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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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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攔

蕭嶼近些日子整日都在城外校場, 回城已經是亥時,剛入了城門,只挑了一條最少人的街道回府, 此時過了宵禁時間,街上人群已散, 還剩零星收攤的小販和準備打烊的商鋪。

他馬縱的快, 黑夜裏暗淡無光, 要是竄出一個人或只狗也極難分辨,剛策馬離開主街道, 轉入白虎街時, 忽而一個身影從巷口而出攔下疾馳的乘風, 蕭嶼見狀立即拉緊韁繩, 乘風高擡起前蹄, 一陣嘶鳴後定定停在那人跟前。

正當蕭嶼想要破口大罵這尋死之人時,街邊僅剩的燈火火打在他俊逸幹凈的面頰上, 蕭嶼這才看清來人正是楚淮序。

他坐在馬背上有些不耐煩, 說:“我當哪個不長眼的, 要成本公子的馬下魂, 原是楚大人。”

楚淮序朝馬背上的人拱了手,說:“蕭將軍貴人事多,去了您府上幾次,府衛都說不在,想來也只能在蕭府的路上候著將軍,半夜驚擾, 實乃下策, 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務也好,私交也罷, 蕭嶼與眼前這人,都沒有過多的交集,見他費盡心思,不顧自身危險也要截他的馬,倒是有幾分興致想聽聽他要說什麽。

蕭嶼卸了腰間的重影劍掛在馬鞍上,長腿利落□□馬背,執地佇立,身形挺拔,手裏拿著馬鞭,說道:“楚大人何事要與我商談?”

楚淮序也開門見山道:“蕭將軍,我此番來,是想請求您退了與沈家的婚事。”

蕭嶼先是默了須臾,知他與沈輕相識,在獵場上見過兩人相談甚歡的場景,倒是被司馬姜離與沈輕對食的傳言聽昏了頭,是了,他方才怎麽沒想到這茬。

思及此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就娶這麽一回,看來你們對我與沈家的聯姻很是不滿啊?”

楚淮序欲要解釋,便被蕭嶼無情打斷:“前有司馬姜離大鬧蕭府,後有楚大人夜攔我路。”

“將軍何不先聽在下一言?”

店鋪外陳設了些桌椅,是面鋪老板給客人吃面用的,店鋪門前位置足夠寬敞,那些桌椅也就沒收,蕭嶼朝裏走了幾步,尋了個心儀的位置坐在桌上,長腿撐著地,身體向後傾,揚了揚下巴,嘴角似笑非笑道:“司馬姜離的理由我聽了,那你呢,你又是什麽理由?”

楚淮序轉身,眼神堅定地望著他:“以將軍的身份,即使身無軍功,也能在祁都找一份好姻緣,世家大族女子,宮廷侯爵貴女,只要您求,哪個不是任選,將軍卻劍走偏鋒,以軍功換一紙婚書,還是沈家這樣不足起眼的家世,將軍不覺得過於荒唐了些嗎?”

荒唐?蕭嶼垂眸,張開雙臂,打量了自己一番,不鹹不淡開腔:“荒唐?我蕭長淩一向如此,我只管自己樂意。”

楚淮序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將軍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您對沈輕而言卻不是最好的選擇,我不願看到她淪為你們權利鬥爭中的犧牲品。”

蕭嶼換了姿勢說:“我算是聽明白了,你跟司馬姜離一樣,心裏都揣著對我的偏見,也不全怪你們,我這人是有些混賬,可再怎麽說,她也是皇上賜婚的,楚大人是要我違抗皇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瞧她長得好,性格好,人也有趣,反正我都是要娶親的,何不娶一個我自己心悅的,楚大人沒有成親吧,哦對,那自然是不會理解我此刻心情的。”

楚淮序凝著神,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向前走了一步,語氣中多了幾分硬氣:“你的喜歡值幾個錢呢,蕭將軍,不要忘了你的立場,真到了兵戎相見之時,你能全然置疆北不顧,只為保全她嗎?”

