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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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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距離宴會中毒一事, 過去了七日,碧落軒裏每日太醫都會去請脈三回,封九川不知用了什麽方法, 從太醫院那裏拿了沈輕的診案記錄,又私下問了劉院判, 劉院判兩相為難之下, 只能將真相告知。

劉院判的診案裏記錄是餘毒未清, 他本以為是宴會中的毒,實則那毒早就被驚蟄解了, 只是她體內的毒是落回之毒。

封九川將那診案記錄拿走, 便命劉院判先不要聲張, 他拿著那診案去了文德殿。

封景陽已經從宴會上的事情走出來, 心情看著倒是不錯。

見封九川來了熱情地讓寒生給他賜坐, 封九川也沒客氣,楞是喝了半盞茶才開口, “陛下, 臣今日來, 是有樣東西要給您看。”

“什麽東西?”

封九川從袖中拿出診案記錄, “這是臣從劉院判手中得來的,上面記載著沈輕這些日子的出診記錄,問過劉院判之後,方得知沈輕可活之日所剩無幾。”

封九川小心翼翼觀察者他的神色。

“時日無幾?”封景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這幾日太醫院去碧落軒看診,病情不是有所好轉了, 此事為何太醫院不報?”

“許是太醫院見事情嚴重, 怕擾亂人心不敢亂報,想觀察多些時日等病情有所好轉再上報給陛下的。”封九川謹慎地斟酌著言辭, 盡量不給太醫院招來禍端。

“辭安為何突然想起看著診脈記錄?”封景陽似笑非笑問道,對封九川此舉還是有不解之處。

“七日前的宴會事情出的如此急,若不是沈輕深明大義,不再追究此事,想必此時疆北的發難文書已經上奏到朝中。”封九川說,“臣近幾日心裏實t在難安,避免後續再生事端,想著便同太醫院了解沈輕的的病情好轉情況,倘若後面生了變故也可從中尋些蛛絲馬跡。”

“辭安有心了,”封景陽思忖了須臾,“近來朝中世家黨派蠢蠢欲動,朕雖不提,不代表不知道,這朝中能主事的,朕就信你和元輔,只可惜元輔如今抱病家中,少問朝事,朕也只能與你談談心了。”

“身為臣子,為陛下分憂是分內之事,陛下何必如此見外呢,享朝廷俸祿,行忠君之事。”

“話說回來,沈輕時日無多可當真啊?”

“瞧太醫院的診案不會錯的,陛下若想知道不妨宣見劉院判,一問便知。”封九川擡眸看了一眼寒生。

封景陽當即明白他意,還是支走了寒生。

“辭安未免太過謹慎了,寒生跟在朕身邊那麽多年,是個可信之人。”

“陛下身邊的人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事關重要,謹慎為上。”封九川壓低聲音說,“陛下可以身體不適為由,宣劉院判來診脈時,再問及沈輕病情,如此也不易讓人生疑。”

“辭安心思縝密,”封景陽若有所思,遲疑了好一會才問,“辭安啊,沈輕若當真時日無多,依你對蕭長淩的了解,他可當真會為了一個女人來與祁都叫板?”

“陛下想聽實話?”

“辭安快說。”

封九川捧起茶盞呷了口,“倘若沈輕是因為蕭長淩立功才接到宮裏養病的,他自然不會問罪,也沒理由問罪,可如今沈輕變成這樣,雖說他蕭長淩也有責任,可到底還是朝廷將人困在祁都,還多番駁回他入都的請旨,這事本就鬧得難看,眼下沈輕無緣無故中了毒,加之她本就患有重疾,又這餘毒未清,壞了根本,若太醫院回天乏術,沈輕真的死在祁都,蕭長淩必定會對朝廷發難。”

“臣知道,陛下想收回疆北的兵權,這事臣一直就不主張急於求成,不若只會適得其反。若再出一事,別說兵權往後再無收回可能。”封九說到此處又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這沈輕一死,可就沒有人能再牽制蕭長淩了,蕭長淩有野心也好,沒有也罷,這喪妻之痛會成為他日後馬踏祁都的理由。”

“辭安的意思是,把沈輕還回去?”封景陽怔了須臾。

“從前這麽做或許還有用,現在的沈輕將他送回疆北,以她的身體狀況,怎知她會不會命喪途中,到時這筆賬蕭長淩還是會算在祁都頭上。”

這不行,那也不行,封景陽也急了,忙著問,“那可如何是好?”

