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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卷四:匪石之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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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小花看著我,說:“你和那小哥商量好了嗎?”

他不問究竟能發揮什麽作用,也不問我的意圖為何,更不問所謂的上帝在哪裏,或者是我想搞什麽鬼,偏偏問的是這樣一個致命的關鍵。小花實在很聰明,因為那些問題我可能都沒法向他解釋,唯有這個問題是我可以透露的,卻又是不得不謹慎回答的。

“我只是相信我的搭檔。”我答道。

小花若有所思,然後道:“你想喝什麽,來杯牛奶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揉了揉眼睛,心說自己的精神狀態難道看上去不正常嗎?外面唱詩班的聲音飄在空氣裏,好像在宣揚什麽上帝創造了天地。近些年越來越多的家庭信仰外來宗教,我對那些東西從來不感興趣,如今聽著那種歌詞,莫名感到不舒服。

興許是因為談論到宗教,櫃臺後的那個店主在意地看了我們幾眼。我喝下一大口熱牛奶,改變話題:“先不說那些洋人的文化吧,我以前聽說你們這行,講究一個三分生。”

價目表裏並沒有單獨列出牛奶,我手中這一杯還是小花特意交待的,店主也答應了這種要求,小花應是多次來過這個地方。他大大方方道:“三分生,意思就是說,唱戲時切不可過於嫻熟。”

好比一出梁祝,千百遍被搬上臺,每一句詞都唱爛了,每一個眼神都演爛了。臺下的人們沒精打采,從始至終看不出一點新鮮感。按部就班地唱那麽一通,只是浪費了自己的體力和嗓子。

然而臺上的動作,有著無盡的細節值得推敲,越深入研究,才能懂得越透徹。戲本做了微小的改動,最後觀眾才會醍醐灌頂:原來這一出戲,是不一樣的。

牛奶甜膩膩的口感在嘴裏發酵了似的,頑固得揮散不去,讓人陷入一種又沈又濃的麻痹中。可能托了這杯牛奶的福,接下來我一連好幾個晚上的睡眠都不錯。偶爾做個夢,仿佛仍能感覺出那股殘留的味道。

“有個大師講這套理論,不是全生,也不是半生,就是三分生。因為,‘生’,是建立在‘熟’的基礎上。”這次的夢裏,還有小花的聲音,那天他說過的話又回響在腦海裏。

我睜開眼,從夢中醒來。心裏算著日子,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嘴裏的牛奶味早已蕩然無存,現在取而代之的是乏味的幹燥感。眼下我在火車裏,只能靠睡覺打發時間。路程從東向西,唯一的樂趣是一路上觀察植被與建築的變化。

一個星期了,我心說,也不知道他們到了沒有。

如今鐵路系統日益完善,從北京可以直達拉薩,再轉林芝線到達林芝地區。雖然我要去的地方在全西藏中海拔最低,可少說也得兩三千米。鐵皮車廂逐漸提升海拔,好處之一是可以讓身體慢慢習慣高原環境。

整節車廂的人都在著手整理物品,啞姐過來喊我:“三爺,還有半個小時到站。”

即便我知道,此時沒有太多事需要我去費神,依舊是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天與小花一別後,我調動了所有我能調動的人,也包括我自己。解家的電子口令卡和胖子一起留在了帝都,張家人前往內蒙古,跟隨霍害們的人手,去那個叫做古潼京的地方。

霍家不可能止步於那堆箱子中的古屍,後面的行動勢必是多次反覆的。說實話,我已經不介意他們家的介入了,不但有人為我們帶路,而且人數越多,越能突出我在裏面設置的那面顯眼的旗幟。

臨行前我最放心的一件事,就是把拐帶未成年的任務交給張家人。張海客他們騙人的手段我親身領教過的,騙一個小鬼頭那都是殺雞焉用牛刀。我看見黎簇站在張家隊伍裏,那副表情與我當年倒有幾分相似,就知道張家騙人的功力沒有退步。

