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時，她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安全帶幾度扣不上，楊景書接過她的安全帶，為她扣上“你怎麽了？”</p>

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咬咬唇，道：“快走吧，已經十一點五十了，十二點半前要送到”她不是想瞞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麽開口她只知道他現在單身，但她沒問過他為什麽單身；他只願跟她做一輩子的朋友卻不接受她的愛情，會是因為心裏有人嗎？是柔柔吧？那麽讓他知道柔柔的情況，他會不會很難過？</p>

“詩婷，是前面那個路口右轉還是再下一個路口？”楊景書曾和她去送過一次便當，大約記得方向，但那次是她開車，他沒太仔細留意路況，忘了該在哪個路口右轉了她沒應聲，他側眸見她像在發呆，他微提嗓音：“詩婷？”</p>

“啊？”她嚇了一跳</p>

“在哪個路口轉？”他看她一眼，目光調向前頭</p>

“前面那個”</p>

他打了方向燈“你怎麽了？看上去很不安”</p>

“有嗎？”她模模臉“大概有點累的關系”</p>

他知道她心裏有事，但沒追問，卻聽她自己開口：“你跟石頭天兵他們還有聯絡嗎？”除了王仁凱，她發現他沒提過其他舊友，他身邊也不見他們</p>

略思索，他道：“沒有很久沒往來了，只聽說過西瓜和他弟回去種西</p>

畢”略頓，他說：“你大概不知道林明慶和黃聖文的事吧？”</p>

她聞言納悶不已“你說的那兩個是……啊，我想起來了，黃聖文就是文哥對不對？！”以前跟著大家喊文哥，突然冒出姓名時真會反應不過來</p>

“林明慶是慶叔”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他解釋後，又道：“文哥是臥底警察”</p>

他不意外聽見她的驚訝聲“原來林明慶一直都在進行軍火、毒品走私，警方查很久，後來派黃聖文進來查他跟在林明慶身邊很久，就為了讓他信任一次總算讓他得知交易時間，他通知了自己人，但被林明慶發現埋伏，林明慶逃了後，懷疑黃聖文背叛他，兩人談判時，林明慶想動手卻被黃聖文搶先一步聽說林明慶是被黃聖文當場擊斃，之後那批毒品部分不知流向，黃聖文被自家人懷疑藏毒而進牢，那些大小事業自然是另外幾個堂口大哥分掉了”當時他還在煩惱要如何開口說他要離開幫派那個環境，卻遇上了這些事，也算是解決了他的煩惱</p>

她聽得目瞪口呆這些聽來多像電影情節，但，不也證明了沒有永遠的贏家？生前再兇狠再有錢再有勢力，死後也只是具冰冷的遺體，留下的一切只能無條件送給他人那麽生前爭這麽多，有何用？怎麽來就怎麽回去，沒有誰比較特殊</p>

“怎麽問起這個？”</p>

“沒有，就是想起一些老朋友而已”她瞄他一眼，小心翼翼探問：“你難道不會想起一些老朋友嗎？比如當年曾經和你要好過的，或是比較特別的人？”</p>

楊景書思索兩秒“當然會你是不是在醫院裏遇上誰？”</p>

他的敏銳令她微訝，然後她點點頭“嗯，我遇上柔柔的媽媽”她瞄瞄他，他沒任何反應，她又細聲道：“柔柔在安寧病房，應該是不久了”</p>

楊景書只是輕輕雛了下眉頭，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了”</p>

她瞅著他側顏，猶豫後，說：“等等送完便當，我想去看看她”</p>

他仍然平靜，輕點下頷“好”</p>

是子宮頸癌，發現時已第三期了</p>

五月中的天氣甚好，一場梅雨過後，熱氣消散，雲後微現的陽光並不炙熱，正好適合外出晃晃游詩婷推著張柔柔在醫院後方的花園稍作休息，她固定好輪椅，自己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p>