“陛下若觀察入微,其實不難發現沈輕這人識大體,顧大局。自打蕭長淩北上以後,朝中之所以將沈輕扣留宮裏目的就是牽制疆北,可此一時彼一時。”

“蕭長淩不是一直想入都嗎?陛下何不就成全了他。”

“讓他入都?若是他知曉沈輕成了這樣,豈不是要怪罪在朕頭上。”封景陽心裏警戒著。

封九川言辭懇懇,沒讓封景陽喘息的機會,“只要提前與沈輕達成條件,讓她在蕭長淩面前開脫,只要她答應不將她身患重病的過怪在祁都,中毒一事也只字不提,那麽陛下就讓蕭長淩入都,帶沈輕回疆北,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沈輕往後是生是死,蕭長淩都沒有理由怪罪朝廷,反倒還要感謝陛下讓他夫妻二人重聚。”

封景陽醍醐灌頂,適才的緊張神色去了大半,緩緩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不知怎麽地又停了,緊著眉問,“可是沈輕會同意嗎?”

“適才臣才說沈輕是顧全大局之人,那麽困局是她,這破局的人也只有她。”封九川說,“她一定會同意的,或者說沒有理由不同意。”

“沈輕自知一死,蕭長淩一定會舉兵南下,問鼎祁都,可若這樣蕭長淩和疆北軍就會背上反賊的千古罪名,沈輕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的。是以,她一定會同意,還會奮力促成此事。”

直到此時,封景陽才松了口氣,他眼神充斥著無盡的感謝之意,“辭安,還好有你,父皇臨走前將這江山交於朕,便說你是可托付之人,讓朕多聽多看。也只有你,才會真的會站在皇家的角度看問題。”

在任何人看不見的地方,封九川捏著茶盞的指尖已經泛了紅,他不動聲色的換了只手,將那發紅的指尖隱藏於袖口中,那是他不可窺人的深沈。

“陛下身為天子,自然承擔的就與旁人有所不同,天子要攬君權,收人心,理所當然。可是陛下要知,若想當之無愧,得讓人心服口服的接受。”

“也許這些話臣同陛下說是冒犯了,可若陛下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今日臣與陛下之談,還望陛下能斟酌一二再做決定。”

封景陽沒再說話,直到封九川走後許久,他還坐在那龍椅上,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寒生也不敢打擾。

或許封九川與他說的那番話,他是聽進去了。

夜裏封景陽睡不著,昏暗發黃的寢殿空蕩無人,他將守夜的小太監趕走,只批了一件單薄的長袍坐在床沿,似在等待什麽人的到來。

過了半個時辰,劉院判在寒生的引領下進了文德殿。封景陽果真還是問了沈輕的病情,與封九川所說無二。

封景陽一夜未眠,他將夜裏擬好的聖旨讓寒生在崇明殿上宣讀,除了封九川以外的人,沒人知道其中緣由,就連楚淮序也一團迷霧,可聖旨已下,再無更改。

霎時間一股強烈的不甘和瘋狂在背地裏野蠻生長,楚淮序強忍著內心之痛,他隱約察覺其中與封九川有脫不掉的關系,宮墻之下,楚淮序攔住封九川的去路,二人頂著風走上城墻。

楚淮序質疑道:“皇上為何突然下旨讓蕭長淩回都,想必其中緣由王爺一定知曉。”

封九川眺望著遠處,“楚大人不妨猜一猜,皇上為何做出此舉?”

楚淮序沒心情與他打啞迷,略顯不耐煩,還是說,“王爺直說吧。”

封九川手肘撐在石墻上,轉身看著他,那漆黑的雙眸裏帶著憐憫,說:“據太醫院診斷,沈輕已無多日可活,蕭長淩若再不入都,二人都會遺憾終生。”

楚淮序只聽到那句“沈輕已多日可活”。霎時間他瞳孔驟縮,全身如石頭般僵硬,心頭沈墜在無底的深淵裏,久久不能釋懷。

“沈輕的毒,是她自己下的,到底是因何她要對自己下此狠手,想必無需我再說了吧。”封九川語氣了帶著冰冷,“當年我便與你說,不該強求的若要執意強求,只會失去更多,如今這樣的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嗎?”

楚淮序心口痙攣,攪動著,翻滾著,他嘴唇微微翕盒,仿若不相信這發生的一切:“自己下毒?”

“皇上適才在朝上未說緣由,是不想沈輕時日無多的消息傳出去,就權當是陛下給蕭長淩開得恩典,你不會不知道若這消息傳出,大祁將會面臨什麽樣的後果。”封九川沒再看他。

“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希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一意孤行,沈輕寧願死也要見蕭長淩,有些東西爭過了便過了,不是你的強求也無果。”

“楚大人,好自為之。”

封九川沒多停留,他還要去告知沈輕此事,答應封景陽的交換條件,得由他出面同沈輕談。

楚淮序眼神沒了光,失神一般呆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他卸下朝服,合上雙眼,自己說道,“寧死也要見的人,我沒想過要逼死你啊,我只是想把你留下,在有我的地方,是我錯了嗎?”

