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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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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燈

上元節, 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湧動,載歌載舞, 滿城燈火,街上行人絡繹不絕, 火樹銀花不夜天, 這樣一幕盛世場景, 蕭嶼站在廣翠閣最高的客房看向遠處,猶如一個俯視眾生的神, 他一身玄色錦服金絲滾邊刺繡, 高束起的長發在風中吹得飄逸, 腰系白玉帶, 手持重影劍, 身姿頎長,街上傳來商販叫賣的吆喝聲, 那藏香閣傳出的管弦聲, 人聲鼎沸, 好不熱鬧。仿若此身處於太平盛世繁華錦繡中, 沒有硝煙戰火。

他在樓臺中站了有小半個時辰才坐下,時七連忙給他倒上酒:“公子,這是世子早前送您的秋月白,今日拿出來痛飲幾杯,才配的上這祁都的熱鬧佳節。”

蕭嶼端起酒杯一飲而下:“你什麽時候話這麽多了?”

時七再給他續杯傻笑:“嘿嘿,今日開心嘛, 看這些人不是成雙成對的, 就是三五成群,好友也好, 家人也罷,公子在這祁都也沒有什麽能交心的朋友,屬下跟您多說說話。”

蕭嶼看他那副討好的樣子不想再拿話堵他:“你也坐下一起喝吧,一個人喝多沒勁啊。”

時七也不拒絕,他們在疆北隨軍打仗的時候,也是時常一塊飲酒,醉了就睡在一起,沒有那麽多高低貴賤的規矩遵守。

喝了約摸一個時辰,時七帶著酒意說:“公子,時辰要到了。”

蕭嶼正襟站起身:“可都準備好了?”

時七笑著似要得到誇獎一般:“公子放心吧,塵起那頭盯著呢,準能成,這三千多的天燈,城內城外好幾日的采買屬下才弄來這麽多。還有煙火也是找了高西宏打通了關系才弄到這麽多,不然城內根本供不過來。”

蕭嶼滿意到:“可以啊,改天再多賞你們幾壺美酒。”

時七又嚴肅認真道:“屬下是做公子眼睛的,喝酒誤事,公子您還是賞我銀子吧,攢夠了日後好娶娘子,嘿嘿。”

蕭嶼撇他一眼:“你急什麽,你公子我都還沒成親呢,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日後真要是成親了還能少了你的銀子不成。”

說罷便欲往他屁股上踢一腳,時七麻溜的跑了。

邊跑邊喊:“公子等我辦完事回來再討打。”

蕭嶼搖頭,走出萬象園,半個時辰後整個祁都城的上空明亮起來,不知道的以為現在是卯時天亮了,只見街上眾人擡頭望去,天空密密麻麻天燈騰升而起,燈火罩滿整個都城,好似一顆顆掛在蒼穹下的星辰,眾人被這壯觀的場面驚呼,他們住在祁都這麽多年,可不曾見過如此盛大的場面。

此時已是子時,沈府裏除了一些值班的下人都已就寢了,時七特意給驚蟄叮囑,子時一到,若看到天空升起天燈,就叫沈輕出來一觀。

驚蟄瞧見那院墻爬起的燈火,便來到沈輕房中,沈輕還未入睡,在看付青時給她寄來的書籍,她一襲烏黑長發散落背上,身穿寢衣,屋內燒著炭火她未穿外衫也不覺得冷,燭光被屋內的氣流帶動著微微搖晃,燭火映照在她那張好看的臉上,顯得明艷動人。

驚蟄腳步放輕怕嚇著她:“小姐,您看看屋外好多天燈甚是好看。”

沈輕聽著驚蟄的話翻動著手裏的書:“今夜上元節,有人放燈祈福是常事。”

驚蟄見她沒有要起身出去的意思,想著繼續說點什麽,這時白露進來道激動萬分說:“小姐可曾看過滿城漫天的燈,您快也跟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吧。”

她作勢便要拉起沈輕,沈輕拗不過只好起身,心想那就看看吧,看完回來也該就寢了,反正這書今夜也看不完的。

驚蟄看白露扶著衣著單薄的沈輕就往門外走,她往那架子上拿起沈輕的鬥篷,趕在她出門前披在身上:“小姐當心著涼。”

沈輕點點頭。

待走出房門映入她眼底的便是這星鬥滿天,華燈無數的景象,她也怔住了。

縱使她在蘇州去過上元燈節的廟會,到祁都的這幾年,上元節再繁華熱鬧也看過不少,可哪曾有過這樣的場景,這漫天的天燈實在難以想象常人要廢多少功夫才能成就這一幕。

她貪戀的望著夜空的燈一個個往上升,可還是不斷有新燃起的燈騰起,驚蟄拉著白露悄然的消失在院中,不過一會兒,院裏似有翻墻的動靜,沈輕毫無察覺,只見那人走到她旁邊,輕聲道:“你可還喜歡?”

