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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卷一:石破天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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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討論?我從未想過出現這種回答,瞬間思維短路。這就好比前一秒還在牛排紅酒商討百萬美金訂單,下一秒對方卻打開電腦說,下面我們來討論一件私事吧。

我心裏打著鼓,嘴上就回應:“好說,我也喜歡互利互惠。”

張海客看著我的眼神變得像白天見鬼一般,但似乎又礙於什麽事情,不便直接說出來。他最後只是指了指身後道:“後面那輛別致還有空位,你們上車吧,回旅店。”

我還沒說同意,悶油瓶就率先走了過去。我不能把自己搞得下不來臺,於是被動上了車。別致裏只有司機一人,我用港腔對他說了聲你好,結果他鳥都不鳥我。

張海客的那輛現代開進了馬路,這好像一個約定俗成的暗號,停在角落裏的其他幾輛都陸續駛來。他們並沒有囂張地擺成一個車隊方陣,而是在同一條車道上接連跟隨,若即若離。

張家隊伍回去之後應該是要退房了,我心想他們下面會去哪裏?追著那條蛇跑嗎?拍賣會雖說一團糟,可也是謝幕結束了。我得打個電話到北京,打聽一下小霍害為什麽成了這次的程咬金,或許他們家老太太在生前透露了些什麽?

車窗玻璃上貼著顏色很深的膜,望出去看到的街景有些暗沈。這些年東南西北跑多了之後,我發覺全國各地的建築都長著一個樣子,無論何時何地都沒有變化。恍惚間,我好像還是幾年前的自己,然而時間確實是一去不覆返了的。

窗外閃過一家超市,我突然想起要買件東西,忙喊停車。司機回頭看我一眼,露出為難的神色。我讀懂了,心說你們規矩也太多了,你個別致居然連出租車都不如。

悶油瓶輕聲道:“停車。”

再怎麽說他名義上也是族長,發話很有用。司機二話不說踩了剎車,打轉向燈,規規矩矩地停靠在路邊。

五分鐘後,我帶著東西回來,司機自覺打開後備箱,我把一只塑料的小型整理箱放了進去。然後我們繼續上路,悶油瓶沒有問什麽。我相信他能猜到,我要用那玩意兒養蛇,黑瞎子給我的那一條蛇。

那蛇的種類是特殊了點,但歸根結底只是個爬行動物。連黑瞎子那麽不講究的人都能養到現在,我買個箱子鋪層沙,再餵點耗子,應該不難飼養。等養肥了之後,還可以正大光明地上霍家去,跟他們交流一下養蛇心得什麽的。聽說廣西拍賣會上的蛇在你們手裏?看,老子的這條比你的更粗。

回旅店後,悶油瓶跟那一群姓張的物以類聚去了,估計在辦整支隊伍的退房手續。我就一個人在衛生間裏忙活起來,往箱子裏倒些水,把那條蛇從竹筒裏解放出來,大功告成。今天這條蛇行動很遲緩,非常聽話,大概那天在手術室裏受了驚便學乖了。

我幹完活栽回床上的時候,悶油瓶剛進房門。我看他東西還沒收拾好,語氣涼涼地給他一句:“你們還沒走?”

他淡淡道:“快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話,只要這家夥別再搞什麽告別儀式就行。日子還長,以後總有見面的機會,於情於理,我確實沒資格過問他們家的事。可是我心底好像總堵著一口氣,悶悶地塞在胸口。

我躺在床上沖他勾勾手指,“把你手機拿來。”

他沒有動,顯得猶豫。不知怎的我就惱火起來,一骨碌坐起身,道:“我記個聯系方式,絕對不看你的通訊隱私,行了吧。”

他還是給了我,一部普通的觸屏,想必是張家人發的。不管怎麽說。這才是現代人類的標配,悶油瓶這個山頂洞人終於肯進化了。我在他的機子上撥了我的手機號碼,兩部機同時存好聯系人。

我把手機還給他,心情稍稍好轉,道:“你們什麽時候出發?能不能讓我搭個順風車?”

不出我所料,悶油瓶果斷搖頭,繼續收拾行李。

我午飯沒吃,早就餓過頭,反倒不餓了。索性打開通訊錄,滑拉屏幕,挨個給幾天前借我錢的兄弟“還錢”。因為煮熟的鴨子已飛走,不必再費心買下。拍賣品也好,人也好,通通都要say goodbye了。

我打完電話,悶油瓶背著他的包,站在床邊安安靜靜地看著我。我正奇怪,尋思著他是不是要一個道別的擁抱,就忽然察覺到身邊的“屏障”漸漸撤去。

他這麽做,也就意味著附近安全了。我一個激靈,看著悶油瓶問道:“你說的那股勢力還在嗎?”

