”
曾雨辰若有所思, “看看吧, 魏沿如果不主動來找我們，我們也沒必要再去找他，萬一跟夏爺爺一樣是真挺好做的扣兒，會加快我們黑霧化的速度。”
“好。”魏津滿口答應, “要不是他在物業外面探頭探腦, 鬼鬼祟祟的, 我也不會追出去。”
“目前經理仍然是個突破口。”陸清清用胳膊肘撞了下唯的小臂，“經理如果曾經是玩家的話, 知道的肯定比真不賴多，你知道那個經理想要的答案嗎，為什麽你不會出現黑霧化？”
唯抿著唇，回答：“不清楚。”
陸清清不疑有他，繼續分析：“經理一口咬定唯不是現世的人，又說唯如果來自彼世也絕不會這麽穩定，他還提到一個詞——衍生體，應該就是那些在現世可以找到原型的黑霧人的代稱。”
楊萬雪默不作聲地吃完碗裏的飯，淡淡發問：“再去探探他？”
陸清清：“經理有點城府，還想空手套白狼，從我們這兒白嫖答t案，要是拿不出能與之交換，對等的東西，估計他也不會告訴我們想知道的。”
楊萬雪點點頭，“你覺得把我們進入這裏的原因告訴他，算是對等的東西嗎？”
“倒是個辦法。”陸清清眼睛一亮，征求當事人的同意，“唯，你覺得呢？”
唯放下碗筷，語聲溫和：“你決定就好，我的身份對我自己來說也不是什麽需要隱藏掩蓋的。”
陸清清當即拍板，“那就這個了，晚上找他去！”
距離天黑還有不少時間，88號熊孩子的事平息後，外面艷陽高照空無一人，大家收拾好碗筷，魏津提議開車去城市邊緣看看，探探這塊無明之地究竟有多大。
孫胖子肚臍上的黑霧歷經短短半天已經擴散到小片肚皮，他坐在餐桌邊用衣擺擦拭著鏡片，垂著頭致使好幾層下巴和脖子連在一起，看起來無精打采，“我就不去了，我在副本裏也只會跟NPC打打交道，等晚上我去和其他業主聊聊，看能不能問出點東西。”
“也行。”魏津扭頭去換車鑰匙，“那我開個轎車就夠了，還不顯眼。”
魏津帶著楊萬雪、夏予和曾雨辰一起出門，孫胖子回到房間休息，等待夜幕降臨，餐廳裏只剩下陸清清和唯並排坐在桌邊，久久無言。
“清清。”唯開口打破了沈默，“你離開無明之地也是回到現世與彼世的重合地帶，和現在有區別嗎？”
陸清清怔楞片刻，“肯定是有區別的。”
唯問：“什麽區別？”
陸清清回答：“我不知道衍生體是什麽，他們或許也是一種活物，但終究非我族類，我是有血有肉，獨一無無二的人。現在最壞的結果就是我變成黑霧人永遠留在這裏，但我的思維，我的心永遠是人類，我無法像黑霧人一樣渾渾噩噩，安然地在這裏生活。無明之地看似是座井然有序的城市，實則就是潭死水，讓一個長生不死的人類永生永世泡在一潭死水裏，真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刑罰。”
唯張張嘴，半晌吐出一句：“可那個經理看起來也挺正常的。”
“正常嗎？”陸清清反問，“他要是接受了現在的生活，怎麽會特意來追問你身具穩定性的原因，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唯想不明白，只能不停提問：“難道你回到的現世就不是牢籠了嗎？這裏沒有黑霧，有陽光和雨水，可以出門，不用下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副本，不用擔心衰老和疾病，這不是人類夢寐以求的事嗎？”
陸清清被他質樸的疑惑砸得有些頭暈，耐著性子梳理思緒，慢條斯理地反駁：“你在賽博朋克裏當你的全知者不好嗎？不也是永生不滅，還能操控絕大多數的人類，控制著世界的發展方向，為什麽要跟我出來呢？”
這回輪到唯哽住，他微微垂下頭看著自己骨肉勻稱，有血肉與溫度的手指，說不出話來。
陸清清推動椅子緩緩站起身，摸了摸他發質偏細軟的頭頂，黑霧浮動的指尖與唯黑色的頭發幾乎融為一體，“人類的生命力很頑強，但也沒那麽頑強。”
唯像是被撫摸柔軟肚皮的貓咪，眉眼間的困惑與沈重如冰山消融，貪婪地享受著這片刻安寧，沒有提出新的疑問。
陸清清主動解釋：“人類為了活命可以無限降低生活水平，為錢奔波賣命，啃樹皮吃草根也要活著，但前提是他們心中有希望。”
“希望？”唯喃喃重覆著。
