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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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循環
冰涼的舌尖勾住一下刺入簡萊口腔深處，攫取住簡萊所有呼吸。
簡萊立刻感覺手腳發麻，四肢無力。
嘴唇動了下，但還來不及吻回去，腰間的大手突然使出一股巨力，然後，他整個人就仰躺著往後倒去。
“咚”，後背撞到了床背。
眼前藍影一閃，待看清時，那維萊特已經站在離床一米開外的地方。
簡萊怔了一下，將手背到身後，揉了揉被撞到的部位。
不疼，但不舒服。
他撐著胳膊，緩緩擡頭望著正背對著他喘氣的龍，半咬唇肉跟著喘了一小會兒，忽然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兀自低頭啞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維萊特……你……是在害怕麽……”
“不是……”
“你怕什麽啊？”
簡萊好笑地砸砸嘴，低頭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腹部。
“雖然我沒有小崽子的記憶，但看你的樣子，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而且你那麽會，想必這種事早就輕車熟路了，你為什麽還會怕啊？”
“哈哈，還是說，是我理解錯了，你現在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惡心？惡心我的靠近……惡心我玷汙了你……”
就在剛才，被推開的前一秒，簡萊已經確認那維萊特不是因為前一天的過度飲酒，加上酒後縱歡導致的突發性ED。
比起ED，他更像是他之前猜測的那樣，因為誘捕劑的藥效過了，身體激素恢覆到正常水平，進入到最初那種清心寡欲狀態。
當然，如果強行做一些事，他還是會有化學反應的。不過，他很排斥就是了。
此番試探，簡萊已經確定那維萊特沒病。
沒病的人，不需要醫生，更不需要治療。
不知怎麽回事，腹裏突然又有點痛痛的，胃裏也有點泛酸。
簡萊長嘆一口氣，擺爛似的往床上一躺，胳膊肘搭在眼睛上，咧開嘴角。
真是好笑。
一直自詡為直男，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一條男龍。
然後稀裏糊塗地被龍喜歡上，稀裏糊塗定結了伴侶關系，稀裏糊塗揣上了小崽子，現在龍卻如他最擔心的那般突然清醒了。
事到如今，簡萊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只想蜷縮起來，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好好睡上一大覺。
不睡也行，只單純地埋起來，當只鴕鳥。
但肚子裏小東西卻不打算放過他。
他剛一打開被子把頭埋進去，一股強烈的酸意就從胃裏翻騰上來。
他捂著嘴巴忍了一下，沒忍住，立刻從床上翻下來，赤著腳，快步沖進浴室裏，對著洗手臺的池子大聲嘔起來。
連著醉了一天一夜，沒吃什麽東西，嘔了許久，只嘔出些透明的水液。
那維萊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平覆好，跟到浴室門口，正透過鏡子看著他。
兩人的目光在鏡中對上，鏡子上斑駁的痕跡，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光裏，倒映出一張扭曲模糊的臉。
“嘔～”
又是一陣惡心的感覺湧上來，簡萊忍不住再度彎腰吐起來。
胃裏翻江倒海，吐得昏天暗地，實際卻什麽都沒有，只有酸澀的液體滑進了咽喉裏，令整個喉嚨火辣辣地疼痛著。
周圍空氣好像越來越稀薄，腦袋也越來越暈沈。
他擡起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緩慢地升高。
……
“啪嗒！”
浴室的燈亮了。
那維萊特走過來，從後面扶住了簡萊的背。
簡萊驟然間像是被他掌中的涼意冰著一般，顫抖了一下，握緊拳頭，抵在洗手臺上拼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咬牙推搡身後的人。
但那維萊特卻像一座大山一樣，牢牢立在那裏，輕而易舉壓制住他所有動作，令他無法再動彈。
一陣強烈的窒息感襲向簡萊，令他眩暈的同時，腹部又一次傳出陣陣絞痛感，疼得他佝僂著身子，幾乎要昏厥過去。
強壯鎮定了一整天，精神終於在此刻徹底崩潰了。
簡萊轉過身去，一把抱住那維萊特的脖子，帶著恨意地將剛吐過的嘴巴堵在那張冰涼的嘴唇上，將口中剩餘的酸苦口液全部渡進那張口裏。
那維萊特沒有說話，也沒有後退，只是垂眸凝視著他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伸出手掌貼在他的腹部上，將源源不斷的能量送進他的體內。
疼痛得到緩解，簡萊的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兩人靜靜地保持著怪異的姿勢，在鏡子前面站了許久。
久到簡萊終於緩過勁兒，擡起原本支撐不住靠在那維萊特胸膛上的肩膀，閉眼推開他，“謝謝你……那維萊特，謝謝……但請你以後盡量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靠近我，我受不了你身上的……低體溫。”