黃巖把霍家運來的一具古屍“借”給我,我又“借”給張海客,貌似最後“送”到了黎簇家裏。張海客說,論拐騙青少年,其實他們沒做什麽。至於具體的運作過程我不得而知,張海客如何像以前騙我一樣騙那個小鬼,又說了哪些天花亂墜的話,我更無心探究。

張家人那天只是接到他們族長的命令——必須帶上這個未成年的家夥同去沙漠,但心底肯定不免存疑。張海客將信將疑,曾偷偷問我這個孩子的作用。我一臉天機不可洩露,告訴他:“這個孩子能做到的事情,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你們要相信一個青春期少年的直覺。”

我聯系了杭州那邊,與二叔的關系終於緩和,於是他的人把黑金刀送來北京,之後將隨張家隊伍去往沙漠。那陣子所有的操作由我發號施令,他們整支隊伍對此有種莫名的不滿,於是我最後雲淡風輕地補幾句話,對張海客道:“這些主意不是我一個人出的,小哥也有份。現在這個年代,你們就別瞎想什麽紅顏亂政的歷史故事了。”

我們一隊人在林芝站下了火車,高原的空氣寒徹入骨。明明才是秋天,西藏就有了入冬的氣氛,我裹緊身上的沖鋒衣,招呼他們去租輛大巴。按了按外衣裏的手臂,傷口還有幾絲疼。出於海拔的緣故,雲朵都壓得很低,融在天邊的白雪裏,滿滿一峰頂。

也有最不放心的一件事,就是悶油瓶。礙於頭疼的戶口問題,那家夥只能另選交通路線。張海客說過一句,他們會在阿拉善盟等族長前去會合。我也不清楚悶油瓶究竟會拖慢幾天的進度,反正從規劃上說,我和他從此分開,一人沙海,一人藏區。

我兒子也交給了他。這話聽起來奇怪,像在決定什麽孩子的撫養權,不過那邊的戰場一觸即發,多條小滿哥就降低一分風險,相比之下,我這邊的情況閑散許多。

所以我身邊只有一些吳家的部下。很多人都無法理解我的行為,至少張家人有點驚訝,吳邪竟然不再和他們族長出雙入對了,感情變淡還是小別勝新婚?

說到底是香港來的,我覺得他們很有八卦娛記的潛質,那支隊伍以後退休了當當香港記者也不錯。面對那些烏七八糟的猜測和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壓根懶得召開新聞發布會,也沒法向他們說明白。

找來的大巴司機不是藏族,他本身就是在這裏拉活的外省漢人,正好幫我們省去了翻譯的麻煩。我一說墨脫縣三個字,他當即明白,很快談定下來。

隊裏有幾個夥計還略顯興奮,似乎把這當成了旅游福利,我心說過不了多久有你們哭的時候。啞姐考慮得最遠,她望了望那些雪山,低聲問我要不要買些登山的裝備。我擺擺手,說你多慮了,我叫你們來不是爬珠峰的。

我心裏清楚得很,這支隊伍的素質當然比不上張家。但是這一回,我需要的正是這些人。

隊裏年紀最小的就是皮包,我沒想到他最後留在了啞姐手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大巴上坐不住,主動來問我去墨脫要做什麽。

“找東西。”我高度概括,“是個技術活。”

這個夥計心裏另外藏著東西,我感覺得到。果然,下一個問題接踵而至,皮包問:“那個啞巴張不跟我們一起嗎?”

這個問題一出來,整個大巴車廂裏好像安靜了一半。啞姐坐在前一排,側頭朝皮包瞪了一眼,他假裝沒看到,表情仍和聊家常一樣。車裏其他人等待著我的回答,這不是我的錯覺,他們確實仔細聽著我和皮包的對話。

我心裏長嘆一聲,該來的總要來。時至今日,道上那個八卦還沒有消散嗎?