拿出保溫壺，旋開瓶蓋，她倒出略濃稠的白木耳蓮子紅棗茶在杯蓋裏“我看你今天精神和體力都不錯的樣子，要不要試著自己吃？”她矮在輪椅前，看著骨瘦如柴、兩頰深陷的女子</p>

“好”張柔柔聲音很輕，但精神看著很好，所以她把杯蓋遞給她，還拿了根小湯匙</p>

“我今天有打得比較稠，所以要用湯匙但這樣也很好吃哦，前兩天恬恬才跟我說冰過的喝起來像冰沙呢”恬恬是張柔柔的女兒</p>

她曾經羨慕過她，也以為她將來的成就必定不凡；可這女子後來的際遇並不好律師高考沒上，在事務所做個小助理，和公司的律師談了一場戀愛、結婚生子；婚後不出三年，律師老公外遇了，離了婚，恬恬跟了媽媽</p>

本來想著既然不合，離婚也是好事，卻沒想到一次健檢驗出她身體的狀況</p>

柔柔的媽媽說，最讓他們心寒的是那個男人在柔柔病後都不曾來探望過</p>

“你打得很好喝”張柔柔吃了兩口“想不到你手藝這麽好”</p>

“才不好咧”這樣的誇讃讓游詩婷一陣驚愕“是我繼父手藝好，常打給我媽喝，我一次回去喝了很喜歡，我繼父就教我做了其實不難，正因為不難，我才能打得好喝啊”她每回做這甜茶，都會多準備一點，帶一些給李爺爺，現在是又多準備了一點給她</p>

張柔柔笑了一下“景書沒來？”</p>

她楞半秒，搖搖頭“沒有你想見他？”那人只來看過柔柔一次，就是那天送完便當後和她一起過來，之後就沒再來過</p>

每次約他來，他老說不方便他說第一次來探望是以老朋友身分，之後就不適合了；除了兩人以前的關系，還有他一個男人也不方便來照顧她另一原因，他認為柔柔現在的樣子不一定喜歡被看見，尤其是曾經的情人</p>

“不是，我以為他會陪你來”張柔柔捧著杯蓋，慢慢地又吃了一口“你們不是在一起嗎？你們那次一起來看我時，感覺好像情人”</p>

游詩婷僵滯幾秒，才反應過來“沒有我們從來沒在一起過”</p>

“但是你喜歡他，我那時候就看出來了”她說這話時，是溫柔笑著的</p>

游詩婷錯愕原來當時她就看出自己很喜歡楊景書，那麽她怎麽能允許她時常跟他混在一起？她不嫉妒、不吃醋嗎？</p>

“其實我那時很討厭你”張柔柔把空了的杯蓋遞給她</p>

游詩婷又楞了下，才接過杯蓋“真的嗎？但是完全看不出來呢其實啊……”略頓，決定據實以告：“那時候我也很討厭你”</p>

兩人目光對上時，哈哈大笑，張柔柔笑得咳出聲，游詩婷拍拍她“不要這麽激動”</p>

“因為現在不說，下次不一定有機會說了”</p>

游詩婷垂下目光，輕點頭“嗯，真的是這樣子的”</p>

“KTV唱歌那一次，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在那之前我就聽景書聊過你；他都說你就像仁凱那樣都是他的哥兒們，可你終究是女生，而且很多哥兒們到最後都不是哥兒們，就像認幹哥哥幹妹妹一樣，其實都有種備胎的意味”</p>

游詩婷想起那對結婚的幹哥幹妹，不由得猛點頭表示讚同</p>

“然後那次唱歌我看他交代他朋友買鹽酥雞時，還特別交代要買你喜歡吃的，我心裏好生氣；但因為你是他朋友，我不想讓他以為我心眼小，所以就假裝沒事你討厭我是因為你喜歡他的關系吧？”</p>