……
簡萊扶著墻壁從浴室離開了，那維萊特在原地定格了一會兒，也從浴室裏出來。
剛才的爆發，發洩掉積攢了一整天的憤怒和失望，簡萊渾身無力地回到床上，打開被子，鉆了進去。
那維萊特無聲地跟在他身後，把他連人帶被從床上撈出，將他擺正在床邊坐好。
簡萊耷拉著腦袋，懨懨的，沒什麽精神。
那維萊特抽了把椅子過來，坐到他面前，扶著他的肩膀，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明明昨天的我還想讓時間馬上進行到婚禮後。今天的我卻以這種可憎的面目面對你。”
你知道就好。簡萊心裏暗暗想，腦袋垂得更低。
那維萊特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懷孕這麽辛苦。如果知道，也許不會……”
不會什麽，他頓住嘴，沒有說下去。
靜待片刻，他又補充道。
“我剛才沒有感覺惡心，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排斥你，只是我不能如你所願，和你完成伴侶間的義務。”
說著，他揮了下手，隔空打開窗子。
經過一番折騰，這會兒已經快到傍晚。
暮色籠罩下，莊園處在一派昏黃的光線當中。
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轉身從空間裏取出兩本契約書，遞到簡萊手裏。
……
打開契約書的一瞬間，簡萊眼球不自覺跳了兩下。
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手寫的字體，目光草草掃過文字內容，視線最後停留在契約末尾那個紅色印章上。
快速打開下面那一本，這次是那維萊特手寫的字體，最後也是紅色印章。
這兩本契約書，竟然是他和那維萊特成功定結最高級別伴侶關系的契約書。
簡萊錯愕地擡起頭。
那維萊特又揮了下手。
衣袖中接連飛出幾十份契約書，依次排開，擺到簡萊面前。
可以看到，前面幾十份都是兩本契約書疊在一起，後面幾份則是三本疊在一起。
簡萊隨手拿來一份，又看到熟悉的字體，只是契約最下面不再蓋著紅色印章，而是鮮紅的紅色字樣，“重婚”、“駁回”。
他隨後又打開下面那本，這次是那維萊特的字體，最後的判定結果也是“重婚”、“駁回”。
緊接著又打開幾本，都是如此。
而最後幾份契約書打開後，多出來的第三本則和代理區長帶來的契約書一樣，是屬於新生小崽子的。
空白的契約內容，最後判定結果為：契約主體人無自主表達意識，契約不合法，駁回。
簡萊心裏有些猜測，但說不準，他放下契約書，擡頭坐直，等待那維萊特給出解釋。
……
兩人對上視線。
那維萊特從空間裏拿出那張胚胎圖像，看著畫中那團小小的胚芽，神色淡淡地說：“你知道，在審判的過程中，有一條原則叫‘孤證不立’。”
“意思是，只有一條證據支持某個結論，那麽這個結論是不可以接受的。在邏輯學上，這被稱為弱命題。”
“比如，單獨把幾十份契約書擺在你面前，或者單獨把這張檢查報告給你，亦或者，把我的記憶全部說給你聽，然後你得到一個結論，那麽那個結論的真實性就值得懷疑。”
簡萊點點頭，表示明白，讓他繼續。
那維萊特：“但是現在，假如我將三條證據全部擺在你面前，如果它們之間可以相互佐證。那麽，你通過三條證據得出的結論，真實性就大大提高了。這就是我必須通過你的反應，去印證那些記憶是否是真實的原因。”
簡萊捏住下巴，陷入沈思：“剛才我數過了，契約書一共有三十五份，也就是說，在我失去記憶的情況下，我和你去命運之契面前定結了三十五次……不對，加上今天這一次，一共是三十六次伴侶關系。”
“而檢查報告顯示胚胎目前有一個多月大，兩者在時間上存在一定的關聯性。”
“這是……我們陷入了時間一直向前走的時間循環裏？！”
驟然得出這一結論，簡萊不由瞪大雙眸，驚詫萬分。
“我們定結伴侶關系的時間固定在12月1日。既然存在三十六份契約書，就說明我們重覆經歷了三十六個12月1日。但除了第一次成功定結伴侶關系外，其餘三十五次都是失敗的，失敗的原因是重婚。”
“另一方面，我和你……在我沒有記憶的情況下那什麽之後，胚胎就著床了，然後在不斷重覆的時間循環裏不斷長大，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那維萊特，我分析的對不對！”
那維萊特點點頭說：“方向對，內容上有少許偏差。在他的……在我的記憶裏，加上這一次，我們實際已經經歷了45個循環。”
“在過去重覆的45個12月1日裏，所有人都在重覆45個循環之前的軌跡。”
“除了你。”
“你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受時間循環的控制。你雖然沒有記憶，但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時間的發展和走向。”
“而他，”那維萊特舉起手中的圖像，“就是在你的第一個循環日裏誕生的。直到進入第31個循環日，你和他……和我像今天這樣到命運之契面前簽訂伴侶契約，他被命運之契檢測出來。”
“不對！”簡萊立馬發現問題，“循環進行了45次，可為什麽契約書卻只有36份，少的那幾份契約書去哪了？我不認為，在沒有循環記憶的情況下，我會主動放棄和你定結伴侶關系。而且還有你……你在這些循環裏扮演著什麽角色？”
“你很奇怪！那維萊特！”