他聲音再輕,沈輕還是被嚇到了,後退一步靠著那屋門,剛想開口就看清來人正是那位半月前在她這院中與她說著來日方長的人。

今夜的他身著華服,與平時穿的相比更正經了一些,有那麽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盡管如此還是藏不住他與生俱來的那副痞氣樣,沈輕沒有惱怒他半夜翻墻。

反而打趣起來:“不曾想平日讓人望聞卻步,威風凜凜的蕭將軍既有翻墻的癖好。”

蕭嶼被她這般談笑也不惱,繼續追問:“今日這滿城燈火你可喜歡?”

沈輕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因為她從沒想過這是蕭嶼做的,更不會想到是他為她點的天燈。

“好看是好看,但不知是哪家人家這麽大手筆,這漫天的燈火點亮黢黑的夜,邊境不知何時才能像祁都這樣,永無戰亂。”

她無意說這些的,只是此時心底感傷,誰又不想在那黑暗的日子中能看到更多的光,就像今夜的蒼穹,華燈初上,光彩照人。

蕭嶼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聲音溫柔:“你說你是被關在深宅裏的麻雀,拼了命的想往外夠,可是高墻大院,你的羽翼不足以飛出去,你說你向往上元節廟會的車水馬龍,人間煙火,但現在的你踏不出這門,那我便用我的方式讓你看到不一樣的上元節。”

蕭嶼向前走了幾步,離沈輕更近,近到沈輕能看清楚他濃密的睫羽,還有分明傲人的輪廓。

這時蕭嶼註意到她那身粉白毛絨鬥篷下只穿著單薄的寢衣,他打量著那張精致的小臉,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再把外袍的系繩在她細長雪白的脖子前拉攏了兩下快速的系上。

他們的距離近的沈輕不敢直視眼前這個人的臉,眼神裏微微閃躲著,臉有些泛紅。

她,害羞了?

蕭嶼沒發覺她的小心思,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說話時仍吐著霧氣:“夜裏風涼,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沈輕想往後退兩步,可身後已然沒了退路,再想側身,又發覺蕭嶼逼近的身軀讓她無處可躲,她只能就著這個距離,問道:“將軍要說何話?”

蕭嶼俯視著那人,她長睫如羽扇微顫,許是察覺距離委實太近,他這才退了小步,這樣更能看清沈輕正臉。

“沈輕,”蕭嶼喚她,沈輕這才擡眸對上,“今夜我能為你明燈滿天,來日我也願金戈鐵馬為你戎馬一生,你可願一襲嫁衣為我紅袖添香?”

蕭嶼知道即使他不問不說,沈輕也是會嫁給她的,畢竟那是聖旨,沒有人能夠改變結果。

可他想的是她自己打心底裏願意嫁給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這一道聖旨。

沈輕微微側頭視線從他那深邃的五官移到頭頂上的天燈,燈火與梨樹相迎,樹影落在青石板,斑駁陸離。

原來這滿城燈火是他點的,是他為她點的。那是這半個月時間能籌來這麽多,當真是費心了。

沈輕一時失語沈默良久,蕭嶼也不急,耐心的等著她。

“將軍有心了。”她沒回應,只是客氣著。

蕭嶼沒放棄,繼續問:“賭一把吧沈輕。”

“賭什麽?”

“賭我這個人。”

“賭我會對你好。”

“我為何要賭呢?”

“就憑在這祁都城裏,求娶你這件事上沒有人比我更有誠意。”

沈輕本沒想再提,卻沒忍住,譏諷一般說:“誠意?將軍的誠意都在算計裏了。”

她往側邊走了兩步,與蕭嶼並成排:“將軍的誠意是一道不可抗拒的聖旨,還是這滿城的天燈?”

他們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就在此處,這個話題還沒過去,沈輕那日說要來日方長,蕭嶼是覺得她放下了,可是此刻來看,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她仍是耿耿於懷。

“你不願意?”蕭嶼神情落寞,也沒t了驕傲。

沈輕沒答。

沒答就是默認了。

不,不是。

蕭嶼只當她自己沒看清本心。

“你不答,我便當你是願意了。”

“今夜的燈很漂亮。”沈輕望向遠處星光。

可蕭嶼眼裏只有她:“沈輕,做我的妻,我來護你。”

沈輕久久註視著上空:“我生性涼薄,不是良配。”

生性涼薄,是蕭嶼與她說過的話,此刻她倒是拿這話來堵他。

蕭嶼毫不怯懦,步步緊逼:“我甘之如飴。”

“將軍費盡心思尋來這些天燈,又夜裏翻墻來走這一遭,不就是想要一個答案嗎?”沈輕松了口氣,那認命一般的神色被藏在暗處,“如你所願。”

一句如你所願,是真心還是認命,蕭嶼都不想探究了。

他心裏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臉上毫不掩飾的笑著,與除夕那晚相比更是燦爛張揚。

“那等開春後,我三書六禮,十裏紅妝,你一襲紅衣,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此時煙火席天的聲音在遠處天際沖上夜空,煙火四散如窗花點綴,就此良辰,二人定了終身。

兩人相視著一瞬,緊緊一瞬,沈輕就移開視線,蕭嶼那炙熱的目光她沒敢接。

明亮的燈火照著兩人的身影,影子被光線拉的修長,地上那嬌小的影子就好似是在靠著他健碩挺拔的背,那龐然的影子如磐石如大山能為她抵禦所有風寒與劫難,兩人就在這麽月下站了許久。