他的那個問題其實有另一層含義,也就是說,他們知道我一直與悶油瓶一起行動,只不過今天才獨自來了西藏。吳家的普通夥計不可能如此了解我的情況,一定是別人透露給他們的。我暗中想了想,難道是這隊人去廣西的時候?

我把自家的隊伍交給胖子,是讓他進古樓的時候帶上可供支配的人手。難道胖子這麽多嘴?他究竟給這些人灌輸了哪些思想?我一想到胖子在北京對我們說的那些話,就無端覺得頭疼,他該不會當真猜到了我和悶油瓶的事?

當初張家人是立即接受了這件事,絲毫不覺反常。但是我吃不準大巴上這些人的態度,兩隊人馬有著天壤之別,我覺得還是暫且含糊過去比較好。我隨口道:“他忙著他的事情。”

車廂的背景音重新吵雜起來,然而,皮包接著問:“他那人,不容易夾得到吧?”

於是其他人再次迅速減小音量,我維持著和皮包一樣侃大山似的淡笑,道:“運氣好而已。”我心裏想的是,要是再多問一句就立馬把你扔下車去。幸好他沒有繼續好奇,一看套不出什麽話,便閉了嘴。

何止是夾一次喇嘛,老子野心勃勃,是要將他收歸吳家麾下的。看來我以後在他們面前還是安靜裝逼的好,免得拉近關系後還得面對這些亂打聽。

一路大巴坐下來,我也總算明白了這隊伍裏為何會有啞姐。她一個女人原是不擅長那些的,但是她另有一套,很會與其他人周旋。就好像人際中微妙的圈子,她的存在能將長沙那些人凝聚在一起。

我已經不記得那個雪原之下的村落遺跡具體位於何處,最多只需要一個帶路的當地人,剩下來的工程量便無法估量,後期很有可能深入雪山腹地。

對於這個分開行動的規劃,悶油瓶並沒有反對。我冒著頭等的風險,只希望能收獲到一個重大的轉折。我也抱有一些不確定的心理,畢竟還沒有自大到無所畏懼的地步。但是,既然悶油瓶相信我,我沒道理不信他,內心仿佛有根線,另一頭系在某個遠遠的地方。

這根無形的線,一直拉得很緊,不敢稍有松弛。

歷史上那場雪崩之後,倘若康巴落還留了後,那麽子嗣的血脈應該就散落在這個地區。但是集鎮裏幾乎所有的商業都圍繞旅游發展。時下已過了旅游旺季,漢人游客並不多,我們這隊人一出現,在他們眼中立刻變成了待宰的旅游團隊。

康巴落那地方作為消失的村落,在本土人心中應該留下了不淺的印象。奈何縣中心的藏人大多是借一把旅游業噱頭,從別處來此開店打工。我們只能去尋訪那些真正的住家,越往外圍走,建築就越顯樸素,屋檐下還躺著打盹的小牛。

走了半天,就連瓶水都買不到。這些生活在山腳下的藏人,遠離著墨脫為數不多的幾個景點,商業程度只夠溫飽。而且不比縣城,這地方幾乎沒人聽得懂漢語,而隊伍裏只有我一個人會說幾句簡單的藏語。

一群人無法溝通,便寸步難行,他們傻了眼般看著我,喊了句:“尋個地方吃飯啊三爺!”

我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回憶著幾年前在西藏學到的日常用語,攔下一個趕牛的藏人,說了“吃”這個詞。生怕自己發音不標準,又配上肢體語言。對方聽明白後,轉頭指向一條小路。

唯一一家開放營業的飯館就在小路盡頭,我們這批人進去後占滿了整間房子。屋子的裝飾是典型藏式,門口掛著一顆牛頭顱骨,兩根烏黑的牛角上綁著哈達。從窗戶能一眼看見屋後,一條小溪沿著地勢流下,流速不快,兩側地帶有明顯的幹涸痕跡。眼下氣候不算惡劣,等到了這地方最冷的時候,山上不僅不會融化雪水,還會凍住所有地表的水分。