“你明明有循環記憶，為什麽需要通過我的情緒反應去印證記憶的真實性？我剛剛確認過了，你身體沒毛病，那麽，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簡萊的目光灼灼盯著那維萊特，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答案。
但那張俊美的臉龐，表情嚴肅淡漠，讓他一瞬之間只感覺到審判官的威嚴。
簡萊不自覺垂下眼。
這次換那維萊特的目光銳利盯著他。
“其實，你早就察覺出我和他的區別了吧。你之前那麽難過，全來自於我不是他，我不能像他那樣……在意你。”
“他？什麽他？”簡萊擰著眉，伸手向那維萊特的額頭摸去，情緒激動道，“你身體沒毛病，但精神方面我還沒有確認。”
那維萊特側頭避開他的觸碰，繼續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確實已經不是他了。我雖然能看到你和他之間的記憶，卻感受不到絲毫你們之間的情緒。”
簡萊：“……”
那維萊特：“最直觀的證據就是，在命運之契面前，我的伴侶契約判定結果是‘非自願’，而不是像他那樣是‘重婚’。”
“正如我剛才說的，所有人都在重覆45個循環之前的軌跡，除了你。因為胚胎屬於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可以不受循環約束，自由生長。其他人卻不行。”
“直到進入第31個循環，你和他像今天這樣去命運之契面前簽訂契約，新的生命被檢測出來後，他和你之間有了聯系，才覺醒了循環往覆的記憶。”
“覺醒循環記憶後，他便想起在每個循環的末尾，你都會崩壞破碎的事，就嘗試用不同方式救你。但沒有用，無論他通過影響你做出什麽改變，無論他把你帶到哪裏，只要晚上七點一到，你就會在他懷裏崩碎消失，然後時間重啟。”
那維萊特的聲音很淡，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
但簡萊想象著自己在他懷裏循環往覆、不斷崩壞的畫面，僵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捏成拳頭，心底湧出無盡絕望和恐懼。
這種情緒作用到身體上，除了胃裏惡心泛酸外，頭也暈得不行，眼前竟是直接出現了重影，身子一晃，差點從床上一頭栽下去。
幸好那維萊特及時扶住他，垂眸看了眼他使勁按壓著腹部的樣子，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手是涼的，氣息是涼的，就連關心人的語調都是涼的。
簡萊閉著眼睛，兀自平息一陣，然後搖頭推開他，往後面挪動幾下，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不用了，吃不下，你有什麽想和說的，請繼續說吧。”
“……”
那維萊特伸手想幫他緩解一下痛楚，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了。
這個循環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他需要盡快和他一起理清楚現狀，找到破解時間循環的秘密，從根源解決問題。
“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第一個12月1日的晚上七點鐘，突然死亡嗎？”
那維萊特將話題直接切入了正題。
簡萊睜開眼，他雖然被時不時的反酸惡心折磨的很難受，但仍舊保持著部分理智，聽懂了那維萊特的潛臺詞。
“你認為時間循環和我的死亡有關？”
“很顯然，是的。雖然你的死亡和時間循環是同一秒鐘進行的。但每當到了那一秒鐘，都是你先死亡消失，然後時間再重新啟動，有先後順序。”
“這樣嗎？”簡萊眼神茫然地搖搖頭，“抱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死亡。”
他只知道，他在死亡的前一刻，他愛的人終於成為了他真正的愛人，他很幸福，他快樂。難道他的幸福和快樂惹怒了誰？
如果說惹怒了誰，簡萊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火霆。
而且火霆突然從二階一下子提升到四階，連越兩階，裏面肯定有點貓膩。
但就算火霆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在那維萊特面前殺死他。
簡萊立馬又否定了這個猜想。
“關鍵的是，無論我怎麽死的，我的死亡為什麽會和時間循環牽扯到一起？”
“時間循環……”
“我記得安珃介紹命運之契的時候好像說過，通過命運之契簽訂契約的雙方，可以獲得命運真神的祝福。難道…時間循環就是命運真神對我的祝福？”
簡萊喃喃說完，苦惱地揉了揉額角。
“不對，表面上看，死亡重啟是對我的祝福。但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是對我的詛咒。搞不好，我的死亡就是它造成的。”
“畢竟，想在那維萊特面前殺死一個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的力量根本做不到。總之，這個命運之契的問題很大，下一步要著重調查。”
很好，在問題真正得到解決之前，不篤信任何看似權威的答案。
他比預期中的要冷靜許多，聰明許多。