蕭嶼仍然保持一副散漫的姿態,雙臂交疊於胸,不甘示弱地站起身往前挪了一步,身高和體型的優勢讓他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占據了片刻的上風,他嘴角微提,俯視著楚淮序,緩緩質問道:“立場?說到立場,我也想問問楚大人是以什麽立場來與我談沈輕的婚事。你既不是她的父兄,亦不是與她定親之人,敢問你現在又是以什麽身份和立場來與我談這話?”

楚淮序被這擲地有聲的話問得怔了神,很快又保持著不輸於他的氣勢,坦然道:“自然,自然是兄長。”

蕭嶼嗤笑出一聲,讓楚淮序感到一絲不悅:“你笑什麽?”

蕭嶼揚起手中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打在手心上,搖著頭道:“我笑楚大人你,不夠坦蕩。”

“你姓楚,她姓沈,跟我扯的哪門子兄長,你今夜攔了我的馬,只為與我說一句兄長情義,就想勸我取消婚約,那我蕭長淩倒真是看不起你這人了。”

楚淮序沒惱,此刻倒是坦然了幾分,視線望去遠處緩緩說:“她日子過得不好,少時被寄養在蘇州的舅父家,我與她表兄是同窗,亦是摯友。“

蕭嶼第一反應就是傅青時,脫口而出:“傅青時?”

楚淮序錯愕,側頭審視著他,轉瞬後又想通了,也是,蕭嶼都能請得聖旨賜婚,定然此前做了一些調查的。

“沒錯,傅兄每次上學,都會帶著她一起旁聽,先生見她好學知禮,有時我們這些男子答不出的題,反倒是她能答出來,因此獲得先生不少誇讚,先生常說,她若為男子,有心仕途,一定會是封侯拜相之人。可這樣的誇讚多了總叫人心生妒忌,開始有同窗用汙穢的言語汙蔑她,追在後面說她是父t親不要的人,只能賴在傅家,當傅家的童養媳。”

說到這時,蕭嶼停下手上打馬鞭的動作,額間碎發遮掩的眉頭藏在暗處皺成一團。

“童養媳,久而久之,這話也在蘇州城內傳開,自古表兄妹結親的數不勝數,本來也沒什麽的,不過是兩家長輩都不曾有過這種考量,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同樣,傳的人多了,也就半真半假了。”

“後來呢?”蕭嶼問道。

“後來?”楚淮序的思緒被拉回了年少時。

後來——

他只記得沈輕再也沒去過學堂,偶爾見她,不是在茶樓聽話本,就是去傅家找傅青時玩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面。

再後來——

那晚他家要舉家搬遷至祁都,想著臨行時去傅家與傅青時道別,剛入了傅家後院,在回廊裏撞上行色慌張的的沈輕,臉色煞白,衣衫不整,發髻淩亂,他還未開口詢問,沈輕就跑開了,這事在他心裏也一直耿耿於懷。

那晚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不知道。

也不敢問沈輕。

楚淮序苦笑:“後來,他被沈大人接回了祁都,傅兄讓我好生看顧她,她雖回了沈家,做回沈家女,可父親不疼,繼母不愛,在沈家倒像是個外人,日子過得也如履薄冰。”

“蕭將軍不懂她的苦楚,於你而言,她不過是你宏圖大業裏籌謀的其中一步,可有可無,你是蕭長淩,疆北下一代的掌權者,如今雖為困獸,我知道,你不甘為籠中獸,終有一日要回疆北的。”

蕭嶼看著遠處已熄滅的燈火,空無一人的街道,久久才揭示著楚淮序心頭的秘密,道:“你喜歡她?”

“我們自幼相識。”

“嗯,青梅竹馬。”

“你若是喜歡她,就應早點去沈家提親,而不是現在,只能拿我的立場和身份作為談資。故人托付也好,意中人的期許也罷,從前你沒有留住人,現在,以後,你都不再有資格,她是我的人了。“

楚淮序聲音變得有些懇切:“蕭長淩,她不適合你,你選別人吧。”

選別人?