“他們的痕跡消失了。拍賣一結束,本就沒有停留的必要。”悶油瓶淡淡道:“這之後,你可能會受到別人的幹擾,切記不要自亂陣腳,控制好自己。”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以後你也沒法管我了。”我嗆他一句,走到箱子邊觀察那條蛇。它剛才在裏面四處亂竄,顯得十分焦慮,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被關到一個新地方,估計得鬧一會。

塑料箱是純透明的,看得很清楚。沒過多久,它的動作變慢,腦袋也耷了下來。我突然想到,這箱子是密封的。我他媽的完全忘了透氣這回事,莫非它要被我活活悶死了?它的呼吸頻率有這麽快?

我揭開蓋,想留出一條縫。誰知一眨眼的工夫,它便直起身子,展現出迅猛的姿態向上飛撲。

我沒料到它如此精明。蓋子被它順利地撞飛,只見手邊閃過一片影子,蛇逃了出來。它靈活地繞過桌椅,竟然迅速做出了判斷,躥到敞開的窗戶前。閃入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關窗。悶油瓶比我反應快,一只手探過去就要推窗框。可是這時蛇已經伸出半截身子,如果悶油瓶貿然關窗,以他的力度,定然會將它切成兩半,我唯一的這條小蛇就要一命嗚呼了。

我一心急著阻止他,便按住他的手臂道:“等一下!”

悶油瓶的手果真停了下來,就像某個零件突然卡殼似的。

蛇趁著這個大好機會,溜出窗外,我忙伸手去抓,可連尾巴都沒碰到。我的心一下子墜到谷底,轉頭沖著悶油瓶又氣又急道:“我讓你等一下,媽的,你還真就等一下了……拽回來不就得了?”

悶油瓶看著自己的手,那表情好像在思索什麽。我問:“你怎麽了?”

“剛才你不僅僅是說了話。”他擡頭看我,鄭重道:“吳邪,你的意識,影響到了我。”

“我沒有——”我剛想辯解,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無辜的,因為我好像真的做了那件事。我說了什麽?我說“等一下”。我喃喃道:“難道這意識有這麽強大?”

他糾正道:“是你的意識。在這之前,我還從未被人影響過。”

我忽然覺得這很可怕,跟悶油瓶說聲抱歉:“小哥,拿走你的第一次了。”

他淡淡地回應:“也是你的第一次,第一次成功。”

我聽得怪不好意思,心說這不是重點,誰拿了誰的第一次不重要,重要的是蛇逃了。我往外一看,窗外是一片杉樹林,林子那頭臥著一條河道,河岸上雜草叢生。換言之,對於一條蛇來說,這地方太容易藏身了。

我狂奔出旅館,在河流附近一寸一寸地搜尋。時間越久,就意味著蛇的活動範圍越廣,搜索難度也越大。

過了二十分鐘,什麽都沒找到。我看了看那條河,莫非它鉆進了水裏?我正想下水,餘光瞥到不遠處的悶油瓶,原來他跟了出來幫我。我靈機一動,走到他面前問:“聽得到蛇在哪裏嗎?”

他搖搖頭,“這裏有許多種聲音,除非我能分辨出來。”

我的聽覺一般,無法想象悶油瓶面對的是怎樣一個世界。下有蟲鳴,上有鳥啼,還有風聲水聲以及樹林外的人聲雜音。我握住他的手腕,道:“不是有那個嗎?我可以借你用用。”

他靜靜地看我一眼,我以為他要說些意味深長的話,但終究什麽都沒說。我現在唯一看不穿的是他的情緒,就半蒙半猜道:“你以為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爽快點。”

我們兩個這次配合得更好了,竟有種磨合到位的感覺,他顯然掌握了個中技巧,不會再引起我精神上的排斥。悶油瓶展開聽覺,聽了幾秒便道:“在水裏。”

結束這次配合的時候,他的意識撤去,我的精神深處居然生出一點不舍,而且完全由不得我自己控制。我甩甩腦袋,心說應該是太累了。就見悶油瓶放下背包,一個猛子紮進水下。我急忙也游了下去,細長的蛇不容易被發現,非得睜大眼睛去看。

