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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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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許久不見的太陽穿透厚厚的雲層,如同玻璃一般刺入斑駁的大地。

一場大雨過後,院子裏的薔薇花謝了一地,柏恩的菜園子也是一片狼藉,上一個月直接白幹。

而且房子原本就年久失修,木質的房體損害消耗得更加嚴重,墻體滲雨,導致整個房子分外陰濕。

柏恩只用上次修整房子時剩下來的防水漆,又往房體上刷了一層,想著等之後雨水幹了再找專人來好好修整。

不過暴雨帶來的也不僅僅是破壞,還帶來了大自然的恩賜——木廊爬滿蝸牛,泥濘濕濡的土地冒出了一個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蘑菇。

木屋附近恰巧有一座矮山,柏恩覓得野趣,便帶兩個孩子出門撒撒歡,撿點蘑菇回來嘗嘗鮮。

因著對此處的地形並不太熟悉,又怕雨後容易出現滑坡,柏恩並沒有帶他們往山裏走得太深,而是很熟稔地在樹根處扒拉出菌子。

這塊土地肥沃松軟,極其適宜卷子生長,他們很快就滿載而歸。

從林子裏面出來,葉子上的雨水和地上的泥漿將他們的褲腳全浸濕了。

柏恩自己倒是渾然不在意,不過卻註意到崽崽露出來的胳膊起了數個紅色的斑疹,無意識地用手抓蹭著。

她蹲下來拉過她的兩只手臂,皺起眉:“……怎麽搞的?”

崽崽低頭看了看,小短手笨拙地捏了捏胳膊上紅疹,明明是才發現,眼睛裏卻先瞬間蓄滿淚水,癟起嘴可憐兮兮道:“媽媽,癢。”

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什麽導致過敏了吧。

她之前也有類似地的過敏經歷,柏恩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彎腰孩子抱到了懷裏,省得小孩兒又把自己弄傷。

崽崽的身體暖烘烘的,柏恩抱著讓她舒服,在路上就睡著了。

回來之後,她見崽崽熟睡,不忍叫醒,便給她塗了一點消炎去腫的藥膏,放她在沙發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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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子味道獨特醇厚,又帶著一種清新的木質香。

柏恩充分鎖住菌菇的鮮,又加上其他野菜之類,熬成一鍋蘑菇湯。末了她又攪合一點面糊進去,成了一鍋醇厚的菌菇疙瘩湯。

快要飯點,柏恩脫下了身上的圍裙,讓小涿去門口叫沈爺爺回來吃飯。她坐在沙發一側,用剛浸過井水的冰涼涼的手放在崽崽的臉蛋上:“餵,小懶蟲,醒醒。”

崽崽被冷給激醒,神色卻不大精神,不知道是剛睡醒還是太熱,白嫩的臉蛋卻紅撲撲的,眼皮耷拉著,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卻還知道柏恩在欺玩她,推開她的手,嘴上道:“媽媽,壞死了。”

客廳的燈光昏黃,飛蛾向著燈泡撲騰著翅膀,房間時不時有遮蔽的暗影閃過。雨後黃昏的空氣帶著絲清涼,竈臺上疙瘩湯正咕嚕咕嚕冒著泡,橘子窩在沙發的扶手上,細聲叫喚。

小涿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時不時向後仰頭跟沈爺爺說這話,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而沈爺爺拄著拐杖走過來,臉上帶著平常的微笑,時不時附和著小涿的話,亦步亦趨,步伐緩慢。

只是一個如往常一樣,無可挑剔又普普通通的傍晚。

房間裏發出沈重的硬物碰撞聲卻迅速破碎這份平靜,像是石頭敲破了平靜的鏡面,露出無數蜘蛛網般的裂痕。

“爺爺!”

小涿的嘴驀然張大,失聲尖叫,飛撲過去。

沈爺爺的膝蓋狠狠磕在地板磚上,整個人忽然瑟瑟發抖地伏在了地面上。

柏恩作為在場唯一的一個大人,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神色凝重,過去支撐起老人的人體,把他扶到了一邊兒的沙發上。

她發覺老人的兩條腿全都受控制地打著顫,急切地呼喚著他的意識:“沈叔!”

只有崽崽並沒有真切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而是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抓住了沈爺爺的手,聲音又小又軟:“爺爺。”

沈爺爺急促地喘著氣,伸手摸了摸崽崽的腦袋,眼眶微微濕潤,話卻是對著沈涿說的:“小涿,我起不來了。老早就盼著這一口菌子湯,你去盛口湯給我喝吧。”

小涿眼睛紅紅的,低著頭去捧碗。

柏恩正在旁邊打救助電話,對面向她詢問病情。

老人半閉著眼睛,自嘲道:“大概是惡化的腫瘤壓迫了神經,估摸著是前兩天的大雨加重了病情吧,早去看過了,治不好的。”

柏恩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們在一起相處了那麽久,她本應該早點註意到的。

電話那邊又催了好幾句,柏恩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一一作答。

沈爺爺跟著沒事兒人一樣喝完了一碗湯,順帶著還安慰了柏恩和小涿。

他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了打完電話有些失魂落魄的柏恩:“現金、銀行卡全都放在我床底的箱子裏,鑰匙在衣櫃最左側大衣的口袋裏。”