陸清清點點頭，“對，雖然我所在的現世與彼世重合，我被困在小小的房間裏，還要為了賺積分，還房貸賭上性命，但我心裏有希望，我堅信這場游戲總會有結束的那天，我能選擇推開房門走出去和朋友吃喝玩樂，或者窩在家打游戲追番。要是確定我一輩子都要過現在這種日子，我立刻自殺。”
她說完忽然從唯頭上收回了手，眼睛驀地瞪圓，像是想到什麽不得了的事。
唯看她楞住，茫然地站起身，關切詢問：“怎麽了清清？”
“自殺……”陸清清聲音有些發顫，無意義地向唯求證，“我會死嗎？我在無明之地會死嗎？”
唯擰起眉頭，“經理不是說無明之地沒有死亡嗎？”
陸清清連連搖頭，“那是黑霧人，那些衍生體，他們不會死亡，三十樓跳下來都不會死，但我還不是黑霧人啊！”
她扭頭就跑進廚房，唯趕緊跟上去，看見她從刀架上取下一把尖刀，嚇得他伸手就要奪走，“清清你幹嘛？！”
陸清清退後幾步沒能讓唯得逞，看唯神色緊張，握著尖刀笑起來，“你想什麽呢？我還沒活過呢。”
唯松了口氣，“你要做什麽？”
“試試看。”陸清清咬咬牙，控制著力道用尖刀劃過被黑霧占據的指腹，當即疼得“嘶”了一聲。
痛感極為真實，但指腹處的黑霧只是讓刀尖短暫分開一道，而後迅速被周遭黑霧填平，連疤都沒留下。
陸清清擼起袖子，又對著白皙的手掌輕輕紮下一刀，針尖大小的傷口慢慢湧出鮮紅的血液，開出朵血花。
“你看！”陸清清將尖刀撇在案板上，顧不上疼痛，將手掌送到唯的眼前，“我沒有被黑霧化的部分和實體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唯問：“這說明什麽？”
陸清清認真地說：“我會死。”
唯：“……別吧。”
由於沒想明白後續問題，陸清清對於這一發現的驚喜很快消退，兩人坐在客廳無所事事，開始翻看在魏津偌的大家裏少得可憐的幾本閑書，挨到傍晚也不見魏津他們回來，陸清清給夏予發去消息。
【青青草原陸羊羊：你們那邊怎麽樣了？】
【夏冰雹：我們開到城市最北邊，都是黑霧，雪姐不讓魏津開過去，現在我們正沿著黑霧邊緣開。】
【青青草原陸羊羊：這裏要是一比一覆制的江城，你們繞城一圈油夠用嗎？】
【夏冰雹：放心啦，我們剛打劫了一家加油站！】
【青青草原陸羊羊：……】
【夏冰雹：就打劫了點汽油。】
陸清清收起手機，那幾個人湊在一起，與其擔心夏予的安危，她還不如擔心飛來橫禍的無辜黑霧人。
又過了會兒，天色漸漸黯淡，小區裏的路燈準時亮起，整座城市開始蘇醒，陸清清上樓跟孫胖子打了聲招呼，和唯動身前往物業。
他倆到物業時，幾個維修工人正叮叮當當地收拾一樓狼藉，去過魏津家抓老鼠的那幾人也在，問起粘鼠板有沒有抓到老鼠，陸清清敷衍地回答還沒有收獲。
她拉著唯想直接上樓找經理，被正指揮人員重新布場的真不賴叫住，真不賴從遠處角落跑過來，緊趕慢趕總算把兩人攔在樓梯口，沒好氣地問：“你們又來幹嘛？”
陸清清同樣不大客氣地回道：“來找經理談事，你忙你的去。”
真不賴鼻子都氣歪了，“經理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嗎？”
陸清清抱著手臂冷笑一聲，“我是代理業主，物業不就是給我服務的嗎？註意你跟我說話的態度，賴助理。”
“造孽！”真不賴直跺腳，“怎麽到哪兒都躲不開你！求你別給我添堵了，你總想找經理幹嘛？”
陸清清揚起小臉，“是他求著見我，我賞臉才過來的，你要是攔著就算了，他問起我就說你把我趕走了。”
真不賴一朝被蛇咬，從陸清清嘴裏吐出的標點符號都不肯信，只好說：“你等著，我先請示一下，經理同意見你再說。”
“那你去吧，就說我帶著他想要的答案來了。”陸清清信心滿滿地站在樓梯下，也沒有要強闖的意思。
真不賴半信半疑，膽戰心驚地上樓，過了一會兒臊眉耷眼地下來，不甘心地說：“請兩位上去吧。”
“下不為例了，小賴。”陸清清冷哼出聲，大搖大擺地走上二樓，連餘光都沒再施舍給真不賴一點。
那間兩人白天去過的辦公室門敞開著，經理坐在沙發上等候，看到他倆進來也沒有起身相迎，不冷不熱地說：“麻煩把門關上。”
陸清清依言關上門，再次與經理相對而坐，為掌握話題走向，開門見山地說：“你以前是玩家吧？”