悶油瓶帶路,我很快找到了它。蛇身盤了起來,躲在茂盛的水草堆裏。我伸手去抓,它又敏捷地避開。我的手在水草裏來回穿梭,總算捏住它的七寸。我剛想浮上去,手腕卻被水草牢牢扯住,動不了。

我定睛一看,是之前被套上的手串被水草纏住了。我一下就火了,心裏把那小販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手上用力掙脫,奈何水草長得太密,只會越纏越緊。怪不得說游泳的時候必須當心水草,這東西真的能要人命。

悶油瓶游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讓我放松。就像解繩結一般,他伸來二指,一點一點地幫我把纏得最緊的那根手串摘下來。

我憋氣快憋不住了,幸好他動作快,我們兩個迅速游上水面,翻身上岸。我提著蛇走出林外,抹了把臉上的水,還沒來得及喘幾口氣,就看到不遠處張家隊伍集結在路邊。

我回頭看看悶油瓶,他和我一樣,從頭濕到腳。我覺得自己耳朵仿佛進了水,和全世界隔了一層,說話聲音都變得模糊,“小哥,你們得出發了。”

這條蛇是斷不能被張家人看到的,我往後退了退,悶油瓶走過我身旁。他手裏還抓著那手串。我不由覺得滑稽,這下我們倆手上都有了那莫名其妙的紀念品。

我想起黃巖的那番話,便開口道:“東西權當送你了。相思子,又好看又有寓意,你以後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就送給人家。把人領過來給我看看,我幫你說媒去。”

我開他個玩笑,悶油瓶沒有睬我。不用想都知道,他這人註定是老光棍的命。就算能脫單,肯定也是我比他先脫。那種性子,除了我、胖子以及張家人,還有誰能接受?我心想,沒有了。

張家的車隊開走後,我回旅店沖了把澡。洗完後身上濕熱,原本就是夏天,這破旅館沒裝空調,搞得我煩到不行。

腦袋裏仿佛裝了鉛塊,昏昏沈沈。我翻出瞎子留下的煙,沒什麽效果,抽完兩根還是心煩意亂。全身酸痛,可能發了燒。我在行李裏摸到一板布洛芬,吃了兩顆,接著爬上床,兩眼一閉,打算睡個覺再去找飯吃。

我睡得極不安穩,做了一個夢。夢裏我跌跌撞撞地走在沙漠中,腳下踏著無邊的黃沙,頭頂是驕陽烈日。空氣滾燙而幹燥,我慌亂萬分,口渴難耐,更是四處找不到逃離的路。

突然,嘴裏流進一股柔軟的水流。我張開嘴,情不自禁地挑起舌頭吮吸。水流摩擦著舌頭,感覺舒爽無比。

那水好像有了生命,在我口腔裏緩緩游走,蹭過某些地方時甚至激起奇異的感覺。這下又多了幾分撩人的意思,我輕哼一聲,想來個痛快,就擡手抱住面前的人,把舌頭主動伸過去……不對,怎麽會有人?

我瞬間回過神,夢境戛然而止。

意識清醒了,我努力地起身,卻連眼皮都擡不起來。有點像鬼壓床,渾身不聽使喚,耳朵裏嗡嗡地吵。我深呼吸幾下,終於睜開了眼睛,坐起來,環視整間屋子。屋內只有我一人,蛇在塑料箱裏蜿蜒爬行。

房門緊閉,理應沒人進來。

醒來後,心臟一直猛烈地跳動著,那震動的感覺從胸腔中傳來,十分清晰。我下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順便漱個口,因為總覺得嘴裏有種奇怪的感覺,大概只是心理作用。

睡了個覺,身體的各種不適都慢慢消失。我收拾收拾東西,找了家面館吃飯,一個人獨占整張圓桌,把一大碗面吃得精光,只剩空空的湯水。

現在我有一條蛇和一把狗腿刀,火車和大巴是坐不得的。我讓杭州那邊開輛車過來,著重強調,來輛幹凈的,不能在局子裏留有記錄,我可不想再被坑得狼狽不堪。

第二天早晨,車來了。夥計問我回不回杭州,我正在後排打盹,想也不想就說:“不回,先去南屏的一個瑤寨。”

這夥計剛來吳家沒多久,很多事都不知道,對吳家小太爺也不怎麽熟悉,就問我南屏是什麽地方、路怎麽走。

“這都不知道?念在你是初犯,原諒你。”我答道:“在十萬大山腹地裏面。你先上高速,往南開,開到防城港市……”