那維萊特盯著簡萊認真思索的樣子，眼中露出微微的柔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簡萊轉過頭時，發現他竟然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不由楞了楞。
但那雙淡眸中的柔光一閃而過，快的讓簡萊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等簡萊想追問時，那維萊特已經恢覆了屬於審判官的嚴肅目光，簡萊頓了頓，繼續先前的思考。
“我身上的疑點有待探尋，但你身上的疑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簡萊打量著那維萊特，想起今早他從熾烈到冰寒的一瞬間轉變，皺眉問：“你到底是不是受了誘捕劑的影響，才突然變化如此之大的？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前一天的不節制導致的突發性ED，但剛剛確認過不是。你的身體沒毛病，那有毛病的應該是精神了。我不擅長精神方面的治療。還有，你說你不是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你們明明就是一個人！”
“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不是。”那維萊特斬釘截鐵地說，“我從始至終，沒有受過誘捕劑的控制。”
“可是你……那時候……在車裏……”
“那時候的我喜歡你，無論有沒有誘捕劑，我都會變成那樣。”
“那你現在……”
“現在的我不會。”
那維萊特看著簡萊的眼睛，認真地說完，揮手取出一排誘捕劑倒入杯中直接飲下。
“你別……”簡萊驚愕地睜大眼睛，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那維萊特閉上眼睛，催動藥力在體內流轉，半分鐘後，睜開眼睛，淡色的眸澄澈清冷，看不到一絲凡塵俗念。
“……”簡萊。
“第二個問題。我們的確是同一個人。他對你說過的話都是我對你說過的，他許下的承諾是我對你許下的，他做的事，也是我和你一起做的。”
“但我又不是他。他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我不會再對你說。他曾經對你做過的事，我不會再做。他曾經許下的承諾，有些我也無法再遵守。”
“你……”簡萊瞠目結舌。有人渣得明明白白，有人渣得徹徹底底，而這條龍不僅要渣得明明白白、徹徹底底，還要渣得讓人為他心疼。
“你總歸不會是愛上了別人。”
“不是”
“你也不是受到了脅迫。”
“沒有。”
“那你就是為了救我，對自己做了什麽。”簡萊定定地望著那維萊特。
“是的，嘗試多次救你無果後，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救你。於是，修煉了一套你們藍星曾經流行一時的功法。然後，我便出現了。”
“哈？什麽功法？還能大變活人的？”簡萊又氣又想笑。
那維萊特薄唇吐出八個字，“太上忘情，絕對理性。”
“這個功法可以助我摒棄一切雜念，作出最理性的選擇。”
“他做不到，我可以做到。”
“現在距離晚上七點，還有兩分二十秒。我如果在二十秒內結束你的生命，就能控制重啟的時間，在11月29日。”
那維萊特突然伸手，將簡萊抱在懷中。
“你幹嘛？”簡萊推搡他，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兩根冰涼的手指按在簡萊的眉心處，那維萊特看了眼時間，開始低聲倒數。
“……五、四、三、二、一。”
“嗡～～”
隨著倒數結束，一道海藍色的水光在簡萊腦中翁然炸開。
不痛，反而像是浸泡在溫暖的水中，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完全松懈下來。
簡萊忍不住閉上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驚醒，從那維萊特懷中坐起來。
“呃……”
身下傳來一聲壓抑的輕呼聲，那維萊特動了動，和他一起從草堆上坐起。
水能罩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曙光正待撕破透亮的深藍，灑滿世界，驅散大地的黑暗和血腥。
天馬上就要亮了。
現在是11月29日的黎明，他們回到了兩天前的曠野上，前一刻，兩人還在緊緊相擁。
簡萊偏頭往那維萊特的側臉掃了一眼，他的臉上正泛著一種不健康的緋紅色，而那雙澄澈如皎月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迷蒙。
太上忘情？
絕對理性？
為了救自己，他確實做了許多犧牲。
但那些犧牲是對的嗎？
在這個什麽都匱乏的時代，如果連僅有的一點快樂都忘掉的話，那麽活著的意義還剩什麽？
而且，這龍也太單純了。
以為看了幾本書，學了一套功法，就能拋卻過去的一切，恢覆無情無欲的狀態？
但凡再多看幾本書，就會知道，在藍星上修無情道，是最沒有前途的。
是時候讓他切身體會一下人類的險惡。
簡萊勾了下嘴角。
擡起酸痛的手腕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然後眼含熱淚地將那維萊特重新撲倒在柔軟的草堆上，一邊狠狠咬上他的嘴唇，一邊低啞地抽噎著。