說罷他又好似瘋魔一般在城墻上狂笑,昔日松風水月,儒雅的謙謙公子,一朝六部尚書,位同副相的楚大人,如同斷壁頹垣。

他想去碧落軒看一眼,提足踏下階時,又踟躕往後退了退。

她不會想見自己的。

碧落軒驚蟄忙著煎藥,白露在裏間燒著炭火,屋內熱氣讓人更覺困乏,沈輕伸著懶腰起身。院外寒生帶著封九川來探見,庭外無人,寒生便只能朝裏屋喊了喊。

“白露,外面好像有人,你出去看看。”

白露只專註手裏的活,沒聽見外邊聲音,聽沈輕這麽一說,才伸了耳朵,還真是有聲音,這才放下手裏的炭,起身出去了。

寒生見裏屋出來人,便說:“疆北王妃身子可好些了?”

白露給二人行禮後才回t話,“寒生公公,王爺,我家夫人剛醒,不知有何事?”

屋內沈輕披著毛領鬥篷,往窗邊站了站。

封九川輕聲道,“本王是奉皇上之命,來與王妃談事,不知王妃可否行個方便?”

“白露,讓王爺和公公去偏殿吧,我稍後便來。”沈輕的聲音從裏屋傳出,白露也只好領著人安置在偏廳。

“二位請先等一等,夫人剛午睡起身,奴婢再先去幫夫人梳妝打扮,再來拜見。”

封九川點了點頭,白露走後,他遣著寒生,“公公事忙,勞煩公公陪本王走一趟,今日朝上見皇上面色不好,許是龍體欠安,不若公公就先回禦前伺候吧,這再緊要的事也緊要不過皇上的龍體,公公說呢?”

“還是王爺想得周到,那寒生這便先回文德殿,奴才把這幾個還算懂事的留在院外,若王爺用得上盡管吩咐。”寒生當即就明白了封九川的意思,這是趕他走呢,封九川眼下正得皇帝信任,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很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等了一刻鐘,沈輕才拾掇好儀容,二人見面時漠然一笑。

沈輕親自端了茶,雙手遞到封九川面前,“幸得王爺一路相助,才有今日結果。”

封九川起身很有分寸的搭起她手腕,沒讓她行下大禮,接過茶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這又是何苦呢。”

“那日你讓昭然送了信來,信中雖說讓我不要摻和分權之爭,我當時只讀懂一半。加上之後你自請入詔獄替罰,皇帝又心思不純,你久病成疾,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而後又是宴席中毒,此番種種,環環相扣,中毒那夜回去路上,昭然與我說了你的病況,我才恍然醒悟,原來你信中所說的浪,便在此處。”

“借勢起浪,沈輕,你當真是豁得出去。”封九川敬佩地看著眼前的人,甚至可以說帶了幾分懼意,“你若為男子,定可在朝上攪動風雲,我現在倒是有點慶幸你不是男子。”

“只是,你苦心孤詣,層層設計,才讓長淩回來,你又……”

封九川想的是,如今她的身體已入膏肓,蕭嶼若是回來,面臨的是久別重逢後的生死離別,那該是何等殘忍。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長淩會明白我的。”沈輕知道他想說什麽,打斷道。

“皇上能答應讓他回來,我不驚訝,沈輕還想勞煩您再幫我最後一個忙。”

“什麽忙?”封九川想也沒想。

“阿嶼此番回來,朝中總有人要出手,敵在暗我在明,眼下又逢嚴冬,疆北到祁都路途遙遠,行路不便,聖旨下達後,若官道無阻,阿嶼定會日夜兼程趕回來,我心憂他入都心切,疏於防範,還請王爺這一路多打點打點。”

“理應如此,你謀無遺策,是長淩之福。”

“另外,”沈輕默了一會,稍稍放松地笑了笑,“我身體的事,還請王爺替我多瞞一瞞。”

封九川沈沈地應了一聲,“如你所願。”

“那便有勞王爺了,此行順利,沈輕感激不盡,來日必會大禮奉上。”

“大禮就不必了,讓長淩回來之後陪我多喝幾壺秋月白。”封九川笑著說,沒多去想沈輕說的大禮,只當她是在客套一下。

院內樹枝光禿著身,夜裏霜打滿院,北下的狂風侵襲,不日便要抵達祁都,那時又該迎來一場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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