經理臉上沒有表露出過多驚訝，也沒有矢口否認，“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也不怎麽重要。”陸清清誠實地說，“像你一樣，只是好奇。你既然是玩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當上物業經理？”
經理原本舒展開雙臂搭在沙發靠背上，聽後坐直t了身體，上半身前傾，直視著陸清清，“這是你告訴我答案的條件？”
陸清清假模假樣地笑彎了眼睛，“大家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著，沒必要上升到冷冰冰的交易，就當是朋友閑聊不好嗎？”
“樂意之至。”經理轉了轉寬得誇張的肩膀，以放松的姿勢重新陷回沙發裏，“我以前確實是玩家，沒有接受真挺好的招攬，就被丟進這裏了。”
“真挺好也招攬過你？”陸清清故意透露出信息，引著經理追問。
經理果不其然上鉤，“你也被招攬過？”
“對。”陸清清說，“調查組的人想讓我到真挺好就職，我拒絕了。”
經理狹長的眼中血色閃動，透著幾分狡黠，“調查組不會輕易開這個口，你是做了什麽驚天壯舉？”
“談不上。”陸清清謙虛地擺擺手，“你呢？真挺好肯定也不會平白無故地招攬你，你以前怎麽說也得是個大佬吧？”
經理嗤笑一聲，“也談不上，我和你們的情況差不多，是和一批人同時被送進來的。”
“那其他人呢？”陸清清問。
經理微微搖頭，“不見了。”
“他們離開了？”陸清清有些詫異。
經理目光越過陸清清，投在她身後的白墻上，又像是透過白墻在看更遠的地方，“我不知道。”
陸清清：“那你又是怎麽當上經理的？”
“很簡單。”經理說，“從基層做起，走正常的入職流程。只是這裏的崗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很少變動，上任經理好像是被調走了。”
陸清清想了想，“看賴助理那麽怕你，我還以為經理這個職位有什麽過人之處。”
“賴助理啊。”經理拿出那盒真挺好商場特有的香煙，抽出一根煙卻又放回去，“他剛來，還不適應這裏的生活，可能以為這裏和真挺好一樣，職位高低代表著生殺予奪的權利大小，等他呆得久了就知道，在這裏上班還是要飯，住別墅還是睡大街都沒有區別。”
陸清清剛想開口繼續引導話題走向，被經理打斷：“說說你們吧，還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估計跟你情況差不多。”陸清清斟酌片刻，挑揀出點信息，“我們拿走了對於真挺好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拒不歸還，再加上我拒絕到真挺好入職，就被扔進來了。”
“有意思。”經理果真被挑起點興趣，“你們拿走了什麽東西？”
“是個測試副本的BOSS。”陸清清觀察著經理的神色，擠牙膏似的往外說，“同時他也是一個高級副本的核，後來兩者合體了。”
經理表露出些許急切，“然後呢？”
陸清清朝唯努努嘴，“不在這兒坐著呢嗎？”
經理呆楞住，不可置信地偏頭看向唯，“是你？”
唯大大方方地接受經理的註視，坦然地點頭承認。
經理莫名其妙地開始大笑，笑得身上黑霧簌簌上升，眼尾猩紅霧氣亂飛，他一手捧著肚子，另只手擦了擦眼角，才想起自己笑不出眼淚。
陸清清表情木然，等著他笑夠了的解釋。
經理停下笑聲捂住了上半張臉，沒能遮去唇角盡顯苦澀的弧度，“原來我們在找的是你。”
“什麽？”陸清清隱約覺得接下來會聽到極其緊要的事，不自覺繃直了脊背。
經理垂下手臂，露出那張由凹凸起伏的黑霧構成五官的臉，聲音變得低沈沙啞，“所有被丟進無名之地的玩家，或多或少都與副本的核有關。”
陸清清豎起耳朵，半個字都不敢漏聽。
“我最後下的副本，是一個九級本。”經理的後腦勺抵在在沙發靠背上，沒有半點人類特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背景是末日爆發病毒，很老套的喪屍題材，我們當時已經定位到淪陷的基地，只要闖過幾波喪屍潮進入基地，找到抗體就可以通關。”