柏恩聽懂了他的意思,跑到了他的房間裏從大衣裏摸到了鑰匙,找到了他說的那個箱子。

箱子打開了,她定在了原地。

箱子裏面壘著一摞房產證,銀行卡上貼著事先寫好的密碼,現金整齊地排列在下面。

它們的主人似乎早早預料到了這一天。

但是他卻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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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間道路難走,大概四十分鐘以後,救護車才到了。

柏恩早就收拾好了要帶去醫院的東西,毅然決然地帶著兩個孩子上了車。

而竈臺上的一大鍋湯已經在遺忘中冷掉了,浮起一層油脂。

上了車,醫護人員緊急地做了急救措施,但是老人的病情發展迅速,很快就陷入休克。

小涿沈默地靠在柏恩身邊,時不時擡手擦了下眼淚。

而崽崽縮在柏恩的懷裏似乎又睡著了,閉著眼不停地用手抓著自己的胳膊。

車廂裏面有閑下來的護士眼尖,指著崽崽胳膊上的小水泡問:“這是什麽時候起的?”

柏恩懵然:“就在下午。”

護士表情嚴肅:“看著像是出水痘,打過疫苗沒有?”

“我、我不知道……”柏恩張了張嘴,有些茫然地答。

護士眉頭橫了起來,說話很不客氣:“你這個家長怎麽做的,孩子打沒打過疫苗你不知道?”

柏恩羞愧地低下了頭,崽崽正用她小小的手沒有意識地抓緊她的衣擺,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很明顯是發燒了,可是她卻這麽遲鈍才察覺出來。

護士繼續道:“孩子現在這種情況應該盡快隔離觀察,沒有別的家屬一塊兒陪同嗎?”

柏恩“啊?”了一聲,訥訥地說應該沒有。

一向冷靜的她此刻近乎絕望了,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情,身邊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到她。

茫然無措,卻不能退縮。

柏恩振作起精神,低聲問小涿還有沒有能趕過來的親人。

小涿眼睛噙著淚珠,抖動著嘴唇望著她,不確定地點了點頭:“我有一個姑姑,但是很久沒有聯系了,我——”

他欲言又止,手指揪著身前的衣物:“我還記得號碼。”

柏恩打著那通寄予希望的號碼,一直打了兩三遍,無人接通。她只能發了信息過去,期望小涿的姑姑還沒有換號碼。

村子裏主要是留守的老人,沈爺爺熟識的人也大都沒有聯系方式。

最緊急的時刻,竟然找不出一個能幫上忙的人,柏恩的心沈到了谷底。

她翻找著自己的備忘錄,撥給那個躺在備忘錄裏唯一能稱得上是朋友,也是最有可能幫到她的人。

手機響了近乎一分鐘自動掛斷,無人接聽。

柏恩抖著手又撥了一遍,仍然無人接聽。

無人接通,又是無人接通。

她將頭深埋在膝蓋中,為自己打氣,看了看都望向她的孩子們,她知道自己必須成為一個能被孩子依靠的成年人。

雖然崽崽的水痘起得突然,但也並非嚴疾重病。沈叔的病來得洶湧猛烈,小涿尚小,不可能獨自承受急救的壓力。

天平傾斜,她幾乎是冷酷地逼迫自己做出了決斷。

雖然縣城的醫療水平有限,但是沈爺爺的病情發展迅速,他們不得不暫時在縣城的醫院裏進行急救,好在這裏的醫療設施還算完善,老人很快被推入了急救室。

柏恩無暇顧及起這兩個孩子,一個人在醫院裏跑手續。

等入住了住院病房,已經到下半夜了。

柏恩的心頭沈甸甸地壓著這事,生死之間,才覺得以前遭遇的事全是小事。現在若是崽崽來鬧她,她也覺得幸福。

已是半夜,兩個人都沒怎麽休息。她輕輕拍了拍男孩的額頭,試圖來安慰他,告訴他有人在陪在他身邊:“你爺爺在病房裏,你去陪護床上睡一覺吧,我來照看他。”

小涿卻紅著眼睛搖頭:“妹妹也病了,阿姨去照顧妹妹吧。”

柏恩舔舐了一下幹裂的唇瓣,大晚上不好找護工,現在沒有人能夠幫她搭把手,所以崽崽現在一個人睡在隔離病房裏。雖然委托護士幫忙照看過,但心裏總是不放心的,只能頻繁地隔著門去看看她,好及時確保她的狀況。只能這樣先熬過今晚。

“你呆在你爺爺身邊,我有空就會去看崽崽。”她聲音由於疲倦和心痛而柔軟,“醫生說崽崽的癥狀不重,之前應該打過疫苗。沈叔的病情發展很快,今晚我得陪在這裏。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病倒才行,聽話,你去睡。”

沈涿畢竟是小孩子,一開始還強撐著睡意,但是很快就靠在陪護床邊閉上了眼睛。

晚上的醫院寂靜得可怕,病痛的□□和咳嗽聲時不時響起。

柏恩感到自己額頭神經突突狂跳,她靠在墻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輕輕地活動著因為勞累和饑冷而發僵的腿,緊緊盯著昏沈沈的地板。

急診醫生和她溝通過病人的情況,本來就發展成惡性腫瘤,現在想要保住命,他們建議盡快轉院截肢。但是截肢也有很大的風險,尤其是沈叔年事已高,恐怕沒辦法承受手術。

柏恩也沒法替他作出決定,只能說等他醒來自己決定。

身體和心理的狀態都很糟糕,柏恩望了望醫院走廊冷白的燈光。這個時候,果然還是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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