說到一半我馬上停住,理智回歸了。我以前是經常去看胖子沒錯,但這次如果去了,就遠不是看望朋友那麽簡單了。

我只要見到他,肯定會把南寧的經歷通通說出來,胖子釀的酒,就是有種本事讓人敞開心扉,什麽都瞞不住他。幾次我去找他吐苦水,他都幫我出謀劃策,甘當吳家幕僚。這次按他的脾性,一定會瞧出我發生了些什麽,再主動請纓。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能對付的,的確,問題太多了。

也太危險了。當年的三叔,如今的悶油瓶,都找不出背後那股湧動的暗流究竟是何方神聖,胖子能應付過來?

雖然我很想親口問他,你他娘的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子有特殊體質,但是不行,我必須把所有事牢牢守住。我改口道:“不了。不去南屏,開回杭州。”

回杭州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個方形大玻璃缸擺在家裏,花了一上午時間泡在網上認真學習養蛇的方法。無論哪種動物,飼養起來都很麻煩,可是我不放心交給別人,只能自己折騰。

最麻煩的是食物,一般的養蛇人都給它們餵小型鼠類,也就是說我不僅要養蛇,還要養一窩耗子作為儲備糧。

於是我去了花鳥市場,籠子裏的毛球一個挨著一個,吵個不停。我問老板你家豚鼠怎麽聲音這麽大,老板看我一個男人來買,覺得好玩,哈哈地打趣說,它們平時都挺安靜的,可能今天客人屬蛇。

別說,我確實屬蛇,還真的與蛇有不少淵源。但我就把它當作一個笑話,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這窩東西要是一直這麽愛熱鬧,難道往後的日子裏我都要生活在吱吱叫的環境中?更嚴重的問題是,這個食物鏈會繼續加長,我又得考慮怎麽養耗子。我看著那老板開了籠更換墊布和水源,麻煩得不行,心裏徹底打消了念頭。

我家絕對不能變成一個生物圈。我對養寵物沒興趣,也沒有多餘精力。我不死心地想,果真沒有其他方案了嗎?

我去超市買了生雞肉,回到家剔骨切成塊,往缸裏一扔。結果那祖宗瞧都不瞧一眼。直到雞肉變質,熏得家裏一股臭味,我才拿出來扔掉。

普通蛇類一個月吃一兩頓就夠了,胃口不會大,這一條應該也有著相似的習性。可是我必須時刻餵飽它,因為很難說這種雞冠蛇餓過頭後會不會把我當成獵物。對黑瞎子來說肯定沒問題,他家估計從來不缺耗子。

想來想去,我最終動身去了趟西湖邊的鋪子,把整間屋子前前後後仔細看了遍。王盟問我在幹嘛,我蹲在堂後的一道墻縫前,朝裏面努力地看,問:“這裏鬧不鬧耗子?”

“怎麽可能呢?”他一口否定:“咱們家開的又不是飯館,要是有耗子的話,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還不得摔個七八爛。”

“我是對你有信心,相信你不會搞好衛生的。”

“那你還是不要信我吧。”王盟分析道:“要想鬧耗子,店裏就得有剩下來的食物;要想有食物,就得靠我買飯;要想讓我買很多飯,就得給我發很多工資。所以說……”

他滿是期待地看著我,我點點頭,“哦,那你知道其他盤口鬧耗子嗎?”

我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悲憤,安撫道:“錢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我跟你說正經的。”

他不解地問:“老板,你要吃耗子肉嗎?我知道有一家燒烤攤,你跟他們講來串羊肉,就能吃到了。”

“不是我要吃。”我解釋:“是我養了一條蛇,蛇要吃。”

他道:“怎麽突然對爬行動物感興趣了?”

我跟他說不清楚,就道:“你別問了,反正對我有很重要的用處。”

他看著我,神情突然變得十分暧昧:“你口味真重,我只聽新聞說過有人用雞或者用魚的,你竟然……”

我一腳踹過去,怒道:“整天都想些什麽!你的老板是那麽猥瑣的人嗎!”

他終於老實了,“那你去花鳥市場買點小老鼠唄,挺可愛的。屋子裏那種打洞的老鼠沒準還有瘟疫呢。”

“可愛你個頭,我要的是飼料,不是寵物。”我道。理想情況是,若是店裏鬧耗子,我就可以吩咐他放幾個捕鼠器,定期活捉交上來。這樣既能餵蛇,又不至於把自己逼成動物園園長。

王盟想了想道:“好像臨安的那個鋪子有,我上次聽他們講什麽捉耗子,你去看看?”