“嗚嗚嗚……那維……好可怕……嗚嗚嗚……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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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舌尖勾住一下刺入簡萊口腔深處，攫取住簡萊所有呼吸。
簡萊立刻感覺手腳發麻，四肢無力。
嘴唇動了下，但還來不及吻回去，腰間的大手突然使出一股巨力，然後，他整個人就仰躺著往後倒去。
“咚”，後背撞到了床背。
眼前藍影一閃，待看清時，那維萊特已經站在離床一米開外的地方。
簡萊怔了一下，將手背到身後，揉了揉被撞到的部位。
不疼，但不舒服。
他撐著胳膊，緩緩擡頭望著正背對著他喘氣的龍，半咬唇肉跟著喘了一小會兒，忽然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兀自低頭啞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維萊特……你……是在害怕麽……”
“不是……”
“你怕什麽啊？”
簡萊好笑地砸砸嘴，低頭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腹部。
“雖然我沒有小崽子的記憶，但看你的樣子，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而且你那麽會，想必這種事早就輕車熟路了，你為什麽還會怕啊？”
“哈哈，還是說，是我理解錯了，你現在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惡心？惡心我的靠近……惡心我玷汙了你……”
就在剛才，被推開的前一秒，簡萊已經確認那維萊特不是因為前一天的過度飲酒，加上酒後縱歡導致的突發性ED。
比起ED，他更像是他之前猜測的那樣，因為誘捕劑的藥效過了，身體激素恢覆到正常水平，進入到最初那種清心寡欲狀態。
當然，如果強行做一些事，他還是會有化學反應的。不過，他很排斥就是了。
此番試探，簡萊已經確定那維萊特沒病。
沒病的人，不需要醫生，更不需要治療。
不知怎麽回事，腹裏突然又有點痛痛的，胃裏也有點泛酸。
簡萊長嘆一口氣，擺爛似的往床上一躺，胳膊肘搭在眼睛上，咧開嘴角。
真是好笑。
一直自詡為直男，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一條男龍。
然後稀裏糊塗地被龍喜歡上，稀裏糊塗定結了伴侶關系，稀裏糊塗揣上了小崽子，現在龍卻如他最擔心的那般突然清醒了。
事到如今，簡萊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只想蜷縮起來，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好好睡上一大覺。
不睡也行，只單純地埋起來，當只鴕鳥。
但肚子裏小東西卻不打算放過他。
他剛一打開被子把頭埋進去，一股強烈的酸意就從胃裏翻騰上來。
他捂著嘴巴忍了一下，沒忍住，立刻從床上翻下來，赤著腳，快步沖進浴室裏，對著洗手臺的池子大聲嘔起來。
連著醉了一天一夜，沒吃什麽東西，嘔了許久，只嘔出些透明的水液。
那維萊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平覆好，跟到浴室門口，正透過鏡子看著他。
兩人的目光在鏡中對上，鏡子上斑駁的痕跡，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光裏，倒映出一張扭曲模糊的臉。
“嘔～”
又是一陣惡心的感覺湧上來，簡萊忍不住再度彎腰吐起來。
胃裏翻江倒海，吐得昏天暗地，實際卻什麽都沒有，只有酸澀的液體滑進了咽喉裏，令整個喉嚨火辣辣地疼痛著。
周圍空氣好像越來越稀薄，腦袋也越來越暈沈。
他擡起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緩慢地升高。
……
“啪嗒！”
浴室的燈亮了。
那維萊特走過來，從後面扶住了簡萊的背。
簡萊驟然間像是被他掌中的涼意冰著一般，顫抖了一下，握緊拳頭，抵在洗手臺上拼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咬牙推搡身後的人。
但那維萊特卻像一座大山一樣，牢牢立在那裏，輕而易舉壓制住他所有動作，令他無法再動彈。
一陣強烈的窒息感襲向簡萊，令他眩暈的同時，腹部又一次傳出陣陣絞痛感，疼得他佝僂著身子，幾乎要昏厥過去。
強壯鎮定了一整天，精神終於在此刻徹底崩潰了。
簡萊轉過身去，一把抱住那維萊特的脖子，帶著恨意地將剛吐過的嘴巴堵在那張冰涼的嘴唇上，將口中剩餘的酸苦口液全部渡進那張口裏。
那維萊特沒有說話，也沒有後退，只是垂眸凝視著他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伸出手掌貼在他的腹部上，將源源不斷的能量送進他的體內。
疼痛得到緩解，簡萊的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兩人靜靜地保持著怪異的姿勢，在鏡子前面站了許久。
久到簡萊終於緩過勁兒，擡起原本支撐不住靠在那維萊特胸膛上的肩膀，閉眼推開他，“謝謝你……那維萊特，謝謝……但請你以後盡量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靠近我，我受不了你身上的……低體溫。”