我向店裏的一位藏族漢子打聽康巴落,那漢子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語速很快。以我貧乏的詞匯量,只能聽懂一個“遠”。那漢子見我們滿頭霧水,索性拉我走出門,繞到屋外,指了指遠處的峽谷,比出個“三”的手勢,蹦出的詞語是“小時”。

我點點頭,接著對方手掌朝左,做了一個繞行的動作,再變成“四”。

我瞇起眼睛眺望遠方,那裏的山一座座相連,像是天然的屏障,他所指向的峽谷是僅有的缺口。山腳下植物稀疏,半山坡則是裸巖,如果再高些,就是終年不化的積雪。那漢子給我指完路,最後指了指屋內的隊伍,沖我果斷地搖搖頭。

夥計們正在吃飯,他們向窗外看過來,揚起筷子晃了晃讓我回去。我轉回頭,用藏語問為什麽。對方指指天,露出擔心的神色,說了一個“雪”。

這裏的天氣不可預料,假使我們連夜趕路,碰上大雪,只會產生事倍功半的效果。而且再過幾個鐘頭就要日落了,今天肯定趕不及,我不由得煩躁地抹了把臉,皺緊眉頭。

在周圍的一處山丘下,隊伍找了塊平坦開闊的地方。我擡腕看時間,隨後讓他們在日落之前搭好營地。這小地方沒有旅館,去縣城的話折返一趟很是浪費工夫,在帳篷中過夜是不二之選。

算了算時間尚且充裕,我只身一人走回那個小飯館,向老板娘問一個詞,“蛇”。

她似乎有些茫然,我重覆幾遍後,她馬上進內屋一陣翻找,打開一個上鎖的木盒,捧了出來。我深吸一口氣,心想,不管這次給我的是什麽,來吧。

盒子裏是風幹的蛇肉,還能辨認出身體的完整形狀。我橫看豎看,這小蛇的身長怎麽也不會超過三十公分。我楞了楞,用手比劃出一段長度,意思是你這蛇未免太小了。這幼蛇能引出什麽含義?難道叫我吃了它?

下一個給我的線索該指向哪裏?我一番沈思,問她“什麽時候”,期盼能得到一個奇怪的回覆。老板娘給出的還果真是不一般的回答,她把木盒翻過來,底部赫然貼著簡陋的標簽,用藏漢兩種語言印著原料和生產日期。

她伸出手指,比了個二,然後托著木盒向後貼在身前,高原紅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當即哭笑不得,怎麽變成了購買特產?還是個三無產品,連保質期都沒有,那標簽上更是把蛇肉的功效吹得天花亂墜。老板娘堅定地看著我,我卻不如何解釋,只能一個勁擺手。那老板娘老大不樂意似的,把木盒收了回去。

該是哪裏出了差錯?“他們”想讓我挖掘的線索在何處?我心道這不應該,離康巴落已經很近了,再往下便是荒涼的無人區,不太可能再出變故。氣候又是如此寒冷,冷血動物出來活動的跡象幾乎為零,到底是他們算錯了,還是我算錯了?

門外蹦蹦噠噠地走進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把一個球踢了進來。和我錯身的瞬間,我餘光一瞥,猛地轉身,死死盯著被她踢進來的東西。

好像是她家的女兒,老板娘對她高聲斥了幾句,那小孩扁扁嘴,把球踢回腳下,不滿地回嘴。我走近母女倆,彎腰搶過小孩的球。她們還沒反應過來,我緊緊抱住那東西,問這是什麽。

老板娘不明白我為何看中了她女兒的玩具,好像斟酌著該開個什麽價位。小孩子則很簡單,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個“球”是金屬的,抱起來不輕,卻不至於太沈,恐怕是個空心的。與我在城南看到的那些相比,磨損得十分嚴重,但那材質和形狀十分相似。