他說的那一家,從地理位置上說確實大有可能,遠離高樓大廈,位於杭州和臨安中間的一片郊區。很多貨都是先運到他們那裏,然後我再小心處理。我記得那邊還有個夥計,家住得遠,於是吃住都在店裏。

我又一想,頓覺不妙,如果耗子滿地跑,那裏的貨怎麽辦?王盟守著的店裏都是些騙騙外國佬的玩意,倒無需在意,但那些真家夥怎能被糟蹋壞了?王盟似乎才意識到這點,結結巴巴地說他也不清楚。我心道這事可開不得玩笑,便心急火燎地開車過去。

進門第一眼我就註意到,貨架是鐵制的,上面也沒有瓷器,非常像在防老鼠,看來八九不離十。於是我把管事兒的喊了出來,開門見山:“聽說你們這裏不太安寧,有耗子?”

他直接把我領到了後屋,赫然出現一間小廚房,電磁爐和鍋碗瓢盆應有盡有。不僅如此,旁邊還支起了小方桌和行軍床。視角再往下移,桶裏倒著剩飯,墻角擺有幾只捕鼠籠。

他說這裏已經鬧了一陣耗子,連老鼠藥都不能清幹凈,晚上起來放水的時候總有動靜。我看了看這間平屋,大約是二三十年前的老風格,道:“墻裏面都是磚吧,角落裏肯定有老鼠洞,你得找出來堵上,別嫌煩。飯菜也不要倒在垃圾桶裏,你這不是明擺著邀請耗子做客嗎?”

夥計一個勁地說好好好,遞了煙過來,我恨恨道:“我好多貨都在這邊倉庫裏,你們給我多走點心。”

我以前嫌這個地方偏僻,很少來往走動,都是遠距離遙控的。況且家裏有二叔坐鎮,我在某些方面可以偷偷懶,所以這些情況我一直都不清楚。

我吸了口煙,“以後要是還有耗子,每個月給我留兩只,送到……算了,我讓王盟來你這拿。還有你這玉溪,味道不純啊,別是拿假貨蒙我吧?”

我嘗出這是民間山寨玉溪,就夾著煙擺擺手,“給自家人抽可以,別給其他人看笑話就行。帶我去倉庫看看,別有東西被啃了。不過我記得你們這兒的東西,好像沒怎麽出過問題啊。”

夥計自信地保證道,耗子對貨沒影響。他幹脆領我去那間獨立出來的庫房,“這是套老房子,只有這一間,幾年前單獨用水泥過了一遍。而且老鼠聰明,沒有吃的,它從來不在這打洞。”

我在庫房沿著墻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潛在問題,總算放心,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我看到角落裏有一團黑色的布,走過去扯了扯,“你這個是什麽?我們家什麽時候收古代喪服了?”

不扯不知道,一扯嚇一跳。那不是衣服,是裹東西用的布。我把它拖出來半截,一個長條的器件,形狀很眼熟,挺沈的。我頓時眼神就冷了下來,回頭看了眼夥計。他丫已經不知道如何說話了,只是不安地往後退。

“你就給我站在這裏。”我隨後扯開黑布,看到裏面的東西,心裏五味雜陳。

黑金古刀,太熟悉了,悶油瓶的東西,我怎麽會忘?

早在和他一起下鬥的時候我就偷瞄過好幾眼,這玩意兒做工相當精妙,對材料和技術的要求都十分嚴苛,哪怕是在現代都很難覆制出一把一模一樣的。我摩挲著刀身,心中一陣感慨,問:“哪裏來的?”

回答是兩個字:“收的。”

看來觸及敏感問題,他就急著把我打發走。我一言不發,抱著刀走進前屋,坐在那張小床上,然後才語氣輕松地重覆一遍:“說說,哪裏來的?”

不說清楚,今晚你連睡的地方都沒有。

他終究是個忠心的夥計,思想鬥爭了一會,和盤而出:“你以後別說是我告訴你的……這刀是別人送的!”