陸清清知道他陷入了不知多久以前的回憶，沒有做聲。
經理沈沈閉上眼睛，“但我妹妹在快要通關時發現了副本的核，她很聰明，膽子也足夠大，比你還要機靈，竟然能發現九級副本的核。”
又是良久的沈默，經理終於收整好心情，繼續說：“想要藏一塊石頭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丟進石頭堆。那個核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神像，藏在一處荒廢的地下城裏，萬萬神像之中。”
陸清清忍不住問：“都末世了，地下城裏還供奉神像？”
“末世嘛，人類總得給自己找點精神寄托。”經理咂咂嘴，“我們最終找到了那尊神像，神龕上還鐫刻著一段古老的故事，現在想想，也不知道是NPC杜撰出來的，還是確有其事。”
陸清清胃口被吊到了巔峰，黑霧隨著摩挲的手指不住上騰，“什麽故事？”
經理擡起頭睨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一段關於神明隕落，異世黑霧入侵現世，給人類帶來災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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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對代雅來說無疑是人類生物鐘的後半夜，虧得她強撐著做了好幾道熱菜, 開飯時因為實在沒胃口，被陸清清請回家裏睡覺, 答應下次團隊行動時喊她。
把代雅支走, 大家聊天自在了許多, 陸清清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唯，夾了筷子香菜炒牛肉, 主動挑起話題：“經理如果曾經是玩家的話, 可能經歷跟我們差不多, 所以被丟進無明之地禁錮起來。”
夏予喝了口水，“感覺這裏就像一座監獄，關押犯錯的員工和玩家。”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陸清清壓低聲音補充道，“但那些像代雅一樣的黑霧人怎麽解釋？一座監獄不需要覆制粘貼這麽多現世的生人來維持運轉，真不賴和經理看似是被關監獄, 但同時也在管理這些黑霧人。”
魏津咽下一大口飯才說：“還有魏沿，我確定那個黑霧人就是魏沿。”
曾雨辰若有所思, “看看吧, 魏沿如果不主動來找我們，我們也沒必要再去找他，萬一跟夏爺爺一樣是真挺好做的扣兒，會加快我們黑霧化的速度。”
“好。”魏津滿口答應, “要不是他在物業外面探頭探腦, 鬼鬼祟祟的, 我也不會追出去。”
“目前經理仍然是個突破口。”陸清清用胳膊肘撞了下唯的小臂，“經理如果曾經是玩家的話, 知道的肯定比真不賴多，你知道那個經理想要的答案嗎，為什麽你不會出現黑霧化？”
唯抿著唇，回答：“不清楚。”
陸清清不疑有他，繼續分析：“經理一口咬定唯不是現世的人，又說唯如果來自彼世也絕不會這麽穩定，他還提到一個詞——衍生體，應該就是那些在現世可以找到原型的黑霧人的代稱。”
楊萬雪默不作聲地吃完碗裏的飯，淡淡發問：“再去探探他？”
陸清清：“經理有點城府，還想空手套白狼，從我們這兒白嫖答t案，要是拿不出能與之交換，對等的東西，估計他也不會告訴我們想知道的。”
楊萬雪點點頭，“你覺得把我們進入這裏的原因告訴他，算是對等的東西嗎？”
“倒是個辦法。”陸清清眼睛一亮，征求當事人的同意，“唯，你覺得呢？”
唯放下碗筷，語聲溫和：“你決定就好，我的身份對我自己來說也不是什麽需要隱藏掩蓋的。”
陸清清當即拍板，“那就這個了，晚上找他去！”
距離天黑還有不少時間，88號熊孩子的事平息後，外面艷陽高照空無一人，大家收拾好碗筷，魏津提議開車去城市邊緣看看，探探這塊無明之地究竟有多大。