……
簡萊扶著墻壁從浴室離開了，那維萊特在原地定格了一會兒，也從浴室裏出來。
剛才的爆發，發洩掉積攢了一整天的憤怒和失望，簡萊渾身無力地回到床上，打開被子，鉆了進去。
那維萊特無聲地跟在他身後，把他連人帶被從床上撈出，將他擺正在床邊坐好。
簡萊耷拉著腦袋，懨懨的，沒什麽精神。
那維萊特抽了把椅子過來，坐到他面前，扶著他的肩膀，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明明昨天的我還想讓時間馬上進行到婚禮後。今天的我卻以這種可憎的面目面對你。”
你知道就好。簡萊心裏暗暗想，腦袋垂得更低。
那維萊特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懷孕這麽辛苦。如果知道，也許不會……”
不會什麽，他頓住嘴，沒有說下去。
靜待片刻，他又補充道。
“我剛才沒有感覺惡心，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排斥你，只是我不能如你所願，和你完成伴侶間的義務。”
說著，他揮了下手，隔空打開窗子。
經過一番折騰，這會兒已經快到傍晚。
暮色籠罩下，莊園處在一派昏黃的光線當中。
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轉身從空間裏取出兩本契約書，遞到簡萊手裏。
……
打開契約書的一瞬間，簡萊眼球不自覺跳了兩下。
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手寫的字體，目光草草掃過文字內容，視線最後停留在契約末尾那個紅色印章上。
快速打開下面那一本，這次是那維萊特手寫的字體，最後也是紅色印章。
這兩本契約書，竟然是他和那維萊特成功定結最高級別伴侶關系的契約書。
簡萊錯愕地擡起頭。
那維萊特又揮了下手。
衣袖中接連飛出幾十份契約書，依次排開，擺到簡萊面前。
可以看到，前面幾十份都是兩本契約書疊在一起，後面幾份則是三本疊在一起。
簡萊隨手拿來一份，又看到熟悉的字體，只是契約最下面不再蓋著紅色印章，而是鮮紅的紅色字樣，“重婚”、“駁回”。
他隨後又打開下面那本，這次是那維萊特的字體，最後的判定結果也是“重婚”、“駁回”。
緊接著又打開幾本，都是如此。
而最後幾份契約書打開後，多出來的第三本則和代理區長帶來的契約書一樣，是屬於新生小崽子的。
空白的契約內容，最後判定結果為：契約主體人無自主表達意識，契約不合法，駁回。
簡萊心裏有些猜測，但說不準，他放下契約書，擡頭坐直，等待那維萊特給出解釋。
……
兩人對上視線。
那維萊特從空間裏拿出那張胚胎圖像，看著畫中那團小小的胚芽，神色淡淡地說：“你知道，在審判的過程中，有一條原則叫‘孤證不立’。”
“意思是，只有一條證據支持某個結論，那麽這個結論是不可以接受的。在邏輯學上，這被稱為弱命題。”
“比如，單獨把幾十份契約書擺在你面前，或者單獨把這張檢查報告給你，亦或者，把我的記憶全部說給你聽，然後你得到一個結論，那麽那個結論的真實性就值得懷疑。”
簡萊點點頭，表示明白，讓他繼續。
那維萊特：“但是現在，假如我將三條證據全部擺在你面前，如果它們之間可以相互佐證。那麽，你通過三條證據得出的結論，真實性就大大提高了。這就是我必須通過你的反應，去印證那些記憶是否是真實的原因。”
簡萊捏住下巴，陷入沈思：“剛才我數過了，契約書一共有三十五份，也就是說，在我失去記憶的情況下，我和你去命運之契面前定結了三十五次……不對，加上今天這一次，一共是三十六次伴侶關系。”
“而檢查報告顯示胚胎目前有一個多月大，兩者在時間上存在一定的關聯性。”
“這是……我們陷入了時間一直向前走的時間循環裏？！”
驟然得出這一結論，簡萊不由瞪大雙眸，驚詫萬分。
“我們定結伴侶關系的時間固定在12月1日。既然存在三十六份契約書，就說明我們重覆經歷了三十六個12月1日。但除了第一次成功定結伴侶關系外，其餘三十五次都是失敗的，失敗的原因是重婚。”
“另一方面，我和你……在我沒有記憶的情況下那什麽之後，胚胎就著床了，然後在不斷重覆的時間循環裏不斷長大，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那維萊特，我分析的對不對！”
那維萊特點點頭說：“方向對，內容上有少許偏差。在他的……在我的記憶裏，加上這一次，我們實際已經經歷了45個循環。”
“在過去重覆的45個12月1日裏，所有人都在重覆45個循環之前的軌跡。”
“除了你。”
“你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受時間循環的控制。你雖然沒有記憶，但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時間的發展和走向。”
“而他，”那維萊特舉起手中的圖像，“就是在你的第一個循環日裏誕生的。直到進入第31個循環日，你和他……和我像今天這樣到命運之契面前簽訂伴侶契約，他被命運之契檢測出來。”
“不對！”簡萊立馬發現問題，“循環進行了45次，可為什麽契約書卻只有36份，少的那幾份契約書去哪了？我不認為，在沒有循環記憶的情況下，我會主動放棄和你定結伴侶關系。而且還有你……你在這些循環裏扮演著什麽角色？”
“你很奇怪！那維萊特！”