我剛想罵聲別糊弄老子,轉念一想,當時悶油瓶說的什麽來著?他說他知道刀在黑瞎子手裏,還說黑瞎子要拿刀辦件事。

好家夥,原來在這等著我。那麽黑瞎子提早離開廣西,是為了來杭州送刀?但是,既然東西都出現在吳家庫房裏了,悶油瓶當初為什麽不先跟我說一聲?關鍵問題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讓夥計從頭慢慢說起,他先是問我:“您知道道上那個黑瞎子是做什麽的嗎?”

我說不就一挖洞的嗎,他道:“其實他不是倒鬥的,是幫倒鬥的做事的。”

我入行入得晚,陳年八卦知道得不多。聽夥計的說法,黑瞎子本職是個掮客,通過介紹買賣雙方達成交易,自己收取傭金。但是又不止於此,同時也相當於一個代理人。這個行業裏,很多人礙於自己特殊的身份,有時不能親自出面,這時候就需要有一個人作為代表,替自己出來進行一些活動,像是調查或者送信。

怪不得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我心說原來是職業習慣。夥計又道:“之前他是陳皮老四的代理人,後來陳皮突然失蹤,黑瞎子也就沒了蹤影。大家都說陳皮死在鬥裏了,想必黑瞎子就得找其他主兒。”

不誇張地說,四阿公的死亡就是我本人閱歷的一部分,這種陳芝麻爛谷放在我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我不耐煩了,催他講重點。他讓我別急,“但是呢,陳皮手下的人還有一部分活得好好的,其中也不乏好手。那個啞巴張您認識的吧,聽人說你們以前一起下過鬥?”

我點頭,略一思索道:“然後黑瞎子就幫他做事了?”

“就是這麽一回事。前幾天黑瞎子放消息,說要替啞巴張賣刀,您也知道他們兩個人這幾年來連面都沒露過一次,現在突然來這麽一出,當然所有人都好奇,消息一下走得很快。他來了場地下拍賣,這把黑金做的刀,正是啞巴張失蹤前用過的配刀,大家都再明白不過。而且這刀,價值連城,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把龍脊背。”

又在班門弄斧,我心想,老子早八百年前就知道它有多值錢了。我讓夥計繼續講,同時也好奇黑瞎子搞出了一臺什麽戲。

“前天拍賣的時候,場上是什麽天價都喊出來了,誰知道那黑瞎子當場出爾反爾,就說不想賣了,還是送人吧。”

我沒忍住,問:“他沒被打死嗎?”

“他接著說,送給杭州的小三爺吧。”夥計看著我,聰明地點到即止。

我心中暗駭,確認一遍:“他當時真這麽說的?”

他小心地看著我,“千真萬確,因為那個時候去的是吳二爺,就替您收下了。後來他又囑咐我們,千萬不能告訴您。”

我故意用意識監測著他的心理活動,其中是沒有假話的。我從頭理了一遍,也就是說,我回杭州的時候,整件事已經完美結束了。因為我在廣西,黑瞎子完全可以擠出幾天的時間瞞天過海,通過吳家的另一把交椅吳二白,把刀送到吳家的地盤裏。

而由於這件事的特殊性質,其他知情人不會明說出來,所以就能把我一直蒙在鼓裏。至於是什麽特殊性質,那就不得不提這一行的規矩了。

多數人沒有什麽法律和道德意識,從古至今只認“仗義”兩字。下級的小弟或者平級的兄弟被欺負了,必須兩肋插刀。所以誰跟誰好的人際關系就顯得無比重要。比如說古時候以五千精兵打三千敵軍,打到一半勝利在望,突然敵方有一支援軍殺過來了,而且比我方陣營更強大,那自己只能雙膝跪地,大喊一聲英雄饒命。

當然這種做法在老一輩中比較流行,近來很少聽說有人大費周折去搞這些。黑瞎子的做法就是其中一種典型,先使個花招把人都引過來,再委婉地公布一下。想一想,這居然還挺符合悶油瓶那人老派傳統的作風。

和“打狗看主人”差不多的道理,一定要牢記“打人看兄弟”。既然如此,結盟就成為了重要的儀式,好比政治上的聯姻,尤其在家族與家族之間,代表一種正式的認同。其實主要是做給別人看,從此以後整個道上都知道了你被誰罩著,或者你罩著誰。

黑金古刀便是這個流程中不可缺少的信物,越是獨特貴重的信物,締結的關系就有多深厚。而配刀算是個非常私人的東西,意義又遠超過了單純的兩肋插刀。

啞巴張的貼身配刀龍脊背,贈與杭州吳小佛爺。今後不論世事如何,必仗刀相護。

約莫就是這麽個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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