可他的選項裏從來沒有別人。

“沒有人能左右我的想法,撼動我的決定。”

話畢,蕭嶼不再與他多言,欲要離去,被楚淮序再次攔下,仍不依不饒。

“來日你回疆北時,你能帶她一起走嗎?能嗎?你與皇權的這場博弈中,你是真情還是算計,對你而言,她都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

一貫懶散的他眼神忽而變得陰鷙又狠決,眸底如寒冰掠過楚淮序,誰都能評判他兩句,當著他的面也好,在背後議論也罷,在別人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都仿若是在算計。

楚淮序的話赤裸裸的揭開他內心的防備,疆北是他的逆鱗,他的禁忌,他不允許別人隨意觸碰,也不容置喙。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今夜就看在你與沈輕的年少情義,這樣的話我只允許你說一次,今日之後,若再提,別怪我不留情面。”

說完便繞過他跨上了馬背,打馬離去。

楚淮序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消失在黑夜的籠罩中,經過這次談話,他知道蕭嶼不會輕易放棄這門婚事,是真情還是算計,都不會,他也努力了,在這場早已定性的婚事裏,本就沒有他說話的資格,就像蕭嶼說的,沈輕此後的日子如何,他沒資格再過問,楚淮序無力地走在街上,誰不想如蕭長淩般灑脫桀驁,那也得有資本才行。

無權無勢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

蕭嶼剛下馬,塵起和時七就已在門口候著。

“公子回來了。”二人齊聲道。

時七招手讓看門的小廝去把乘風牽回馬廄,繼而迎上前接過蕭嶼的重影劍,入了院內,絕影聞聲從廊下小跑過來,塵起從懷裏拿出些絕影的小口遞給蕭嶼,蕭嶼接過後順手就餵給了絕影,小狼崽蹦得歡,邊走邊搖著尾,穿過長廊,一直跟到了書房。

時七給蕭嶼泡了盞雨前龍井,蕭嶼端起茶盞放在鼻尖聞了聞,點了頭還算滿意。

時七說道:“校場可是有什麽事耽誤了,公子比平日回的都晚些。”

蕭嶼漫不經心道:“路上遇著個人,敘舊了片刻。”時七聽著也沒再多問。

塵起則拿起案上堆放的奏折遞給蕭嶼。

“公子,這是疆北這幾日來的折子。”

蕭嶼左手放下茶盞,右手又接了折子。看了半晌後,嘆息道:“年關了,疆北的戰事也該歇了,今年戰事膠著,叔父定然日理萬機,廢寢忘食,只可惜我不在,阿行又不理世事,擔子都讓他一個人抗了。”

塵起見自己主子憂心,安慰道:“公子無須自責愧疚,您在都城安好,王爺就少一處憂思,咱們在祁都也不是一無是處,有很多人想看王爺出錯,背地裏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也未可知,可終究您還在都城裏,他們也得顧忌些,不敢明目張膽的使壞。”

蕭嶼丟了手中的奏折:“君子易處,小人難防。塵起,我讓你盯著葉誠傑,今日他可有何動作?”

塵起擺好被他翻亂的折子一邊道:“公子,我這幾日一直暗中跟著他,這葉誠傑還真金絮其外敗絮其中,表面看著風度翩翩,可私底下盡做些強取豪奪之事,他在城外有好幾處宅子,裏面豢養著眾多孌童及侍姬,不但自己享樂還供給一些權貴富人玩樂。”

蕭嶼聽聞後眼神滿是不屑,再說道:“這龍陽之好不算什麽秘密,早些年的藏香閣也有小倌,只是後來大祁戰事連發,需要更多兵力,此後朝廷便明令禁止不讓青樓再供男子予人玩樂。”

塵起道:“公子說的對,只是葉誠傑這宅子裏豢養的大多是好人家裏搶來的,還有些也是朝中官員及地方富戶人家的子女,大抵是因庶出不受寵亦或是家裏嫡庶相爭,被迫賣出去的。”

蕭嶼扯出笑:“有意思,撕開這層面具,繁華的表象裏,藏著的都是些骯臟□□之事,還真是魚龍混雜。”