“你明明有循環記憶，為什麽需要通過我的情緒反應去印證記憶的真實性？我剛剛確認過了，你身體沒毛病，那麽，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簡萊的目光灼灼盯著那維萊特，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答案。
但那張俊美的臉龐，表情嚴肅淡漠，讓他一瞬之間只感覺到審判官的威嚴。
簡萊不自覺垂下眼。
這次換那維萊特的目光銳利盯著他。
“其實，你早就察覺出我和他的區別了吧。你之前那麽難過，全來自於我不是他，我不能像他那樣……在意你。”
“他？什麽他？”簡萊擰著眉，伸手向那維萊特的額頭摸去，情緒激動道，“你身體沒毛病，但精神方面我還沒有確認。”
那維萊特側頭避開他的觸碰，繼續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確實已經不是他了。我雖然能看到你和他之間的記憶，卻感受不到絲毫你們之間的情緒。”
簡萊：“……”
那維萊特：“最直觀的證據就是，在命運之契面前，我的伴侶契約判定結果是‘非自願’，而不是像他那樣是‘重婚’。”
“正如我剛才說的，所有人都在重覆45個循環之前的軌跡，除了你。因為胚胎屬於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可以不受循環約束，自由生長。其他人卻不行。”
“直到進入第31個循環，你和他像今天這樣去命運之契面前簽訂契約，新的生命被檢測出來後，他和你之間有了聯系，才覺醒了循環往覆的記憶。”
“覺醒循環記憶後，他便想起在每個循環的末尾，你都會崩壞破碎的事，就嘗試用不同方式救你。但沒有用，無論他通過影響你做出什麽改變，無論他把你帶到哪裏，只要晚上七點一到，你就會在他懷裏崩碎消失，然後時間重啟。”
那維萊特的聲音很淡，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
但簡萊想象著自己在他懷裏循環往覆、不斷崩壞的畫面，僵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捏成拳頭，心底湧出無盡絕望和恐懼。
這種情緒作用到身體上，除了胃裏惡心泛酸外，頭也暈得不行，眼前竟是直接出現了重影，身子一晃，差點從床上一頭栽下去。
幸好那維萊特及時扶住他，垂眸看了眼他使勁按壓著腹部的樣子，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手是涼的，氣息是涼的，就連關心人的語調都是涼的。
簡萊閉著眼睛，兀自平息一陣，然後搖頭推開他，往後面挪動幾下，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不用了，吃不下，你有什麽想和說的，請繼續說吧。”
“……”
那維萊特伸手想幫他緩解一下痛楚，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了。
這個循環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他需要盡快和他一起理清楚現狀，找到破解時間循環的秘密，從根源解決問題。
“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第一個12月1日的晚上七點鐘，突然死亡嗎？”
那維萊特將話題直接切入了正題。
簡萊睜開眼，他雖然被時不時的反酸惡心折磨的很難受，但仍舊保持著部分理智，聽懂了那維萊特的潛臺詞。
“你認為時間循環和我的死亡有關？”
“很顯然，是的。雖然你的死亡和時間循環是同一秒鐘進行的。但每當到了那一秒鐘，都是你先死亡消失，然後時間再重新啟動，有先後順序。”
“這樣嗎？”簡萊眼神茫然地搖搖頭，“抱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死亡。”
他只知道，他在死亡的前一刻，他愛的人終於成為了他真正的愛人，他很幸福，他快樂。難道他的幸福和快樂惹怒了誰？
如果說惹怒了誰，簡萊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火霆。
而且火霆突然從二階一下子提升到四階，連越兩階，裏面肯定有點貓膩。
但就算火霆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在那維萊特面前殺死他。
簡萊立馬又否定了這個猜想。
“關鍵的是，無論我怎麽死的，我的死亡為什麽會和時間循環牽扯到一起？”
“時間循環……”
“我記得安珃介紹命運之契的時候好像說過，通過命運之契簽訂契約的雙方，可以獲得命運真神的祝福。難道…時間循環就是命運真神對我的祝福？”
簡萊喃喃說完，苦惱地揉了揉額角。
“不對，表面上看，死亡重啟是對我的祝福。但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是對我的詛咒。搞不好，我的死亡就是它造成的。”
“畢竟，想在那維萊特面前殺死一個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的力量根本做不到。總之，這個命運之契的問題很大，下一步要著重調查。”
很好，在問題真正得到解決之前，不篤信任何看似權威的答案。
他比預期中的要冷靜許多，聰明許多。
那維萊特盯著簡萊認真思索的樣子，眼中露出微微的柔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簡萊轉過頭時，發現他竟然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不由楞了楞。