這樣的安靜被沈輕的一個噴嚏打破,蕭嶼才反應過來:“是我不好,忘了你大病初愈,不宜久戰風口。”

蕭嶼讓沈輕早些回房休息,道別後自己又是利落跳起飛出院外。

沈輕回到房中,才發覺蕭嶼的大氅還披在自己身上。

她纖纖玉手緩緩解開蕭嶼打上的結,拿下那黑色大氅,他的外袍是虎皮做的,很暖很暖,上面還有他的氣味,貌似還有一股淡淡的秋月白的酒香。

想著明日天氣好便讓白露命人洗好晾曬後送到他將軍府。

白露準備了洗漱熱水進來,沈輕問道:“你們適才都去哪了?”

白露說:“驚蟄拉著我去後院看天燈了,小姐,蕭將軍來了?”

白露試探著,沈輕回眸看她,白露指了指那架子上掛起的大氅。

沈輕這才點頭說了一句:“嗯,爬墻進來的。”

白露笑出聲:“是特意來看小姐的。”

“小姐,蕭將軍是有心的,您不妨……”

沈輕雙手浸入盆中,攪弄了水:“往後成了親,就只做好分內之事,這世上沒有人能夠一直依靠,除了自己,也別相信任何人對自己的承諾,人這漫長的一生會經過千錘百煉,眼下再動人的誓言,來日也會被當成玩笑話被拋之腦後,是以,他的許諾我一句都不會放在心上。”

“他想撇開世家忌憚,娶我這種出身低微的,於他如今處境有利,他若善待我,算我有幾分命好,倘若有一日新鮮勁兒過了,倦了,膩了,和離也好,休妻也罷,我都不會賴著。”

“只是,下堂婦在祁都不好過,回東洲老家也挺好,我多攢些月例,往後若是當真到了這一步,咱們還能回東洲老家做魚貨小本買賣,我也能養活你。”

白露一時淚意湧來:“小姐……你怎麽說這些……”

她還沒出嫁呢,就已經想著婚後若是夫妻不合,也能給自己鋪條退路。

那是因為她清楚,再濃厚的欲望,久了,最終也會以厭倦收場。

城內一處偏僻的空地上出現一抹身影,沒錯是蕭嶼,他看著這一排排的黑衣暗衛道:“今夜辛苦各位兄弟了,大家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準許你們休沐一日,這個月月銀每人多領十兩銀子,從我私庫裏撥。”

暗衛們齊刷刷的應聲:“是!世子。”

那些黑影唰的一下都消失在夜裏了。

回將軍府的路上,時七越看越不對勁,哪哪都是不對勁:“公子,這一路一直笑,可是沈三小姐被您哄開心了?”

蕭嶼笑起來:“那你說呢,你公子我什麽人?就我這相貌誰看我兩眼不心動。”

時七朝塵起瞥一眼,他家公子何時臉皮這麽厚了,塵起含笑不言。

他還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突然想到什麽,高聲道:“公子你今天披的那件虎皮大氅呢?”

蕭嶼這才想起,而後得意說:“在我娘子那裏,我的就是她的。”

“明日我書信一封,送回疆北告知二叔和阿行他們我的婚期。”蕭嶼翻身上馬。

“公子定下婚期了?”塵起朝著遠去的背影喊。

這一夜是他入祁都這麽長時間最開心的一夜了。

是日蕭長淩早早的就起來寫信,光是信還不夠,得再配上一幅畫。

屋外時七的聲音響起:“我的公子呀,您一大早起床就將自己關在書房,您這都下午了倒是吃一口啊,這身子要是餓壞了我怎麽跟王爺和小公子交代啊。”

他邊說邊往書房裏走,手裏還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蕭嶼瞄了他一眼,怕他進來打翻東西害他一整天的心血都白費了。

看他越走越近連忙聲斥道:“不許過來,一邊去,小心我摘了你的腦袋。”

時七不解,把飯菜放到一旁的木桌上。

走過來小心翼翼的看著桌臺上那副畫,他家公子什麽時候沈迷作畫了?

“公子這畫的是沈三小姐?”

蕭嶼道:“這不很明顯嗎?”

時七打量好一番:“看的出來是她,但是說不上來哪裏像,又說不上哪裏不像。公子,你若想要一張她的畫像掛在房中以解相思之苦,何不找個畫師給您畫來。”

蕭嶼用筆頭敲他:“人過不了多久就入府了,我這畫不是掛在自己房中的,是要給二叔和阿行一起寄回去的。讓他們看看我給蕭行挑的大嫂是有多好看。”

“至於畫師嘛,畫師要畫豈不是得上下端詳過沈輕才能畫出來,我的媳婦兒,怎能讓別的男人看?”說著便自顧自的勾勒完最後一筆,他舉起畫好像還挺滿意。

畢竟這是他今日畫的最好的一副了。

時七瞧著那地上滿片狼籍,只好點頭表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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