就是這個沒錯了。我心頭的驚訝更像是一種驚喜,不過並沒有表露出來。把“玩具”還給小孩子後,我抓著她問“哪裏”。

後來老板娘把她的大兒子喊了過來,是這家裏唯一懂點漢語的人。我便指指那個球,問這東西是在什麽地方找到的。我已經下定主意,無論是何處的線索,我都要全力奔向那個地方,這是我作為“吳邪”必將做出的一步動作。

這家的大兒子以前曾被送去喇嘛廟修行學習,去年才回到家中。而那玩意正是他在寺廟炊房中發現的,也是廟裏一群小喇嘛私下裏的娛樂運動工具。回家的時候,他也把這東西帶了回來。

西藏的教育普及率沒那麽高,許多人家會把孩子送去附近的廟裏,學習的內容包括神話和宗教,長大後再回來選擇是否進入正規學校,很像是某種民間私塾。

至於那個喇嘛廟在哪裏,大兒子說位於“山的背面”,同時指了指窗外的群山。我心念一轉,追問是否在康巴落的周圍。對方很是吃驚我竟知道康巴落,隨後肯定地點頭。

盛裝蛇與信息素的金屬容器,遺落在這種地方被人撿到,指向性再明確不過了。

我的隊伍趕在天黑前,搞定了今晚營宿的問題。夥計們幹完活,分起香煙,在暮色下吞雲吐霧。我看著心癢,走過去也要了一根。啞姐看了眼我們這群抽煙的男人,笑道:“這一路上都沒見三爺抽過,還以為是戒了。”

我隨意地擺擺手,道:“心裏煩得很,抽煙解乏。”

沒有悶油瓶在身邊,自己的意識似乎不再那麽容易安定下來。西藏這個全新的環境中,面對無數的信息與人的情緒,我只能獨自承擔。精神上忽然積壓了這麽多負荷,還有點不太習慣。我默默想著,原來自己對悶油瓶的依賴那麽重嗎?

這才恍然發現,之前有悶油瓶的陪伴,對煙草的需求飛速下降為零,從沒想過買煙的事。現在煙癮覆發激增,開了頭抽起第一根,就沒完沒了,很想去一根接一根不要命地抽。

我向夥計招招手,問他們帶了多少煙。好煙基本被分走抽完了,只剩當地售賣的本土牌子,質量不高,焦味很重。我嘆口氣,將就著抽起這種劣質煙草。但是無論抽多少,還是紓解不了心底深處的煩亂。

當天晚上睡得極不安穩,我翻來覆去做夢,沒法真正熟睡。帶有情緒色彩的各種信息碎片埋藏在腦中,此刻刺激著我的意識,擾得我不能安眠。每每從殘夢中驚醒,閉上眼繼續睡,卻又是一段畫面,好像沒有止盡,永不得歇息。

一會兒是西藏大巴車裏的鼎沸人聲,一會兒是啞姐那聲“三爺”,後來居然出現了很早以前的片段,黑瞎子意味深長道:“至於你,比大熊貓還要大熊貓。”

身體疲乏感十足,但我的意識卻被這些碎片逼得清醒。我把手放在脖頸的大動脈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自己猛吸氣。不僅沒有昏迷,反倒更加清醒,看來悶油瓶的絕活不是我所能模仿的。

媽的,連個能把我捏暈的人都沒有。我躺在帳篷裏,不禁計算著沙漠那邊該進行到了什麽階段。黎簇那小子應該已經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臨行前我那麽一說,張家人肯定明白這小鬼和“向導”的讀取能力脫不了幹系,汪家恐怕也開始盯梢,制備同步的計劃了。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兩只大熊貓,兩只黃金鳥。

再睡最後一次,我心說,要是這回又做夢,就幹脆別睡了。不出所料,還是繼續做夢。夢裏有一個人與我相擁,看不清他的臉,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悶油瓶的聲音:“放心,等我。”