但那雙淡眸中的柔光一閃而過，快的讓簡萊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等簡萊想追問時，那維萊特已經恢覆了屬於審判官的嚴肅目光，簡萊頓了頓，繼續先前的思考。
“我身上的疑點有待探尋，但你身上的疑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簡萊打量著那維萊特，想起今早他從熾烈到冰寒的一瞬間轉變，皺眉問：“你到底是不是受了誘捕劑的影響，才突然變化如此之大的？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前一天的不節制導致的突發性ED，但剛剛確認過不是。你的身體沒毛病，那有毛病的應該是精神了。我不擅長精神方面的治療。還有，你說你不是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你們明明就是一個人！”
“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不是。”那維萊特斬釘截鐵地說，“我從始至終，沒有受過誘捕劑的控制。”
“可是你……那時候……在車裏……”
“那時候的我喜歡你，無論有沒有誘捕劑，我都會變成那樣。”
“那你現在……”
“現在的我不會。”
那維萊特看著簡萊的眼睛，認真地說完，揮手取出一排誘捕劑倒入杯中直接飲下。
“你別……”簡萊驚愕地睜大眼睛，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那維萊特閉上眼睛，催動藥力在體內流轉，半分鐘後，睜開眼睛，淡色的眸澄澈清冷，看不到一絲凡塵俗念。
“……”簡萊。
“第二個問題。我們的確是同一個人。他對你說過的話都是我對你說過的，他許下的承諾是我對你許下的，他做的事，也是我和你一起做的。”
“但我又不是他。他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我不會再對你說。他曾經對你做過的事，我不會再做。他曾經許下的承諾，有些我也無法再遵守。”
“你……”簡萊瞠目結舌。有人渣得明明白白，有人渣得徹徹底底，而這條龍不僅要渣得明明白白、徹徹底底，還要渣得讓人為他心疼。
“你總歸不會是愛上了別人。”
“不是”
“你也不是受到了脅迫。”
“沒有。”
“那你就是為了救我，對自己做了什麽。”簡萊定定地望著那維萊特。
“是的，嘗試多次救你無果後，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救你。於是，修煉了一套你們藍星曾經流行一時的功法。然後，我便出現了。”
“哈？什麽功法？還能大變活人的？”簡萊又氣又想笑。
那維萊特薄唇吐出八個字，“太上忘情，絕對理性。”
“這個功法可以助我摒棄一切雜念，作出最理性的選擇。”
“他做不到，我可以做到。”
“現在距離晚上七點，還有兩分二十秒。我如果在二十秒內結束你的生命，就能控制重啟的時間，在11月29日。”
那維萊特突然伸手，將簡萊抱在懷中。
“你幹嘛？”簡萊推搡他，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兩根冰涼的手指按在簡萊的眉心處，那維萊特看了眼時間，開始低聲倒數。
“……五、四、三、二、一。”
“嗡～～”
隨著倒數結束，一道海藍色的水光在簡萊腦中翁然炸開。
不痛，反而像是浸泡在溫暖的水中，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完全松懈下來。
簡萊忍不住閉上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驚醒，從那維萊特懷中坐起來。
“呃……”
身下傳來一聲壓抑的輕呼聲，那維萊特動了動，和他一起從草堆上坐起。
水能罩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曙光正待撕破透亮的深藍，灑滿世界，驅散大地的黑暗和血腥。
天馬上就要亮了。
現在是11月29日的黎明，他們回到了兩天前的曠野上，前一刻，兩人還在緊緊相擁。
簡萊偏頭往那維萊特的側臉掃了一眼，他的臉上正泛著一種不健康的緋紅色，而那雙澄澈如皎月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迷蒙。
太上忘情？
絕對理性？
為了救自己，他確實做了許多犧牲。
但那些犧牲是對的嗎？
在這個什麽都匱乏的時代，如果連僅有的一點快樂都忘掉的話，那麽活著的意義還剩什麽？
而且，這龍也太單純了。
以為看了幾本書，學了一套功法，就能拋卻過去的一切，恢覆無情無欲的狀態？
但凡再多看幾本書，就會知道，在藍星上修無情道，是最沒有前途的。
是時候讓他切身體會一下人類的險惡。
簡萊勾了下嘴角。
擡起酸痛的手腕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然後眼含熱淚地將那維萊特重新撲倒在柔軟的草堆上，一邊狠狠咬上他的嘴唇，一邊低啞地抽噎著。
“嗚嗚嗚……那維……好可怕……嗚嗚嗚……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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