孫胖子肚臍上的黑霧歷經短短半天已經擴散到小片肚皮，他坐在餐桌邊用衣擺擦拭著鏡片，垂著頭致使好幾層下巴和脖子連在一起，看起來無精打采，“我就不去了，我在副本裏也只會跟NPC打打交道，等晚上我去和其他業主聊聊，看能不能問出點東西。”
“也行。”魏津扭頭去換車鑰匙，“那我開個轎車就夠了，還不顯眼。”
魏津帶著楊萬雪、夏予和曾雨辰一起出門，孫胖子回到房間休息，等待夜幕降臨，餐廳裏只剩下陸清清和唯並排坐在桌邊，久久無言。
“清清。”唯開口打破了沈默，“你離開無明之地也是回到現世與彼世的重合地帶，和現在有區別嗎？”
陸清清怔楞片刻，“肯定是有區別的。”
唯問：“什麽區別？”
陸清清回答：“我不知道衍生體是什麽，他們或許也是一種活物，但終究非我族類，我是有血有肉，獨一無無二的人。現在最壞的結果就是我變成黑霧人永遠留在這裏，但我的思維，我的心永遠是人類，我無法像黑霧人一樣渾渾噩噩，安然地在這裏生活。無明之地看似是座井然有序的城市，實則就是潭死水，讓一個長生不死的人類永生永世泡在一潭死水裏，真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刑罰。”
唯張張嘴，半晌吐出一句：“可那個經理看起來也挺正常的。”
“正常嗎？”陸清清反問，“他要是接受了現在的生活，怎麽會特意來追問你身具穩定性的原因，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唯想不明白，只能不停提問：“難道你回到的現世就不是牢籠了嗎？這裏沒有黑霧，有陽光和雨水，可以出門，不用下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副本，不用擔心衰老和疾病，這不是人類夢寐以求的事嗎？”
陸清清被他質樸的疑惑砸得有些頭暈，耐著性子梳理思緒，慢條斯理地反駁：“你在賽博朋克裏當你的全知者不好嗎？不也是永生不滅，還能操控絕大多數的人類，控制著世界的發展方向，為什麽要跟我出來呢？”
這回輪到唯哽住，他微微垂下頭看著自己骨肉勻稱，有血肉與溫度的手指，說不出話來。
陸清清推動椅子緩緩站起身，摸了摸他發質偏細軟的頭頂，黑霧浮動的指尖與唯黑色的頭發幾乎融為一體，“人類的生命力很頑強，但也沒那麽頑強。”
唯像是被撫摸柔軟肚皮的貓咪，眉眼間的困惑與沈重如冰山消融，貪婪地享受著這片刻安寧，沒有提出新的疑問。
陸清清主動解釋：“人類為了活命可以無限降低生活水平，為錢奔波賣命，啃樹皮吃草根也要活著，但前提是他們心中有希望。”
“希望？”唯喃喃重覆著。
陸清清點點頭，“對，雖然我所在的現世與彼世重合，我被困在小小的房間裏，還要為了賺積分，還房貸賭上性命，但我心裏有希望，我堅信這場游戲總會有結束的那天，我能選擇推開房門走出去和朋友吃喝玩樂，或者窩在家打游戲追番。要是確定我一輩子都要過現在這種日子，我立刻自殺。”
她說完忽然從唯頭上收回了手，眼睛驀地瞪圓，像是想到什麽不得了的事。
唯看她楞住，茫然地站起身，關切詢問：“怎麽了清清？”
“自殺……”陸清清聲音有些發顫，無意義地向唯求證，“我會死嗎？我在無明之地會死嗎？”
唯擰起眉頭，“經理不是說無明之地沒有死亡嗎？”
陸清清連連搖頭，“那是黑霧人，那些衍生體，他們不會死亡，三十樓跳下來都不會死，但我還不是黑霧人啊！”
她扭頭就跑進廚房，唯趕緊跟上去，看見她從刀架上取下一把尖刀，嚇得他伸手就要奪走，“清清你幹嘛？！”
陸清清退後幾步沒能讓唯得逞，看唯神色緊張，握著尖刀笑起來，“你想什麽呢？我還沒活過呢。”
唯松了口氣，“你要做什麽？”
“試試看。”陸清清咬咬牙，控制著力道用尖刀劃過被黑霧占據的指腹，當即疼得“嘶”了一聲。
痛感極為真實，但指腹處的黑霧只是讓刀尖短暫分開一道，而後迅速被周遭黑霧填平，連疤都沒留下。
陸清清擼起袖子，又對著白皙的手掌輕輕紮下一刀，針尖大小的傷口慢慢湧出鮮紅的血液，開出朵血花。
“你看！”陸清清將尖刀撇在案板上，顧不上疼痛，將手掌送到唯的眼前，“我沒有被黑霧化的部分和實體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唯問：“這說明什麽？”