“葉誠傑仗著自己是皇帝養的狗,就能肆意咬人,以皇權為誘,欲蓋彌彰,陽奉陰違。好一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那公子接下來如何打算。”塵起看著那椅上的人。

“你繼續盯著,但別盯太緊,容易打草驚蛇。”

“是公子。”

待塵起時七都出了房門,蕭嶼獨身,秉燭案前,手裏拿著的折子已再無心查看,折子放回原處就朝院中走去,在月色的照耀下,本就頎長的身影被拉得更長,與書房的銀杏樹枝交疊融合。

今晚的月亮不算圓,院裏下過的雪還未消融,此刻他的腦裏一直回蕩著楚淮序那句“來日你回疆北時能帶她一起走嗎?能嗎?”

他當時未答,此刻再想,依然未有答案。

能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蕭嶼自己清楚的是,到了那時,只要他想就一定會有兩全的法子。

殘影出了書房,他挪著步伐回到聽雪堂,聽雪堂的白梅已開,寒風一吹,正好一朵白梅落在他肩頭,聽雪堂的浴堂內,時七早已備好了熱水。

推開門,裏邊兒的熱氣席卷而來,霎時間整個身子都暖了,時七準備給蕭嶼解了外衫。

時七說:“公子,趁熱洗吧,不早了,明日還要去司馬大將軍府赴宴。”

“禮都備好了嗎?”

“已按照公子吩咐,只準備了幾件平常的禮品,不算貴重。”時七把脫下的外衫掛在了衣架上,再把托盤裏的洗漱物品及浴巾擺放好浴池邊。

蕭嶼進了浴池,水面的熱氣裊裊而起,附著在他肌肉線條分明的臂膀。

“那公子先用著,有事再喊我。”蕭嶼點了頭,時七即刻退出房門。

蕭嶼享受著水汽在身上爬起,束起的發不經意間被水浸濕,洗了半柱香的功夫,這才穿好幹凈的衣裳,從凈房內走到寢屋。

“時七。”蕭嶼喚了聲,門外守夜的時七推了門,往裏走。

“公子何事?”

“過幾日著人把隔壁院子收拾一下做主屋。”

時七有些疑惑:“公子要換寢屋?”

蕭嶼拿了桌上的帕子,擦凈了他的貼身長劍。

“嗯,這個院子小,等成婚之後夫人得跟著我一起住,兩個人住這就不合適,不能委屈了她。”

對比隔壁院子,聽雪堂確實小了些,得要兩個聽雪堂才能有它一般大。當時剛住進來也是隔壁還未收拾好,只是陳設了些常用的家具擺件,再者,這聽雪堂內種滿了白梅,與他疆北王府住的院子有幾分相像,也是種了幾顆白梅。

蕭嶼看著賞心悅目,便只說住著先,哪知住下來後也沒再換的心思t了。

時七只聽到自家公子娶親就高興的很,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只管聽公子吩咐。

蕭嶼還在囑托著:“聽雪堂這院子就留著練武用了,再有,還要把這連著的墻打通,開一道門,以後兩個院子就是通的,絕影就先養在你們院裏吧,她還沒見過呢,若是家裏有只狼,許會嚇著。”

時七看他擦亮了劍,便把劍鞘遞過去,“公子想的真是心細。夫人若是知道您這麽用心,一定會很開心的。”

蕭嶼把重影劍插入劍鞘,放回蘭锜上,沈默片刻後說:“快除夕了,府裏也會采買過年要用的東西,你可留意些,若有好的,就往府裏搬,缺銀子你盡管拿我私印去取。”

“是,公子,包在屬下身上。”要論淘貨買物件這事,還得看時七,他品味和眼光都是出挑的好,蕭嶼重要場合的穿戴搭配,那都是時七準備的,又熟知蕭嶼喜好,辦的定能讓蕭嶼滿意。

交代完這些事後,時七便退下了,蕭嶼吹了蠟燭,屋裏暗沈下來。

是日,蕭嶼早早起身,練完武換了身幹凈的衣袍,披上披風,披風上的領子是狼毛做的,顯得整個人威武霸氣,難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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