“嗯處處比不上你，會羨慕你，但更多的是自卑，又覺得自己為他做很多事他卻喜歡你，所以更加討厭你；只是你是他女朋友，我怕被他討厭，所以不能表現出討厭你的樣子”游詩婷道出當年心思</p>

原來她們都是那麽虛偽兩人對視幾秒，又是笑</p>

“男人就是這樣討厭呢，學生時就愛來個幹妹妹或是哥兒們，進入職場就有紅粉知己，嘴巴上都說和她們沒關系，只是幹妹妹只是哥兒們只是聊得來的好朋友，但有什麽話不能對女朋友說呢？而且人家為什麽要當他們的幹妹妹還是紅粉知己？其實都有私心的”張柔柔說完，喘了口氣</p>

不得不承認她這番見解真是深得她心，可是……“柔柔，我當時確實不只想做他的哥兒們而已，但是我沒想過要破壞你們的感情”</p>

“我知道啊，從你那次拿麥克風打人的態度就知道了而且你還挨了對方一巴掌，我心裏感激你，但又討厭你和景書常在一起”張柔柔笑了一下“你說你羨慕我，但我才更羨慕你像KTV那次的事，如果我們身分交換，我絕對沒有勇氣跳出來打人然後替你挨巴掌，我很羨慕你那種勇氣；還有，每次在學校讀書，只要想到你可能又和他在一起就好想翹課，你都能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不像我被規劃得好好的，只能按我爸媽的計畫走”</p>

從未想過以前那個什麽都做不好的自己，也會是別人羨慕的對象，或許是因為彼此都未經歷對方的人生，才會從好奇轉成羨慕吧</p>

“你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p>

游詩婷聳聳肩“不知道看不透他在想什麽，他身邊也沒對象，但卻對我說他會跟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本來以為他也許還惦記著你，但最近和他聊起你，看他態度又很平靜……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心態”</p>

“我想，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我很肯定我現在在他心裏只是一個舊友，不過聽你這樣說，還真的猜不到他想什麽……變得好陰沈的感覺”</p>

“就是他真的好陰沈……”說完，又相視大笑</p>

“欸，他耳朵會不會癢？我們躲在這偷罵他……”張柔柔看著遠處，柔和的眉目帶了點懷念和不舍“詩婷，現在能夠這樣和你聊天真好，每次回病房都會想著還有機會下來看看陽光嗎？也怕一睡著就再也看不到恬恬和爸爸媽媽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覺得害怕”</p>

“不要怕”指著天空雲層後的暖芒，游詩婷說：“你只是比我們先到那裏旅行而已你先玩，先熟悉環境，二十年後我上去時，你才能當我的導游我對月老綁紅線的地方很好奇，也想走七夕才出現的鵲橋”</p>

“那如果我去的不是那裏，而是底下呢？”</p>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露出一抹好神秘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我對什麽最好奇？”</p>

“什麽？”</p>

“奈河橋、忘川河和孟婆湯在那裏遺忘前世愛人，你不覺得悲傷得好浪漫嗎？”</p>

張柔柔笑出聲“被你說得好像我只是去旅行”</p>

“本來就是只是去另一個地方旅行而已”</p>

“那麽……”看看身上的病人服，她說：“我可以不穿壽衣，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去玩嗎？”</p>

“可以”</p>

“我的行李箱可以不要是那種中式木制的，前後還貼著福壽的那種嗎？”</p>

“有西式的，白色系還有現在還不普及但我個人相當推廣的環保紙棺”</p>

“你下次帶你們的產品目錄和契約過來，我想自己規劃我的旅行”</p>

游詩婷有點意外，她以為張柔柔只是勇敢地在與她討論死亡一事，怎麽就突然要目錄和契約了？“這邊是景書他們在負責的，你不知道嗎？”這樣等於搶他生意了她知道他不會在意，但她不想為了做生意連職業道德都不顧</p>

“知道啊”張柔柔笑了笑“我意思是，交給你們一起辦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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