陸清清認真地說：“我會死。”
唯：“……別吧。”
由於沒想明白後續問題，陸清清對於這一發現的驚喜很快消退，兩人坐在客廳無所事事，開始翻看在魏津偌的大家裏少得可憐的幾本閑書，挨到傍晚也不見魏津他們回來，陸清清給夏予發去消息。
【青青草原陸羊羊：你們那邊怎麽樣了？】
【夏冰雹：我們開到城市最北邊，都是黑霧，雪姐不讓魏津開過去，現在我們正沿著黑霧邊緣開。】
【青青草原陸羊羊：這裏要是一比一覆制的江城，你們繞城一圈油夠用嗎？】
【夏冰雹：放心啦，我們剛打劫了一家加油站！】
【青青草原陸羊羊：……】
【夏冰雹：就打劫了點汽油。】
陸清清收起手機，那幾個人湊在一起，與其擔心夏予的安危，她還不如擔心飛來橫禍的無辜黑霧人。
又過了會兒，天色漸漸黯淡，小區裏的路燈準時亮起，整座城市開始蘇醒，陸清清上樓跟孫胖子打了聲招呼，和唯動身前往物業。
他倆到物業時，幾個維修工人正叮叮當當地收拾一樓狼藉，去過魏津家抓老鼠的那幾人也在，問起粘鼠板有沒有抓到老鼠，陸清清敷衍地回答還沒有收獲。
她拉著唯想直接上樓找經理，被正指揮人員重新布場的真不賴叫住，真不賴從遠處角落跑過來，緊趕慢趕總算把兩人攔在樓梯口，沒好氣地問：“你們又來幹嘛？”
陸清清同樣不大客氣地回道：“來找經理談事，你忙你的去。”
真不賴鼻子都氣歪了，“經理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嗎？”
陸清清抱著手臂冷笑一聲，“我是代理業主，物業不就是給我服務的嗎？註意你跟我說話的態度，賴助理。”
“造孽！”真不賴直跺腳，“怎麽到哪兒都躲不開你！求你別給我添堵了，你總想找經理幹嘛？”
陸清清揚起小臉，“是他求著見我，我賞臉才過來的，你要是攔著就算了，他問起我就說你把我趕走了。”
真不賴一朝被蛇咬，從陸清清嘴裏吐出的標點符號都不肯信，只好說：“你等著，我先請示一下，經理同意見你再說。”
“那你去吧，就說我帶著他想要的答案來了。”陸清清信心滿滿地站在樓梯下，也沒有要強闖的意思。
真不賴半信半疑，膽戰心驚地上樓，過了一會兒臊眉耷眼地下來，不甘心地說：“請兩位上去吧。”
“下不為例了，小賴。”陸清清冷哼出聲，大搖大擺地走上二樓，連餘光都沒再施舍給真不賴一點。
那間兩人白天去過的辦公室門敞開著，經理坐在沙發上等候，看到他倆進來也沒有起身相迎，不冷不熱地說：“麻煩把門關上。”
陸清清依言關上門，再次與經理相對而坐，為掌握話題走向，開門見山地說：“你以前是玩家吧？”
經理臉上沒有表露出過多驚訝，也沒有矢口否認，“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也不怎麽重要。”陸清清誠實地說，“像你一樣，只是好奇。你既然是玩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怎麽會當上物業經理？”
經理原本舒展開雙臂搭在沙發靠背上，聽後坐直t了身體，上半身前傾，直視著陸清清，“這是你告訴我答案的條件？”
陸清清假模假樣地笑彎了眼睛，“大家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著，沒必要上升到冷冰冰的交易，就當是朋友閑聊不好嗎？”
“樂意之至。”經理轉了轉寬得誇張的肩膀，以放松的姿勢重新陷回沙發裏，“我以前確實是玩家，沒有接受真挺好的招攬，就被丟進這裏了。”
“真挺好也招攬過你？”陸清清故意透露出信息，引著經理追問。
經理果不其然上鉤，“你也被招攬過？”
“對。”陸清清說，“調查組的人想讓我到真挺好就職，我拒絕了。”
經理狹長的眼中血色閃動，透著幾分狡黠，“調查組不會輕易開這個口，你是做了什麽驚天壯舉？”
“談不上。”陸清清謙虛地擺擺手，“你呢？真挺好肯定也不會平白無故地招攬你，你以前怎麽說也得是個大佬吧？”
經理嗤笑一聲，“也談不上，我和你們的情況差不多，是和一批人同時被送進來的。”
“那其他人呢？”陸清清問。