我不知為何用了很大的力氣抱住他的腰,死死不撒手,固執得不可思議。我把頭緊緊抵在他的肩膀上,嚴絲合縫。

醒來後,我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多。明明現實中見不到摸不著,卻在夢裏留一段念想,真是非常操蛋的事情。我呼了一口氣,然後爬起來,走出帳篷。反正沒法睡覺,不如走一走散散心。

西藏的星空還是很值得一看的,沒有工業汙染,千萬顆繁星清清楚楚地嵌在穹頂上,織成一片光海。不過外面的氣溫冷得受不了,我馬上就想鉆回帳篷。

皮包也站在不遠的一頂帳篷外,看見我如同見到了病友,走過來自說自話:“我也有點高原反應,頭疼,睡不踏實啊。”

“這地方海拔算低的,幸好沒帶你們去爬喜馬拉雅山。”我道:“吃點藥,過兩天就適應了。你有沒有煙?”

他把打火機一並遞給我,煙草味混合著冷冽的空氣,那滋味又狠又爽。皮包大概以為我和他一樣出現了高原癥狀,好心道:“我有止痛安神的藥,要不給你吃兩片?沒準可以睡個安穩覺。”

我把煙頭扔在營燈旁邊,一腳踩滅,想了想淡淡道:“算了,我情願做夢,不然連某些人的面都見不到。”

皮包不太懂,不知怎麽接話,把剩下的煙全送給我,鉆回了自己的帳篷。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根煙,不得不承認抽煙的密度大了些。我看著腳下的影子,猛地閉上眼,夜深人靜之時還能感覺得到與那個人的聯系,那種隱隱約約的共鳴。

下半夜刮起了風雪,來勢洶洶,我們趕忙加固營帳。一直到天亮,四周仍是灰蒙蒙,能見度非常低。風聲響得可怕,在帳篷外咆哮,於是整個晚上我都沒能好好合眼睡一覺。

我等了很久,耐心處在耗光的邊緣,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天氣終於有所好轉。隊伍便拿上裝備,在雪原中行進。這只是第一天的降雪量,已經大幅降低隊伍的速度。我帶著一隊人不能冒險,只好沿著積雪不厚的山麓坡面趕路。

一路無話,結果晚上天黑之後又飄起了雪花,怕是要重演前一天的情景。隊伍在掃雪紮營,我心想這時機也太他媽的準了,怎麽偏偏就在快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開始下大雪?無疑使得行程艱難了許多。已經半天的腳程了,按這麽個速度,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康巴落的影子?

整座山都被大雪覆蓋,並且積雪只增不減。夥計們好像發現了什麽,紛紛仰頭。我點上煙,轉頭一看,半山腰上坐立著一座寺廟,窗戶裏透著燈火,在黑夜裏無比顯眼,一眼望去像是夜空邊緣上的太陽。

這難道就是那個大兒子所說的喇嘛廟?我翻出望遠鏡,這跟我幾年前去的喇嘛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規模很小,估計只夠附近人家的朝拜。外墻十分斑駁,但可以確定,這廟不是死的。

仔細觀察寺廟的周圍,雪地被光芒照亮,好像寺門前有條小路。可是在沒有光亮的地方,辨不出完整的路線,只能看到寺廟下方露出懸崖的輪廓,像一刀切開,十分險峻。這座山地形並不簡單,白雪混合著黑色的巖石,時不時陡峭凸棱,形成很多天然的掩體。

所以就算山上有人潛伏,我也無法看見。

我蹲在營地裏琢磨片刻,跟啞姐打了聲招呼,背上裝備去在雪中尋找山路。夥計們覺得我不知天高地厚,道:“晚上看不清,明早再去不遲。”他們的眼神分明在說,看,吳家少爺不知死活,紙上談兵,還是太嫩了。

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擺擺手,“人一多反而麻煩,我先去探探路,你們今夜正常歇息,我天亮之前一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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