經理微微搖頭，“不見了。”
“他們離開了？”陸清清有些詫異。
經理目光越過陸清清，投在她身後的白墻上，又像是透過白墻在看更遠的地方，“我不知道。”
陸清清：“那你又是怎麽當上經理的？”
“很簡單。”經理說，“從基層做起，走正常的入職流程。只是這裏的崗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很少變動，上任經理好像是被調走了。”
陸清清想了想，“看賴助理那麽怕你，我還以為經理這個職位有什麽過人之處。”
“賴助理啊。”經理拿出那盒真挺好商場特有的香煙，抽出一根煙卻又放回去，“他剛來，還不適應這裏的生活，可能以為這裏和真挺好一樣，職位高低代表著生殺予奪的權利大小，等他呆得久了就知道，在這裏上班還是要飯，住別墅還是睡大街都沒有區別。”
陸清清剛想開口繼續引導話題走向，被經理打斷：“說說你們吧，還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估計跟你情況差不多。”陸清清斟酌片刻，挑揀出點信息，“我們拿走了對於真挺好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拒不歸還，再加上我拒絕到真挺好入職，就被扔進來了。”
“有意思。”經理果真被挑起點興趣，“你們拿走了什麽東西？”
“是個測試副本的BOSS。”陸清清觀察著經理的神色，擠牙膏似的往外說，“同時他也是一個高級副本的核，後來兩者合體了。”
經理表露出些許急切，“然後呢？”
陸清清朝唯努努嘴，“不在這兒坐著呢嗎？”
經理呆楞住，不可置信地偏頭看向唯，“是你？”
唯大大方方地接受經理的註視，坦然地點頭承認。
經理莫名其妙地開始大笑，笑得身上黑霧簌簌上升，眼尾猩紅霧氣亂飛，他一手捧著肚子，另只手擦了擦眼角，才想起自己笑不出眼淚。
陸清清表情木然，等著他笑夠了的解釋。
經理停下笑聲捂住了上半張臉，沒能遮去唇角盡顯苦澀的弧度，“原來我們在找的是你。”
“什麽？”陸清清隱約覺得接下來會聽到極其緊要的事，不自覺繃直了脊背。
經理垂下手臂，露出那張由凹凸起伏的黑霧構成五官的臉，聲音變得低沈沙啞，“所有被丟進無名之地的玩家，或多或少都與副本的核有關。”
陸清清豎起耳朵，半個字都不敢漏聽。
“我最後下的副本，是一個九級本。”經理的後腦勺抵在在沙發靠背上，沒有半點人類特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背景是末日爆發病毒，很老套的喪屍題材，我們當時已經定位到淪陷的基地，只要闖過幾波喪屍潮進入基地，找到抗體就可以通關。”
陸清清知道他陷入了不知多久以前的回憶，沒有做聲。
經理沈沈閉上眼睛，“但我妹妹在快要通關時發現了副本的核，她很聰明，膽子也足夠大，比你還要機靈，竟然能發現九級副本的核。”
又是良久的沈默，經理終於收整好心情，繼續說：“想要藏一塊石頭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丟進石頭堆。那個核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神像，藏在一處荒廢的地下城裏，萬萬神像之中。”
陸清清忍不住問：“都末世了，地下城裏還供奉神像？”
“末世嘛，人類總得給自己找點精神寄托。”經理咂咂嘴，“我們最終找到了那尊神像，神龕上還鐫刻著一段古老的故事，現在想想，也不知道是NPC杜撰出來的，還是確有其事。”
陸清清胃口被吊到了巔峰，黑霧隨著摩挲的手指不住上騰，“什麽故事？”
經理擡起頭睨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一段關於神明隕落，異世黑霧入侵現世，給人類帶來災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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